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山口石榴,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
张远逵说,这娘们用野蛮手段,杀了很多中国人。今天,我们必须以牙还牙,让她也尝尝,任人宰杀的滋味。
凌飞同意张远逵的观点,极力主张斩断山口的手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静怡师太虽赞成斩杀山口,为梨花诗社的社员报仇,但不赞成用血腥手段,也不准张远逵在寺院动手。她说以暴制暴,固然快意恩仇,殊不知又种了恶因,如山口诚心忏悔,从此不与中国人为敌,放她一马,也胜造七级浮屠。
安莉犹豫不决,感觉这事很棘手。她知道山口的德行,要她忏悔,要她不再杀中国人,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昨夜,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才抓住这个魔鬼,放她是绝不可能的事。怎么处置呢,一刀杀死,太便宜她,慢慢折磨又丧失人性。想来想去,她决定找王维俊拿主意。
王维俊有点心不在焉,他说这种事,你们军统最拿手,你做主就是了,没必要问我。安莉心里不舒服,斜视着敲钟的尼姑,健步上前,用肩把王维俊撞开,夸张地扭着腰肢走了。
“几世轮回证前缘,冰心牵系越千年”。王先生侠肝义胆,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你看,安长官生气了……
不知何时,静怡悄无声息来到了身后,她见王维俊呆若木鸡,一脸羞红。再看安莉一脸愠怒离开,便劝王维俊珍惜良缘,莫负女孩子芳心。
静怡的话,触动了王维俊的心魂,让他突然产生了倾诉欲望。他告诉师太,自己不是不懂男女之情,不是不知安莉的柔情蜜意。只是国难当头,自己既没时间、精力考虑个人事情,更没资格接受女孩子的爱慕。眼下日寇横行,山河破碎,作为有识之士,作为中国军人,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杀鬼子,就是把丧失人性的,日本畜生赶出中国,为实现这一愿望,他必须有所担当和牺牲。
静怡很感动,她也告诉王维俊,自己俗名黎湘君,出生于书香门第。大哥黎湘儒信奉孔孟之道,执教湖南大学,桃李满天下。二哥黎湘雄,自幼信奉三清,跟随马玉道长参玄访妙,云游四方,而今在白云观闭关修炼。自己十多年前大学毕业后,目睹国土遭难,政府腐败无能现状,心灰之际,便遁入空门,参禅习剑以度余生。
说到剑,师太忽然一身精神两眼寒光。她问王维俊,昨夜看自己与樱井对决,是否悟出点用剑名堂?听王维俊回答有所领悟,静怡很是高兴。她说,日本人格斗,一凭力大,二凭心狠,三凭刀利。格斗中,他们求胜心切,巴不得一招制人死命,所以刚有余而柔不足,攻有余而防不足。与之格斗,务必防多攻少,柔多刚少,要学会用意念杀人,意到力到剑到,不出手则已,一出剑必取敌性命。以力对力,以剑碰剑,是初级剑道,不碰不磕、借力打力,才是剑道的上乘境界。
二人边说话边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庭院。看左右无人,静怡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一周前,徐森玉先生持大哥黎湘儒的亲笔信,带一队马帮,驮着几十个大木箱来到岳麓寺,在寺里住了两天后,就启程去白云观了,徐先生是大哥的至交,以前每年都来梨花别院,由于不是外人,所以徐先生告诉了自己,木箱中的秘密。原来,这批国宝是刚从伦敦展览回国的,由于到南京码头,就遭遇淞沪会战,所以当局决定紧急经武昌、汉口转运至长沙。目前,日本特务已嗅到这批珍宝的气息,樱井进入梨花别院,沿途追踪,其目的就是打这批珍宝的主意。因此,静怡希望王维俊,立刻赶往白云观,沿途保护徐先生等人,务必使这批价值连城的国家宝藏,安全运到目的地。
听王维俊说,自己此次回长沙的任务,就是奉命保护这批国宝,静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交给王维俊一封书信,托他带给白云道长。她说二哥道法自然,文才和武功都超我数倍,他见了我的信,定会好好待你,你可要抓住时机讨教哟。一切交待完毕,静怡便独自朝小路走去,走几步忽然转身,手抚婆娑的竹枝,很难为情地说:王先生,贫尼托你一件事,如以后黎花迷途知返,将功折罪,请你放她一条生路,她身上毕竟流着,中国文人的血,如其一意孤行,狼心不改,则格杀勿论,决不留情。
早饭后,安莉令祝梅留下发报机,以及五名精干特工,其余人则全带回去。由于叛徒秦站长及肖参谋伏诛,长沙军统站的重担,全落到了祝梅身上。目前,中日两军都在向武汉、长沙一带集结兵力,军统站事务繁多,她不敢动用祝梅的全部力量。
白云观距岳麓寺有百多里山路,徒步行走需要两天时间。由于要在荒山野岭露宿一夜,所以安莉把祝梅等人的干粮、冲锋枪、子弹和手雷,截留了一小半。她令张远逵和凌飞,负责押送山口石榴,打算沿途让她受尽各种惊吓,彻底摧毁其武士道精神后,再弄成残废人,扔在野兽、毒蛇出没的地方自生自灭。
张远逵很乐意接受这份任务,上次被俘,山口石榴扒他衣裤,打得他头破血流,他要报复。再者,他对这个既凶残,又风骚的日本娘们很好奇,以前当土匪时,他玩过不少女人。他不知山口,与一般女人有无差异,她里面长得像人,还是像老母猪?他决定找个机会,也将她扒光,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凌飞看张远逵很卖力,很尽心,乐得清闲,便钻进路边的竹林里采药、抓蛇。他出生中医世家,精通歧黄之道,没多久就采了一口袋珍贵药材。出林后,凌飞逐人分发药材,有的嚼食,有的含在嘴里,他说这个季节,瘴气和虫蛇盛行,必须事先预防,不然会遭遇中毒和拉肚子。
山口石榴拒服凌飞的药材,她大骂安莉乘人之危,胜之不武。看张远逵借上坎、过沟和翻越障碍之机,假装帮助自己,时不时伸出爪子揩油,山口起先怒目反抗,后来就暗送秋波,主动逢迎。她悄悄寻找逃生的机会,决定不动声色拿下张远逵。
“张土匪,你怎么改不了吃屎的德行,色字头上一把刀,林医生的亏,还没吃够是吧?”
凌飞看不惯张远逵的行为,他抢过押运山口的绳索,照准其后背狠踢两脚,大声训斥起来。他说山口是母猪、母狼,全身都是毒血和烂肉,这种令人恶心呕吐的烂货,剁碎后猫狗都不吃,你张远逵怎么还当宝?她是畜生,你都是畜生吗,真给滇军丢脸。
张远逵恼羞成怒,冷不防一脚踹中凌飞软肋。凌飞气极,回想以前张土匪率人把父亲绑上山,百般折磨,夜半持枪闯进凌宅,强抢妹妹作压寨夫人的可恶行径,顿时恶向胆边生,揪住张远逵就往死里打。二人越打越激烈, 不一会儿,便把地上的杂草压倒一大片。
山口石榴见有机可乘,身子一矮,迅速钻进灌木丛,倦腿曲背直朝坡底滚。她断定小泽等人一定跟在后面,只要挣脱安莉的控制,自己就能获救,就能逃生。
王维俊和安莉在前面探路,他俩一会儿寻找地上的马蹄印,一会儿柔情蜜蜜,回忆从前的美好时光。看张远逵等人迟迟翻不上陡坡,安莉便拉着王维俊,在垭口的楠木树下坐着等。趁周围无人,安莉干脆倚着王维俊肩膀,甜蜜地说,自己真希望永远走不出这片森林,真希望和王维俊就这样终老林泉。
面对安莉的美体柔情,王维俊既不敢拒绝,又不敢领受。他断定小泽一伙日本人,就在身后不远,于是避开安莉的话题,反问她怎么才能摆脱野狗跟踪。
安莉一点也不着急,依然徜徉、陶醉在幸福的幻想中。直到王维俊第三次岔开话题,她才胸有成竹地说,日本鬼子在平原上了不起,进了森林,那就得任由我们宰杀。张远逵不是当过土地匪吗,设陷阱、安套索是他的特长,等会儿我选块风水宝地,把这帮畜生送下十八层地狱,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正相依着商量细节,后面就传来了打骂声。循声返回坡下,见张、凌二冤家,口中恶毒谩骂,手脚招招凶狠,巴不得立取对方性命。王维俊见二人不顾大局,又翻旧账,冲上前不问原因,一人一拳,打得张远逵、凌飞呲牙咧嘴。安莉看山口不在现场,急忙绕树钻林四处寻找,她很恼火,正大声训斥张远逵,就听坡下传来惊骇的求救声:
安长官,救我!
山坡下是一小块平地,平地上全是嶙峋的怪石、低矮的杂树杂草。山口石榴坐在地上,她的身前横着一条手臂粗的黑花蛇,黑花蛇昂头张口,形状极其凶野恐怖。它见山口闯入领地,先伸出长长的信子试探,随后毫不犹豫,一口咬在山口的前额上。山口吓得不敢动,瞪着两眼,呆得像一尊菩萨,由于双手被捆,毫无反抗之力,她只得大声求救。
看平常凶狠蛮横的山口,被一条无毒蛇吓得丢了魂,张远逵嘻笑一声,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哈哈,山口石榴,你不是有武士道精神吗,你怕它干啥?起来跟它斗呀?
这时,山口后面突然窜出一条黄花蛇,它张嘴哈气,不一会又引来四五条,比手臂还粗的巨蛇,群蛇围着山口,有的用信子舔她的头发,有的开始在她身上缠绕。山口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声音都变了:
张大哥,救我。
张远逵不急,远远站着看稀奇。他说,要大爷救你,除非你大喊三声,日本鬼子必败,中国万岁。
山口闭目不言,张远逵的条件太无理,她不能答应,自己是大日本军人,哪能背叛国家,算了,还是等死吧。
撕心的疼痛,难忍的缠绕,以及头皮发麻的蠕动,使山口石榴无法闭目等死。看周身上下,黄黑相间缠着无数条蛇,看十余个蛇头,在自己前胸后背甚至腿裆里乱钻,她心胆俱裂,脑海中的武士道精神、天皇陛下轰然破碎。安莉越看越心惊,她问凌飞,此地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蛇。凌飞拍着身上的泥土说,现在是蛇类的交配季节,山口突然闯入禁地,群蛇能放过她吗?再者,她身上有股骚味,可能被雄蛇误会了。
听了凌飞的话,安莉非常惬意,觉得畜生就该由畜生来收拾。以前,山口石榴野蛮成性,到处烧杀,今天该让她尝尝恐怖滋味了。
“日本鬼子必败,中国万岁。”
王维俊再也看不下去了,听山口嘶声力竭呼喊口号,他一梭子弹打过去,令张远逵赶快上前救人。张远逵上前几步,又吓退回来,群蛇虽被打死几条,但余者仍然不退。凌飞从口袋里抓出一条风骚蛇,喊声全部后退,看我的,随即将母蛇扔到乱石堆里,不一会儿,果然吸走了所有巨蛇。
山口石榴衣衫散乱,狼狈不堪。张远逵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时,她心中的余悸尚未消除。看半小时前趾高气扬,以皇军精英自居的山口,此时魂飞魄散,裤裆里湿漉漉、黄鲜鲜、恶臭难闻,张远逵胃里一翻,哇一声呕吐得天昏地黑。
小泽翻上翠绿的山坡时,安莉一行人已进入墨绿的森林。
听前面探路的武士说,山口为了活命,高声呼喊日本鬼子必败,中国万岁的口号,小泽既怒又喜。几天前,她向笠原告密,说樱井是黎湘儒之女,得到赏识当上队长后,正苦思如何制服山口,谁知武士鬼塚,就送来了,山口叛国的把柄。她感觉自己施展才能,一洗前耻的机会来了。
由于昨夜被王维俊打得吐血,小泽面色苍白,气喘嘘嘘,走不多远就要坐下歇气。好在前面有人紧紧跟着安莉,加之自己是医生,所以小泽国花,不怎么担忧目前的处境。自己手下三十余人,而安莉、王维俊一伙不足十人,虽然忌惮王维俊的厉害本领,但她仍然要知难而进。八十箱珍宝,对自己和笠原老师意味着什么,对中日两国意味着什么,纵然不能全部掠取,也要将其尽数毁灭。自己初次上任,说什么也得送老师一份见面礼。
队长,我们应该设法救山口君,另外,樱井君虽是黎湘儒之女,但她的心永远属于大和民族,你不应该驱逐她。
横山秀美擦完枪,埋头试了几下,才说出心中的话。小泽一巴掌打过去,大声吼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还不收拾东西赶路。
众武士见小泽蛮横,全都低头走路,没人敢说话,也没人上前搀扶。小泽看手下把自己丢在后面不管,气得破口大骂。她一会儿令人扶着走,一会儿又叫人轮流背着跑,折腾了好半天,才爬上荒坡进入大森林。
森林里的光线很暗,到处阴森森的,令人毛骨耸然。野猪拱地的声音,长蛇入草的怪响,吓得武士们心惊肉跳,举步维艰。
翻过两道长满楠木的垭口,一行人用刀拂开箭竹叶,小心翼翼下到沟谷。未到谷底,溪水的轰鸣声,龙吟虎啸般远远传来,听之令人心悸。沟谷两端是悬崖,悬崖两端的树木,各把枝桠伸向对岸,从下往上一看,只能见着一丝斑驳的光亮。小路到崖边就断了,一根三米左右的独木,横在悬崖两端,颤悠悠让人望而却步。独木桥下是湍急的溪流、黑不见底的峭壁深渊,桥上方是一波三折的瀑布,水珠常年溅在独木上,使其青苔遍布,凶险倍增。
队长,你看,山口君被吊在那里。
循着横山秀美的手势,小泽终于看见了山口石榴。她被捆住双脚,倒吊在独木中央,上衣反卷,白鲜鲜的胸腹暴露无遗,头发长长垂着,活像个吊颈鬼。
小泽君,救我。
山口石榴被轰鸣的溪流,幽暗的沟谷、随时可能断裂的绳索,吓得失了魂。正绝望等死时,忽然听到了说话声,大胆睁眼一看,随即拼尽全身力气,高声呼喊起来。
两名武士不等小泽下令,抬腿踏上独木,径直去救山口,刚走几步,忽然独木的另一端,高处往低处一落,整个桥身一颤,只听哇哇两声惨叫,两名武士便不见了踪影。小泽大着胆子,伸头往桥下一看,见悬崖上溅着白花花的脑浆,吓得坐在石头上不断喘气。她明白,山口石榴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因为独木太狭窄、湿滑,没有谁敢面临万丈深渊,把她从下面提上来,再抱过对岸。况且独木年久未更换,一个人走在上面,尚且提心吊胆恐其断裂,多两个人的重量,后果不言而喻,谁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横山,你体重最轻,先过去砍断绳索,只有让山口玉碎,我们才能安全过桥。
横山和众武士目瞪口呆,心想这哪是当队长的风范。以前每涉险地,樱井队长都把死的可能留给自己,生的机会让给下属,小泽上任不到两天,寸功未建,凭什么驱使我们。
看众人不动,小泽压了压怒火,大声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们以为我不想救山口副队长吗?刚才大家都看见了,这种情况,天老爷也没办法。今天如不让山口君玉碎,我们谁也过不去,因为这根独木只能承载一个人,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帝国大业,山口君必须牺牲。
山口石榴听小泽说话,心里一痛,绝望得大哭起来:
小泽,你不配当队长,不配作帝国军人。
小泽怒极,长刀一挥,凶相毕露。横山看队长下了狠心,只得拔出刀翩跹着身子踏上独木。没走几步,桥身再次震颤,横山吓得双腿一软,骑在独木上失声喊叫。如不是鬼塚及时把她拖回,她一个倒冲就掉下深谷了。
无计可施左右为难时,樱井忽然从背后走了出来,她手执长刀,逼着小泽问:
你就只有这点能耐,是吧?你这副德行,真不配当队长。
说完话,樱井朝鬼塚等人一挥手,返身就往密林里钻。一小时后,众人手执长藤,合力抬着一根长木回到了原地。樱井将长藤牢牢系在长木一端,她一手执刀,一手抓住藤条,双臂平衡展开,目视前方一步步走过独木,再把长藤系在大树上,喊一声使劲,慢慢把长木拖到了对岸。桥刚架好,樱井就快速走到中央,双脚各踏一根木头,俯下身牢牢抓住山口的脚踝,嘴里吩咐她不要慌,双手用力,一点点将其往上提。
鬼塚再不看小泽脸色,几步走到桥中央,抱住山口,为樱井帮忙。二人费了很大劲,终于把山口提上桥,扶到了对岸。
山口虽吓得神志不清,但却认得樱井,知道是樱井救了她。她喊声队长,随即声音呜咽,双泪长流……
小泽羞得不敢与众人对视,她强装笑颜走过木桥,看着樱井和山口欲言又止。樱井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大度一笑,叫小泽坐下,叫横山把山口扶到水边,清洗恶臭难闻的身子。待众武士吃过干粮,喝足溪水,樱井才严肃地说话。
樱井的意思大概为,自己是不是黎湘儒之女,还得进一步证实,即使是,那她也只能选择做日本人。因为二十多年来,自己接受的是大和民族的教育,武士道精神已深入骨髓,再者,自己杀了那么多中国人,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想做中国人,也没资格了。所以她希望大家相信她,不要把她和中国人混为一谈。
你永远是队长,永远是英雄。
山口石榴强撑着身子站起,她泣不成声说话,感恩戴德鞠躬。在她的带动下,横山、鬼塚及众武士,都表示相信樱井,接受樱井并服从樱井指挥。小泽很恼火,心想自己是笠原将军任命的队长,这些家伙竟敢无视长官,太可恨。眼下只有岔开话题,才能解除尴尬,不然我的威风就被樱井灭了。
梨花小姐,这些话你回去对笠原老师说。我问你,80箱故宫珍宝的消息是否可靠,徐森玉、庄尚严等人的运输路线,是不是我们脚下这条古道?这消息是你提供的,如果有误,你必须负责。
这一问,果然把樱井镇住了。对方的意图很明白,消息是樱井提供的,如果中途出现闪失,如果此行不成功,那一切责任全在樱井身上。樱井内心虽有些打鼓,但嘴上却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怀疑。她说,80箱珍宝,是经特高课金百合组核实后,才令我们务必夺取的。在梨花别院,我亲自与徐森玉、庄尚严接触过,他们纯正的北平口音,和诡秘的行踪,无意间泄了密,黎湘儒死前,唯一与王维俊接触过,所以跟定王维俊,就能找到80箱珍宝。
说到追踪路线,樱井气得脸色铁青,她大骂小泽愚蠢,中了王维俊奸计。小泽不明白意思,板着脸狡辩。樱井指着独木桥问小泽,这个地方马帮能过来吗,小泽摇头说不能,樱井哈哈大笑。她说,人家把你引到这条绝路上,趁你们受阻之机,他们早迂回到另一条路上走远了。
众人惊慌失措,全看着樱井,希望她拿主意。樱井拍拍屁股上的泥土,作出一副要走的架式。她说,如果大家还相信我,我就说几句,如果把我当中国人,那就各走各的路。
小泽怕樱井拍屁股走人,赶紧屈身求教。樱井说,徐森玉一行人舍弃公路,选择用马帮运输宝藏,虽高明诡秘别出心裁,但还是被我看出端倪。以后各位只要循着马蹄印,和我留下的记号走,就不会错。记住,现在敌强我弱,在敌占区活动,一要节省子弹、干粮,二不能轻易暴露,没见到宝藏前,谁也不准现身,更不准轻易开枪杀人。
你如何决定前面有马帮,得到珍宝后,我们怎样运出国军的地盘?
小泽听樱井说得头头是道,干脆把心中的顾虑全说出来,这样自己既能变被动为主动,又能把责任全推给樱井。
国花小姐,当队长不是整天颐指气使,作威作福,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以为我这两天在睡大觉,没到村庄中逐家问询,没到路口细心查看,我能相信前面有马帮吗?
看樱井趾高气扬离开,小泽既羞又愧,既恨又妒。她暗暗发誓,今后一定找个机会,好好折磨一下,这个无家无国的女人。
张远逵满脸堆笑,一路上都在给凌飞献殷勤,都在检讨自己的错误。
凌飞板着脸,只管低头走路,任张远逵怎么表演也不吭声。张远逵尴尬,为找个台阶下,他只得厚着脸皮,缠着安莉说话:
安长官,你把山口石榴吊在独木桥上,她会不会死?
安莉把冲锋枪从前胸挪到后背,抓住树枝爬上土坎,喘着气问,怎么,你还在关心她,难道真想把她娶为压寨夫人?
张远逵脸一红,为逗凌飞高兴,他干脆地说,安长官,你说些啥哟,我怎么会娶日本婆。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一个大男人,面对山口那两个胀鼓鼓的包子,谁又没想法呢?不瞒你说,我起先确实想打她的主意,后来看她被蛇吓得大小便失禁,一恶心呕吐,心里啥想法都没有了。
“张远逵,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军人,别匪性不改,干出给滇军丢脸的事。日本女人,外表美丽如花,内心狠毒如蛇,你别不长记性。”
王维俊抢先爬上高坡,他嘴里教训张远逵,手里用力把安莉及众人,拉过障碍起身环顾四周,忽然转头问安莉:
你确定甩开小泽等人了吗?
安莉看着层峦叠嶂,掏出手绢,揩着额上的汗水说,如果山口获救,我们就甩开了小泽的跟踪,如果她们不走独木桥,那山口必死。现在我们舍大路,翻高岭走捷径,至少今晚没人打搅我们。
这时,远空忽然响了一声闷雷,看着黑压压的天际,王维俊表情凝重,他担忧地说,天马上要黑了,今夜很可能下暴雨,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因为樱井梨花一直未露面。
安莉不以为然,好久没和王维俊单独相处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提樱井,只想和王维俊说话。他是她的主心骨,有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再凶恶的敌人,也有信心战胜。
“张土匪,这里有个獾子洞,快过来帮忙。”
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飞,突然说起了话,他告诉王维俊,今夜能吃肉打牙祭了。安莉好奇,偏着脑袋问,一个土洞,有啥稀奇,别哄人了。凌飞一拍胸脯说,安长官,我俩打赌,我输了今夜站岗,你输了就唱首歌给我们听。说话间,张远逵抱着一堆柴草飞跑过来,他看着土洞说,这是獾子的进洞,出洞在那边,大家快去找。
不一会,张远逵果真在另一边找到了洞口,他叫凌飞在进洞口生火,并不断往洞里搧烟,自己挥刀守在出洞口。安莉不信二人会抓住猎物,她一会儿帮凌飞搧烟雾,一会儿跑到张远逵身边看动静,等了许久不见奇迹出现,便失望地坐在地上玩树枝。
安长官,出来了,快过来看。
听张远逵惊叫,安莉赶快转身,探出脑袋朝洞口看。果然,洞中之物忍受不了浓烟的熏灌,慢慢从洞口探出了毛茸茸、肉嘟嘟的脑袋。张远逵不慌不忙,猎物的头刚露出,他一把按住,快速下刀,转眼间,一条十多斤的獾子就提在了手里。
王维俊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踏灭烟火,止住众人的喧哗,小声说,今晚不能在这里过夜,刚才的烟雾,很可能暴露了行踪,必须另寻地方露宿。
攀藤拨草走下岭,再九曲回环爬上山,凌飞忽然兴奋起来。他指着半山腰的岩洞说,连长,那个地方肯定能住,你们慢慢来,我先上去侦察一番。看凌飞抓着野藤,很灵巧地顺着树干爬到顶端,从一棵树桠猴子般,跃到另一棵树上,安莉佩服得直竖大拇指。她说凌飞平时沉默不语,没想到有这身功夫。从一棵树凌空跳到另一棵树上,万一踏空,万一抓握不住,天也,这手功夫太刺激了。
一行人绕路到达时,凌飞早站在洞口迎候了。他说连长,这岩洞干净,大洞后还有几个小洞,你看在这里过夜如何?
王维俊看洞前有一道清澈的瀑布,再看洞里干净、舒适,有过路者留下的野炊、居住痕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听说不走了,张远逵一跳两尺高,他说,我饿得很,凌飞,你娃快拾柴生火,我去水边剥獾子。
看凌飞跑来跑去拾柴,张远逵全神贯注剥洗獾子肉,安莉令军统站二名特工负责警戒,其余三人则帮忙生火,准备晚餐。
入夜,一行九人围在火塘边,一边吃香喷喷的烤獾子肉,一边谈天说地讲笑话。晚餐很丰盛,除了獾子肉,还有从岳麓寺带出的土豆、香辣酱,以及凌飞沿途采集的嫩竹笋。凌飞把一块烧熟的肉递给安莉,再从火塘里掏出两个土豆,放在王维俊面前。他转身拿起盛满清水的竹筒,笑嘻嘻说,连长,安长官,我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杯,祝你们。
祝我们什么,你把话说完呀。
安莉脸上洋溢着迷人的笑容,她看凌飞吞吞吐吐,不敢把话说明白,故意把妙曼的身躯,朝王维俊肩上一靠,娇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凌飞见连长怒目而视,放下竹筒,翘起两个大拇指比个手势,做个怪脸,忙着给大家烤肉去了。安莉看他一直给众人服务,心里酸酸的很是感激。
安长官,你说话得算话哟,愿赌服输,该你唱歌了。
张远逵从火里夹出一根竹笋,剥去冒气的外皮,在辣酱里蘸两下,举过头顶,仰着脸一口口吃完,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催安莉唱歌。安莉正在兴头上,她觉得今夜最幸福、最浪漫、最具诗情画意。以前和王维俊相处,不是强敌环视,就是炮火连天,根本没机会和心情叙旧。今夜星月无光,四野无敌,能在这安静太平的岩洞里,与心爱的人同享野炊之乐,能在这荒无人烟、绝无血腥屠杀的世外桃源,与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席地幕天共度良宵,她觉得既是自己之福,更是上天的恩赐。所以张远逵刚闭嘴,她优美的歌声,就飘满了岩壁:
天涯呀,海角呀,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刚唱两句,就被王维俊挥手止住了。王维俊严肃地说,安长官,现在日寇横行,山河破碎,我们不能用靡靡之音,软化兄弟们的骨头,要唱就唱《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王维俊的话还未说完,军统站的人就带头唱了起来,一时间,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报国杀敌的豪气。安莉扔掉手里的獾子肉,一边跟着众人唱,一边挥手打拍子,直唱得铁血满怀,热泪盈眶才住口。
午夜,王维俊主动承担警戒事务,他叫军统站的女报务员,和安莉一起睡最里边的岩洞,其余四人则与张、凌一起睡大厅。凌飞嫌张远逵身上,沾着山口的妖气和杀气,硬不准他和自己睡一块。张远逵无奈,跑到洞口痛快冲洗一番,赌气坐在火塘边,烤火烘衣裤。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黑云散后,天空骤然出现一轮朗月,刹那间,远山近岭一片金黄、明丽如洗。王维俊坐在路口拐弯处,他倚在大树上,一边观察山下的动静,一边倾听山蛙的鸣唱。徐森玉一行人,目前是否安全,樱井一伙恶徒现藏身在哪里,一个多月不见姨父,他的身体是否安康?昨天,安莉告诉王维俊,说台儿庄战役结束后,滇军已奉命开到黄陂、孝感一带整编。此役滇军伤亡过半,整编后,杨宏光升任183师师长,杨师长命令王维俊,一定要配合安莉完成好任务。这消息令王维俊既悲怆又振奋,悲的是二万多滇军兄弟,为了民族尊严血洒疆场,埋骨荒野。喜的是弟兄们的血没有白流,中国军队终于打破了,日本鬼子不可战胜的神话。
不知何时,安莉踏一地月光,悄悄来到了王维俊身旁,她一改白天的威严强悍,兔子般温柔地倚着王维俊,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憧憬。
怎么不睡?王维俊冷冷问。
皓月当头,蛙声在耳,逝者如斯,盈虚如此。这种良辰美景,如果用来睡觉,岂不是大大的浪费。安莉挪挪身子,靠前一点偏过头回答。
那你要干什么?王维俊的声音依然冷淡。
不干什么,只想和你一起警戒,一起赏月,只想和你呆在一块说说话。安莉的声音很甜,似乎里面兑了蜂蜜。
王维俊不敢再顺着安莉说话,他知道军统的手段,不想连累安莉。再者二人身份悬殊,也不可能走到一块。为了不伤害对方,他只得委婉转移话题:
苏东坡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非我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安莉娇嗔地说,我没奢望你什么呀,只奢望和你共赏山间明月,谷底蛙声,这难道有错吗?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王维俊看安莉如影随形,只得再次转移话题。
说就说,我问你,黎湘儒和静怡,究竟给你说了些啥,徐森玉等人是不是在前面,我们啥时能见到80箱珍宝?
听安莉连珠炮似的发问,王维俊赶紧止住话题,提醒她勿忘了草中有人的警言。二人背靠背,静心听一会儿蛩鸣蛙唱,看一阵子彩云追月,确认十步之内无人潜藏,王维俊才压低声音说话。
他说,黎湘儒告诉他,故宫珍宝从湖南大学地下室,秘密运出来,第一站存放于岳麓寺。静怡师太告诉他,徐森玉一行人,第一站在白云观落脚。白云观后山悬崖上有个飞仙洞,徐先生打算把珍宝暂时藏在那里,等待时局变化,如长沙失守,再继续西迁。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们的决策和路线没有错。
安莉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起身活动几下手脚,正要把身子再次靠向王维俊时,前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谁,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安莉的喝问声刚落,一条黑影就从弯路上闪了出来:
安长官,别开枪,我是黎花。
天上的月亮很圆,安莉心中的月亮,却被人咬缺了一大块。
自与王维俊重逢以来,自己的百般妩媚,万种风情,他似乎一点没有体会到,自己激情澎湃表白了无数次,却没得到他一句真话。今夜,她本想借星月的光辉、林峦的秀气、山谷的幽静,以及天赐的良机,得出个结果。谁知樱井这个幽灵突然闯了进来,愤慨中,她举起枪不假思索就欲发射。
王维俊的心情,恰如乌云遮月,对安莉,他其实情怡心动,早就魂牵梦绕,之所以不敢表露,一是要杀敌报国,他从小以文天祥、岳飞、戚继光为榜样,在他心中,目前杀日本鬼子的欲望,超过其他任何欲望,不赶走侵略者,他不敢接受任何人的爱情。第二个原因,自己特训期间,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安莉是军统特工,想起军统暗杀进步人士的种种恶行,王维俊就心生畏惧,就不敢向安莉敞开心扉。
樱井梨花的心情同样复杂,以后的路该咋走,帮日本还是帮中国,或者什么也不做,从此亡命天涯。她很迷茫,很想听王维俊一席话。对王维俊,她一直心存敬畏,感觉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无论身体发肤,还是言谈举止,都有一股销金溶铁的力量,这股力量,挟天地正气,汇江海波涛,让她既恨又爱,既畏又敬。她想,假如王维俊能容纳她,能一笔抹平她以往的历史,她倒可以考虑重新做人,重新回到梨花别院,一步一声爹忏悔。
一地月光,三种心情。
安莉见王维俊阻止自己开枪,一改刚才的娇柔,厉声喝道:
放手,你想当汉奸吗?
王维俊右手按住枪管,左手揽住安莉的腰肢,温存地说,先不忙开枪,且看她耍啥花招。
如果先前王维俊揽着安莉,温存地说话,安莉肯定骨软情怡,异常欣喜。此刻,她却非常反感这个动作,因为他是为了樱井,才作出的轻浮之举。对眼前这个日本女人,安莉恨到了极点,她不仅两次俘获、羞辱自己,而且杀了许多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所以她决定不给王维俊的面子:
王维俊,再敢庇护日本特务,我有权将你就地正法。
抓扯间,樱井已走到了近前,她把长刀和短枪,扔在安莉脚前,后退几步坐下,坦然地说:
安长官,让我说几句话,再处决我行吗?是静怡姑姑让我来找你们的,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只求死前听你们一番妙语,让我见心性明心,脱胎换骨。这样,我才有脸面去九泉见爹爹。
一听静怡师太的名字,再看对方把武器丢下,安莉不闹了,她挣脱王维俊的搂抱,握着枪冷冷地说:有什么话赶快讲。
樱井双膝跪地,一改以前的狂傲,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她的话大意为,受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蛊惑,以前她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坏事,知道自己是黎湘儒之女后,她的脑海里,每天都有两种思想在斗争。近来,李苍浩一帮文人,每夜都变成厉鬼来索命,令她寝食不安,精神已接近崩溃。昨天,静怡师太一番话,让她迷途知返,大梦初觉。她决定从此认祖归宗,重新做一个中国人。如果安长官和王维俊相信她,她可以为中国军队效力,如果怀疑她的诚意,可以等她见过白云道长后,再开枪打死她。白云道长是自己的二叔,无论如何她要见一面。
安莉收起樱井的武器,突然上前抓腕扭臂,将其按翻在地,哈哈笑着说:
樱井,别演苦肉计了,你心里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
樱井毫不反抗,任由安莉捆绑。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身上有静怡姑姑的信,她总不会骗你们吧。
月亮钻进云层,四野暗淡得模糊不清,露水顺着草根直往上爬。转眼间,地上白茫茫一片,冷得安莉直打寒颤。
“除了师太的信,你还有啥东西证明你的心意?想加入我们,空着手是不行的。”
沉默许久的王维俊,终于站起身说话了。他脱下外衣,披在安莉身上,再把樱井从露水中扶起,将其斜倚在树干上。樱井跺几下湿漉漉的双脚,感激地说:
还是王连长爽快,既要重新做人,我哪能不带上礼物。现在小泽一帮人,就在山脚下露宿,你马上召集人员,我带你们奇袭,保证一个鬼子也跑不掉。
“你该不是把我们带进伏击圈吧?”
听安莉不相信自己,樱井有些委屈。她说安长官,别把人的好心总当成驴肝肺。你们现在的目标是徐森玉等人,小泽的目标是你们。没找到徐森玉前,她不可能轻易现身,更不可能取你们的性命。
“这件礼物不算,因为小泽迟早是我嘴边的肉。”
王维俊双手抱胸,偏头看一会儿月亮,再把脸转向樱井。樱井冷得浑身哆嗦,她磨蹭几下腿胯,上前两步诚恳地说,其他礼物吗,倒是有,但这份东西,只有杨宏光师长才收得下。
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当师长了?
听安莉惊奇,樱井越发神秘兮兮说话。她说,我不但知道杨宏光升任183师师长,还知道他们在孝感一带整训。昨天,笠原的机械部队秘密聚结,今日天亮前,可能会远距离打击孝感驻军。我把日军炮兵阵地的坐标告诉你们,你们即刻给杨师长发报,请他反客为主,先行开炮。怎么样,安长官,这份礼物够份量吧?
安莉很犹豫,如果这份情报属实,那滇军就面临巨大威胁,如果是假,岂不自己暴露军事据点,成为敌人的打击目标。
“我如何敢相信你,你拿什么作保证?”
王维俊也有些犯难,他怕上当,更怕错失良机。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不敢忽视,必须尽快确定虚实。
我的性命就是保证,如果情况属实,你们获取胜利后再放开我,反之则杀了我。
听樱井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安莉和王维俊商量后,决定即刻给师长发报,事情紧急,他们宁可信其有……
发完电报,老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轰隆隆的雷声,哗啦啦的雨声,掌控了整个山野。樱井全身湿透,牙齿敲得格格响。她说小泽不熟悉丛林,今夜临溪宿营,等会儿一定会被山洪卷走。听樱井话音颤抖,浑身哆嗦,王维俊建议放开绳索。安莉不准,她说樱井身手不凡,身份不明,万一她起歹念咋办?听二人争执,樱井干咳一声说,王连长,谢谢你的好意,安长官的话不无道理,等杨师长收到礼物,再解开我吧。安莉听樱井讨好王维俊,心里很不舒服,激愤中,她把王维俊狠狠一推,赌气坐到一旁听雨去了。
王维俊毫无准备,一头栽进樱井怀里,黑暗中,樱井既没避让,也没叫喊。她身上虽有点痛,心里却很舒服。
天亮后,大雨奇迹般停了。安莉唤醒众人,叫大家收拾东西赶路。大家看樱井双手反绑,低眉垂目坐在地上,全都欲言又止。走出岩洞,王维俊叫张远逵和凌飞前头开路,自己带着樱井断后。安莉提着樱井的武器,走在中间。她隔不几分钟,就要回头张望一次。由于担心樱井诱惑王维俊,走着走着,她干脆退到樱井身后,强行隔开了王维俊。
翻上山梁,趁众人歇气之机,女报务员打开了发报机,不久,她就给安莉送来了电报。电报是杨宏光亲拟的电文,他告诉安莉,天亮前,183师先入为主,成功摧毁日军炮兵阵地,炸毁野炮十几门、装甲车和坦克二十余辆。
安莉念完电文,高兴得欢呼一声,随即倒在地上打滚。她说这个消息太开心,太解恨,太值得庆祝。看众人欣喜,樱井满脸笑容,也跟着乐,她说,安长官,这只是一份小小的见面礼,以后,我还有大礼相送呢!
张远逵,去把樱井的绳子解开,以后她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听安莉命令自己,张远逵赶快乐颠颠跑过来,他摸着大脑袋,假装疑惑地问,安长官,她脱裤子撒尿,我都要跟着去吗?
那当然,反正你好这一杯。安莉假装看电文,说话时头也不抬。
樱井很气愤,她避开张远逵,不亢不卑说,安长官,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既然这样,还不如继续绑着我。
这可是你说的。安莉盯着樱井,直到对方眨了眼睛,才下令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