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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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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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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尖兵》连载

第一十六章 九江受降

王维俊折回茅庐时,樱井已被船越等人,吊在了梨花树上。

船越似乎知道,王维俊要回来,他坐在院坝里,双手在琴弦上一阵乱拨,脸上一副得意笑容。横山胸前吊着受伤的右臂,由于失血过多,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右腕刚才被樱井彻底废了,横山既暴怒又绝望,如不是船越挡着,她早以牙还牙,卸掉樱井两条手臂了。

“王先生,既然来了,就进院喝杯茶吧,我可等你多时了。”

听船越义贤反客为主说话,樱井气得直出粗气。她嘴里塞着布条,双手双脚各系着一根粗绳,整个人呈大字型吊在半空,既难受又难看。她盼王维俊回来,又怕他回来,怕他中横山的陷阱,怕他不敌船越,由于口不能言,她只得干瞪着眼,焦急看王维俊一步步走进圈套。

“船越先生,要杀我刚才为啥不动手,绕一大圈,你不嫌麻烦吗?”

王维俊昂首挺胸进院,他直视着船越,神情相当泰然。船越双手互击两下,依然镇定自若坐着,他打着哈哈说,你和梨花小姐都是高手,不把你们分开,我能轻松抓住她、能游刃有余打败你吗?

王维俊不怒,他看一眼双目含悲的樱井,再把目光,从横山等人脸上一一刮过,然后才义正辞严说话。他说,船越先生,你枉自为一代宗师,现在你的故国、故乡,每天都在遭受凝固性汽油炸弹轰炸,你不想办法,挽救自己的民族,反而在这里施行下三流手段,你心安吗?

这几句话戳到了船越的痛处,他怒吼一声站起,随即又垂头坐了下来。恶战在即,高手对阵,发怒是第一大忌,然而面对日本国的命运,面对笠原等军国主义者,他不发怒都不行。今天如不是想要打败王维俊,船越义贤压根就不会到这里来。来到中国四五年,船越根本没好好帮助过笠原,他的目的是,打败中国各门派高手,对军事行动一点不关心。为实现平生抱负,他独闯过少林、武当,去年在岳麓寺,虽与静怡师太打成平手,但在白云观,却被白云道长轻描淡写,一掌打成重伤,他知道王维俊,曾得过黎氏兄妹的指点,所以今天,他要施尽平生本事,为空手道正名,为自己雪耻。

王先生,看在老朋友情义上,我们今天不谈国事,不动刀枪,只论武功,如果你手上的功夫,和嘴上的功夫一样令我佩服,我就考虑退出纷争,不趟这股浑水。

船越和王维俊说完话,转身又对横山说,你的,立即撤掉周围的狙击手,我和王君比武时,严禁任何人插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横山极力忍住手臂的疼痛,低头翘臀说,船越先生,王维俊是帝国的劲敌,今天他和樱井都必须死,否则,军团长面前不好交差。

船越啪一巴掌打在横山脸上,大声喝道,混蛋,怎么现在还不明事理,今天东京的灾难,父老乡亲的痛苦,全都是你们这些好战分子惹来的,要想活着回日本,还想见父母兄弟一面,就跟我老实呆着别动。

王维俊看船越把刀放在地上,又听他训斥横山,立即对他产生了好感:他没变,他还是十多年前的船越。为了公平,王维俊也放下手中武器。这些年,他苦心揣摩静怡师太的剑法,勤奋练习白云道长的青云纵,虚心向姨父杨宏光学习太极拳,虽然在恶战中屡见奇效,然而并没有在高手身上应证,因此,他也跃跃欲试,决意放手一搏。

恶斗前是一段难耐的静默,船越和王维俊,相隔三米站定,船越前掌后拳,弓步侧立,摆出随时攻击的姿势,王维俊单掌横胸,肘底藏拳虚步以待。二人如两尊雕塑,除了眼珠外,任凭飞花落到鼻尖,任凭飞沙扑入眼帘,也不动一下。这是考验耐心、耐力、观察、判断本领的关键时期,对手的薄弱点在哪里,他将攻击我什么部位,我如何出招应对,全凭此时的准确观察,倘若沉不住气,导致判断失误,那下面的胜负,就不言而喻了。

十分钟后,船越终于出手了,他的脚完全是贴着地面滑过来的,前脚踢出刚收回,后脚随着旋转的身子,重重踹到了王维俊裆前。空手道是中国的唐手,传到日本琉球,融入日本搏击术,演变而成的,除了踢打摔拿,还有投锁绞逆等技术。在日本留学时,王维俊就吃过船越的大亏,他刚猛的拳脚,刚柔相济的锁绞术,令他至今仍心有余悸。急切间,王维俊赶快虚步变歇步,反掌下切,挡开对方致命一脚,斜身退出去四五步远。

船越不愧为空手道名家,他攻防有序,刚中带柔,不管王维俊从哪个角度出招,他既能轻松化解,又能迅速反击,一时间,王维俊被踢打得手忙脚乱,痛彻心扉。危急中,王维俊忽然想到了静怡师太,不磕不碰,虽柔亦刚,虽静亦动的教诲,于是宁心敛神,马上改变战术,用形意拳迎战。形意拳攻击如鹰,防守如熊,既是内家拳,又是外家拳。船越起先接连得手,高兴之际,猛然使出凌空三脚的绝招,他的脚刚踢倒王维俊身上,忽然感觉对方的身子,像个飞速旋转的车轮,不但巧妙化去了他的力量,而且反客为主,把他的身子扭翻了一圈。他不知这是形意拳的螺旋化劲,倒地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双掌一错,一招逆骨绞臂,意欲将王维俊按翻。

王维俊踏着趟泥步,刚柔相济内外合一,对方进攻时,他用暗劲、化劲,后退着防守,对方退,他用明劲、狠劲攻击。严格按照拳谱上远用腿攻、近用肘防的打法,再施以沾连粘随的螺旋劲,身随步轻,圆活无滞,最后一记肘打中脘,把船越撂翻在地。

拳怕少壮,王君,你赢了。

船越抚着胸部,喘着气坐起身,由衷竖起了大拇指。王维俊扶起船越,非常谦恭地说,论综合击打能力,先生高我三分,我只是侥幸得手。船越哈哈大笑:论胸襟、论武德武艺,我都甘拜下风,中华武术的确博大精深,如非先生手下留情,我这会儿早吐血了。

起身时,船越看一眼横山等人,悄悄对王维俊说,快到龙家湾救安莉,说完长啸一声越墙而出。

横山看船越不听指挥,弃她而去,气得一跺脚赶忙跟着出院,她一走,其他武士呼啦全没了踪影。王维俊放下樱井,看她周身只有几处擦伤,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几个穿插下来,张远逵发现战友们越来越少,听四面枪声密集,再看自己所处的位置,他懊恼得直打脑袋。这个时候,他才识破小泽的阴谋,才明白尖兵连,被鬼子重兵包围了。

毕竟跟着王维俊、安莉打了百十场恶战,张远逵虽吃惊,但没乱方寸。他把一排长和二排长,叫到隐蔽处,简明扼要阐述观点,迅速调整了部署。他的策略是,自己带领二排战士正面迎敌,伺机救出安长官和凌飞,一排长带所辖士兵,组成敢死队,乔装混进鬼子群,制造混乱。三排长带领手下兄弟突围,尖兵连是杨军长的命根子,不能全连覆灭。

三排长不干,他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好久没杀鬼子了,今天一定要血战到底。张远逵知道三排长的心思,知道大家对安莉及凌飞的感情。这些年,安莉待大家如亲人,既和蔼又活泼,但从不摆官架子。至于凌飞,那更没话说了,去年提拔干部时,副连长的职位,本来是凌飞的,可他坚决不干,执意要让给自己。这些年,凌飞在战场上,拼命保护战友,在军营里,默默干苦活重活,从不争功,从来都把生的希望,让给身边弟兄。因此张远逵今天已抱必死信念,他要救出安莉和凌飞,即使救不出,也要大战一场,然后与好兄弟作伴,与鬼子们同归于尽。

三排长知道张副连长的脾气,也明白尖兵连,存在的重要性,为顾全大局,他同意带三排的战士突围。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允许他和战友们,再打一次穿插。这样既能掩护一排、二排战友,又能迷惑敌人,从而找到最佳突围点。

张远逵同意三排长的建议,他令二排长设法摸上右边山头,干掉上面打旗语的鬼子,说完话端起机枪就冲了出去。刚才几次冲杀,他已摸清鬼子的兵力配置,他断定,此刻,小泽肯定押着安莉和凌飞,在左面山头的制高点观战,他决定冲上山头,与小泽决一死战。

张远逵的判断没错,此时,小泽的确右手叉腰,悠闲地站在山上观战。她的身边,分别站着五花大绑的安莉和凌飞,其次是二十多名持刀武士。为防俘虏耍花招,一路上除了鞭打棍击外,小泽还给安莉和凌飞,分别注射了迷幻剂,并强迫他们陪自己观战,看二人眼中出现痛苦、焦急的表情,她开心到了极点。

小泽这次三管齐下,对杨宏光、王维俊和安莉,都是志在必得。她觉得郑桐和山口,领十名黑龙堂顶尖武士,以还衣服之机,制杀杨宏光,这是只有天才方能想出的高招。杨宏光一定不会察觉,纵然杀不死,也要重创这位帝国劲敌。船越先生武功盖世,活捉樱井诱杀王维俊,应该是举手投足之劳,现在安莉在自己手里,尖兵连又中圈套,进了伏击圈,看来我令笠原老师,刮目相看的日子到了。

松下君,立即传令士兵,叫大家不要与尖兵连近战,更不要与他们血拼,现在他们是笼中的老鼠,没把他们玩够、折磨够之前,不要下杀手。

看张远逵带着士兵来往冲杀,以一当三,片刻间撂倒数十名帝国战士,小泽立即改变了战术,他要像猫捉老鼠一样,先戏耍、玩弄张远逵一番,要把他累得精疲力竭,才一口吃掉。

安莉着急得,暗骂张远逵鲁莽,昨天夜里,她和凌飞本来有机会逃跑,为弄清小泽的阴谋,他们主动放弃了良机。现在她既后悔,又伤心,眼睁睁看战友们一个个倒下,眼睁睁看张远逵一次次冲上山,又一次次被打退,她怒气冲天,但又无可奈何。

张远逵像头发了狂的狮子,他打完机枪子弹,抢过一支冲锋枪,一边扫射,一边奋力往山上冲。冲锋枪子弹打完后,他就扔手雷,这是他的强项,由于前几次冲锋,摸清了狙击手的位置,因此四五个手雷一出手,他和战士们,很轻松就越过了第一道防线。

过第二道防线时,由于弹药用尽,张远逵和战士们,只好跟鬼子拼刺刀。面对数倍于我之敌,没谁胆怯后退,每个人都卯足劲,一门心思多杀鬼子,根本没时间思考,自己是否会死的事。张远逵一马当先,他空手夺战刀,凭借身高力大优势,他一路踢刺挑砸,片刻功夫就杀翻七八个鬼子。战士们看张副连长神勇,大家都来了豪气,由于平时训练有素,由于身经百战,加之每个人都抱定必死信心,一时间鬼子兵被杀得尸横遍地,活者和伤者,吓得纷纷往下退。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松下君,这就是尖兵连的可怕之处。不过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现在张远逵灯枯油尽,该你带特战队,上场收拾残局了。”

凌飞看张远逵和战友们,累得口吐鲜血,也要冒死往山上冲,心里感动得想哭。他双眼虽木然望着山下,心里却在想法逃跑,他看安莉左侧是个缓坡,下面还有个凹坑,再看周围的武士,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山下,于是便用眼光向安莉递暗号。他上前一步,正要袭击小泽,就见对方跨前一步,大声说道:

松下君,马上令士兵让出一条道,放他们上来。

张远逵冲到小泽面前时,已累得站立不稳,他举刀砍向小泽,刚出手就被松下一脚踢倒在地。小泽走上前,踩着张远逵的脸,哈哈狂笑道:

你这头猪,说你笨,你还不服气,跟我斗,你们幼嫩得可怜,本少佐略施,就把你们玩得团团转,你还有啥招,赶快使出来。

看张远逵口吐鲜血,极力挣扎,小泽便放开脚,待对方摇摇晃晃站起,她当胸一脚,将其踢下山坡,然后阴阳怪气说:

张远逵,你的长官和兄弟近在咫尺,有本事你爬上来,跪着向我求饶,看在以往你照顾过我的情分上,我可以考虑把凌飞还给你。

太阳暖烘烘照着山谷,枪声停息后,整个山野静得可怕。看兄弟们全部战死,张远逵义愤填膺,决意要和小泽同归于尽,他摸了摸口袋里最后一颗手雷,吐两口鲜血,咬着牙又往山上爬。

小泽得意非常,她嘴里替张远逵加油,眼光却望着远方。她想,这个时候,杨宏光应该笑不出来了,王维俊和樱井,也该被押到自己面前了。由于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她和武士们,谁也没在意凌飞和安莉。

凌飞见时机成熟,迅速给安莉递个眼色,他左脚拇指一动,从皮鞋的夹层里,弹出一块刀片,嗤一声划破小泽的腿肚子,眨眼间就和安莉滚下了山坡。小泽猝不及防,回身时才知着了凌飞的道,起先她没在意自己的右小腿,看张远逵爬起倒下,倒下又爬起,她兴奋得直跺脚。渐渐的,她感觉了异样,自己的小腿里好像有一根针,在往大腿里游走,这种痛楚和几年前,被蛇咬的滋味,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她惊呼一声,顿时瘫倒在地:

八嘎,凌飞的良心大大坏了,竟敢在脚尖上淬蛇毒。

松下蹲下身,为小泽挽起裤脚,看其腿伤处乌黑一片,吓得不敢出声。小泽看一眼伤口,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后悔没废掉凌飞,后悔刚才兴奋过度。她知道如不采取措施,十分钟后自己就会死。现在她不想死,因为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已套到猎物,凌飞安莉虽滚下坡,但却逃不脱她的手掌,只要她一声令下,对面山头的重机枪,就会为她雪恨。过一会,王维俊和樱井,就要被船越先生押过来了,为了看到自己的胜利成果,为了得到老师的认可,以及军部的嘉奖,小泽决定砍断右腿。因为只有活着,才能享受胜利果实,才能跻身帝国精英之列,为了这梦寐已久的荣誉,她不怕成为丑八怪。

松下君,快砍断我的右腿。

松下大惊失色,她躬身低头说,少佐,属下不敢,我们想其他办法吧。

小泽大怒,她说,你竟敢不听命令,赶快下手,再迟疑就来不及了。看小泽一脸严肃,又见她闭目横咬着刀背,松下再不敢犹豫,她挥起长刀,咔擦砍在小泽膝盖上。小泽啊一声惨叫,痛得当场昏死。松下连砍三刀,她把小泽的断腿扔下坡下,待伤口里的黑血流完,才令卫生兵,给少佐止血包扎断腿。

小泽仰躺着一动不动,她右臂已残,现在又断一腿,整个人立刻渺小、丑陋得跟妖魔鬼怪差不多。

安莉和凌飞刚滚进凹坑,对面山头的机枪子弹,就密集地射了过来。凌飞躬身躲在石块下面,一边用牙齿给安莉解布条,一边观察环境。挣脱捆绑,扯掉口中的麻布,安莉抽出皮鞋里的小刀,两下割断凌飞身上的绳索,纵身就往张远逵身边跑,她刚现身,对面的机枪手,就扣动了扳机。

凌飞趴在地上,他看安莉右臂一片殷红,急忙把她按住,二人蹲在地上,正想法冲到鬼子尸体边弄枪时,山下忽然枪声大作,看鬼子们纷纷朝后退,他俩抓住时机,几个起落就跃到了张远逵身边。张远逵已喘过气,他看凌飞和安莉还活着,高兴得直嚷。这时,松下带着二十多名武士,持刀围了上来,趁敌人未近前,张远逵吃力站起身,拄着长刀挡在二人身前说:

安长官、凌排长,你二人快走,一定要活着出去。

凌飞拾起一支三八大盖,上好刺刀说,安长官,我们掩护你,你快走。安莉随手捡起一把战刀,摆出格杀姿势,她小声说,现在劲敌当前,我们谁也走不了,等会儿拼杀时,大家要尽量靠在一起,只有相互配合,抱成一团,才有一线生机。

格杀开始后,半山腰立时花飞叶落,血溅碧草。开初,安莉三人,尚能在自保中,偶尔砍伤敌人,后来由于张远逵体力不支,由于安莉右臂有伤,渐渐的,他们便敌不住,日本武士的疯狂砍杀了。激战中,张远逵因躲避不及时,前胸后背各中一刀,接着安莉因右臂巨痛,被松下一刀刺中肩胛,凌飞施尽浑身解数,拼命掩护二人后退。看松下打落张远逵的兵刃,一刀劈往其头顶,凌飞来不及多想,纵身一扑,抱着松下就往草丛中滚。恶斗中,他被松下刺中左腿,而松下则被他咬掉一只耳朵。

千钧一发之际,王维俊和樱井忽然从天而降,二人双刀合璧,如鹰入鸡群,嗖嗖嗖一阵刀光,就结果了松下及其手下武士的性命。这时,山下的枪声渐渐停息,二排长和三排长的声音,洪钟般传了上来:

安长官、张副连长、凌排长,你们在哪里,新四军兄弟救我们来了。

原来,三排长刚突出去不远,就碰见了王维俊、樱井和新四军游击队,昨天,听船越说安莉在龙家湾受困,王维俊就及时联系了,附近的新四军。今天,一行数十人刚到龙家湾口,就遇见了三排长,问明情况,王维俊及时布置战斗任务,他率三排原路返回,新四军李队长带领所辖队伍,迂回包抄鬼子,由于有二排长及其士兵暗中策应,战士们四五个冲锋,就消灭了鬼子的有生力量。

张远逵脸色苍白,躺在地上已不能动弹,他拉着王维俊的手说,连长,我把安长官,凌排长完好交给你,这次是我的错,你千万不要责怪他们。我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回到绥江后,请你告诉我的家人,张远逵在战场上,没有拉稀摆带,没给云南人丢脸,没有给绥江人抹黑。

凌飞泣不成声,他抓着张远逵的肩膀说,哥,以前我常和你作对,常骂你不懂人情世故,其实那些全是假象,内心里我是很敬重你的,今天你是为救我,累成这样的啊,哥,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们还要一起回绥江,喝解冤酒呢。

张远逵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玉佩和一封信,看着凌飞说,兄弟,请你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去,交给我的儿子,他看了信后,自然会认你做干爹。以前,我们鼠目寸光,为了丁点利益互相残杀。与日本鬼子侵略、杀害之仇相比,我们那点过节算点什么。感谢杨军长带我上战场,让我明白许多道理,让我…….

张远逵的话音越来越弱,最后忽然瞪眼张口,定格在众人面前。王维俊、樱井和安莉非常伤感,他们蹲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替张远逵整理衣衫。

不知何时,小泽悠悠醒了过来,她忍着巨痛,慢慢坐起身,看自己断腿残臂,再看王维俊、樱井毫发未损。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啊,你咋就不开眼,咋就不让我成功一次。绝望中,她掏出手枪,颤抖着瞄准王维俊,她要除掉这个帝国劲敌,他不死,她不甘心,死了也闭不上双眼。

砰,砰,枪声中,凌飞头重脚轻,重重倒在张远逵身边。刚才,他不忍看张远逵的惨相,起身蒙着脸失声痛哭,哭了一会儿,他忽然透过指缝,发现小泽正举枪瞄着王连长。危及中,他来不及多想,纵身一扑,用胸脯硬生生挡住了,两颗罪恶的子弹。

樱井气极了,她反手扔出长刀,遥空砍伤小泽唯一的手臂,几步上前,像捉小鸡似的,把小泽丑陋的身子,凌空抓起,重重摔在凌飞面前。

凌飞已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指着上衣口袋,示意王维俊帮忙,把张远逵的遗物带会老家。王维俊搜遍凌飞整个衣袋,除张远逵的遗物,他没搜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小泽被扔在一块高石上,她看王维俊等人,把张远逵、凌飞埋在一棵大树下,看众人鸣枪鞠躬,低头默哀,放声痛哭,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到头来落到这个下场,这究竟是自己无能,还是侵略者注定要失败,她没心思想这个问题。现在自己手脚俱残,脆弱得连自杀的本领都没有,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能给她一枪,让她死个痛快。

樱井梨花,你这个贱妇,叛国投敌,你会死得比我难看,有种你给我一刀。

樱井不理小泽,反而上前为她止血,她打算把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扔在荒郊,让她受尽各种痛苦,各种惊吓而死。

安长官,求你了,给我一枪吧。

看众人朝山下走,小泽惊骇得如遇鬼怪,她声嘶力竭呼喊,那声音,既凄厉,又凄惨,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1945年8月15日,是新三军,全中国人民,全世界人民,最开心的日子,这一天,小日本终于扛不住,中美诸国的军事打击,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新三军军营里,一片欢乐祥和气氛,官兵们聚在一起,相互回忆这些年的,战斗历程,互相打听今后的选择。终于胜利了,终于能回家见父母妻儿了,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军部大院里,杨宏光喜气盈眉,红光满面,他挥笔写完“劲旅尖兵,亮剑平倭“八个大字,然后就到庭院里舞刀,舞毕觉得不尽兴,便叫卫兵拿酒。

端着酒杯,杨宏光心潮起伏,七八年来,他和笠原幸雄斗智斗勇,殊死恶战,为了民族尊严,为了报仇雪耻,他不怕牺牲,多次孤身涉险,亲临第一线指挥。回忆尸橫累累、炮火连天的战场,回忆那些前仆后继,壮烈殉国的战友老乡,他心情沉重,眼里泪光盈盈。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军家汉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想玉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

刚吟几句辛弃疾的词,安莉就进来了,她把一封电报交给杨宏光,欣喜地说,军座,薛司令令你明日,率全军健儿开赴九江,接受日军第六方面军,笠原幸雄所部的投降。

“呦呵,不是冤家不聚头,笠原老儿,我们又要见面了。”

杨宏光看完电报,忽然哈哈大笑,她问安莉为何愁眉不展,安莉叹口气,展颜一笑说,军座,感谢您这些年的教诲与关爱,军统局招我回去,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得知安莉马上要走,杨宏光心里有点依依不舍,这些年,安莉屡建奇功,给了他很大帮助与支持。此时相别,何日重逢,尽管心里有诸多情结,但杨宏光一句也没表露,他问安莉,见过王维俊没有,安莉黯然失色地说,昔日繁华,而今一地残花,缘来即住,过去不留,还是不见了吧。

“壮怀激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安少校,请满饮此杯壮行酒。”

安莉憨笑着接过军座的酒,仰头喝完,然后潇洒转身,飘然而去。杨宏光目送安莉飒爽的英姿,忍不住又吟起了辛弃疾的词:

腰间剑,聊弹铗,樽中酒,堪为别。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楼风,裴台月。

王维俊走进军部接受任务时,安莉已走出军营。近来他和安莉,因信仰不同,经常争执,闹得很不愉快。由于安莉执意回军统复命,由于王维俊执定信念,跟随共产党,所以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分道扬镳。

杨宏光给卓立和王维俊的任务是,赶在大军之前,以军使的身份,进入九江,命令中尾小六、十二纠,前往沙河接受命令。

几天后,新三军大兵压境,中尾小六和十二纠闻讯,赶快到沙河晋见杨军长,看一月前尚气焰嚣张的中尾,低头躬腰温驯得像条狗,杨宏光很怡然,他威严地命令,中尾和十二纠,限他们三天时间,将九江的日军驻地,绘成地图,所有武器,尽数造册登记入库封存,解除武装后的日军,全部作为战俘,集中到彭泽附近等待处理,立即把军营打扫干净,恭迎新三军入驻。

中尾唯唯诺诺,不敢说半个不字,杨宏光一拍桌子,大声说,回去立即通知笠原幸雄,9月3日前,务必把解除武装的所有师、旅团,集中到九江附近投降,他本人9月4日,必须向我当面呈递投降书。

中尾和十二纠,吓得大气不敢出,二人汗津津走出军营,立即驱车回九江忙活去了。

9月4日这天,天没亮,杨军长就起了床,昨天,大军浩浩荡荡进驻九江城,既受到了城中百姓的热烈欢迎,又展示军威,震慑了日本鬼子。今天是笠原幸雄,代表日军第六方面军,向新三军的投降仪式,为防日本浪人捣乱,杨宏光昨日就令王维俊,率领警卫营,在柴桑港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为展示军威,杨宏光令潘朔端师,全副武装,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令余建勋师负责游动警戒,唐纵宇师则负责城外巡防。

“军座,笠原幸雄的船,已从汉口出发,估计三小时后到达九江,我们该做准备了。”

杨宏光练太极拳时,卓立大踏步走了进来,他汇报完军情,就站着等待军座的指示。受降仪式马上进行,我方参加仪式人员,整个受降程序,都归他管,因此他显得很急。

杨宏光不急,他慢悠悠说,今天的仪式,除了你陪同,再叫上余建勋、唐纵宇二位师长,另外,吴竹青副师长,以及后勤主任肖星槐也参加。我们别急着赶往柴桑,让笠原老儿多晒一会儿秋阳吧。

中午过后,随着呜一声汽笛,笠原幸雄的船慢慢靠了岸,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认真整理完衣衫,双手托着投降书,带着手下各师、旅团长,慢慢出船,沿着长长的石梯,垂头直往上去。今天是他第一次弯腰走路,是首次向中国人民低头的日子,回想以前策马长驱,倍受三军拥戴的光辉历程,他感慨万千,自觉罪孽深重,末日来临:

日军第六方面军司令,兼11军军长,笠原幸雄,代表所辖各师、旅团,向中国新三军投降,请杨军长接受我的投降书。

走上数百级石阶,笠原抬眼看平台上,站着很多人,便弯着腰,低着头大声喊话。秋阳很烈,火辣辣射得笠原及随从,睁不开眼。见上面无应答,笠原侧脸在衣袖上揩把汗,恭敬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军座还没到,你们站着耐心等一会儿。

听士兵传话,笠原气得咬牙切齿,他知道这是老朋友故意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羞辱、戏耍他。他和杨宏光斗了二十余年,原以为总有一天,对方会向他跪地称臣,任他狗儿般呼喝。谁知道这非人的羞辱,最终竟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作为丧家之犬,败军之将,尽管心有不甘,但他也只有忍受。只有按吩咐,乖乖肃立在秋阳下,任汗水湿透衣衫,任蚊虫把面部和脖子,叮咬得奇痒难耐,也不敢放半个屁。

看笠原一行人抓耳挠腮,跺脚掀衣,狼狈到极点,卓立才威严地大喊:

新三军中将军长,杨宏光将军到。

杨宏光高高肃立在平台上,他盯着笠原看了很久,直到笠原第三次请求投降,他才令卓立接过降书。

笠原老朋友,二十年不见,难道不和我叙叙旧。

笠原不敢抬头,他红着脸说,杨将军,你的文韬武略,在下十分佩服,败军之将,哪有资格给您说话,您就别羞辱我了。

看笠原威风扫地,杨宏光下一级台阶,嘿嘿冷笑着说:你也配提羞辱,你们屠城,屠村,屠杀百姓,甚至老人,妇女和小孩,都不放过的时候,想没想过人性和羞辱。依我看,你和你们的民族,都应该深刻反思了,靠掠夺、屠杀过日子,这样的民族,终有一天会自取毁灭,邪不胜正,和平相处才是人间正道。

笠原大气不敢出,他弯着腰,嘴里说着一定深刻反思的话,扯掉军服上的帽徽勋章,解下佩刀,双手呈到杨宏光面前。在他的带领下,日军各师、旅团长,纷纷撕下徽章,解下佩刀。尽管明白军刀代表个人的尊严,尽管舍不得天皇赐给的荣誉,但所有人,还是乖乖双手呈刀,依次上前投降。

受降仪式结束后,笠原请求回汉口处理事务,杨宏光拒绝了笠原的请求,大义凛然说,你是重要战犯,接国民政府通知,从即日起,你不得离开九江,也不准到处走动,就呆在你的船上吧。

笠原浑身发抖,他看着西沉的落日,一副惊骇、绝望神情。

半月后,拘押笠原幸雄,并将其押往南京的任务,落到了王维俊身上。

此前十余天,由于协助肖星槐主任,接受日军200余库武器弹药,管理6300余名投降战俘,王维俊一次也没到江边观过景。九江原名浔阳,想着江边的枫叶荻花,王维俊诗性大增,忍不住吟起了白居易的《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率队来到江边,恰巧夕阳西下,看江岸艳火枯芦,鸥鹭翩飞,王维俊忽然来了雅兴。他令战士们先别上船,在岸上警戒、监视笠原幸雄,自己则沿着河滩,踩着白亮亮的卵石,慢慢步入了芦花深处。他很喜欢《琵琶行》,每次吟诵都泪流双颊,刚才,由于战士们在身边,他没尽兴,没敢摇头晃脑装斯文。趁天色未暮,他想步白居易的足迹,独自在江枫渔火中,寻找唐风宋韵,想在萍天苇地中,高吟一曲,甚至还想大哭一场。

走着走着,前方空地上,忽然传来刀刃相撞的铿锵声,近前一放眼,只见樱井和笠原,各持一把长刀,正在舍命相搏。笠原步履蹒跚,接连败退,樱井步步紧逼,刀刀致命,她打飞笠原的长刀,砍伤他的右臂,一记连环鸳鸯脚将其踢倒,踏着对方的前胸,阴阳怪气的说:

笠原将军,你如此不堪一击,怎么去完成圣战伟业,怎么实现文化毁灭中国的美梦,你的武士精神去哪里了,你这个混蛋。

笠原抚着伤口,痛得缩作一团,他忏悔地说,梨花小姐,我知道你恨我,我以前糊涂,做了很多没人性的事,我郑重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樱井狠踢笠原一脚,恶声骂道:

你这个畜生,说原谅、道歉的软话,不是你的风格和个性,起来决斗,你不是自诩神勇盖世吗?

笠原咳两声,吐口浓痰,有气无力说,梨花小姐,哀莫大于心死,现在我万念俱灰,英雄末路,你怎么骂,怎么处置都行。

樱井哈哈大笑,她说,既然你承认自己是畜牲,那就好,我现在就一刀刀割你的肉,直到把你割成一具骨架。你别害怕,也别怪我凶残,这些手段是你教我的,这叫请君入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笠原吓得大声惊叫,看樱井真的要割肉泄愤,王维俊赶快冲上前阻止。笠原是重要战犯,必须押到南京接受审判,此前不能出任何意外。

王维俊刚跑到笠原身后,意外就发生了,樱井挥刀之际,山口石榴突然鬼魅般,飘到她身后,一刀刺穿了她的后背。

你这个帝国叛徒,竟敢刺杀老师,今天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樱井没料到这种结局,她嘴里骂一声贱妇,随即软软倒在地上。王维俊怒极,他百步赶蝉,飞身上前拾起樱井的刀,对着山口就是一阵猛劈。山口看周围只有王维俊一人,凶焰大增,舞动长刀拼命反击。以前,她凭借凶残和野蛮,曾割破很多中国人的肚腹,今天,她抱定信念,打算与王维俊一较高低,心想纵然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王维俊没功夫与山口纠缠,他虚晃一刀,待山口门户大开时,卯足劲一刀刺进其胸膛,再顺势往下一拉,就破开了她的胸膛。他恨极了这个凶残的泼妇,所以毫不留情,让她也看看自己的肠子,究竟长啥样。

为防芦苇林中有埋伏,为防特战队前来营救笠原,王维俊拔出枪,立即向战士们发出增援信号。他看笠原伤势不严重,赶快抱住樱井,大声向她喊话。

樱井血流如注,她把头靠在王维俊胸前,非常虚弱地说,俊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杀死笠原,我和老杂种仇深似海。

梨花妹子,你没事,卫生员马上就到,你一定要撑住。

王维俊这几句话,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这些年,他从没叫过梨花妹子,此刻石破天惊喊出来,就是希望自己的柔情,能化成一剂强心针,帮助樱井支撑到底。如果奇迹发生,如果樱井不死,他愿把血输给她、把心掏给她、把活的机会留给她。

樱井很淡定,一点不惊慌,一点不害怕,她紧紧靠着王维俊说,俊哥哥,我终于解脱了,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再不能暗中保护你了。我死后,如果可能的话,请把我的头发,带一缕进梨花别院,我要和父亲住一起……

王维俊抱着樱井,听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茫然无助。此刻,他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多么希望西天的太阳,不要急着往下落。他答应着樱井的请求,悲怆得流出了泪水。

江水呜咽,金风萧瑟,战士们踏一地夕阳,在寒烟衰草中,找到王维俊和笠原幸雄时,樱井梨花已停止了呼吸。她睡得很安详,没有忧没有愁,满脸都是幸福、陶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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