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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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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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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尖兵》连载

第三章 捐躯祖国名方贵

陌生女子的拳头刚到胸前,杨宏光已抢先矮下身子,他进前一步左手先绷后捋,快速拿住对方手腕,侧身将右臂灵蛇般穿到敌人右腋,发力一靠,就见陌生女子咚咚咚连退三步,差一点就仰面躺在地上。

常言道,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杨宏光十五岁习练太极,三十年来,从未间断。为应证习练成果,平常他允许贴身卫士在自己毫无防范时,突然合力偷袭。对自己的太极功夫,杨旅长很是自信,通过无数次与人交手,他感觉紧急关头,自己的身体各部,已能自然反应,能气定神闲吞吐拿放制伏对手。

杨宏光很惊诧,以前自己只用五分力,就能轻松掀翻四名百里挑一的卫兵,今天用了八分力,居然没把陌生女子掀倒。这人是什么来头,她怎么知道我的行踪,难道她就是刚才发报的日本间谍?

疑惑间,陌生女子娇躯一仰,风摆荷叶似的把身子一旋,如一只受惊的鸿雁,不退反进,又稳稳站在了杨宏光的面前。她双腿立正行个军礼,突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旅座,安莉向您报到。

看完对方递来的信件,机宏光双手抱拳,也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语:

你是伯陵老弟的下属,强将手下无弱兵,佩服,佩服。

原来,滇军在长沙整训期间,杨宏光曾抽空拜望过老同学薛岳。二人既剪烛连床畅叙别情,互表抗日之决心,又舞刀弄棍,相互切磋技艺。临别时,薛岳忽然问杨宏光有何困难,需要老同学给什么帮助。杨宏光毫不客气,说出了此行目的,他希望老同学忍痛割爱,支援一名综合本领过硬,最好能破译日军密码的情报专家。两个多月来,他一直等待薛岳的消息,谁知今天,安莉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身边,还出其不意吓了他一跳。

杨宏光表面高兴,内心却有些不痛快。薛岳信中说,派安莉到滇军助战,既是自己的安排,又是戴老板的意思。这说明安莉既是来帮助自己,又是军统派来监督滇军的。安莉刚才是怎么通过哨卡,悄无声息潜到我身边的,我的卫士们都干什么去了?

安莉看旅长疑虑,拾起药箱,一边配药打针,一边笑眯眯直言道出原由。她说,以偷袭的方式作为见面礼,是薛长官授意的。薛长官说杨旅长文武双全,不接纳平庸之辈。至于如何穿过卫士的防范,那更是个简单问题,因为自己持有卢军长和张师长的手令。

如此一说,杨宏光心里的块垒很快就散了,他递过未曾破译的电报,焦急地看着安莉,急切想知道电报内容。

安莉知道,旅长既倚重自己,又在考查自己。初出茅庐,她决定好好表现。只有让旅座刮目相看,自己才能去尖兵连,才能与王维俊并肩作战。四、五年没见面了,她心里随时都挂念着王维俊,巴不得马上见到他。

其实,安莉十天前就到了军营,没即刻来541旅,一是在军部、师部办理有关手续,二是有很多事要去做。大战在即,滇军的火力配置、情报系统、作战水平以及行军路线、将与日军何种部队交战等等情报,她都必须第一时间掌握。国难当头,儿女私情必须先放在一边,所以她把喜欢王维俊这个秘密埋得很深,以致于王维俊都不知道。

旅长,这是间谍发给笠原幸雄,令疾风特战队今晚里应外合,突袭您临时指挥部的密报。

“原来是他,看来尹营官兵今天凶多吉少”。

这个时候,杨宏光才知对面的劲敌,是自己的老冤家笠原幸雄。他知道对方的特点,工于心计,从不打无把握之战,每次行动,都要事先深刻了解对手,制定好详细计划才骤然出击。

听旅座哀声说尹营官兵凶多吉少,安莉也担忧起了王维俊的安危,她不敢直接打听王维俊的情况,只能绕山绕水问旅座,为何如此了解笠原幸雄。

提起笠原幸雄,杨宏光就牙根发痒,忍不住双眼喷出怒火。他深呼吸气沉丹田,先平静情绪,然后才不疾不徐、道出自己与笠原幸雄的纠葛。

二十年前一个桃红柳绿的日子,杨宏光和薛岳趁保定军官学校休假之机,肩琴背酒,邀约着去郊外踏青。那天,二人吟着每日书楼醉梦中,不知城外又春浓的诗句,渐渐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墙外。他俩刚要进去讨口水喝,里面就传来了儿童的尖叫声,进门一看,原来一伙日本浪人正在闹事。一个蓄八字胡自称笠原幸雄的家伙,指着一位马褂长袍的老者,阴阳怪气地说,你孙子偷我们的东西,要了结此事,立即把自己的平生著述烧毁,否则,就摔死手中的孩子。

老先生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他每说一个不字,笠原幸雄就在小孩头上狠打一下,并令手下剥掉其儿媳一件衣裳……

那天,杨宏光和薛岳路见不平,大打出手,虽成功救下老者一家,但双双身负重伤,回学校养了半个多月,才恢复元气。以后,他们和笠原幸雄一伙亡命徒就成了冤家,只要碰着或听到他们骚扰文人墨客的消息,就会横眉怒目,拳脚刀棍相对。由于笠原幸雄奸滑狡诈,每次行动都事先踩点,精心策划,令人防不胜防,所以与其交锋,杨宏光和薛岳胜少负多,每每慢对手半拍。

听完旅长的讲述,安莉一下子改变了对笠原的看法。以前听笠原四处骚扰中国文人,令诸多有影响的学者受尽侮辱,乖乖烧毁平生著述,再含恨自杀的惨烈故事,她认为笠原是个不懂文化的变态武夫。现在她彻底明白了,原来笠原不是不懂文化,而是太懂文化,他此举绝对是精心策划,而且有远见卓识。因为在日本留学时,一位著名的教授曾对她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国破山河在,一个民族,不怕灭国,就怕灭文化,国破了可以再建,文化一灭,整个民族就灭亡了。

“小安,今晚我们怎么招待客人”?

见安莉发愣,杨宏光哈哈一笑,非常谦恭地向她请教起来。其实他已胸有成竹,只是借机再试探一下对方的智谋,看看老同学究竟是真心帮助自己,还是应付自己。

安莉何尝不知旅座的心思,她挎着药箱,一边飒爽英姿陪长官走路,一边气定神闲阐述自己的观点。二人越聊越投机,正满面春风一腔豪气时,就见肖主任急匆匆从指挥所跑了出来。

由于刚才和安莉打过招呼,所以肖星槐也就没避嫌,当面汇报起了紧急军情。他说潘朔端团虽成功突围,但损失严重,尹营官兵至今无消息,很可能全营殉国。

说到这里,肖主任有意停住了话头,他看着旅座,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怪异。

还有什么情况?

看杨宏光迫不及待,肖星槐只得吞吞吐吐说,凤凰桥、五窑路一带的战斗已打响。日军炮火密集,来势凶猛,严家训团长率部拼死抵抗,阵地几易其主。白刃战中,严团长身先士卒,手刃日寇无数,不幸被日军狙击手射中要害,当场壮烈殉国。

还有吗?

杨宏光努力稳住心神,好半天才慢悠悠说出三个字。

报告旅座,半小时前,陈钟书旅长被日军狙击手射中胸部,已经……

肖星槐嘴里的每一个字,如炸响的炮弹,令杨宏光五雷轰顶、五脏流血。他喃喃念着笠原幸雄的名字,像一尊雕塑,痴痴伫立在血红的残阳中。

竹野夫口里哇哇怪叫,手里的快刀时上时下,忽左忽右,逼得王维俊手忙脚乱,接连后退。几个回合之后,王维俊头昏眼花,渐渐处于下风,整个身子都被竹野的刀光缠住。

武士们看师兄神勇,不敢一涌而上夺其功劳。他们退出圈子之外,有的抱着刀看门道,有的击掌助威,有的咬牙怂恿杀死王维俊。

只有樱井一声不吭,默默站在一旁观战。她断定二十回合以外,这位不知名的中国军人,一定会反败为胜:竹野师兄眼前占上风,主要凭蛮力和黑龙堂怪异的刀法。如果短时间不能取对方性命,让其瞧出破绽,那就有血光之灾。

对这位不知名的敌人,樱井的想法有些复杂。其抢夺自己武器,撞击自己酥胸,砍死砍伤自己手下的可恶行径,她巴不得竹野一刀将其劈死。然从对方临危不惧的豪情,俊逸英武的身姿,深不可测的本领出发,她又希望这位敌人活下来。最大的敌人才是真正的知己,二十多年来,她虽遇到过许多本领非凡的中国人,但从未将某人当作平生劲敌。今天,她感觉自己似乎穿越了时空隧道,似乎在胡马秋风的塞北,和眼前这位敌人,有过一段金戈铁蹄、气吞万里如虎的经历;似乎在杏花春雨的江南,与他共同演绎过、许多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

“不,他不能死,没有敌人,我会很孤独”。

樱井梨花走神之际,王维俊心里也在打鼓。先前他趁敌不备,突施奇袭侥幸成功。此刻面临竹野牛一样的蛮力,以及疯狂怪异的刀法,他危机重重险象环生,既无还手之力,又被刀锋划得伤痕累累。

“今天无论如何,要与这位恶魔同归于尽,不然,他会杀死更多的抗日志士。”

拼死之心一起,内在潜力奇迹般被激活。渐渐的,王维俊发现了对方的破绽:其刀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只要扛住其凶猛的劈刺和横扫,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完全可以取其性命。

主意一定,王维俊马上放慢节奏。敌不动他不动,敌一动他先动,直来横挡,横来直劈,敌虚他实,敌实他虚,没几个回合,就削掉了竹野一只耳朵。

竹野恼羞成怒,他俯身拾起血糊糊的耳块,双眼暴凸,大声用粗话催促同伴帮忙。

“全体撤退。”

樱井梨花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黑龙堂第一武士,败给中国一无名军人,本就是耻辱,如再不顾脸面,以多欺少群殴,那简直辱没笠原老师威名。疾风特战队今天还有狙杀任务,如因一时气愤延误正事,回去是无法交差的。

“阁下英武神勇,堪称壮士,敢报上真名实姓吗?”

樱井梨花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王维俊,脸上的表情有点妩媚。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滇军541旅尖兵连王维俊,谁敢上前决一死战!”

王维俊杀气正浓,他觉得反正都要死,让其知道自己是谁也无所谓。日本武士们被他这种大无畏的气势吓住了,大家不约而同止住脚步,无一人敢率先出刀。

“王君厉害,后会有期。”

樱井双手抱拳,仔细看王维俊几眼,回身就走。竹野气得哇哇乱叫,既吞不下这口恶气,又不敢违抗军令。他呆呆站一会儿,对王维俊发两句狠话,落荒而去。

“不准走,有种回来再战三百回合。”

王维俊这句狠话,一下子激起了樱井的凶性,她感觉刚才自己犯了错误,不,不能放过王维俊,不能给自己留下祸根。想到这里,她立刻止步,回身对着王维俊就是一枪,看对方倒下,她又扔了个手雷,才飞身去追同伴。

日军撤走后,整个旷野一片死寂,没有虫声鸟影,没有鸡鸣犬吠,甚至连一只受惊的田鼠也看不见。

王维俊肩胛淌血,费了很大劲,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幸亏刚才樱井没击中要害,他慢慢走上高坡,左手叉腰,右手拄刀,其姿势威武雄壮,遗世而立。他独立旷野,独立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一任晚风拂袖,一任残阳把全身衬得高大血红,也不移动。面对如山的尸体,面对世界上最惨烈、最壮观的杀戮景象,他悲悯、激愤、迷茫、孤寂,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眼前这些一动不动的尸体,数小时前,全都是有说有笑,有七情六欲、三亲四戚的生命。他们虽出生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却死在相同的时刻和相同的地域。上天有好生之德,眼前这些人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为什么要殊死搏杀?如果说中国军人,是为民族尊严而死,那这些日本青年为了什么?为满足内阁大臣的贪欲吗,假如这些死者中,有大臣们的子女,有天皇的亲属,他们此时又有何感慨?

叹世间情为何物,问天下谁是英雄?

左手持枪,右手执刀,王维俊一身血污,踉跄着在尸体中行走。眼前全是肠流腿断、头破胸裂的尸块,战友们有的四体不全,有的怒目圆睁,嘴里紧紧咬着一块人肉,有的只有半截躯体,已分不清是谁。满目满地的死人,让王维俊感觉自己在做梦,他两目苍茫,思绪一会儿越空间而去,一会儿又穿时间而返。他多想以一匣雪亮的呼喊,洞穿阴阳之门,让所有阵亡的弟兄起死回生。环顾千具尸首,百里平畴,他多么希望一位弟兄,缓缓站起身和自己并肩而立,多么希望一位敌人狂野扑来,殊死再战。

“还有人活着吗?”

锐利的呼声,从王维俊的血液里逆流而上,在刺鼻的硝烟中蓦地炸响。泪流在血液里,血滴在大地上,他挥刀长啸,引吭高呼,他要找出一个活人,哪怕对方是敌人,哪怕对方只能说最后一句话,他也感到宽慰。

走着走着,王维俊忽然发现暮色中立着两个人,他内心一阵狂喜,几大步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尹营长和一名日军少佐,他俩面对面相互倚靠而立,谁也不愿先倒下。二人怒目而视,身上各刺进一把短刀,死而不倒,虽死犹生。

一脚踢倒鬼子,把营长的尸体缓缓放平,从他怀里掏出怀表,再从鬼子身上搜出地图揣在衣袋里,王维俊拖着疲惫的身子,又继续前行。接下来往哪里去,要干些什么,他昏昏的,什么主意都没有。此刻,他只感觉饥饿、劳累和孤独,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躺倒睡一场大觉。

“哎哟,痛死老子了。”

粗壮的呻吟,突然从死人堆里发出,冷不防把王维俊吓了一跳,他伫立许久,才循声掀开鬼子的尸体,从下面拖出个血人:

张远奎?你伤在哪里,我给你包扎。

王维俊高兴极了,一边为张远奎拍尘土,一边寻找鬼子的药箱。张远奎大声咳嗽,大口喘气,他说后背挨了一刀,头上被砸了一枪托,虽感觉头昏脑胀,但还死不了。

“张土匪,如不是老子替你挡两枪托,你早进鬼门关了。”

“小杂种,有本事别死,我俩的恩怨还没了呢!”

张远奎嘴里骂着话,双手铁锹般在乱尸中翻找,他把凌飞拖出、扶起,背到王维俊身边,然后就去鬼子身上翻找食品。

大难不死,三人都很庆幸,都恍若隔世。他们分食从鬼子尸身上搜来的干粮和水,相互包扎伤口,慢慢恢复神志和体力,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张远奎说先处理战友们的尸体,不能让弟兄们暴尸荒野,成孤魂野鬼;凌飞说趁鬼子没打扫战场前,赶快回去找旅长。两人争执不下,双双请王维俊拿主意。

王维俊说弟兄们的尸体,当地老百姓会处理,鬼子的大部队开进后,紧跟着就是运输队。全营官兵都阵亡了,我几个空着手回去,有啥脸面见旅长和众弟兄?

那怎么办?

张远奎和凌飞一脸惊讶,同时发出问讯。

你们还怕不怕死,敢不敢炸鬼子的运输车?

看王维俊对自己的胆量持怀疑态度,张远奎胸一挺就站了起来,他说,老子都死过一回了,怕个毬。

你不怕,我姓凌的也不是孬种。对,就这样干。

达成一致意见后,王维俊剥下鬼子少佐的衣服,一边穿戴,一边催张、凌二人赶快换装。三人简单交换几句各自想法,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爱无言,大悲无泪。

一连串的不幸消息,如一波波骇浪惊涛,击得杨宏光五脏欲裂,五蕴皆空。他仰望苍天,欲哭无泪,回想与陈钟书、严家训及众弟兄壮怀激烈、谈笑风生的往事,他心如刀绞,欲诉无言。

尽管心里血泪横流,但他脸上却微波不兴,一副烈火难溶,狂风不倒的坚毅表情。作为敌人,他知道笠原幸雄在给自己施颜色,在向自己炫耀雄韬武略。这一点,杨宏光不得不佩服老冤家的凶猛强悍。是的,半天时间,吃掉自己七八百人不说,还接连狙杀团以上军官数名。最令人气愤的是,陈钟书这样的高级将领,竟然也成了笠原的猎物。是可忍孰不可忍,杨宏光决定报复,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然而,作为将军,杨宏光又不得不强令自己冷静。明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而与之硬拼,既正中其圈套,又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在日军势如破竹的攻击中,在滇军将士的悲愤,还没化成力量之前,如何运筹帏幄反败为胜,如何力挽狂澜,中流砥柱,一时间他也没辙。

安莉和肖星槐木木站在一边,心里虽有千言万语,但一个字也没说。此刻,任何言词都苍白无力,即使献出自身所有血泪,哭破军营所有喉咙,也唤不回远去的英灵,解不了燃眉之急。

大男儿慢行,生为人杰,碧血满腔冲敌涌;好兄弟常在,死作鬼雄,长歌一曲送君归。

缓步走进营帐取出纸笔,沉痛写出上述挽联,杨宏光才长出一口气,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安莉看旅长的书法笔笔潇洒,字字苍劲,联语工整深邃,忍不住也来了雅兴。她拿起笔略作思索,悬臂扭腰,也写了一副挽联:

捐躯祖国名方烈,浴血沙场气更豪。

看完安莉的书法和内容,杨宏光非常吃惊,尽管她的笔法、墨法和章法与自己相比,还有一段距离,但其联语的立意、对仗以及沉稳秀逸的书法基础,已锋芒毕露,非一般学究可比。

“英雄所见略同,后生可畏。”

赞叹、感叹完毕,杨宏光令卫士把两副挽联贴在营帐外面,他说,今晚自己要给陈旅长、严团长及全体阵亡官兵守灵,无事不得随意打扰。

一切安排妥当,杨宏光令警卫营立刻戒严,他把旅副、肖主任及安莉召进主营,密谋反击计划。他说,我军首战失利,损失惨重的原因,一是情报落后,只知己不知彼。二是全体官兵缺乏实战恶战经验。三是没重火力克制日军坦克大炮。塞翁失马,既是坏事也是好事。我们虽损失了一大批猛将雄兵,但赢回了士气。现在全体官兵心中,都憋着一腔悲愤、屈辱和仇恨。我们必须及时把官兵的悲愤仇恨,凝聚成一股力量,迅速打乱日军的进攻计划,为张师长、卢军长争取时间。

听旅长今晚要唱一出空城计,旅副、肖主任都不赞同,认为太冒风险。因为542旅陈旅长刚殉国,如杨旅长再出意外,那张冲师长不就成光杆了吗?

安莉积极支持旅长的计划,她说,眼下只有出奇,才能制胜,空城计一定要唱,但旅长不能登台,只把将军服脱给卫士穿上就行。

除此之外,安莉还有一个计划,那就是效仿疾风特战队,月黑风高时,由她带一队尖兵乔装混入敌营,收集情报,制造混乱,最好能炸毁一批军火运输车。

“这无疑是虎口拔牙,有把握吗?你且说说详细计划。”

面对怀疑和否决,安莉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她说战况紧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说把握和计划,她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战场势态,瞬息万变,事在人为,只能随机应变,不能墨守成规。

争论间,警卫营长陈开文一声报告,随即送来了张师长的电报。陈营长虎背熊腰,走路却不带半点声响,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听旅长说念,双脚一并,腰板一挺,就说起了浑厚的昆明口音:

陈旅长和严团长壮烈殉国,现在我是542旅旅长,你是1082团团长。明天中午,我军重炮营和野炮营,就能达到指定位置,这之前你部务必严防死守,寸土必争……

陈营长念完电报,刚要转身离开,就被旅长叫住了。看长官们的眼光一直盯着自己,他一红脸,顿感手足无措。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旅长站起身威严地发话了:

陈营长,你火速挑选一个班的精英战士待令,今夜,你归安长官指挥。此事严格保密。

众人散后,杨宏光在帐内独自徘徊,苦苦思索计划中的每个细节。今夜敌人会不会来,安莉能否顺利潜入日寇军营,他不知道。计划能否成功,他心里没底,这是不是一次冒险行动,他也不确定。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应该主动出击寻找战机,再不能任笠原小儿欺辱了。

春夜如黑色的幕布,遮住了空间,却遮不住时间,更遮不住安莉一行人,闪着寒光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杀气,鸣虫不敢大声呜咽,青蛙不敢放胆谈情。整个平原表面上月黑风清夜深人静,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每前行一步,安莉就感觉自己和战友们的生命,缩短了一小截。两军对垒,戒备森严到了极限,一只鸟影一丝怪异声响,都可引发一场血腥冲突。如何潜入日军阵地,如何获取对方的口令,是安莉面临的首要问题,也是顺利完成任务的关键。

安莉分析,疾风特战队要悄无声息潜入滇军阵营,也不是一件风露无声的轻松事。作为情报人员,她对樱井及其手下,事先有所了解。尽管知道这些家伙训练有素,刀法、枪法一流,但安莉还是有几分制胜把握。她想,鬼子再凶狠也是人,他们一定会在阵地前发动一次佯攻,借夜色掩护,趁双方士兵白刃交锋时,才能乔装混入我方。因此她决定将计就计,先入为主,与樱井来一场智勇比赛:

弟兄们,既然鬼子敢探虎穴,那我们就敢闯龙潭,大家都是命,你们敢不敢和日本人一较高下?

有啥不敢,一定要让鬼子知道滇军的厉害。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喝金河水的人,都给老子雄起。

陈开文挑选的十八名战士中,有的擅长爆破,有的擅长格斗,总之每个人都有独特本领。他们既是陈营长的生死之交,又多为杨旅长的绥江同乡。大家看营长对安莉惟命是从,又见安长官冷艳威严,颇有女侠风范,全都热血沸腾,齐把生死置之度外。

安莉不知战士们的斗志,正在她止水盈盈的秋波中淬火,大家的思绪,都在她健美婀娜的身体内穿梭。这个时候,她心中只有任务、只想和樱井梨花一较高低,压根没想面前的伙子们,是否在意淫自己,是否有过缠绵绯测的爱情故事,也不在意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她耐心教众人说简单的日语,反复演示行动手势、联络口哨暗语,直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才公布行动计划:

她的计划是:夜袭队趁敌没行动,抢先从我方阵地爬行到日军阵地前,隐身于乱尸中。双方交火,白刃拼杀时,全体队员见机行事,趁乱杀死身边的鬼子,扮作伤兵,或伤兵护送者混入敌营……

躺在腥气浓烈,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安莉的心弦,绷扯到了极限。照明弹撕破的夜空,如一张张血盆大口,随时都有吞噬她和队员的可能,鬼子的巡逻队,隔几分钟就从身边踏过,好几次,她被踩得差点喊叫出声。她和十八名勇士紧贴地面,一动不动,如一只只潜伏爪牙的猛虎,一边忍耐,一边寻找猎杀的最佳机会。

口令?

策马还驱九万里,回令,

向天再要一千年。

一道亮光划破黑夜,利刃般劈在一位黑衣女子脸上,哇啦啦的喝叫声;吓得陈开文及身边的战士直打冷颤。开初,大家以为被鬼子发现了,后来,见安莉直打手势才稳住心神,暗骂自己胆小。由于所有战士都是第一次正面接触鬼子,因而每个人的手心,都捏着一把汗,都有一种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的感觉。

只有安莉听懂了日军的对话,先前她为获取今晚的口令发愁,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自己抢在樱井之前行动是正确的。一招得手,步步抢先,今夜,她决定放手一搏,让笠原幸雄也掉几滴眼泪。

哟西,花姑娘的,过来让皇军米西米西。

日本兵见来者是一个姑娘,四五个人立即围上前,嘴里说着下流话,伸手就往对方身上摸。

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后,围上前的日本兵,全都惨叫着躺在了地上。微弱的星光下,一个丰腴的黑影迅如灵蛇,翩若惊鸿,或肘击,或脚踹,三下五除二,就把周围的莽汉全部掀翻在地。

八格,我是疾风特战队的山口石榴,快把田中雄叫来,我要传达樱井队长的命令。

吆喝声引来了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一位少佐模样的肥胖汉子,一手持军刀,一手执短枪,他分开众人,快步跑上前,嗨一声行个礼,恭敬地说:

山口小姐请息怒,在下田中雄,请训示。

山口石榴从一名巡逻兵手里,抢过手电筒摁灭,小声和田中少佐说几句话,按亮手电筒,朝天晃几下,鬼魅般挤进了漆黑的夜幕。

一切恢复平静后,安莉开始打手势下达命令,原计划等双方白刃交锋时,才趁乱混入日军队伍,现在她改变主意了,由于事先知道了口令,所以她决定替代日军逻辑队。随机应变,果敢迅疾,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既是对每位队员的要求,更是对自己指挥判断能力的检验。

接到命令,队员们一寸寸挪动身子,开始选择有利地形。和大家一样,陈开文的心跳得很快,脑海里乱麻麻突然闪出无数顾虑:等会能不能悄无声息接近鬼子,要用多大力才能扭断脖子,如果一击不中,反被其制住怎么办?平常训练,陈开文对手下很严,不是挑这个的毛病,就是讥讽那个的短处。今天,轮到自己上阵血拼,他才为当初过分炫耀本事的言行后悔。虽然有一些紧张,但陈开文并没有怯阵,这些年在旅座身边,难道是白呆吗,没有两刷子怎么敢当警卫营长?他紧握雪亮的刀,自我鼓励一番,选了个最有到的土坎趴着,他决定等会儿全力出击,绝不在下属面前丢脸,一定要让安长官刮目相看。

咔嚓、咔嚓。

巡逻队的皮靴声由远而近,由轻而重,每一下都踩在夜袭队员的心上。微光中,陈开文先看到的是日军左臂上的白袖套,接着是刺刀上忽闪闪的寒光。他卯足劲,等最后一个鬼子经过自己身边时,才悄然而起。他先用湿巾紧紧捂住其口鼻,同时出左脚绊住其腿将敌放倒,随即像摘南瓜一样,双手用力一错,咔一声就解决了问题。他把鬼子的尸体拖到一边,取下其白袖套戴上,轻手轻脚跟在巡逻队后面走一程,帮第二名战友干掉一个鬼子,又继续前进......

最后一名鬼子头目是安莉放倒的,她没及时扭断其脖子,而是捂住其口鼻把他拖出好一段路程,小声问了对方的姓名、所属部队,以及步兵,炮兵,装甲兵住扎的位置,才一刀结果其性命。

仗着巡逻队头目佐木的大名和口令,夜袭队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麻烦,非常顺道地闯过了日军的前沿阵地。安莉一路走,一路粗声向沿途哨兵训话,她表面上严谨自如,一副军官派头,实则浑身汗毛倒竖,每句话,每个行动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平原上,到处都是鬼子,有的在平民的土坯房中扎营,有的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休息,由于路线不熟,好几次,安莉差点闯进另一巡逻队的防区。

七弯八拐,来来回回无数次后,安莉基本摸清了日军阵营的分布情况,他把陈开文及队员领到偏僻处,先叫大家各自检查手雷、手榴弹和炸药,随即小声宣布战斗计划:

陈营长,看见那座四合院了吗,里面肯定住着指挥官。到了院外别客气,手雷、手榴弹一起往窗内扔,你那里打得越闹热,我才有机会炸掉鬼子的运输车。

陈开文走后,安莉带着剩下的战士疾风般朝东飞奔,她悄声对众人说,等会儿一人负责一辆军车,务必无声无息靠近车箱,务必把手榴弹、炸药准确塞进车底。

陈开文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忽明忽暗的枪花炮火,彻底撕破了夜空的宁静,一时间鬼子营内枪声四起,灯光乱射,大队士兵呼吼着齐往四合院方向跑......

看鬼子乱成一团,安莉展开身形,忽跑忽卧,忽爬忽跃,十几个起落就滚到了,最后面那辆军车旁边。她掏出手雷,正要磕一下往车箱内塞,口鼻忽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

安莉一惊,赶快蹲身撤步,左肘往后一撞,右爪直接抓向对方的裆部。她满以为这招能化解危机,谁知对手身形一扭右膝一提,不但轻松化解了凌厉攻击,而且另外一只手,闪电般扭住了她的头颅。

安莉胸闷气短,顿时娇弱无力,她用了几种救命绝招都不见效果,只得绝望地闭上眼睛,凄美地等待颈骨被他人扭断时,那声咔嚓脆响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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