刺目的灯光,从车窗口斜劈而入,穿过安莉前胸,非常放肆地,在樱井梨花半裸的躯体上游走、摩娑和切割。
王维俊不敢转头看樱井,但又抵不住那道致命风景的诱惑。强光下,樱井酥胸高挺,颈项纤细丰盈,白如象牙柔似鹅绒。她颈胸肩背的连接处,是一道非常有韵律的弧线,一对香肩如远峰削就。半隐半显的肩窝,恰似飞珠溅玉的幽谷深潭,让王维俊的心海,顷刻间风生水起,不断泛起粉红色的涟漪。
樱井表面上星眼微嗔,一副楚楚可怜的娇羞相,内心却十分怡然和放浪。王维俊目光所到之处,那里的肌肤,没领受到一丝耻辱,反而一片欢快和期待。迷惘中,她感觉今夜充满了梦幻,自己对身边这位素不相识的男人,似乎苦苦寻觅了几百年。栽在他手里,她虽心有不服,但在他面前图画般展开、鲜花般绽放,她却心甘情愿。
安莉心里酸酸的,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刚才王维俊挨着自己的雪肤美体时,假装正经目不斜视,此刻意然把目光粘在樱井身上。她又气又妒,既后悔把樱井推到中间坐下,又后悔之前为了泄愤,把这日本娘们的上半身,扒了个一览无余,让王维俊捡了个便宜。
“什么的干活,再不停车,皇军开炮了。”
闯过两道关卡,前面突然传来吆喝声,明晃晃的灯光射得王维俊眼花,他见两架追击炮的炮口,正对着自己和车身,只得踩住刹车。有樱井和后车箱里,可能已被张远逵、凌飞制服的日本兵在手,他胜算十足豪情万丈,丝毫不为目前的处境担忧。
“有滇军潜入捣乱,我们是追击捣乱分子的,樱井队长在车上,赶快让路。”
安莉说完话,一手捂着樱井的嘴,一手掏出证件递出去。由于刚才发生了连续大爆炸,日本兵不敢大意,他看完樱井的军官证,见照片与安莉的长相不符,于是就打着手电筒,执意要看驾驶室。
樱井非常期望士兵发现异常情况,但又怕下属们看见自己的狼狈相。在笠原幸雄的军中,她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加才女、是艳惊四座的铿锵玫瑰、是万人敬仰的女神。她想,假如让士兵们看见我目前这幅尊荣,以后我还有啥资格,对他们发号施令,樱井家族怎有脸出入高级别场所?想到这里,她尽力把脑袋伸到车窗口,尽力只让士兵看见自己的面部。
“王维俊,我们做笔交易,今夜我帮你通过关卡,过关后,你要吗把我带到你们的军营当俘虏,要么把我杀死。不管你选那一条,下车之前请给我一件衣服,让我死得尊严些。”
听樱井哀求,安莉心里甜丝丝的非常享受。半小时前,她被樱井凌辱得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而今这个娇蛮的日本婆,也尝到了同样的滋味,真是苍天有眼,报应及时。
“原来你也怕羞辱,你休想,告诉你,你们的民族,早已野蛮得泯灭了人性。礼义廉耻与你们压根不沾边,你们不配提尊严,更没资格拥有尊严。”
樱井昂着头,傲然不理会安莉的训斥,他看一眼王维俊,故意把身子往他身边挪,他希望王维俊考虑她的建议,更希望他分心,这样,她就有机会翻盘。
王维俊专心开车,他知道樱井诡计多端,一直不与她搭话。他打算把这女魔头,带回去交给旅长处理,尹营五百多兄弟壮烈牺牲,只他和张远逵、凌飞三人生还,他没脸空着手回去。
“我是田中少佐,赶快停车,放了樱井队长,不然我们真的要开炮了。”
到达最后一道关卡时,王维俊不得不按田中雄的指令停住车。看前面整齐摆着数门大炮,安莉心一凉,知道再蒙混不过去了。
“王维俊,要想安全回去,你就得考虑我的条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以后再找机会一决高低,否则,我就令田中少佐开炮,大家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听对方威胁自己,王维俊怒火直冒,考虑到安莉,陈开文等人的身份,以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滇军兄弟,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爽快答应了樱井的条件。
“田中少佐,我是樱井梨花,我命令你让开道路,放这辆车过关,让它再开出一百米。如果一百米外,这辆车还在行驶,你不必顾虑,果断开炮务必让我玉碎。”
过关未及一百米,王维俊就把车停了下来。后车箱里,张远逵和凌飞早做好了准备,他俩把扒光衣服,捆住手脚的日本兵推下车,扶着受伤的陈开文等人,快速走过开阔地,隐身于滇军的火力范围内。
王维俊没食言,临行时,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樱井身上,并顺手接上了她被错开的肩胛骨。他隐隐感觉,昨天下午,樱井似乎是故意放他一马的,如果当时樱井不下令撤退,而是叫大家一拥而上、乱刀齐下,他自问三五招后,自己肯定身首异处。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他觉得自己和樱井现在扯平了。
安莉非常恼火,今夜她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不说,自己还差点成了鬼子们的美艳晚餐。本来她要把樱井带回去泄愤的,由于王维俊要当君子,由于田中雄的炮口,一直对着她们,她只得放弃打算,垂头丧气地跟在王维俊身后。
走进指挥部,天刚发白,看旅座和肖主任双眼发红面色苍白,安莉猜测,二位长官昨夜肯定也没睡觉。她不好意思汇报情况,看一眼王维俊,用肩膀蹭他一下,暗示他发言。
听完王维俊的汇报,杨宏光面色平静,一点不惊讶。尹营官兵全体殉国,安莉、陈开文误入圈套,早已是他预料中的事。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王维俊不但活着,成功炸毁笠原的十多辆军火车,而且歪打正着救回了安莉等人。
安少校,不要自责,炸毁军火车,你和陈开文等人功不可没,没有你们的掩护,王维俊本事再大,也只能干瞪眼,这就叫阴差阳错,相辅相成。笠原的军火供应不上,很可能要延迟几天,才发动攻击,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空档,摆个棋局。
杨宏光对安莉说完话,转头怜爱地看着陈开文,问他伤在哪里,有没有大问题?听陈开文说只是挨了几枪托,并无大碍,杨宏光就令守门卫士,集体后撤二十米警戒,严禁任何人靠近营帐。
确认周围无闲杂人后,杨宏光才压低声音说话。他说滇军中隐藏着日本特务,昨夜安莉等人中圈套,就是这位可恶的奸细所为,因此当务之急,是尽快纠出这个狡猾的家伙。他令安莉配合肖主任,务必完成这项艰难任务。
安莉和肖星槐领命走出营帐不久,工兵营长张仲强突然来了。起先卫士不让他进,后见其持有旅座的亲笔字条,才客气地敬个礼放行。张仲强看陈开文和王维俊,穿着鬼子的衣服且满身血污,张口想问什么,见旅座一脸严肃,到口的话咕噜一声又吓回去了。
杨宏光叫张仲强、陈开文和王维俊先看地图,反复让他们记住东庄和禹王山附近的村落和地形,待三人均表示牢牢记住了,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纵横交错,像八卦又不是八卦的自绘图。
杨宏光命令王维俊稍事体息,即刻赶往禹王山,帮助张师长布防。王维俊走后,杨旅长把手绘图,铺在张仲强和陈开文面前,神秘地对二人说:
东庄、火石埠一带后面,有个低凹的开阔地,你俩即刻带上各自的部队,先打着旗号往禹王山方向去,走到半途再折回东庄。秘密进入这个低凹地,按我的图形抢挖工事。记住,一定要按图昼夜开工,所挖工事深要没肩,宽要二人并行。
张仲强和陈开文见图上的纵沟,有的通畅,有的阻隔,非常不解。他俩皱着眉头,既不敢多问,又提不出补充意见,只得敬礼接受任务。
临行时,杨宏光反复叮嘱二位营长,一定要高度保密,有什么事直接来指挥部当面汇报,不能打电话和发电报。二人走出营帐,正要各自去准备,又被叫了回来。
杨旅长和蔼地笑笑,拍着脑袋自责道,对不起二位,刚才走神,忘了一件重要事。到了目的地,除了挖工事,你们还得四处收集稻草及干禾。挖出的新土,先用稻草盖着,不能让鬼子发现。
一切安排妥当,杨宏光才伸个懒腰,走出营帐打太极拳,这是他的习惯,哪怕再忙也要活动几个腰胯。他静气凝神,面向东方左单鞭,右单鞭,刚白鹤亮翅,就看见了袅袅婷婷的林紫烟。
笠原幸雄大发雷霆,他狠打樱井几耳光,觉得不解恨,背着双手,走到竹野和山口石榴面前,一个人赏了两耳光,才破口大骂:
耻辱,简直为黑龙堂蒙羞,为皇军蒙羞,为大和民族丢脸。
樱井低着头一声不吭,脸上虽火辣辣疼痛,但心里却凉悠悠爽快。她知道,笠原老师打得越狠、骂得越凶,说明他在意、并且已经原谅了自己。
竹野夫表面哭丧着脸,心里其实也是美滋滋的,这是替樱井师妹挨打。以前他多次在她面前献殷勤,都遭拒绝。今天他感觉天上掉馅饼了,因为刚才挨打时,他分明看见樱井,不但给他抛了个媚眼,而起脸上还出现关切神色。
只有山口石榴全身不痛快,她觉得自己太无辜、太冤枉。樱井犯错为啥连累我们挨打,到手的俘虏被救走,十几辆军火车被炸,这么大的过错,打几耳光就完事了,这不公平。按黑龙堂的规矩应该切腹谢罪,至少也得降职,也得扒光衣裤关禁闭。联想到老师从前偏心樱井的诸多细节,山口石榴终于忍不住了:
老师,这事不能怪樱井队长,我认为罪魁祸首是那个王维俊。昨天下午在陈瓦房,如果我们一涌而上,乱刀齐下,姓王的早就米西了,可惜关键时刻,队长心慈手软放过了他........
樱井明白,山口表面为自己开脱,实质是落井下石。这些年,山口处处使绊子,挖空心思想取代自己的队长位置。以前,她没在意,以为对方是小儿科,今天她突然感觉,身边这位妖娆女子,不仅狠毒,而其相当有心计。
“老师,樱井自知罪重,随老师责罚,绝无怨言,我无德无能,请求辞去队长一职。”
竹野夫感觉获取樱井芳心的时刻来了,他朝笠原恭敬地行个礼,大声说道:老师,樱井队长没错,错在我技不如人。王维俊的,比常山赵子龙还厉害,昨天,队长是顾全我和弟兄们的生命,才下令撤退的,并非故意放走王维俊。
竹野这么一说,笠原心里的难题也就解决了,他正愁没台阶下呢。严惩樱井,他下不了狠心,不处罚她,山口等人又不服。现在竹野把一切罪恶,全推在王维俊身上,恰好正中其下怀。
王维俊的,大和民族的公敌,以后遇着,不要讲江湖规矩,不要顾体面,格杀勿论。
笠原对竹野和山口说完话,转身命令樱井跪下。他让竹野和山口,一人在樱井身上抽五皮鞭。他说,军火车被炸补给跟不上,我们神速夺取台儿庄的计划,就得延缓两三天。这期间,杨宏光缓过气,肯定要顽强阻击我们,搞不好还会反败为胜一雪前耻,你贻误战机,打乱了皇军的进攻计划,给了敌人喘息反扑的机会,打你几鞭子算是最轻处罚了,你必须吸取教训,将功补罪。
看以前颐指气使的樱井,此刻柔弱得像只小绵羊,山口石榴幸灾乐祸。刚才她看竹野的鞭子,扬得高下得轻,心里愤慨,所以轮到她时,她不但痛下狠手,而且专门打樱井的头面和胸部。她要让对方破相,让她失去竞争资本。
笠原幸雄何尝看不出山口的心思,他没阻止她,他要制造她和樱井的矛盾,让她俩相互制约、相互争宠,这样自己就能随意把她俩,当棋子摆布。
“你们既是黑龙堂弟子,又是皇军中的精英,你们知道什么地方输给王维俊了吗,是力气、智谋、还是刀法?”
见弟子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不敢大声回答问题,笠原幸雄喝口茶,挥笔写几个字,抬头看着樱井,抑扬顿挫地说:
你们除了输在技不如人,主要的还是输在精神和文化上。
笠原幸雄的话滔滔不绝,他不管众人能否听懂,或者赞同自己的观点,只管口若悬河灌输理论。他说,王维俊为啥那么坚强,其根本原因,是有中国文化和民族精神支撑,这样的人,在中国还有千千万,如果这些人觉醒过来,聚在一起,其结局不是日本灭亡中国,而是中国灭亡日本。为实现大东亚共荣宏图,我命令你们立即实施“焚书坑儒”计划。
笠原的焚书抗儒计划是:台儿庄之战结束后,接下来中日双方,将在徐州、武汉和长沙一带展开角杀。为配合皇军强有力的军事打击,他令樱井和山口,率特战队先入为主,提前乔装混入以上地区。对该区域的书院、文物、宝藏和标志性古建筑,给予毁灭性破坏和掠夺。对那些有号召力、影响力的学者,能拉拢的尽量拉拢,不愿当汉奸的全部活埋,绝不能让他们唤醒那些,正在做美梦的睡狮。
“老师,我不和樱井队长一起去吗?”
竹野夫见山口石榴,取代了自己副队长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很是沮丧。
“你留在我身边,你的任务,目前仍然是狙杀滇军高级军官。”
笠原嘴里说话,心里却在想事。他已看出竹野喜欢樱井,这是一个不好的苗头,他必须把他俩隔开。
樱井欣然领受了任务,尽管她心里恨极了山口石榴,但嘴上却甜丝丝,祝贺她荣升副队长。为了不在老师面前失辱,她决定施展本事,尽快立个大功,绝不让山口这种小人得志。
安莉怀疑林紫烟是奸细。
通过排查、暗访,监听监视和日夜跟踪,近日来,安莉发现林紫烟最活跃,人缘关系也最好。她给伤员们换药,清洗伤口,端水倒尿,给患感冒的官兵打针送药,定时给旅长量体温、询问病情和心情,整天忙得屁股不挨板凳。每接触一个人,林紫烟除了嘘寒问暖,就是拉家常。她婷婷的英姿,秀美的容颜,把每位伤病员,当亲人的和善态度,使大家由衷升起一股崇敬情愫,打心眼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妹妹,或者魂牵梦绕的情人。
安莉认为,林紫烟的一切所为,都是障眼法,其目的是迷惑大众、获取情报。她怀疑对方是奸细的理由有两点,一是自己来541旅的消息,最初只有肖主任和林紫烟知道。那天下午,安莉走进指挥部时,林紫烟正给肖星槐量体温,她听安莉自我介绍后,不仅主动报姓名拉关系套近乎,而且还借故抢救伤员,托安莉给杨旅长带感冒药。其二,据肖主任说,夜袭队偷袭日本军营那晚,只有林紫烟和杨智靠近过指挥所,看到过旅长和自己书写的挽联。次日一早,夜袭队回营时,也只有林紫烟最先走进旅长营帐。安莉猜测,林紫烟十有八九,就是让自己首战失利,且受尽羞辱的元凶。
肖主任虽赞同安莉的分析,但不同意立即抓捕、审讯林紫烟。他说林医生是野战医院的顶梁柱,离了她,很多手术别人做不了。怀疑她可以,抓捕就必须有确切的证据,否则,旅长那关过不去。因为林医生是他费了好大劲,才弄到部队里的。
安莉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了找到确切证据,除了派多人昼夜监听,她一直暗中尾随林紫烟,密切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两天,由于滇军的野炮、重炮营到达指定位置投入战斗,稳住战局,阻止了笠原幸雄的攻势,由于旅部没有重大决策,所以奸细的电台一直静没,林紫烟也一直没离开安莉的视线。为了尽快撕下魔鬼的画皮,安莉挖空心思,终于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杨宏光听完安莉的分析和策略,既不反对,又没表示支持。他背着手绕营帐一圈,令士兵们扩大警戒范围,不许任何人进入指挥部。确认隔墙无耳,草中无人后,杨宏光走进营帐,亲手给安莉倒杯热水笑眯眯说:
安少校,我们身边确有奸细,但不一定是林紫烟,奸细一定要揪出来,但不一定是现在。
看安莉一脸疑惑,杨旅长摆出一副悠闲姿态,绕山绕水说起了三国时,蒋干盗书的故事。起先,安莉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直埋怨旅座,后来突然狠拍大腿,失声喊了起来:
旅座,莫非你要........
杨宏光伸出食指,做个禁声动作,压着嗓子说,天机不可泄露,有奸细在身边,未必是坏事,他能给敌方提供情报,也能为我所用。
二人心有灵犀,正秘密完善下步计划,陈开文粗壮的嗓音,远远传了过来:
我是营长,为什么不让我进?
一听陈开文求见,杨宏光高兴得像来了贵宾,他亲自出门,把陈开文接进营帐,不等对方喝完杯中水,就迫不及待问话:
东庄后面的工事修得怎样,是不是按图、按标准挖掘?
陈开文喘着粗气,咕噜噜喝完水,大大打个喷嚏说,报告旅座,工事已按标准,按时间挖掘完工,请下达新任务。
杨宏光心里高兴,脸上却毫无表情,他反复看地图,双手抱胸来回走动,不断叨念笠原幸雄的名字。看旅长的神态,安莉知道他有重大命令要下达,为了避嫌,她知趣地走出了营帐。
“安少校,你回来。”
杨宏光叫安莉坐在陈开文身边,他指着地图,先和二人一起讨论、预测近几天的战局,然后郑重其事下达命令。
他非常严肃地对陈开文说,工事挖掘完毕之后,工兵营和警卫营的官兵就地隐藏,不要暴露行踪。你立即回营,今夜务必在工事前面的开阔地上,用稻草扎几百名头戴钢盔,身穿军服的草人,排成战斗队形。明天上午,东庄可能有一场战斗,听见枪声,你们不要有任何动静,这是敌人的试探性进攻。战斗结束后,你令工兵营迅速在工事前面,埋下大量炸药、地雷,面一定要广,爆炸装置一定要再三检查,爆破手一定要精挑细选........
陈开文领命而去后,杨宏光才向安莉详细阐述自己的策略:
根据多年对笠原幸雄的了解,他分析,对方第一次进攻东庄,很可能会详装败退,摸清我方兵力后,再出其不意杀回马枪。因此,他决定第一战,集中优势兵力,狠咬敌人几口,只有把笠原打痛,他才会上钩。
“第二战怎么打,您挖壕和扎草人是什么意思?”
安莉虽然明白旅座的战略战术,但有些细节,还是不理解,她手托香腮,歪着脑袋看杨宏光,一副迷茫表情。
杨宏光很淡定,他吞云吐雾抽完一支烟,才不疾不徐说话。他说,第一战结束后,东庄三个营的守军,要借故调走两个营,敌军卷土重来时,东庄守军顽强抵抗一阵,就迅速向两方败退,让日军长驱直入。扎草人一是迷惑敌人,二是吸引日军重炮袭击,这一战不怕敌人凶猛,就怕敌人不来。
“哦,我懂了,您要弹一曲《十面埋伏》的天籁之音,招待笠原这位久别的故人。”
安莉兴奋得直拍手,她取下军帽,一边用手梳理秀发,一边用敬佩的眼神,欣赏杨宏光谈笑自如的大将风度。
“是的,只要日军进入草人区,先前佯装败退的那个营即刻合拢,截断其后路。除了事先隐伏在工事里的工兵营和警卫营,我还要在两侧布两支奇兵,到时众雷齐响,万弹齐鸣,千军呐喊,十面埋伏,哈哈,如此阵势,如此大吕黄钟、铜琶铁板奏出的强劲乐曲,绝对能让中国人扬眉吐气,心旷神怡。”
杨宏光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辉,他倚在门栏上,凝视远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旅座,您这支曲子虽然绝妙,但是还差一个音符,笠原老奸巨猾,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不会上钩的。”
听安莉这么说,杨宏光脸上一下就浮起了愁云。他说,这正是我苦苦思索和非常担心的事。所以我们要唱一出“蒋干盗书”的新戏,故意让奸细知道我的兵力部署,知道我近期的兵力调配情况。
你是情报专家,这出戏就由你和我主唱。
笠原幸雄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骄横的矢野果然不重视禹王山,起先他大骂笠原管闲事,喝令迟田回去,扬言自己的攻击区自己做主,不准别人插手。后来听侦察兵报告,说禹王山出现大批滇军,正在西、南、北三面构筑工事,矢野才慌了神。由于连续几次进攻山顶,都遭滇军打退,惊骇之余,矢野才放下架子,向迟田道歉,求他按笠原大佐的指示,联合夺取禹王山。
听到这个消息,笠原幸雄气得直骂矢野混蛋。他明白,这个时候,滇军的主力已进驻禹王山,先机已被其占据,要想夺回阵地谈何容易。然而,不夺取禹王山,台儿庄战役,日本很可能会战败,皇军不可战胜的牛皮就要吹破。目前,台儿庄地区,中日双方陈兵三十多万,敌我阵地犬牙交错,你包围我,我又反包围你。谁占领禹王山,谁的重炮就能随意伸缩,既不误伤自己,又能精确打击敌人。
怎样才能夺取禹王山呢?
笠原在营帐里焦急徘徊,他挖空心思想策略。樱井和迟田率部离开后,他身边就剩下竹野和冈村两位武夫。以前樱井在身边时,他经常和她一起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不是畅谈老子的无为思想,就是纵论孙子的用兵之道,每天都过得愉悦充实。而今,面对两条只知血腥屠杀,不懂人文风情的莽汉,笠原怅然若失,心里总是憋着一腔无名火:
竹野,你说说滇军的布防情况。
竹野刚从禹王山和东庄侦察回来,他听老师问询前线情况,赶紧鞠躬汇报。
竹野带回的情报是:滇军已配成两道防线,以东庄、火石埠,李家圩、禹王山、枣庄营及其以东为第一道,第二道以赵村、赵家渡口、古梁王城、房庄、胜阳山、亘家河西岸为防线,左右两翼以台儿庄、西黄石山为衬托,如铜墙铁壁,严重阻碍了皇军的进攻路线......
“目前,杨宏光在什么位置,东庄有多少守军,禹王山战况如何?”
笠原打断竹野的滔滔诉说,一连向他问了三个问题。前几天,军火被炸,安莉等人全身而退,为了保护国花不被查出,笠原发报令其保持静默状态,非万不得已,不能发报。所以这几天的军情,他只得派竹野等人前往侦察。
说起杨宏光,竹野突然来了兴致,他说目前杨宏光正坐镇东庄,亲自指挥三个营严密布防。目前庄口被挖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新土。
“你是如何知道杨宏光坐镇东庄的?”
笠原再次打断竹野的话,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一直看。
竹野见老师怀疑自己,有点委屈,他擦两下额上的汗水,非常肯定地说,老师,凭我的本事,乔装混进滇军阵营,不是什么难事。我不仅见着了杨宏光,而且亲自听士兵们叫他杨旅长。如不是您再三叮嘱,我早就一刀把他结果了。
听竹野这么一说,笠原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他对竹野说,杨宏光现在不能死,他死了我会很孤独。我和他的较量,不仅是两国的军事较量,而且还是两国的文化较量,这些给你们说,你们也不懂,总之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做主。
“好的,老师我一定遵命,禹王山的战况,您还需不需要知道?”
“你说吧,禹王山真有那么难攻吗?”
提起禹王山,竹野就条件反射地惶恐,他心有余悸地说,老师,云南蛮子的战斗力、拼死精神太可怕了,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迅速补上,没人怕死,没人后退。士兵们中弹后不轻易倒下,倒下后也要一口气打光枪里的子弹,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绑有大量的炸药,十几个人一组、二三十个一群,你进我退,相互配合。为了炸毁坦克,滇军士兵不惜充当肉体炸弹,他们事先躺在地上装死,皇军的坦克从身上压过去时,没人害怕、大家高呼口号,果断拉响集束手榴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八格,滇军真的把悲痛化为力量了。”
笠原听了竹野的讲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以前,他长驱直入,单戈成战,根本没遇到过棘手的障碍,今天期待和担忧的事都来了,他既惊诧又亢奋。没料到滇军适应、进入战争的速度这样快,其顽强抵抗的能力、精神出乎他的意料,他觉得自己展示军事才能的机会来了。
笠原认为,要夺取禹王山,首先得派一支奇兵突破东庄,直取台儿庄。台儿庄一告急,滇军自然会放弃禹王山,拼命驰援台儿庄。目前杨宏光坐镇东庄,这说明他和我心意相通,已知道了东庄的战略地位,怎样才能瞒天过海,把他调开呢?笠原一整天都在营内思索这个难题。
“冈村君,你为帝国建功立业的时刻到了。”
经过缜密思考,笠原幸雄终于下定决心,走一步险棋。他觉得只要突破东庄,中日两军首脑,都会对他刮目相看,自己军事打击和文化毁灭中国的策略,就会全面推行,自己就会名留青史光耀东亚。
“属下谨遵将军命令,请指示。”
看冈村一脸严肃,浑身的肌肉绷得很紧,笠原会心一笑,故作轻松地说:
冈村君,别紧张,作为指挥官,大战之前要睿智、从容、要举重若轻,不要心浮气躁。今晚下半夜,我俩同时拔营,我带主力驰援禹王山,你带一大队人马佯攻东庄,此战不可尽全力,但又不能让对方察觉。败退时不要让滇军瞧出破绽,败退后立即进攻火石埠,火石埠攻不下,再佯攻李家圩,只有这样才能迷惑杨宏光,让其确认我的目标不在东庄,而在禹王山。
“将军,既然目标是东庄,那您为何叫我越走越远?”
看冈村一脸迷茫,憨态可掬,笠原忍不住拍手大笑起来:
岗村君,你是真糊涂还是大智若愚。实话考诉你,只有我带着主力,亲自去禹王山,杨宏光才相信我的主要目标是禹王山,而不是东庄。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为你突袭东庄创造条件。记住,到达李家圩后,不要恋战,虚恍两枪,即刻抄近路,突然袭击东庄、火石埠的中间部位,务必不惜代价打开缺口,直接攻到台儿庄城外。
“将军放心,三个营的兵力,对我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您就等好消息吧。”
听冈村信誓旦旦,笠原反而有些不放心,他反复告诫对方:不要小瞧滇军,东庄表面三个营,搞不好就是四五个加强营。不过也不要害怕,这之前,我会设法调走杨宏光的一部分兵力,你攻破东庄后,我的主力部队随后跟进,你不是孤军奋战。
以前拔营,笠原令属下尽量不要弄出声响,今夜,他让士兵大声喧哗,每人执火把收拾东西。一时间,日军阵营里机声隆隆,灯火万点,好一派行军前的忙碌景象。
大战之前,往往是空前的宁静。
入夜,东庄的百姓全部悄悄转移,四野无声,万籁俱寂,只有村中心的四合院里一灯如豆。幽暗的灯光,把杨宏光和安莉的身影,投射在窗户纸上,远远看去极像皮影戏。
“我坐镇东庄的消息,笠原知道了吗?”
杨宏光撕下一张纸,快速写几行字,推到安莉面前,安莉看过后,也写了几行字推过来:
肯定知道了,昨天你视察前沿阵地时,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乔装成滇军的竹野夫。
“师部那边联系好了吗?”
“旅座请放心,只要笠原一行动,师座就会发电报,严令你赶往禹王山增援。”
自从共同制定蒋干盗书计划以来,杨宏光和安莉就极少说话,奸细就在身边,他们不敢大意。许多机密事只能关上门,在用笔在纸上交流,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坐镇东庄,是计划的一部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杨宏光知道,只有高度重视东庄,笠原才相信自己的判断,才会大张旗鼓赶往禹王山,施行调虎离山计。
“报告旅座,日军阵营有异动,看样子要拔营前进。”
侦察连长的报告声,如一记春雷,令杨宏光和安莉的内心立刻活跃、欢快起来:
笠原终于行动了,看来我们的思路是对的。
对视一眼,相顾一笑,杨宏光独自走出屋子,大声说:
传令兵听令,速到前沿阵地,通知张仲强营作好正面防御准备,杨连辉营和吴青山营,作好两翼策应准备,另外,令陈开文的警卫营也加入战斗,东庄是战略要地,如有怯战、畏战者,坚决军法从事。
杨宏光知道自己这道命令,其实是下给奸细的。张仲强和陈开文两个营,是事先秘密潜伏在东庄后面的奇兵。此刻,两营官兵正在工事里积蓄力量,以逸待劳。为防奸细察觉两营的异常情况,杨宏光故意把张仲强、陈开文的名字叫得很响。
午夜过后不久,前沿阵地上,果真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由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由于事先有所准备,所以杨宏光和安莉,表面上跑进跑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内心里却沉静、欣慰得,像观赏和倾听一场大型音乐晚会。
听雨需要平和的心情,听琴需要空灵的悟性,听枪炮声则需要,驰骋千军万马的胸襟,以及临危不乱的气度。开初,穿窗而入的只是轰隆隆的炮声、噼里啪啦的枪声,既无特殊音符,也不成曲。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宏光渐渐听出了名堂:哪些是日军的伴奏音,哪些是滇军的主施律,他分得一清二楚。听到高潮处,灌入耳鼓的,已不是简单的枪炮声了,而是双方士兵刀枪相撞,奏出的肃杀曲、是山洪爆发时,摧枯拉朽的咆哮声、是猛虎苏醒后,震耳欲聋的怒吼、是专门为小日本敲响的丧钟。他一边愉悦倾听,一边喃喃自语:
水虽有无物不容的美德,但也有无坚不摧的秉性,小鬼子们,走着瞧吧,这只是个序曲,好戏还在后头呢。
安莉听一会儿枪炮声,就开始想心事。如不是配合旅长用计,她早就持枪上前线了。近日来,谁是奸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安莉的心神,起先她怀疑林紫烟,然而经过秘密监视跟踪,又觉得不像。后来她怀疑杨智,再后来参谋,卫士长、以及传令兵,她都觉得可疑。由于费尽周折毫无发现,由于多日不知王维俊的消息,安莉心烦意乱,根本没闲情逸趣倾听枪炮声。
“报告旅座,一小时前,日军突然袭击我军阵地,三次冲锋都被打退,现日军已向火石埠方向败退。”
传令兵炸雷般的报告,打破宁静,打断了杨宏光和安莉思绪。听日军被打退,杨宏光高兴得直夸张仲强、陈开文等官兵神勇。他扯开洪钟般的嗓子,大声叫醒肖星槐,令他即刻召集指挥部所有人员开会。
安莉断定,奸细即使不在参会人员中,那他此刻也潜伏在指挥部周围,旅长深夜召开紧急作战会,绝对有大动作,作为谍报人员,这点敏感性是必备的。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悄悄走出了指挥部,因为她要和杨宏光联袂唱戏了。
所有人到齐后,杨宏光先叫大家汇报情况,然后才下达指令。他说,敌人深夜偷袭东庄,背后肯定有大阴谋,幸亏他早有准备。他决定集全旅之力,死守东庄至火石埠一线,决不后退半步,谁的阵地出现问题,拿谁示问、决不留情。
下达完指示刚要散会,就见安莉手持一份电报急匆匆走了进来:
报告旅座,师部急电。
杨宏光看一眼安莉,打个哈欠手一摆,有点不耐烦:
念!
安莉神色肃穆,她上前一步小声说,旅座,这是密电,不能念。
一听是密电,杨宏光赶紧打起精神,接过电报歪着头细看。看毕,他脸现不悦神采,小声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禹王山重要,东庄更重要。
肖星槐看旅座脸色不对,小声说,旅座,你看这会是继续开,还是.......
“散会,按我刚才的指令布防。”
众人走后,杨宏光令肖星槐把门关上,他递过师部的电报,没好气地说,笠原幸雄率主力驰援禹王山,这明明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师座怎么搞的,令我也紧急驰援禹王山,我走了,东庄怎么办?
“你放心走吧,我负责东庄的防御。”
肖星槐看完电报,有点无可奈何,军令如山,谁敢不从,他只有力劝旅座,服从师部调遣。
杨宏光破天荒朝肖星槐发起了脾气:
我把东庄交给你,你敢用脑袋担保吗?
安莉站在旁边起先一声不吭,后来看两位长官相持不下,才发表自己的看法。她说师部的命令也许是正确的,目前禹王山的争夺战,已上升到中日两国的高度,这场战役涉及到两国的国际名声,谁也不敢懈怠。笠原幸雄驰援禹王山,很可能像您一样,并非自愿而是长官严令。我推断,刚才的进攻,就是笠原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掩护他顺利到达禹王山。
听安莉这么一说,杨宏光的面色,由凝重慢慢转为安详,他徘徊一阵子,最终决定带两个加强营,驰援禹王山。临行时,他反复告诫肖星槐,要严防死守,绝不给日军可乘之机。
三人在屋里小声说话时,安莉的神经一刻也没放松,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到屋顶上传来一丝轻微的踩踏声,她才如释重负。
硝烟笼罩在禹王山上空,一直散不完。
王维俊一身血污站在工事里、脚下推满了弹药箱,以及数不清的弹壳。张远逵半蹲着,他嘴里骂着粗话,手里干着拆枪、擦枪的细活。凌飞坐在张远逵身边缝裤子,他的裤子刚才拼刺刀时,撕成了两片,跑起路来像旗袍又像裙子。凌飞身边,是一长排荷枪实弹的战士,和王维俊一样,工事里所有人衣衫破碎,一身血污,脸上被炮火熏得,只有两个眼眶是白的。几天来,日军进攻了多少次,大家杀死了多少鬼子,身边的战友走了多少、又补充多少,没人记得清。此刻,每个人只记得自己还活着,禹王山还在中国滇军手中。
“张土匪,你娃扔手榴弹的功夫,是咋学会的,又远又准,啥时候也教我两手”。
凌飞缝好裤子,揭下钢盔一边用手整理头发,一边说话。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总喜欢把头发梳得亮汪汪,但此时他的头发粘糊糊的,里面有很多尘土、血污和汗水,怎么也弄不整齐。
张远逵只管擦枪,擦完装上子弹,又用双手在前胸后背上搓污垢,直到凌飞等不及了才说话:
凌鹞子,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老子当土匪时,在山上闲得慌,天天和兄弟们比赛扔石头。这手功夫短时间学不会,不过你娃也不差,昨天炸装甲车,你龟儿比耗子狡猾,比鹞子精灵。
听张远逵和凌飞相互吹捧,王维俊很欣然。战前,这俩冤家因血海家仇,经常格格不入,总想弄死对方。一周来,面对凶残的日本鬼子,面对前仆后继,抢过炸药包,争先恐后与鬼子同归于尽的同乡兄弟,二人既冰释前嫌,相互配合,成功炸毁四五辆装甲车,又惺惺相惜。这确实是个奇迹,看来在国仇面前,任何小恩怨都放得下。硝烟碧血能涤荡个人私仇,也能铸造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
沿工事走一圈,仔细查看弹药储存、士兵伤亡情况后,王维俊手搭凉棚,叉腰站在工事上朝远方眺望。作为张师长战前任命的连长,王维俊的责任心和警惕性,时刻都不敢放松。
数十里平畴上,到处是疮痍凄景,到处是此起披伏的枪炮声。这时天已过午,惨淡的日光下、炮弹翻起的新泥,满山遍野的尸体,远方蠢蠢蠕动的坦克,蚂蚁般朝山上涌来鬼子兵,迅速汇成了一副,既惊心动魄,又雄浑壮阔的战争画卷。
日军炮火一停,王维俊就令战士们,快速进入各自的战斗岗位。禹王山争夺战,虽不断升级,但王维俊胸有成竹一点不慌。有足够的兵力和弹药,有张师长亲临山顶指挥,有滇军重炮营做后盾,有战友们越来越成熟的战斗经验,和临危不惧的拼死精神,他铁血满怀豪气冲天。
由于惧怕滇军的重炮轰击,以及防不胜防的人肉炸药包,几番攻击失败后,迟田和矢野通过商量,很快改变了战术。新一轮进攻,他们不再把坦克、装甲车,连成一排集体推进,而是全部散开,相互掩护交替前进。除豆子般撒开的鬼子兵,每辆坦克后,还隐伏着二三十名士兵,人和铁甲相互保护,令王维俊派出的敢死队员,无法靠近敌人。没多长时间,大批鬼子便野牛般,冲到了半山腰。
王维俊伏在一堆乱石后,他用轻机枪猛烈扫射一番,又用狙击步枪,专门射杀日军指挥官。几天来,他在这个有利地点,连连得手,痛杀了不计其数的鬼子。他令战士们沉住气,等敌人靠近才开火,不要轻易跃出战壕下山拼刺刀,因为缓坡上格杀,处上位的人反而不利,下盘最容易被攻击。
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过后,日军扔下几十具尸体,狼狈退回了平畴上。为防滇军敢死队,乘势前来炸坦克和装甲车,矢野令铁甲兵打完炮弹,就撤回原地,只留三辆坦克在山脚下掩护士兵冲锋。这一次,他不再派大批士兵上阵,为了消耗滇军弹药和体力,他也组织敢死队,以小股力量轮番冲锋。鬼子们头缠白巾,腰系黑带,以武士道精神作支撑,你伏我动,交替前进,不一会功夫,竟然成功爬上山顶,挥刀跃进了工事。
看鬼子改变战术,王维俊马上调整布署,他令士兵们不要盲目射击,待散开的鬼子,集中到阵地前才猛烈开火。第一梯队打完子弹,快速后退填弹,第二梯队及时补上缺口射击,第三梯队以逸待劳,只管砍杀跃入工事的鬼子........
第二轮战斗结束以后,王维俊望着山脚下的三辆坦克,微笑着对张远逵和凌飞说,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去鬼门关走一趟?
张远逵头也不抬,专心欣赏刚缴获的日本战刀,他没好气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王维俊拉过杨营长,指着山腰左侧一块大石说,营长,看见那块石头了吗?等会儿我和张远逵、凌飞身绑炸弹,乔装混在败退的鬼子中间,伺机炸毁山脚下的三辆坦克。鬼子下一次冲锋时,我们三人会冲在最前面,这之前,你一定要在那块大石后,给我们放两挺机枪,以及足够的弹药。
凌飞高兴得直跳,他擂张远逵一拳,大声说,哥们,我们又有刺激活干了。张远逵放声大笑,他推王维俊一下,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兄弟,你咋有那么多金点子,我这猪脑壳怎么就想不出这些名堂呢?
激烈交火过后,紧接着又是刀刀见血,金铁交鸣的白刀拼杀。战斗快要结束时,王维俊带着张远逵和凌飞,嘴里哇哇喊着日军口号,连滚带爬混在败退的鬼子中,狠命往山下跑。快到山脚时,迎面碰上一军官,军官不问青红皂白,朝着张远逵就是两耳光:
八格,你的武士道精神哪去了,赶快回头冲锋。
张远逵摸着火辣辣的脸,正要回骂日你娘,王维俊就及时上来了。他朝军官鞠个躬,用日语大声说:
长官教训得好,我们马上冲锋。
看王维俊走回头路,张、凌二人只得口中哇哇乱嚷,跟着往山顶冲锋。由于日军矢野联队和迟田增援的兵力交替冲锋,大多数鬼子互不相识,加之几天恶战,所有人都一脸尘土,所以,鬼子们丝毫没察觉王维俊等人的身份。鬼子军官听王维俊是东京口音,竟然跟他聊了几句樱花盛开的话题。
王维俊挡在军官前面,时而放枪,时而卧倒,非常卖力保护日军小头目,二人越坎绕石,渐渐来到一块大石后面。此时恰巧上面扔下个手榴弹,王维俊飞身一扑,把军官按在地上。趁周围无人,他顺手捡块石头,碰碰几下将其砸得奄奄一息,并快速将一枚手榴弹塞在军官的裤带里,然后趴在地上装死。
不一会儿,前面的鬼子抵不住滇军的炮火,潮水般往山下退。王维俊灵机一动,朝张远逵和凌飞挥挥手,背起日本军官就朝山脚跑。张远逵不知王维俊此举是何用意,呆了几秒钟才发力狂奔。凌飞机敏,他滚下山坡,抢过军官背上,埋头只管朝坦克停放的地方跑。三人轮流负重,没多长时间,就最先跑到了中间那辆坦克前面。
“长官受伤了,快下来救治。”
三辆坦克并排停着,里面的鬼子虽听不见王维俊说什么,见三人背着一个长官,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尽管没人出来帮忙,但也没人引起警惕和注意,任王维俊把昏迷不醒的军官,靠在坦克后面包扎,任张远逵和凌飞,倚在坦克上大口喘气。
拨弄鬼子的同时,王维俊快速把炸药塞在了履带中间,他看张远逵和凌飞,各做了个完事的手势,立即拉燃了军官腰带上的手榴弹引线。
这时,四五十个鬼子,陆续回到了坦克前面,由于到处都是呛人的硝烟,没人发现坦克边的异常。快速没入人群之后,王维俊三人及时趴在地上,就第十八滚。鬼子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学张远逵倒在地上歇气,有的继续朝坦克周围跑,直到轰隆隆的爆炸声平息后,活着的鬼子才爬起来搜索奸细。
这一幕,被远方的矢野联队长,在望眼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他嘴里骂着云南蛮子可恶、可恨的话,心里却在盘算新的进攻方式:
迟田君,云南蛮子兵占据有利地势,且诡计多端,这样打下去对皇军大大的不利。看来我得向矶谷师团长,申请飞机和重炮支援。
“矢野将军英明,早该祭出皇军的杀手锏了。”
迟田美滋滋的,这几天他损兵折将毫无战果,为了泄愤,为了对笠原大佐有所交待,他极力赞成动用飞机和重炮,夺取禹王山。
一场声势浩大,空前惨烈的厮杀又将拉开帷幕。
高手过招,有的一出手就分胜负,有的则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最后一刻,才给对手致命一击。
笠原幸雄表面上,率主力驰援禹王山,其实,他只令一个中队急行军,以此迷惑杨宏光。他把大军隐在辎重部队里,走过东庄就且行且驻,并派人观察对面滇军的动向。东庄,他志在必得,只要国花发来杨宏光率兵出庄的消息,他就立即给冈村发报,令他杀回东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缺口。如果冈村久攻不下,他也不担心,因为自己的后续部队,掉头去东庄,也只是一小时功夫,这一战,他胜算十足信心百倍。
“大佐,国花发来密报,杨宏光率两个加强营,撤离东庄,往禹王山方向急行而去。”
笠原接过电报看完,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等的就是这个消息,所希望的就是这个结果:
哟西,杨宏光的,果然中计了,国花功不可没,不愧为大日本培养的精英。立即给冈村发报,令他依计而行。
竹野有些迷惑,他上前两步,怯怯问道,老师,万一杨宏光使诈怎么办,既然我们的目标是东庄,集中全部兵力猛攻,直接占领就得了,何必假装去禹王山,这样兴师动众,既误时间又费力气。
笠原双手一摊,笑眯眯摆出一副大将姿势,他说,你只知道冲杀,完全不晓得审时度势。我们直接攻打东庄,这就暴露了意图,犯兵家之忌。杨宏光一定会拼死抵抗,他抵抗不住,一定会向李家圩、火石埠的安恩溥师求援,这样我们就等于捅了马蜂窝,羊肉吃不着,还惹一身骚。
竹野恍然大悟,他摸着脑门由衷赞叹道:
老师高明,请恕学生愚钝。
笠原洋洋自得,他令大军停止前进,后对变前队等候命令,为防杨宏光使诈,他叫竹野带上发报机,骑上快马,尾随在杨宏光后面,一有异常情况马上报告。他计算了一下东庄守军的兵力,除去陈瓦房覆没的五百多人,凤凰桥,五圣堂一带的守军,以及刚刚中计出庄的两个营,他估计东庄,最多只有一个营驻守。一个营,对冈村的虎狼大队,简直就是一只小绵羊。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冈村的胜利消息了,只要东庄的炮声一响,他即刻驱动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突破瓶颈,直接攻到台儿庄口。飘飘然中,笠原似乎看到了台儿庄上空,迎风招展的太阳旗,似乎看到了天皇授予的勋章。
与此同时,杨宏光也在东庄后面,紧急调兵遣将。天亮前率两个营离开东庄,没走多远,他就换了装。换装之后,他令吴营长率兵继续往禹王山急行军,自己则带着几名贴身卫士兵,骑快马迂回来到了、张仲强和陈开文事先挖好的阵地里。仔细查看完阵地和工事,杨宏光很满意,他对官兵们说,等会儿日军前来大家不要慌,必须听指挥,必须让敌人来到二十米左右才能开火。前面的士兵打完子弹、赶紧沿工事的纵沟退回去填弹,让后面的战友上前射击。所有人打光子弹后,立即上刺刀,大家千万记住自己挖的战壕,不要走进死胡同,不要掉进陷阱,更不能踩着自己埋的地雷。
布置完毕,杨宏光令全体士兵,马上撤离战壕,隐伏在后方麦田里躲避炮弹,尽管他事先令士兵们,把穿上衣服的草人,分布在庄口和阵地前吸引炮弹,但他还是不放心,为了减少伤亡,他叫士兵们先去麦田躲避轰击,炮声一停,立即返回战壕迎战。事先挖好的战壕既高又宽,先前陈开文带领大家,演练过好多回撤退和防御。哪些记号是雷区,哪些标志是陷阱和死胡同,大家心知肚明。
一切安排妥当,杨宏光手持望远镜,开始捕捉日军的行踪。现在就等安莉的消息了。今晨天未亮,安莉就携带微型发报机出庄去了,她的任务是尾随笠原大军,为滇军野炮营,准确报告笠原大军的坐标位置,东庄的炮声一响,我军的野炮随即众弹齐发,精准打击笠原的辎重部队,让其失去援助冈村的资本和机会。
收到笠原的指令,冈村正在火石埠一带佯装败退,他令部队急行军赶到东庄,远远看庄口和庄后隐伏着许多滇军士兵。为尽快突破阵地,他令炮兵集中火力,地毯式轰击,一口气打完所有炮弹。
炮击过后,冈村立马下令冲锋。第一轮攻击,庄内喊声四起,枪声大作,第二轮攻击,庄内抵抗渐渐减弱,在日军强有力的冲击下,庄内守军边打边退,最后仓惶逃跑。
见毫不费力就攻破东庄,冈村高兴得有点不相信这是事实,他一面令士兵给笠原长官发报,一面驱逐队伍进庄。进庄后见四野无人弹坑遍布,冈村再一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东庄果然只有少数守军,笠原长官神机妙算,太伟大了。
几分钟后,笠原的回令到了。见长官令自己神速推进,并保证后援部队,即刻启程如影随形。冈村再无顾忌,由于沿途毫无抵抗,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胆子也越来越大。
杨宏光伏在战壕里,他嘴里一百米、五十米数着距离,身体一动不动。现在他已胜算十足,因为安莉刚才发来电报,说我军野炮营,已精确锁定笠原大军的坐标位置,随时可以给与沉重打击。
四十米距离时,冈村见前面有废弃的战壕,下令士兵火力试探,确认无异常情况,才小心翼翼继续前行。
“三十米、二十米,打”!
时机成熟,猎物终于钻进口袋。杨宏光一声号令,顿时枪声大作,万弹齐飞,为了给尹营弟兄报仇,为了壮烈牺牲的陈旅长、严团长和黄副团长,张营及陈营官兵早就卯足了劲。所有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都朝鬼子群招呼,眨眼功夫前面就乱麻麻躺下一大片尸体。
冈村猝不及防,呆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刚才他以为大功告成,万没想到杨宏光瞒天过海,在庄后两公里处暗伏重兵。这个乐极生悲的过程太短,他有点转不过弯:
就地反击,全面冲锋。
鬼子们前后左右环顾一圈,不知敌人在哪里,他们只听见四面都是枪声,只看见漫空都是手榴弹,有的还没开枪就已丧命,有的盲目放枪,拼力往前冲,有的一脚踏空掉进陷阱,被利器扎得血肉模糊。以前,都是他们屠杀中国人,都是他们想尽残酷的法子,把人弄得生不如死,今天,他们遭到灭杀,才领受到临死之前的恐惧,才想起自己的父母妻儿,内心才燃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
看士兵们一圈圈倒下,听军士们嚎啕哀哭,冈村的心神一下就乱了。他暗想,今天一定活着出去,不能让弟兄们埋骨荒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必须先突出去:
全体撤退。
后队变前队,还没开拔,通通通的小钢炮弹,就落到了冈村身前。一名士兵飞身把他扑倒,站起来时,他已狼狈得像个乞丐:
怎么搞的,难道后面也有埋伏?
听传令兵说庄口已被先前败退的滇军封死,冈村只好下令朝火石埠方向撤退。然而没走几十米,就被火石埠赶来增援的滇军,鸭子般赶回了原地。冈村像没头的苍蝇,原地转几圈,又令部队向右侧突围,走了大约半里地,忽然脚下雷声轰鸣,炸药齐响,一时间,尘土和尸块齐飞,杀声与哭声混合,其壮观的景致,令滇军士兵快活之极,好不解恨。
日军千余人只剩几十人时,杨宏光令士兵停止开火。他叫大家上刺刀,让这些灭绝人性的屠夫们,也尝尝死前被人凌辱,被人猪狗般宰杀、分解的滋味,让他们领教什么是悲哀、恐惧和绝望。
士兵们欢呼一声,举起大刀、高唱着大刀进行曲,猛虎般扑向鬼子,由于有足够的人员和力气,他们毫无顾忌,像猫戏老鼠,把鬼子吓得魂飞魄散。看平时耀武扬威的小鬼子,有的倒地装死,有的跪地求饶,有的放声哀哭,大家才明白,什么武士道精神,什么效忠天皇,全都是骗人的鬼话。面对死亡,小日本和常人一样恐惧。
冈村绝望地捧着战刀,他试了几下,都不敢往肚子里刺。他很犹豫,很害怕,想到英姿秀美的妻子,想到乖巧聪明的儿子,他心如刀割,热泪纵横。起先,他决定和杨宏光决一死战,让对方把他杀死,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打算和他谈谈。
杨旅长,你的高明之极,我佩服,你能放我和士兵们一条生路吗?
杨宏光双眼望天,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你们连小孩、老人和妇女都不放过。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吗?你以前怎么折磨中国人,我今天怎么对付你。
冈村面色苍白,他拄着战刀哆嗦着问:
阁下打算怎样处置我们?
杨宏光哈哈大笑,他说,方法多得很,一、千刀万剐,二、泼上汽油装进麻烧点火焚烧,三、交给士兵们练刺刀,练杀人技术和胆量。
冈村吓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说出话:
这样太惨无人道了吧,杨旅长。
杨宏光怒极而笑,他上前一步,指着冈村的鼻子说:
你也配说惨无人道这句话,这些杀人手段,不正是你们经常使用的吗?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要活命也可以,但你和你的士兵必须投降,必须跪在地上,向中国人谢罪,否则就千刀万剐你们这群畜生。
听冈村哀哀说,愿意带着士兵给中国人谢罪,杨宏光很高兴,他悄悄令宣传兵准备好相机,反复叮嘱,一定要把冈村跪地投降的镜头拍下来.........
笠原幸雄眯着眼睛,坐在军车里假寐,他听东庄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心里高兴到了极点,收到冈村突破东庄的电报,他更是喜不自禁,嘴里哼着曲调,左手打着拍子,自娱自乐了好一阵子,才下令向东庄急行军。
车辆刚发动,头顶上呜一声怪响,接着轰隆一声,最前面那辆军车就爆炸了。笠原一惊,打开车窗刚要查看情况,猛抬头就看见了车队上空,呼啸而来的密集炮弹:
八格,我中杨宏光的奸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