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安莉都在庄园下边的秘道中探索,由于秘道里时明时暗,且岔道众多机关遍布,加之有暗河、暗箭及毒坑、毒室,所以尽管她把《何氏家谱》翻了个遍,且将各条道路的出入口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没找着安鳌墓葬的入道口。
其实,安莉策反陈超,帮助其在雷马屏及滇东北一带建立川滇康游击纵队,除受上峰的指令外,还有一个私人目的,那就是寻访先祖安鳌的墓葬地。据《安氏家谱》记载,明马湖知府安鳌于弘治八年被朝廷诛杀后,其墓葬有48座之多。这其中除一座真坟外,其余都是假坟,真坟埋得十分隐秘,里面不但安放着安氏家族历代祖先的灵柩,而且规模宏大,富丽堂皇财宝众多。家谱中说到安鳌墓的具体位置时,其语言较含糊,除了一句莫名其妙的何家庄,就是一首令人怎么也理解不透的打油诗:安得广厦千万间,要留清白在人寰,花雨盈池春草绿,南北山头多墓田。
安莉对诗本来就不懂也不感兴趣,到了何家庄后,她一直咀嚼这四句生硬难懂的诗,由于在《何氏家谱》里,只找到庄园秘道的机关图,所以至今她都没弄清安鳌墓葬的具体方位。
第三天,安莉决定孤身涉险,再次探索地下迷宫。这一回,她从东方的坎门进入秘道,再向南方的坤门移动,最后打算从北方的乾门走出去。这样按五行相生的路线走,既不会触碰机关,又不会感到窒息,因为青砖铺就的地道里隔不多远就有透气孔和采光窗。安莉一手举桐油火把一手持枪,小心翼翼走得非常谨慎,开初感觉很好,渐渐就遇到了麻烦。凭着敏捷的身手及五行八卦的粗浅知识,安莉虽成功躲过骤然射来的毒箭、瞬间出现的深坑,冷不防当头砸来的石块,但最终还是被一条汹涌澎湃的暗河阻断了去路。
这条河水流湍急,其色墨黑其声轰鸣,在悠悠的火光下,显得十分阴森恐怖。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坚持还是放弃。这时的安莉,思想斗争很复杂,这时的她,才真正感觉到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如果今天死在这里,如果前面有猛兽毒蛇袭击我,我向谁求救,谁又会来救我。由此联想到川滇康游击纵队的命运,她由衷发出感叹:独木焉能撑大厦,败将岂敢号英雄,时也,命也……..
火把即将燃完,后退的路记不清,况且已被刚才骤然启动的机关封死,看来只有拼命朝前了。下定决心后,安莉整了整衣装,继而掬捧水试了试温度才颤抖着把左脚伸进水里。河水冰凉彻骨,且越来越深,轰隆的响声及阴森的岩壁吓得安莉浑身痉挛。手中火把早就不起作用,没多久就在齐肩深的急流中寂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心里万分恐慌,前面会遇到什么,今天能不能活着出去,许多问题突然袭上心头。以前从军时,安莉什么恐怖场景都见过且经历过,面对死亡,她完全能做到泰然处之视死如归。然而此时不知怎的,她的心灵异常脆弱,可以说害怕压倒了一切信念。她认为自然给人带来的恐怖,远远超过敌人带来的威胁,在敌人面前她还可以抗争,还可以寻找机会,但在自然面前,人类真的渺小得可怜。
在急流和黑暗中挣扎了许久,就在心灵即将崩溃之时,安莉的脚忽然触到了砂石,接着前面拐弯处也隐约透进了一丝亮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今天这个险肯定冒对了。站直身子长出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水珠兼泪痕,挽了挽松湿的长发,安莉灿然一笑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傻丫头,刚才为什么哭鼻子,没出息。她一边取笑自己刚才吓得哇哇大哭的情景,一边继续往亮光处摸索行走。
暗河的尽头是峭壁,清澈的溪流从半空飞泻而下,直接注入花溪。站在洞口,何家庄的楼房瓦舍及龙桥、凤桥沿岸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看山下水田和旱地中没人忙碌,杂草几乎漫过秧苗及玉米杆,安莉心中不免有些惆怅,春种一粒粮,秋收万颗籽,不能让这些良田沃土荒废,我得尽快撤出何家庄,不然以后游击队的军粮就没地方供应。
转身走进一个小洞,再七弯八拐穿越一段纤道似的岩壁后,前面豁然开朗,刀削般的石墙上,赤崖雪霁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石墙下一个能容四五十人的石厅干净整洁,宛如神仙炼丹场所。大厅四周的石壁上刻着许多道、佛塑像,也有历代文人的碑刻书法作品,一道飞珠溅玉的小瀑布,从岩顶白练般垂下来,直接淋在石厅门外的悬崖上,那叮咚的响声咋一听还以为有人在弹琴。安莉背着双手,仰头一一细读石墙上的文字,读得头昏眼花也没发觉,有什么东西能启迪和帮助自己,碑上的字有的模糊难认,有的残缺难辨,总之没一块完整的碑文,唯有赤崖雪霁几个大字左下方的一首诗,似乎没受到自然风化和人为破坏:月子弯弯照九洲,桥底清波桥外流,鹏冀凌空鳌背稳,男儿何不带吴钩。
这四句诗虽意喻含糊,但读起来却朗朗上口,只默念三遍,安莉就牢记在心了,看其落款处为弘治年,因此她就对其格外上心。正细细品味其中之意时,大厅里忽然响起一串爽朗的笑声:
哈哈,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安长官,在下等你多时了。
笑声过后,正前方的石佛突然转动,接着一蒙面人风度翩翩从洞开的石门中,独自走了出来。
蒙面人不慌不忙走到安莉身边,他挥舞衣袖潇洒地拂去石墩上的灰尘,很有风度地坐下,待安莉的惊叹声停息之后,才慢条斯理说话:
想不到吧,红蜻蜓小姐,我们竟会在这里见面。
什么,红蜻蜓,你怎么知道我的代号,你是谁,鸟入风中吃虫变凤?
蒙面人蹲下身,左手食指唰唰在地上写几个字,又迅速用脚抹去。安莉见其对出,乌在江边点眼为鸿的暗号,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朗声笑道:
原来是玉兔长官,失敬、失敬。
蒙面人缓缓站起身,双手抱拳,语气非常肃穆。他说,如不是我暗中相助,你带兵攻打何家庄时,周管家怎会轻易绑住何师爷,你们进入何家庄,怎会那么顺利和平静,再者,如没有那本《何氏家谱》,你也不会顺着秘道来到这里。
就是嘛,我也很奇怪,训练有素的庄丁,为何匆匆放几枪就悄然撤退,庄内那么严密的机关、暗道,怎么就没伤着我们的士兵,原来这一切都是长官您在暗中相助啊。
二人客气一番,就把话题转入了以后的行动方案。面对未来,蒙面人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说,目前西昌战役已结束,胡宗南惨败,其残部27军军长刘孟廉及其少将参谋长刘德荣,前几天带200余名兵丁逃到绥江,想在这一带立足生存,以求东山再起。昨天太平甸飞鸽传来消息,说陈超调集几路人马攻打安边场,结果遇着共军主力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不仅伤亡惨重,而且侥幸逃到太平甸后,由于心情不好,加之受人蛊惑,在宣布直属师师长莫宗汉调任纵队司令参谋时,遭到莫宗汉的强烈反对,认为陈超下他兵权,愤怒之下,莫宗汉带着部属九百余人,加上刘敬伍等人的兵马负气出走,在太平甸上演了一场内讧的好戏。现在,莫宗汉的大军正沿江朝绥屏方向进发,陈超孤立无援,只身带着200余人投奔盐津的江瀛洲去了。
听了蒙面人的话,安莉的内心防线一下决了堤。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游击纵队如果上下一心团结奋战,或许还能坚持一两年光景,如果闹分裂,那只有死路一条。而今陈超成了光杆司令,他和我的梦想都彻底破灭,他的死期到了我的死期也不远了。莫宗汉拥兵自傲受不了丁点闲气,这家伙不是干大事的料,他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那些既无辜又忠勇的士兵,可惜了我以往的心血和满腔抱负。
长官,我们下步该怎么办。
看安莉询问下步计划,蒙面人闭目思考一会,慢悠悠说,大势所趋民心所向,目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向共军投降,停止一切活动。二是,用鲜血和生命兑现当初的誓言。
请长官下令,为了党国大业,安某愿马革裹尸、不惜肝脑涂地。
蒙面人起身笑吟吟说,你有这份忠诚和勇气,我很欣慰。根据上峰指示,莫宗汉虽不是将帅之才,但这支队伍是我们今后的唯一依靠,你要尽力辅佐,务必将之牢牢扎根在金沙两岸。目前,你的独立支队已失去作用,回去后迅速撤出何家庄,将兰树权一伙人分散安排到陈超和莫宗汉的纵队中。以后的工作,主要是从地上转到地下,由公开趋于隐秘,具体方案等竹叶青下达任务后,我再通知你。蒙面人说完话,停顿一会突然反问道,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安莉吃了一惊,你帮我什么忙,我没找什么呀。蒙面人见安莉心口不一,高声说,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安鳌墓葬地吗,你最近的系列活动瞒得过外人,难道还瞒得过我?
长官,你真的能帮我?
安莉的口气一下软了,如果能找到先祖的墓葬,在其坟前恭敬叩三个响头,她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信念甚至生命。从老家安顺到贵阳、重庆再辗转来到绥江,千里迢迢费尽心机,为的就是寻根祭祖,为的就是完成父辈、祖辈及曾祖辈没法完成的遗愿。不然,她不会报名参军,不会加入军统更不会策反陈超。
蒙面人看安莉态度诚恳,上前一步轻声说,别费心了,安氏土司墓在马湖一带只是个动人的传说,根本不存在的。前些年,听人们说得绘声绘色,我也组织人马作过多番探索,结果每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蒙面人说得坚决果断,而且十分肯定,安莉的心忽然冷到了极点。果然是传说,难怪家谱上含糊其词,看来我白费心机了。
偏西的太阳斜斜照进岩腔,徐徐的山风把安莉的头发吹得一片缤乱,看蒙面人慢慢消失的背影,安莉的心既冷又酸。冷的是本人苦心经营、费尽心力寻找的东西,原来是个传说;酸的是,自己暗恋、寻访数年的王维俊现在成了自己的头号对手。爱君不敢对君言,为你销魂,夜夜损容颜。王维俊啊王维俊,难道你一点也没在乎过我?
近来,绥江县城一片混乱,趁解放军还未正式进驻和接管之机,各路袍哥,棒客和泥客你来我往,大肆在草河坝、神仙街一带搞恐怖和暗杀活动,企图浑水摸鱼,大捞一把后再嫁祸给解放军。
从南门走到汶津门,再折身经过郑九爷的嘉尔美茶馆时,王维俊和林剑忽然发现何松的管家周新儒,和水竹居旅店老板花正香在屋角窃窃私语。前段时间,周管家帮助安莉攻克何家庄后,就一直不见踪影,今天怎么突然现身了呢,不对,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过几天从昭通派来的接管干部就要抵绥了,匪特们绝对要在接管前后搞破坏活动,因此王维俊和林剑这几天的任务,就是乔装入城,摸清近期在天一号、花竹如、吕陶村等旅社入住人员的情况。通过细心走访及暗中蹲守,他们发现水竹居女老板花正香近来特别活跃,不仅频繁与各路袍哥头目接触,而且还秘密出城,在何家庄及解放军营地一带窥视。今天她与周管家接头,必定在策划什么行动方案,因此,王维俊决定暗中监视、跟踪周管家及花老板,看他们究竟搞啥名堂。
花老板匆匆与周管家说完话,警觉地走出茶馆,假装提篮上街买菜去了。这女人秀发高挽穿一套贴身蓝花格衣裤,走路时挺胸抬头且目露秋波面带微笑,惹得不少男人眼光发直口鼻发呆。林剑头带斗笠肩挑两捆青柴,不远不近紧紧尾随在花正香身后,从丁字口到横街,花正香一路都在与人打招呼,她的声音既甜又脆,时而夸这位大爷的南瓜鲜嫩,过一会又称赞那位大嫂见过世面。林剑一边与买柴者讨价还价,一边仔细观察每一位曾与花正香说过话的人,他断定,花老板此刻肯定要与人接头,只要盯住她,今天肯定有大收获。
大哥,这柴怎么卖。
走到禹王宫门口时,花正香突然折转身,与林剑撞个满怀,借林剑帮她捡拾滚出竹篮的南瓜时,花正香快速把手中的小纸条,递给擦肩而过的络腮胡子,然后媚笑着与林剑谈起了价钱。林剑没防对方来这一招,他故意把价钱喊得很高,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其纠缠。谁知花老板连还价都不还就全部要下了,她甜甜叫声大哥,说麻烦你帮我送到水竹居,说完提着竹篮扭着腰肢就朝新街方向走。
这一下林剑可犯难了,她是不是发现了我,应该不会吧,如果发现我跟踪,按常理她应该想法摆脱,或者一直往前走,到了无人的空旷地,我还能继续跟踪吗?看来她八成没察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今天就冒险跟她走一遭。
水竹居旅社因周围有大片水竹林而得名,这里既清幽又干净,具有川南建筑风格的四合院里,两颗盘根错节的黄桷树古怪横斜枝繁叶茂,多看几眼就会顿然生出一种沧桑感觉。水竹居一共上下两层走廊,二十多间客房,正厅堂及左右两边的厢房均画栋雕窗,清一色木石建筑结构,大门两边的行草书木刻对联,更是雅气十足令人回味:
连天竹叶香诗胆,动地涛声湿画帘。
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见不着,花正香扯着嗓子喊几声小五子不见回答,又跺脚吆喝几声二姑娘。看久久没人出来帮忙,她只得将菜篮放在柜台上,亲自给林剑过杆,然后带他去柴房。堆放完毕,花正香就叫林剑到柜台上拿钱,由于管账先生小五子不在,她只得上楼去拿私房钱。
林剑站在院坝中,自花老板进入闺房之时起,两眼一刻也没离开过那道半开半合的紫檀木门。一刻钟过去了,屋里没任何动静,又一刻钟过去了,花老板还是没开门下楼,难道她溜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林剑的冷汗哗一下就从前额和后背上冒了出来,他扔掉扁担疾步上楼,来不及多想掏出手枪,一闪身就扑进了花正香的闺房。
闺房里罗帐低垂香风扑鼻,花老板侧着身子,正在木桶边拧着毛巾不慌不忙擦洗腰身。见林剑冒冒失失闯进来,她既不惊慌也不嗔怒,反而摆出一个更加诱人的姿势,撅着臀部一边用干毛巾搓擦头发,一边嗲声浪气说,哟,大哥,怎么你也是个急性子,不就几块钱吗,何必这么凶嘛。花正香说完话,猛然转身往林剑身上贴,她看林剑手里拿着枪,惊叫一声,后退半步复前跨两步,长发一甩左脚灵蛇般弹起,扑扑几下就把林剑的手枪踢飞在楼板上。
这一下该林剑犯难了,眼前的场景是他以前从未经历从未见到的。虽说自己是富家子弟,因追求进步思想,因抗击日本鬼子才报名参军,但在这种事上,他的理解和意识都是很朦胧的。尽管夜静难眠时,产生过很多幻想,然由于环境和现实的制约,加上部队里铁一般纪律的禁锢,因而每次冲动时,他都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及和敌人血腥厮杀的场景,去冲淡那种难熬的感觉。上次见到小桃红,并与之朝夕相处了几天后,林剑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了小桃红。多少回,小桃红丰盈的身姿娇媚的笑容,以不可阻挡之力强行进入梦乡,把他折磨得十分难受。今天,花老板的举动完全出乎林剑的想象,对方虽二十七八岁年纪,但那柔滑的肌肤,修长的身段再加暴露无遗的秘密,简直把林剑看傻了。
以往在战场上拼杀,面前的敌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彪悍粗野,根本没一个像花正香这样子的。直到手枪被踢落,林剑才骤然回过神,他挥臂格开花正香的拳头,一掌推开对方,飞身扑往屋角企图把手枪捡回来。花老板看出了林剑的意图,就在其纵身跃起的瞬间,她快速将身一倒几个翻滚,就把手枪压在了身下,林剑落下时刚好压在她身上。这时屋子里突然闪起了亮光,林剑挣脱花正香的抓扯时,一把硬梆梆的手枪已狠狠顶住了他的后腰。
哈哈,精彩,精彩,太有意思了。
话音未落,罗帐后面突然走出一位穿国军衣装的女子,此人一脸寒霜,严肃的脸上没丝毫笑容,她手里举着照相机,走到林剑身边,对着他和花老板嚓嚓一阵猛拍,朝屋外高声喊道,来人,给我绑起来………
随着喊声,屋外立即冲进两名全副武装的女子,她们合力绑住林剑,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到楼下的地下室关押起来。地下室阴暗、潮湿、里面不但挂着铁链铁棒等刑具,而且墙壁上还有许多血迹。今天是怎么搞的,糊里糊涂就中了敌人的圈套,在不拿枪的敌人面前,在风情万种的美女身边,我的抵抗力和智商咋就那么差呢。林剑很气馁,他一向以谋略著称,在军中有“小诸葛”的美誉,今天冷不防在阴沟里翻了船,还被人拍了照,这个耻辱完全是平生之最。联想起照片今后流出去的后果,他吓得魂都快飞了。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地室门嘎一声开了,花老板和冷面女人双双走进屋,各选一条凳子坐下后,冷面女人就迫不及待问起了话:
你好啊,解放军同志,我们的花老板美不美呀?
林剑怒目而视:她呀烂肉一堆,根本诱惑不了我。
好小子,你说什么,既然是一堆烂肉,那你为何直钩钩往这里和这里看,为何一挨着这儿就全身发抖。告诉你,本姑娘可是金枝玉叶大家闺秀,让你看几眼给你摸两下,那是瞧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花正香边说话,边扭着蛇一样的身子做动作,她狠打林剑两耳光,恶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为啥要跟踪我?
林剑昂着头,一口咬定自己是卖柴的农民,花老板仰天大笑:你那半生不熟的绥江话,连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是外地人,好好买两斤棉花到市场去访访,看哪个卖柴人是挑着满街走的。听了花正香的话,林剑才知道自己露马脚的真正原因。他原先一直在战场上拼杀,没干过地下工作,既不知本土风情,更掌握不了绥江入声字方言的标准发音,这几天虽给王维俊学了几句,但还是陕西骡子变马叫。唉,早知如此,以前就该多了解些绥江的人文知识。
冷面女人抄起铁链,劈头盖脸狠打林剑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坐到板凳上,慢悠悠说,同志,你好记性哟,上次在何家庄外我俩不是打过照面,还对射了几枪吗。大白天私闯民宅调戏妇女,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把刚才的照片贴到大街上。
林剑看对方识破自己的身份,心想今天八成不能活着出去了,既然这样,那就干脆把话挑明:我劝你们最好停止一切活动,尽快向解放军投降,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你几个无名小卒算得了什么。
冷面女人暴跳如雷,她起身对着林剑的前胸和小腹猛击几拳,然后高喊道,给我狠狠打。随着喊声,门外立即冲进三名彪形大汉,大汉们先弯腰对冷面女人喊声瞿长官,然后不由分说围住林剑就是一顿暴打,直将其活活打昏,才后退着鱼贯出门。
从地上飘到空中,又从空中狠狠摔到地上,迷迷糊糊中,林剑时而看见满山遍野的鲜花,时而又与洪水猛兽狭路相逢。冥冥中一个撕心裂肺荡气回肠的声音,似乎反复在向自己发出呼唤,这声音好熟好甜好销魂,谁在远方呼唤我的归期,谁在梦中撕扯我的愁肠………
一觉醒来,甜甜的呼唤声嘎然而止,外面下着雨,细密的雨点打在瓦背上,铺在竹林中,那声音简直美妙极了。好久没悠闲地躺在木楼上听雨了,尽管浑身痛得要散架,但林剑还是闭目听了好一会雨才睁开眼睛。他躺在一张干净宽敞的大床上,屋里香烟袅袅,窗外冷雨潇潇,轰鸣的雷声如车轮滚过屋顶,震得窗棂格格颤抖。掀开被子刚要起身,林剑忽然发觉不对劲,我怎么一丝不挂,我的衣服呢,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林哥,你醒了,痛得利害吧,快躺下。
天也,来人竟是近来多次出现在梦中的小桃红。小桃红只着一袭肚兜,她含情脉脉看着林剑,那楚楚可人的姿势着实让人动心。林剑捂紧被子疑惑地问,你究竟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小桃红侧身坐在床沿上,朱唇未启两行热泪就先流了出来。原来上次突围后,林剑刚把她送回县城水竹居旅社,当晚花老板就带人绑架了她,将她关在密室不准出门。刚才花老板把她从屋里请出来,还强行灌了她一碗汤,她喝下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和林剑躺在床上………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我们得想法逃出去。
林剑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找衣裤,小桃红拭着泪痕说,我们还有啥脸出去,刚才你和我的那些事,全被瞿若莺拍下来了。
什么,我和你什么事,我怎么没有印象?
小桃红突然跳了起来,她大声哭道,好呀,你们全都合起来欺负我。原以为你是条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汉子,谁知道连地皮无赖都不如,看来我只有去死了。
林剑慌了,他委实没想到自己会落个这般下场,看着小桃红摄人心魂的体态,他真不知这场戏该怎么收场,下步棋要如何走。
王维俊和林剑分手后,提着一串新鲜的三塔菌,从斗姆楼叫卖到魁星楼,再经米市过县衙,最后尾随着周管家闪身进了宝乘寺的大门。宝乘寺最早建于元代,里面的房梁和楹柱多是金丝楠木。金丝楠木和北方的胡杨一样,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防虫防蛀,由于一圈金黄色的丝线从根生到树梢,因而被朝廷命为皇木,除皇宫寺庙和社坛外,其余地方一律不准使用。
刚进大门,两位挤眉眨眼的和尚就上前挡住了去路:阿弥陀佛,三塔菌非三塔菌,是名三塔菌,施主莫非想供佛。王维俊扫视一下周围,发现佛堂上隐隐有人晃动,于是丢下句臭和尚是臭和尚,非丑和尚的话,大步流星往前走。和尚不服,追上两步低喝道,何方小子胆敢诽谤佛爷,看大和尚怎么超度你。话音刚落,呼呼的拳风已到脑后,王维俊艺高胆大,根本没把这两名对手放在眼里,他偏头躲过左边的拳头,再侧身让开右边的飞脚,猛然转身一肘击翻左边的肥头和尚,继而旋身侧踹,直接将另一名小和尚蹬出一米多,乒乓摔在石板上。
佛堂里的和尚早就抄起了家伙,王维俊前脚刚迈进,左右两边的木棍已拦腰扫了过来。危急关头王维俊扔出三塔菌,趁正面和尚伸手揉眼之机,一把抢过棍子,腾身一跃,见招拆招见棍拨棍,直从前厅打到后殿,又从后殿打到偏房。与他对决的和尚不是被打伤手臂,就是被打跛腿脚,众人乱七八糟躺在地上,一边呼喊方丈一边咒骂王维俊太凶狠,二世要下无间地狱。王维俊不信神不信佛,也不怕和尚们咒骂,他绕过观音堂,时快时慢紧盯着周管家不放。今天一定不能让这家伙溜掉,现在舅舅和表妹行踪难觅生死未卜,再说过几天解放军就要进驻县城了,绝对不能让特务们搞破坏活动。
周管家很狡猾,他趁王维俊与众和尚打斗之机,悄悄翻过围墙往三干亭方向疾走,企图利用禾苗的遮挡,摆脱王维俊的追踪。在包谷地里往西狂奔一阵,周管家停下来歇歇气,然后猫腰折转身朝龙远寺潜行,继而从迎晖门再次进城,最后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了南华宫。他满以为这样就会轻易甩掉身后的尾巴,谁知王维俊如影随形,根本就没把他的伎俩放在眼中。对王维俊,周管家是十分熟识的,小时候这孩子就聪明过人,尽管十年没见面,但刚才在宝乘寺他一眼就认出了王维俊。前几天,瞿若莺说解放军队伍中有位神枪手王维俊,本事如何了得,当时周管家有些不信,现在他不但全信,而且内心的恐惧感,比任何人都强烈。
南华宫安静舒适,由于背靠金沙江,加之庭院里古木参天浓荫盖地,因而被人们誉为毓秀钟灵之地,人文蔚起之所。王维俊看周管家闪身溜进阁楼,不一会又鬼鬼祟祟钻进地下室,于是便悄悄跟过去。他掀开楼板从石梯一直朝下走,拐两个弯后就听有人在一间小密室里说话:
周管家,你怎么现在才来?
报告林长官,我刚才碰到王维俊,好不容易才把尾巴甩掉。
说话者是一男一女,男的不用猜绝对是周管家,女人的声音娇声浪气,王维俊判断八成是安莉的手下林秋雁。对林秋雁,王维俊虽没见过,但却听到过温柔一刀之绰号,这女人表面妩媚内心狠毒,杀起人来,比冷面杀手瞿若莺还厉害。密室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又开始说话,只听林秋雁问道:何亦香现在关在哪里,她可是我们的王牌,有她在手不但能胁迫何师爷,而且还能引王维俊上套。周管家回话声音很小,王维俊只隐约听到个殿字,正费心猜测时,林秋雁又说话了:何猛当真是你的人吗,他可是何松的侄儿哟。周管家似乎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长官放心,只要我们说话算话,让何猛接替何松掌管何家庄,何猛就会把何松绑来献给你及安长官。
屋里的人再次沉默,许久,林秋雁才悠悠说话,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过几天解放军就要入城。你们的任务我就不重复了,总之为了党国,大家都要作舍生取义的准备。好了,我要去安放炸药了,你马上回去,务必给我看住何亦香,千万不能让她跑掉。
走出地下室,周管家和林秋雁就各奔东西分头走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王维俊最后决定跟踪林秋雁,看她要往哪些地方安放炸药。想见表妹的心情虽急迫,但粉碎特务阴谋的任务更重大,只有抓住竹叶青,金府两河的人们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表妹,为了人民群众,你就再吃几天苦吧,等我完成任务后,一定亲自把你救出来。
林秋雁起先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接着又小心翼翼在河坝街、三观楼一带观察,最后终于摆着细腰穿过正街和米市溜进了县衙。县衙与宝乘寺仅一墙之隔,自清朝改土归流后,这里一直是副官分县及绥江正县的最高行政办公地。大院里空荡荡的,除了两名看家扫地的老头外根本没其他人。近来,由于陈超两次率兵攻破县城,由于县长曾道铭响应龙云、卢汉的号召宣布起义后,解放军的接管干部路阻盐津,所以整个县衙机构几乎处于瘫痪状态。林秋雁在院坝里若无其事转两圈,趁扫地老头离开之机,快速走进正堂,不一会就消失在九曲回环的廊房里。
王维俊悄无声息跟着,凡是林秋雁停顿和伫足过的地方,他都要细心检查默默牢记。他想今天对方可能是踩点,具体安装炸药的行动大概要等夜晚来临才能进行。目前林剑正跟踪花正香没精力帮助自己,营地里只有张连长和李排长带领的两个排,也不可能抽人协助,看来这次排爆任务只有独自想法完成了。
林秋雁在县衙神秘活动一番又去文庙,在里面转了几圈,从小巷中走到丁字口蹲在屋檐下,买几斤李子边走边吃,最后来到营盘山武庙门外。
王维俊边走路边思考问题,从林秋雁今天的行踪分析,特务们肯定要在县衙、三观楼、文庙等地做手脚。这些地方既是绥江的标志性建筑又是行政、军事重地及群众集会场所,解放军进城后,驻扎和游行地大多在这些区域。看来竹叶青耐不住性子开始活动了,今天一定要抓住林秋雁,从她身上也许能嗅出点竹叶青的味道。
武庙是以前的军事驻地,里面供奉着关羽和岳飞的塑像。王维俊负手站在大堂外,正假装诵读楹柱上的对联时,后院中忽然啊一声,接着就听扑通声响,似乎有人跌倒在地。循声穿过大殿,果见林秋雁一脸惊慌地坐在枯井边喊救命,她的脚下,一条手臂粗的无毒菜花蛇昂头吐信,恶狠狠瞪着前方。王维俊大步流星上前,左手抓住蛇尾一抖,右手快速捏住蛇头,正欲扬手将其扔出去,猛然感觉后腰一痛,接着就听到了林秋雁的浪笑声:
哎哟喂,我的好哥哥也,你太大意了。说,为啥一直追踪我。
王维俊不知林秋雁是何时发现自己的,刚才他确实太大意。以前听过林秋雁的许多故事,今日一见,这女人当真有过人之处,幸好手中的蛇还没扔出去,不然今天可就在阴沟里翻船了。林秋雁见王维俊不说话,朝前紧走几步把他推到枯井边,恶狠狠说,快回答问题,不然本姑娘推你下去喂蛇。王维俊顺势朝枯井边大跨一步,他松开右手,当菜花蛇前半身爬过自己的肩膀时,左手狠掐一爪蛇尾,趁蛇疼痛往林秋雁脸上攻击之机,右肘一撞,前身一倾,接着后腿飞速弹起,间不容发间就把对方的手枪踢落。
林秋雁果然不是凡人,她虽被蛇咬了一口,又挨了王维俊一肘,但却没失去战斗力。危急中她双手一剪,抓住王维俊的左脚狠命一摔,意欲将其推入井中。此时,王维俊整个身体的支撑点都在这条腿上,林秋雁瞅准时机一推,恰好找出了他的破绽。跌下去是肯定的了,不过你也得陪我一起去。就在林秋雁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她的脖子突然一紧,接着身体歪斜紧跟着王维俊扑通跌入井中。落到地面后才知道,刚才王维俊及时伸出的右脚狠狠勾住了她的下巴,早知如此,一开头我就该扣动扳机………
枯井不大但很深,里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王维俊和林秋雁落地后就大打出手,二人互不留情,各展绝技往对方身上招呼。林秋雁起先动作麻利招招狠毒,后来就上气不接下气,被王维俊一脚踢翻并卡住了脖子:现在该我问你话了,想活命就说老实话。何亦香关在哪里,竹叶青是谁?
看林秋雁啊啊连声,王维俊只得松手让她喘气。歇一会,林秋雁忽然问,你是不是姓王?王维俊说,这和你有啥关系,林秋雁哈哈一笑,既然你都不说实话,怎么又能听到别人的实话呢。王维俊听对方说得在理,爽快报了姓名,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告诉你让你知道厉害,以后别再碰见我。
果然是你,今天栽在你手中,我林秋雁不算丢脸。
林秋雁边说话边往王维俊身边挪,王维俊一掌推过去,极不耐烦地说,离我远点,我不吃这一套。林秋雁蛇一般探过身子,紧挨在王维俊的大腿上娇滴滴说,我不信你没半点七情六欲,解放军也是人,面对如花似玉的女人,你敢说半点不动心,何况现在我们是孤男寡女。
去去去,你在我眼中就是一条毒蛇,人跟蛇一起相处,哪有什么七情六欲。
王维俊再次推开林秋雁,他嘴里虽冷冰冰骂对方是毒蛇,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一对正常男女挨挤在窄小的地方时间久了,哪会不生出些杂念呢。尽管双方是敌人,但异性的吸引力是无疆的,是没有阶级性和原则性的,所以他得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今天的情况和几年前与安莉挤在一起狙杀日军将领不同,那次身边有人监视,即使有非分之想也不敢轻举妄动拿生命开玩笑。连续两次被王维俊推开,林秋雁突然火了,我当真丑得连挨你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吗,再推我,你就休想知道何亦香的下落。
林秋雁试探了几下,见王维俊果然不像先前那样反感自己,于是就轻轻把头靠在井壁上,用肩膀抵住王维俊。她长叹几声,非要王维俊答应几个条件,才告诉他何亦香的情况。王维俊不干,他严肃地说,你是俘虏坦白交代才是唯一活路,有啥资格谈条件。林秋雁嘿嘿一笑:既然这样,那就请你开枪,原先安长官说你如何英勇,夸你的人格如何高尚,今天一见原来名不符实,我们枉自崇拜了你几年。
相持一阵,最后王维俊作了让步,因为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雷声过后,哗哗的雨水直往枯井里灌,再拖延时间恐怕就得不到情报了。林秋雁的条件是首先今天王维俊不能打死或抓捕她,有本事今后在战场上见,其次她只能告诉何亦香的情况,至于谁是竹叶青,不但她姓林的不知道,恐怕连安长官现在都还不知道其人是谁吧。
听了林秋雁的话,王维俊心里一阵难过,表妹何亦香原来竟和陈超有段恋情,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她忘了我俩的婚约,难道她不遵守父亲之言。唉!都怪我十年时间没写信回家,其实在部队里我何尝不想写信呢,只是长期进行秘密侦察工作,行踪不定,况且组织上有纪律一概不允许写信,所以才和你失去联系的,就算我不对,就算你要悔婚你也不应该赌气和叛匪陈超谈恋爱呀,真气人。
吃醋了吧,还说解放军没七情六欲,你看这不和常人一般了吗?
听林秋雁取笑自己,王维俊突然一阵脸红,他伸手抹两把头上的雨水,再次用严肃的口气问道:你当真确定安莉不是竹叶青吗?林秋雁后退几步,漫不经心说,我只知道她的代号是红蜻蜓,归玉兔指挥信不信随你。
既然这样,那谁是玉兔,谁又是竹叶青呢?就在王维俊愣神思索时,林秋雁突然说我想方便,请你回避一下。王维俊鼻子一哼,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谁稀罕你。林秋雁双手提裤子,蹲下身又马上站起来:我心里不踏实,万一你看我长得漂亮冷不防扑过来,我的清白岂不让你糟蹋了吗,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有些地方你是不能看的。王维俊被对方说得面红耳赤,为证明自己是君子,他只好顺从地闭上眼睛继续想问题。就在一团乱麻纠缠不清之时,林秋雁一脚踢来正中他的要害部位。趁王维俊跪地闷哼之机,林秋雁飞身而起,左脚在王维俊背上一踏,右脚在井壁上一蹬,然后双手抓住井沿,将身一纵燕子般飘了出去。
王维俊回过神正欲负痛追赶,忽然井口一黑,接着一块斗大的石头呼啸着直接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