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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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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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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尖兵》连载

第八章 樱井梨花的身世

王维俊知道樱井狡诈,不会轻易放黎先生,再看带头套的男子,双脚在暗暗蓄力,于是便多了个心眼。他伸出左手假意摘头套,右掌快速横切,随即翻腕抓住对方的手臂,毫不费力就夺过了短刀。

好精湛的空手夺白刃,王君果真是人中龙凤,在下佩服得、真想与你比翼双飞。

樱井去而复回,她一边鼓掌赞叹,一边斜眼朝大树上看。见四位武士张网以待,她便挥手拂去尘埃,坐在石头上远远盯着王维俊看。王维俊搞不懂对方,究竟要玩啥花招,他押着假扮黎先生的武士,上前两步,大声喝道:

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吧,黎湘儒先生在哪里,李苍浩先生全家,是不是你杀的?

李苍浩三个字一钻进耳朵,樱井的心跳猛然加快。刹那间,李苍浩恶毒的咒骂,狰狞的面容全往她耳里、眼里和心里钻。这几天,一想起那晚的事,她就心慌意乱,刚才王维俊问第一遍时,她非常不自然,现在对方再次逼问,她只好强装镇定,含含糊糊回答:

那个李老头的账,可以找我算,也可以找山口算。至于黎湘儒嘛,其实我也在找他,这老东西前几天还在我的视野里,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王维俊听樱井承认杀了李先生等人,心里虽愤怒得想上前拼命,但脸上却是一副沉静表情。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谨慎,樱井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一定有胜算和阴谋,千万别着她的道。

你最好说实话,黎先生究竟在哪里?

樱井双手一摊,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你问我,我问谁。这时,一名武士快步走进凉亭,把嘴附在樱井耳朵上,说几句话又快速离开。樱井听了武士的话,忽然猛拍双掌,大声浪笑起来:

王维俊,你今天输惨了。

笑声未止,王维俊的短刀已出手,他割断武士的喉咙,就地一滚,疾速扔出短刀,刺落左边树上撒网之人,眨眼工夫,就隐身到了乱石丛中。樱井张口说不出话,这家伙太可怕了,这么严密的诱捕,都让他逃脱,难道我真的不能战胜他?不行,我一定要他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一定要他对大和民族五体投地,我还有两张王牌,我不会输。

王维俊,你这两下子虽然绝妙,然都是匹夫之勇,挽回不了败局的。

王维俊甩手一枪,干掉右侧刚冒头的狙击手,沉声说,你别得意过早,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樱井再次放声浪笑:你要看鹿吗,我这里没有,笨驴倒有两头,我马上给你牵出来。

吆喝声过后,山口和小泽一行人,押着安莉和张远逵,非常得意地走上了凉亭。小泽嫌安莉磨蹭,狠踢了她两脚。看安莉双目喷火,小泽又在她的软肋上猛击几肘。张远逵打着赤脚,只穿一条内裤,样子很狼狈,他看小泽一改林医生的柔弱,下死手折磨安长官,呸一口浓痰吐过去,大声骂了起来:

臭婆娘,老子恨不得变头牛奸死你。

小泽怒极,回身一枪把砸在张远逵前额上,她恶声骂道:八格牙鲁,这厮满口喷粪,死了死了的。武士们听长官下令,围上前就是一顿拳脚,张远逵怒目圆睁,咬着牙,一直用粗话谩骂小泽,直到被打倒在地才住口。

这一回,该轮到王维俊惊骇了,他没料到事情的结局竟是这样,早知如此,自己就该随安莉一起行动。樱井果然棋高一着,自己真的输了。

然而自己究竟输在哪里呢,王维俊脑子里车轮般旋转,只有找出原因,才能败中求胜。想了一会,终于理清了思路,今日之败,完全是自己的仁慈,和优柔寡断造成的。如果采纳安莉的建议,提前除掉林紫烟,不让她上街传递情报,事情就不是这个结果。难怪樱井粘着我吟诗作对,原来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王维俊,你要的驴子牵来了,你看这头母驴怎样?要不,我帮你把她扒光,再送过来,请你慢慢欣赏。

樱井说话之时,山口怕小泽抢功,她听队长说扒衣服,一把抓住安莉,推上前,伸手就扯上衣。这段时间,她对扒衣服裤子特别感兴趣,因为再傲慢再狂妄再高贵的人,一旦被当众扒光,他的骨气和自信,立刻烟消云消,立即软成一滩,任意揉拧的泥块。

安莉沮丧到了极点,上次被樱井抓住羞辱,她就自信不足,今天重蹈覆辙,又面临扒衣之奇耻,她简直没勇气面对现实了。难道我真的不能独挡一面,难道樱井天生就比我强?

樱井梨花,你想清楚后果,你敢使下三滥手段,我保证一枪打爆你的头。

王维俊忍无可忍了,他瞄着樱井,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樱井挥手止住山口,望空阴阳怪气说,王维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打爆我的头,别人也会打爆你的头。不如双方各退一步,谈谈条件如何?

安莉生怕王维俊中圈套,她挣脱山口的抓扯,大声说,王维俊,别相信日本人,赶快开枪打死我。

樱井在安莉脸上摸两把,故作亲切说,安姐姐,安长官,像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花朵,还没被人采摘就死了,岂不遗憾,要活命就老实呆着,不准乱喊乱动。

樱井的条件是,只要王维俊放弃抵抗,自动留下当人质,她可以当场释放安莉和张远逵。否则,扒光安莉,赏给众武士,并把张远逵开膛破肚。王维俊说,一个换两个,倒是划算,你诡计多端,我如何敢相信你。

“王维俊,先打死我,再打死她,千万不要上当。”

看安莉再度捣乱,樱井忍不住一巴掌打过去,她搓两下手,继续笑嘻嘻说话: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为显示诚意,我先把安莉的绳子解开,再把她押到围墙下,只要你扔掉一把枪,我立即让她越墙而出。

小泽恨极了安莉,听樱井说要放她,再也忍不住了:队长,其他人可以放,安莉万万放不得,她是军统王牌特工,放了她,你会成为罪人。

樱井直视着小泽,愠怒地说,这里谁说了算,你技不如人,提前暴露,让帝国蒙羞,有啥资格教训我?

小泽无言以对,只好红着脸退到一旁,樱井亲自解开安莉的绳子,将其押到围墙下,她转身对王维俊说:

我现在有诚意了吧,你可以扔掉一把枪了。

安莉执意不走,她叫王维俊别上当。王维俊看樱井真的要放安莉,叭一声扔掉了左手手枪。他想,反正还有一把枪,且看这娘们倒底耍啥花招。

安莉越墙而出后,樱井走回原地说,王君,你走到先前站立的树下,再扔掉第二把枪,我就放了这条大汉。

为什么要走回原地,还想网住我是吗?

樱井令武士们从地上拉起张远逵,高声回答说,不错,这张网原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如不是你机灵逃脱,我才不做亏本生意呢。

你直接过来绑我吧,为什么一定要用网。

听王维俊说得很轻松,很真诚,樱井忍不住“卟”一声笑出了口,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那么好的身手,不网住你,谁敢近身绑你。别磨蹭了,你的同伴失血过多,再不放出去,他就没命了。

王维俊看张远逵脚步踉跄,十分虚弱,没办法只好答应条件。他叫樱井找条长裤给张远逵套上,并让武士们将其举到围墙上,才扔掉枪走到大树下。

樱井没难为王维俊,只叫人绑住他的双手,把他押进后院,关在一间幽暗的地下室。地下室宽大阴森,四周全是石墙,昏暗的油灯下,一清瘦老人盘腿坐在小床上,双掌抚膝五心向天,一副禅定架式。王维俊不敢惊扰老人,轻手轻脚走到对面小床上坐下,偏着头定定打量对方。

从身形骨架看,老人有点像黎湘儒,由于对方侧身而坐,加之头发遮了半边脸,所以王维俊不敢确定,也不敢出声招呼。

梨花,别费心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会说半个字,更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老者说完话,转头一望,不觉噫一声喊出了口,你是谁,是梨花派来的说客吗?

王维俊高兴极了,对方果然是他要见的黎湘儒。他站起身,礼貌地说:

黎先生,我是王维俊,是奉杨宏光旅长之命,回长沙执行任务的。

哦,果真是王维俊,怎么你也被樱井抓住了,这倒底是咋回事?

黎湘儒喜极而泣,他说王维俊,你来得正好,我正有重要事情托付。王维俊看看四周,小声说,黎先生,隔墙有耳,我们先不忙说正事。我想知道樱井是怎么把你抓住的,她把李苍浩等先生全家灭门杀害,你知道吗?

什么,她杀了李苍浩全家!

黎湘儒吃惊得瞪大了双眼,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双膝跪地,以头撞墙悲怆地嚎哭起来。

樱井来到地下室,刚拐进小门,远远就听到了黎湘儒痛彻心魂的哭喊:

苍浩老弟,魂兮归来。君若有灵,听我哀音。君为古城而铭,誉满荆湘,君为大义而死,名垂华夏。伟哉老弟,满门坚贞,痛哉老弟,舍我独行。数十年风雨相依,八千里烟云望断,忠烈铸国魂,英风惊日寇……

黎湘儒的声音,如歌似哭如泣如诉,让樱井极不自在。近来只要睡到夜半,李苍浩喷血的双眼,凶恶的面容,恐怖的叫声,就会把她从梦中惊醒。她怀疑李苍浩变成了厉鬼,害怕他的魂魄,如影随形附在自己身上,所以非常讨厌别人提李苍浩三个字。

自认识黎湘儒起,樱井就对这个儒雅老头怀有恻隐之心:他是如何认识母亲樱井梨园的,他们有没有爱恨情仇?杀他于心不忍,不杀他难以完成使命。由于徘徊纠结犹豫不决,樱井一直没对黎湘儒上手段。直到对方巧妙避开监视,金蝉脱壳秘密把徐森玉、庄尚严和黎佳送出城,她才勃然大怒,下令将不识抬举的老头关进地下室。为探寻徐森玉一行的去向,为窃取80箱故宫国宝,这几日,樱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一直和黎湘儒斗嘴斗智。由于对方知识渊博,能言善辩且宁死不屈,拒绝吐露实情,无奈之际,樱井只得设法诱捕王维俊。昨日审讯老头,樱井提到笠原幸雄,对方马上说出了杨宏光和王维俊的名字。她断定,王维俊与黎湘儒的关系绝非一日之交,见了王维俊,黎湘儒肯定要说真话。恰巧今日一早,国花因身份暴露,紧急求援,所以樱井毫不费力,就实现了愿望。

黎湘儒的哭诉,时而如山间溪流,呜呜咽咽,间或似江海波涛,汹涌澎湃。他对王维俊说,国家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为了保护古城,故人们全都大义凛然走了,我岂能苟延残喘。今日相遇,既属意外,更是冥冥中的天意,连日被樱井诸般折磨,正愁绝密大事无人相托呢。

樱井一声不吭,静静地蹲在暗角偷听,她心花怒放,感觉自己,已然胜券在握,离胜利不远了。

说机密大事前,黎湘儒长叹一声,先说起了樱井梨花。他老泪纵横对王维俊说,我原以为她良心尚未泯灭,尚还可救,所以让她加入了梨花诗社。谁知她中笠原之毒太深,已经没了人性,沦为了禽兽。炸我岳麓书院,烧毁文人志士的著作,灭门杀害诗社成员,每一桩都是人神共愤,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罪,这种猪狗不如的恶徒,你务必将其千刀万剐……

樱井越听越惊心,越听越胆寒,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黎湘儒的长女。

原来,26年前,黎湘儒应邀去日本讲学时,由于风流潇洒才华横溢,被酷爱中国文化的,东京美女樱井梨园看中。二人一见钟情,很快发展为恋人关系,一年后便生了个女儿,取中国名为黎花,日本名为樱井梨花。樱井梨园的邻居笠原幸雄,一直垂涎其美色,多次求婚均遭拒绝。他见梨园嫁给黎湘儒,妒火中烧,趁黎湘儒回国之机,翻窗而入,既将梨园强暴,又顺手抱走了黎花。此后,梨园一直向笠原索要女儿,由于对方说黎花已死,加之不堪忍受其辱,自觉无脸见丈夫之余,梨园便修书一封寄给黎湘儒,然后悬梁自尽。

说完樱井,黎湘儒便压低声音,和王维俊说机密大事。樱井心烦意乱,只隐约听到岳麓寺三个字,她不知黎湘儒说的话是否属实。因为笠原恩师说,她是孤儿,从小父母双亡,他在路边捡到她时,襁褓里只有其母留给的笔记本,上面除了她的生日和姓名,还有一些中国诗词。这种结论在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不容猜测怀疑。而今黎湘儒竟爆出惊天隐情,她俩的话谁真谁假,笠原老师视我如女儿,怎会强暴母亲,然黎湘儒的话,又非空穴来风,果真这样,那我既是日本人,又是中国人,天也,我该咋办?

队长,军统站的人快到了。

愣神间,横山秀美悄悄来到了身边,樱井怕她察觉自己的异样,赶紧恢复常态说,立即带上黎湘儒和王维俊,迅速从秘道撤走。

走出大厅,看山口和小泽,正在指挥众武士安装炸药,樱井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无名火。如果黎湘儒所说是真,那他就是我爹,这里就是我的家园,我怎能忍受别人将其毁掉:

住手,什么时候了,还耍这种小把戏,赶快从秘道撤退。

小泽不干,她举着火把张狂地说,这座宅院雕梁画栋,文化积累极深,烧毁它,让中国人哭去。

樱井一脚踢飞火把,愠怒地说,难道没听见我的命令吗?烧了这座院子,就能抵消你潜伏失败的罪过吗?

山口见队长动了真怒,扔下手里的东西,带头朝地下室走。她感觉樱井有点反常,为成功将其取代,她打算不动声色,继续暗中观察,等待雷霆一击的良机。

进入地下室,远远传来了王维俊悲痛的呼喊声。樱井一惊,赶快上前询问。原来黎湘儒和王维俊说完事,猛然转身,一头撞在石墙上,等王难俊和横山察觉时,老先生已血流满面气息奄奄。

樱井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回想黎湘儒的宽容儒雅,再想自己讯问他的各种手段,脑中的罪恶思想,突然冰山般崩塌。她分开众人,俯身抱起黎湘儒,柔声说,您怎么选择这条路,我不准你走。

黎湘儒定定看着樱井,断断续续说出你好自为之后,便寂然而逝。樱井鼻子一酸,想哭却不敢哭,她令山口蒙住王维俊双眼,带队迅速进入秘道,自己勘察完现场随后就来。

众人走后,樱井扯下床单,裹在黎湘儒身上,然后痴痴地站着不愿离开。这时,她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尖叫,一个声音是,你是大日本帝国精英,决不能给中国老头下跪,另一个声音是,他是你爹呀,你怎么禽兽不如,活活将他害死……

走出秘道,樱井的心绪虽然很乱,但表情却很威严。她揭下王维俊的头套,割断其身上的绳索,冷冷笑着说:

王维俊,你自由了。不过你别得意,我们的较量才开始,我还会逮住你的,不信,大家走着瞧。

王维俊活动几下手脚,边揉眼睛边说,你真敢放虎归山吗,该不是等我没走几步,就从后面打黑枪吧?

樱井从武士手里抢过双枪,丢在王维俊面前说,信不信随你,走不走也随你。王维俊捡起枪,仔细查验一番,说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话,昂首挺胸直朝树林走去。走着走着,只见他忽然往左飘移两步,随即腾空扭转身子,人在空中枪就响了。

山口石榴的枪,几乎和王维俊同时打响,她的子弹擦着王维俊的左臂,啪的一声打在树杆上,王维俊的子弹不偏不倚击中她的大腿。她手抚伤口,既恨得咬牙切齿,更羞得满脸通红。

小泽对樱井的专横非常不满,她觉得现在,正是联合山口的最佳时机,只有把一切责任推给樱井,自己才能躲过老师的责罚:

队长,王维俊是帝国的劲敌,笠原将军已下令格杀勿论,你为何先前不杀他,现在又故意放走他。今天,你必须给我们解释清楚。

“对,他杀死我们那么多人,为啥要放他走。”

樱井双手抱膝,一声不吭,直到小泽为山口取出子弹、包扎完毕才起身说话。她看着山口说,以后别自以为是了,王维俊是轻易杀得死的吗,你以为刚才,人家没瞧出你眼里的杀气,你以为他没听见,你拉枪栓的声音?

看山口石榴低头不语,樱井遂把目光转向小泽,她笑眯眯说,林医生,我现在就给你解释。我问你,你在杨宏光身边卧底两年多,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何不杀他,还要精心照顾他?

小泽脸一红,低头怯怯地说,那是因为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你说得对,同样,王维俊也不到死的时候。”

樱井的话简明扼要,一下子就封住了小泽的口。她看众人一脸惊奇,走到最高处坐下,先阐述自己的理由,然后下达命令。

她告诉众人,数月前,古籍专家徐森玉、北平故宫文物科科长庄尚严,从南京码头,秘密运来80箱故宫珍宝。这批珍宝先存于湖南大学地下室,于我军轰炸长沙前一周,秘密转移。这批珍宝和徐森玉等人的藏匿地点,转运路线和目的地,只有黎湘儒知道。现在黎湘儒已死,他死前一定把这事,告诉了王维俊,这就是王维俊不能死的理由。我们只要及时追踪他,放长线钓大鱼,才能获得这批珍宝,才能完成此行的终极任务。

山口和小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此刻,她们才明白樱井的用心,才为自己的言行惭愧。

岳麓寺,漾流着千年的禅韵。

王维俊埋头进山门的时候,恰逢漫天淡雨。空山幽谷中,处处翠绿如玉,烟雾迷离,好一幅流岚写意的水墨画。寺院很静,除了袅袅檀香、潇潇细雨,其余就是蒲团佛像。沿大雄宝殿、观音阁、左右厢房和后殿绕一圈,王维俊看每间房门开着,里面衣物、经书、木鱼、佛珠摆放有序,没有冒昧进入,也没有高声呼喊。他信步走在回环的林阴道上,一任林色洇染,一任好雨清风洗涤。

好久没吸纳大自然的灵秀了,走着走着,王维俊渐渐感觉,一股清凉之气,从脚底直达头顶;一道霞光,自百会贯通涌泉。自己不仅周身玲珑剔透,看破了每颗雨点,溅起的玄机,而且放浪形骸,遨游了每朵山花,开出的世界。这种人天合一的境界,物我两忘的飘怡,他此生还是第一次领略。

这次来岳麓寺拜谒静怡师太,王维俊有两个目的,一是打探国宝运输队的下落,以便暗中保护,二是替黎湘儒带几句话。黎湘儒临死前,把徐先生等人的藏身处告诉了王维俊。他托王维俊转告静怡,黎花诗社的成员,全被樱井梨花灭了门。山河破碎,豪杰成仁,自己死意已决,即将追随故友而去。

考虑到樱井的跟踪、劫杀因素,王维俊出城前,给安莉打了个电话,叫她处理完军统站、和城防部队的事,立即率众循着自己留下的暗号,秘密尾随在樱井一行人之后。他叮嘱安莉,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时机成熟,才一举灭杀这群恶魔。对樱井等人,王维俊恨到了极点,他决意要把这群畜生,引进地狱,让她们也尝尝,被屠宰和欺凌的滋味。

“妙哉,妙哉,看泉天在地,弄花香满衣。先生脚底无尘,眼中无物,可知晓山花笑谁,鸟雀说甚?”

王维俊闻声伫足,猛然侧身,才见右边岔路上,站着几个尼姑。为首者面容姣美,身材婀娜。她一手执锄,一手挎筐,筐里还装着十余根、滴着水珠的竹笋。这时,雨已停息,夕阳透过雾霭,斜斜抚着尼姑们的脸庞。那景致,既短暂又悠长,既像脂粉又如佛光。尼姑们有的背着柴禾,有的提着野菜,她们身上沾着雨的痕迹、花的清香、山的灵秀,一个个低眉垂目仪表端庄,令王维俊顿生肃穆敬重之心。

“空谷蕴玄机,遍野烟霞谁管领。请问哪位是静怡师太?在下王维俊,擅闯宝刹,请勿怪罪。”

为首的尼姑听王维俊问询,立即放下手中之物,双掌合什微笑着说:

仙山无俗客,一川风物我主持。贫尼便是静怡,先生是黎教授派来的吗?

对上暗号后,静怡立刻与王维俊攀谈起来。她虽三十多岁年纪,但句句禅言,令人莫测高深。听王维俊说黎湘儒已自杀成仁,静怡面色凝重,心态平稳,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她沉痛地说,故人一去杳无踪,红尘已隔雾千重。今后只能对溪山问消息,梦里话相逢了。天杀的日本人,这笔孽债,我替佛祖记下了。

回寺的路上,王维俊看众人心情沉重,便打破沉默,笑问静怡主持为什么称自己先生,而不是叫施主,寺中之尼全体外出,为何不锁门?

静怡起先伫而不行,笑而不答。她让过众弟子,令她们先回寺煮茶备饭,缓行了一段小路,才倚着石碑回答问题。

她说,不称来者为施主,是寺中的规矩,岳麓寺自公元268年建寺以来,里面的僧侣一直自耕自足,从不靠施舍度日,更厌恶那些不劳而获,假化缘,靠施舍度日、四处行骗的佛门败类。未曾度己,焉能度人,只有拒绝施舍,才能根除贪嗔痴,从而证得菩提。至于房门不上锁,那更不值得大惊小怪,天堂有路,禅关无锁,这里的一切俗事俗念,都被白云封住。我等心中早已没了,我相人相、寿者相和众生相,来这里之人,除了不速之客,多是无欲无邪的有缘者。红尘不到,佛门常开,这样解释王先生是否满意?

王维俊茅塞顿开,迷津顿悟,平日苦思不解的问题,此刻全部变得通透顺畅。他感觉身边的一花一木,都是如来,静怡的一言一行,都具禅意。

是夜,皓月当空,树荫覆地。晚饭后,由于和王维俊叙谈投缘,静怡令弟子们洗杯换茶,全到庭院里赏月参禅。王维俊见众尼双腿盘坐,五心向天,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采天地灵秀,钟星月光华的超拔神态,敬畏之余,也学着众人的模样打坐,起先,他还能以一念代万念,专心想杀日本鬼子的事,后来就感觉丹田之气直往上涌。一会儿担心旅座的安危,一会儿害怕樱井循迹而来。最后,林紫烟的纤腰、山口石榴的秀发、樱井梨花的酥胸,还有安莉的雪肤美臀,全都往他脑子里钻。他不知这是什么原因,担心自己走火入魔了。

王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静怡听王维俊喘息如牛,身子风吹荷叶般乱摆,悠悠吐口长气,垂目问询起来。王维俊不好意思直说,他干咳一声,告诉静怡,刚才似乎听见,槐树后有响动。

静怡沉声说,槐树无风自动,因为木旁有鬼。今夜明月当头,神灵在上,鬼不敢轻易现身作恶。王先生只管护念,打住,本来无一物,何必染尘埃。槐树未动,你的心念先动了吧?

王维俊羞得耳烧面热,他深呼吸,努力使气沉丹田,然后才坐正身子恭敬地发问:

师太,什么是护念和打住,究竟什么才是禅?

静怡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妙曼的雕像,她柔声说,护念就是时刻保护、磨砺、洗涤你超凡脱俗的思想,让它在寒霜中吸纳松柏精神,让它在暴雨中淬火,让它挟天地正气,消除邪恶普渡众生。打住就是随时停住烦恼、恐惧和恶行恶念,让它们如冰溶化,如烟飘飞。至于什么是禅,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是如来。

王维俊一头雾水,莫名其妙。静怡搓几下手掌和脸面,匀匀吐纳一番,微笑着说:

经云:“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王先生,你认为我在说法,你错了,你认为我们这帮人坐在地上,是参禅,你也错了。你认为剃掉头发,披上僧衣,天天烧香打坐,不杀生,不涉足红尘,就是佛、就是禅,那你更错了。自古以来,没有哪一种定法叫佛法,没有哪一种范本叫禅。佛在哪里,不一定在经书上,更不可能在庙堂中,因为世间法都是佛法。禅是什么,我认为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独特思想,以及与众不同的行为。因为能取,能够说出的,已不是佛和禅的境界了。禅虽然高深,其实也简单,只要明因果,知善恶,行众人不行之途,容天下难容之事,时刻以度苍生为使命,这就是佛的精神,禅的境界。

如水的月光,洗尽远山韶华,转过回廊后,对着庭院朗朗地照;清风脱尽世俗水分,沾着栀子花的浓香,把众人沁染得神清气爽、五蕴皆空。今夜静怡师太一番妙语,令王维俊的心海,皎洁如月、馥郁如兰。从师太的禅语中,他已得到徐森玉一行人的准确消息:他们已不在岳麓寺,已押着国宝去了该去的地方。

他们去了哪里,路途中是否有危险,我怎样才能找到押运人员?

冥思苦想间,王维俊明显听见,槐树旁有声响,他看一眼静怡,刚要起身过去查看,师太的询问声,却抢在了前面:

潜伏偷听这么久,应该开悟了,现身吧,鬼鬼祟祟者,是成不了大器的。

话音刚落,树林里果然鬼魅般,飘出一位黑衣人:

好清雅的良霄,好高深的佛理,有客无琴,有茶无酒,太可惜了。

王维俊见樱井手抚长刀,一身夜行装束,大摇大摆朝自己走来,双掌按地就要起身迎战。静怡稳稳坐着,一副狂风不倒的苍松姿态,她说,王先生,你今晚只听只看,我的地盘我作主,不速之客也是客,我不能失了礼仪。

樱井围着众人转一圈,自己倒杯茶喝完,才学着静怡的样子盘腿坐下。

你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梨花吧,我刚才那番话,既对众人而言,也对你而讲。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性,那就放下屠刀,虔诚忏悔。

樱井望空冷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忏悔,大半个中国,都被我们占领了,你还在这里空谈因果。你既知晓过去未来,那你说我啥时候功成名就,哪天有血光之灾?如果你能洞穿我心里的世界,我倒愿意向上苍祈祷,给你们免一场血光之灾。

静怡双掌合什,不嗔不怒地回道: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同样,你们的占领也是非占领,只是短时占领。因果循环是世间的至理,你们今日屠杀中国人,以后必有他国屠杀日本人,你们轰炸我们的城市和贫民,以后必遭他国惨烈百倍的轰炸。不信我们走着瞧,到时你们这些恶徒,一定死得很难看。

樱井站起身,缓缓走到静怡面前,突然拔出刀怨毒地说,死得难看的恐怕是你吧,说,徐森玉他们藏在哪里?

静怡毫不畏惧,她伸直双腿,一边活动手脚筋骨,一边愤愤地骂道:我大哥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今晚不教训你,我对不起佛祖,对不起黎家列祖列宗。

众人惊诧之机,静怡右肘撞开樱井,随即一记鸳鸯腿将其逼退,顺手抄起一根姆指粗的竹竿,身形如蛇以竹为剑,潇洒自然地与樱井恶斗起来。

王维俊起先为静怡担忧,渐渐为其飘若浮萍,恍若清风的剑法叫好。他明白师太的用意,知道对方在点拔自己,于是一声不吭,静静观察场中的变化。

樱井虽气盛刀利,但处处受到静怡的压制,锋利的刀刃、浑身的本事一点也发挥不出特长。静怡手中的竹竿,弹性极好,樱井的刀砍在上面,如入绵花中,等其收刀变砍为削时,静怡突然内力一抖,将竹竿从一张弓抖成一把剑,啪一声拍在其面门上。樱井怒极,展开黑龙堂的拿手本领,劈砍扎削,恨不得斩断对方一条手臂。静怡气沉意定,时而身与剑合、剑与神合,时而闪展腾挪、击刺格洗。樱井凶狠劈刺时,她不碰不磕,避开锋芒,从其意想不到的空档攻入,整套动作如高山流瀑、长河泻波,既起伏跌宕,又游刃有余,一盏茶功夫,就令樱井鼻青脸肿,弃剑认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静怡胜而不喜,她扔掉竹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令弟子们起身护寺,作好恶斗准备。她猜测樱井身后,肯定还有日本武士,想起惨死的长沙军民,想起岳麓书院被炸之耻,她决定大开杀戒,今晚把这帮日本畜生送下地狱。她认为普渡众生,将善者送到极乐世界是度,把恶徒打入十八层地狱也是度。

樱井惊骇得说不出话,静怡骂她是大哥的孽种,她的心就乱了,再加上对方以一根竹竿,三招两式就把她打得狼狈不堪、威严尽失,更让她魂不守舍。

看来我真的既是日本人,又是中国人。静怡师太也许就是我的姑姑,她会原谅我吗,王维俊会原谅我吗,全中国人会放过我吗?我杀了那么多的中国人,毁了那么多古建筑,还有没有做中国人的资格?

疑惑间,另一种思想又袭上脑海,这肯定是黎湘儒的离间计,我堂堂大日本精英,怎会是中国人。我效忠的是天皇,我的使命是毁灭中国文化,实现世界大同,怎能轻易受妖言所迷惑:

静怡师太,一根竹竿,撑不起即将倾覆的大厦。你刚才种了恶因,恶果马上就要降临。告诉你,我们的飞机已经起飞,半小时内你的千年古寺,就会灰飞烟灭。要活命,赶快说出80箱珍宝的下落。

静怡面不改色,她环顾寺院仰天长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也实话告诉你,杀一群文人,炸几座书院,你认为就能毁灭中国文化,那你就太无知太天真了。来吧,来轰炸吧,寺院虽毁,我佛常在,珍时护念,勿染尘埃,进道若退,白云深处故人来。

王维俊猜测,此刻,山口一行人,肯定在寺庙四周布满了干柴,飞机一到,她们就会燃火报告轰炸目标。目前,只有抓住樱井,将其作为人质,令山口石榴投鼠忌器,从而寻找机会,除掉这群尾随者。他看一眼天空,再看一眼樱井,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高度警戒,暗暗寻找着一击而中的良机。

樱井好像看出了王维俊的心思,她后退两步说,王维俊,别打歪主意了,我能放你,就能抓住你。要想保住寺庙和这些尼姑,那就乖乖走到那棵树下,让我再次网住。

王维俊暗暗佩服樱井的机敏,因为刚才静怡师太,已隐讳地告诉了他国宝的下落,只有控制住我,她才能获取徐森玉、庄尚严等人的行踪。我让不让她再次抓住,她真的要炸岳麓寺吗?

疑惑间,远空果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不一会儿,三架战机闪着亮光,顷刻间掠到了头顶上。看飞机来回盘旋,寻找目标,王维俊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按樱井的吩咐,一步步朝树下走。走到静怡身边时,一条黑影忽然从墙上俯冲下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直刺静怡后背。王维俊眼明手快,趁对方未落地,格开长刀,当胸一掌,将偷袭者打翻在地。来者右手抚胸,努力站起身子,哇一声吐口鲜血,恶毒地说,王维俊,你好狠毒,你要为这一掌付出代价的。王维俊看对方是小泽,愤恨地说,林医生,我的肉掌再狠毒,也比不上你的长刀吧,世上哪有只准你杀人,不准别人杀你的道理?

樱井看小泽破坏自己的计划,气得大吼起来:小泽国花,谁要你进来添乱,滚出去。本队长没发话,谁敢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小泽不走,她拄着长刀,倚着墙傲慢地说,你还是队长吗?我们要烧毁梨花别院,你不准;我们要对王维俊用刑,你阻拦;今夜你又要放过静怡一帮人,又要让军机空手而返!你这个中国猪,有啥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樱井气得浑身颤抖,她上前一步,挥刀指着小泽说,你放肆,谁给你的权力,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小泽哈哈笑道,别把自己当日本人了,笠原老师什么都知道了,他令我暂代队长之职,令我把你押回去。不信,你可以问山口副队长。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一时间不但樱井呆在原地,而且王维俊和静怡等人,也痴痴站着,不知该干啥。

樱井,你也有今天,乖乖给我回去,接受军法处置吧。

众人惊诧之时,山口石榴瘸着腿,从槐树后走了出来。她奚落完樱井,转身恭敬地对小泽说,队长,我们的战机盘旋得太久,再不点火就要贻误战机了。

一听特务们要点火,王维俊和静怡几乎同时作出反应,他俩飞身掠上墙头,意欲寻找点火地点,弟子们看师父行动,不甘示弱纷纷往墙外掠。众人绕院墙走半圈,忽见两条黑影在一大堆柴禾前忙活,急忙上前驱赶。王维俊和静怡各扭断一名武士的脖子,正指挥弟子弄散柴禾时,头上忽然掉下一张大网,把众人网个正着:

任你奸似鬼,也吃老娘的洗脚水,王维俊,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你看,我的话应验了吧。

小泽踏着猫步走上前,哈哈狂笑,她阴狠地说,就凭你们那点之乎者也,仁义道德,也配和本队长作对。实话告诉你王维俊,我点火的地方,不可能只有一处,我杀你的方法,也不可能只有一种。以前我高看你,今天我鄙视你,你怎么就让我轻易抓住了呢?还有你这个尼姑,别以为你有神灵护佑,我就不敢脱光你的衣服,我的武士们就攻不进你的峡谷?今夜,你不说出那批珍宝的下落,我就送你们去慰安所,享受人间极乐。

王维俊和静怡面面相觑,后悔刚才太大意太心急。然而后悔有什么用呢,眼下既摆不脱围困,又无法阻止小泽点火,只能仰天长叹干着急。

“点火,给我炸毁岳麓寺。”

山口石榴毕恭毕敬鞠躬,屁颠屁颠传达点火命令,小泽极端享受。以前潜伏在滇军中,处处受人指派,时时对人微笑,委屈无人倾诉,病痛没人关心。今夜,自己不但抓住王维俊和静怡,炸毁岳麓寺,而且令目中无人的山口,俯首听令,首次上任就建立奇功,她兴奋得想哭。

“怎么还不点火,没听见本队长的命令吗?”

小泽见院里没燃起火光,又见战机盘旋着越飞越远,急得跺脚大声吼叫。这时,一武士喘息着边跑边说,报告队长,樱井打晕两名武士,破坏了点火计划。山口副队长指挥我们重新点火,军统站的人就围上来了,队长,撤吧,再不走就会全体玉碎。

小泽气得直捶胸口,她大骂樱井,发誓要把她给送上军事法庭。看飞机消失,听枪声四起,她只得下令撤退。尽管没炸毁岳麓寺,小泽不怎么沮丧,她手中还有王维俊和静怡,只要这两张牌不丢,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天空忽然飘来一片乌云,树林里顿时黑暗得可怕。为防意外发生,小泽令武士们,押着俘虏走前面,自己手执战刀断后。刚才王维俊一掌打得她吐血,这时又被樱进激怒,没走多远她就气血上涌、头昏胸闷。

走完石阶,刚要拐进竹林,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忽然破空而来,咚一声撞在小泽后背上。小泽哇一声,再吐一口鲜血,一头栽在地上。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狗婆娘,不把你剁成肉泥喂狗,老子不姓张。

听张远逵恶毒谩骂,再看其飞身追赶,小泽吓得虚汗直冒,她强撑着站起,拼命往另一边跑,意欲引开追兵。由于身体虚弱,没跑几步便一脚踏空,从荒坡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武士们吓得不知该咋办,他们押着俘虏,提心吊胆走不多远,刚到一处开阔地带,树林里就滚出一条黑影。黑影的动作太快,人在地上,手里的长刀灵蛇吐信,专砍日本武士的小腿。特务们猝不及防,加之没见过这种刀法,顿时手忙脚乱,好几人被砍得哇哇惨叫。待他们定下心,摆开阵势时,张远逵已追了上来:

连长,你自己注意安全,这帮畜生交给我和凌飞了。

看张远逵和凌飞及时赶到,王维俊心一宽,立即放下了包袱。他一脚踹倒身后的鬼子,当胸一踏,结果其性命,刚要回身帮助师太,却见对方猛然矮身,片刻之间就踢翻了两名武士。尼姑们看师父动手,纷纷施展本事反抗,眨眼功夫,就把控制他们的人,踢得抱着裆胯狼狈逃窜。

“连长,你没受伤吧?”

凌飞割断王维俊的绳索,拉着他的手,突然流起了眼泪。十几天不见连长,他感觉过了好几年。连长是主心骨,没有他,凌飞食不甘味,睡不安眠。他说以后再不离开王维俊,就是死也要和连长在一起。

王维俊抚着凌飞的肩膀,心一热,眼中也泛起了泪花。今夜大意失荆州,差点酿成惨重后果,如不是安莉带人迅速赶到,如不是张远逵、凌飞拼死相救,自己受折磨事小,静怡师太和众弟子跟着遭罪,事态就严重了。好在有惊无险,山还是那座山,寺还是那座寺,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张远逵看两个大男人,牵着手哭声哭气说话,非常不理解,他解开静怡等人的绳子,扯着大嗓门说:

你们踩着日本婆娘的尿了吗,骚声骚气的,有完没完?

凌飞上前擂张远逵一拳说,你娃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天不是连长救你,你早被心爱的林医生阉了。

一行人说笑着回到寺院时,安莉早倚在门边等待了。她礼貌与静怡说话,简单通报了刚才的情况,令祝梅派人严密看守山口石榴,决不能让她逃跑。

听说抓住了山口石榴,张远逵高兴得直拍手,他说这娘们打得我好惨,老子一定痛快折磨她一番。

安排好住宿和警戒事务,安莉把王维俊叫到林荫边,秘密商量事情。她怜爱地看着对方,心疼地问他,受了樱井哪些折磨,这些天吃得好不好,想她和兄弟们没有?面对安莉的关心和柔情,王维俊非常感动,不知不觉也动了真情。

劫后重逢,两人都有许多话要说,他们互道别情,相互感谢,直到月华暗淡,树影斑驳,才踏一地银辉回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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