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礼拜楼的钟声响起。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可是挹江门边没有人去吃饭,大家都十分忙碌地坐船到长江对岸。
岳翔和沈雅云也来到了挹江门,挹江门边已经挤满了人,挹江门的对岸也已经站满了人,几十条船只在江面上来来回回,现在每条船上不是站十个人,而是能站多少是多少。这样一来大船每次能载五六十人过江,小船只能载二三十人,超小船只能载十人。他们把百姓一波接一波地运到对岸,由于站的人多,小船行进十分缓慢;也由于人多嘈杂,潘正宇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喇叭,还能听到潘正宇的声音经过喇叭的扩音:“大家不要急,咱们有时间,能够把诸位平安带到对面。”
这言语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百姓们听着这声音一点也不慌乱,正有序地撤离南京。
潘正宇看到沈雅云和岳翔来了,就说:“你们也快到对岸去吧!”
“潘主任,”沈雅云说:“我是来帮你转移百姓的。”
潘正宇说:“我不需要,你们快过去吧!”
沈雅云摇了摇头,说:“我不过江了。”
“为什么啊?”潘正宇不解地看着沈雅云。
沈雅云低下了头,不过江的理由说不出口,于是只能由岳翔来说,岳翔道:“因为她父亲不肯离开南京。”
潘正宇说:“难道连你也说服不了沈博儒吗?”
岳翔叹了口气,“我尽力了,可是他宁可相信唐生智,也不相信我,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
潘正宇点了点头,“唐生智好歹是军校出身,而你只是平头百姓,是我,我也相信唐生智而不相信你。”
岳翔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不过大话骗不了人太久,你别灰心,他们总会相信你的。”潘正宇道。
“我怕等到他们相信我的时候,我已经救不了他们了。”岳翔说着看了看江面,“这么多人要过江,光靠他们几十个人怎么行?得有人替换。”
岳翔的那句无心之言,却引起了沈雅云注意。沈雅云看着岳翔,心道:“是啊,万一我爸相信岳翔的时候,岳翔已经救不了他们了,那岂不是会连累岳翔?他本来可以安全离开的,因为我才滞留南京,我……”
“你在想什么呢?”岳翔的话打断了沈雅云的思路。
“没什么。”沈雅云脸上露出了笑容,整个人依偎在岳翔的怀里。
“我已经安排了三组人进行替换。”潘正宇对岳翔道。
“另外,这么多人要尽快运过去,因为后面还有人要来,得扎竹筏。”岳翔建议道。
“好。”潘正宇当即同意,拿起喇叭对着人群喊:“为了让大家尽快过江,请大家还未过江的乡亲们去取竹子来,咱们扎竹筏过江。”
还在江这边的人,听到潘正宇这么说,纷纷离开去找竹子。
岳母看到沈雅云来了,岳翔却不和沈雅云过来,于是搭着一叶扁舟又回来了。
岳翔看到母亲过来了,连忙抢过潘正宇手上的喇叭,对着正在过江的岳母喊:“妈,您回来干什么?快回去!”
“你怎么还不过来?”岳母说的话并没有传到岳翔的耳边,因为被长江滔滔水声吞没了。
就这样,岳母乘着船回到了挹江门。岳翔赶紧拉着自己母亲和沈雅云来到了一个无人角落,二人轻声交谈。
岳翔说:“妈,我不离开南京了。”
“既然你不离开,那我也不走。”岳母说。
“不,您要离开。”岳翔压低声音,“妈,您放心,我可以依靠出色的日语带着雅云平安走出南京,如果您留在南京,就加大了我的难度,到时我们三个都可能会死在南京。”
沈雅云略显惊奇的看着岳翔,她此时才发觉岳翔谋划事情竟如此周全。
岳母一听此举会危及儿子的生命,立刻改变了主意,说:“好,我这就回去。”说完就要上船。
“等等!”岳翔叫住母亲,轻声说:“计划有变,您不用去长沙了,去找八路军或者新四军。”
“为什么?”岳母说。
岳翔压低声音说:“国民党视百姓如草芥,这样的党不是中国的希望;八路军和新四军心里装着百姓,您跟着它走,才是正确的。”
“我记住了,可我要到哪去找八路军和新四军呢?”岳母说。
岳翔把目光看向了沈雅云。
沈雅云点头,指着正在划船的络腮胡子,轻声说:“阿姨,那个撑船的都是八路军,您只要跟着他去就行了。”
岳母点了点头。
“为提防人群中有国民党特务,您过江后依然鼓动他们去长沙。”岳翔小声叮嘱道。
“为什么?”岳母不解,沈雅云也不解,两双眼睛都盯着岳翔。
“万一过去的人中有军统特务,您鼓动他们去找八路军,会为您带来杀身之祸。”岳翔道。
“我明白了。”岳母点头,从身上拿出两个馒头,一个递给岳翔,一个递给沈雅云,说:“你们肯定饿了吧,吃吧!”
“谢谢妈,您快过去吧!”岳翔接过两个馒头,因为天冷,这两个馒头已经硬梆梆的。岳翔把沈雅云手上的馒头接过来,放入怀中,用体温捂着。
岳母再一次走上了船,随着船往挹江门对岸而去。
看着母亲到了对岸,岳翔松了口气,仿佛身上的担子卸下了一半一样轻松。他笑着对沈雅云说:“怎么样?我妈很开明吧?”
沈雅云没有回答。
岳翔把沈雅云拥入怀中,“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让更多的人去找八路军……”
沈雅云捂住岳翔的嘴,“我知道,你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岳翔笑着点头,“哪像你爸像我妈这样开明就好咯,明知是死还要留下,真顽固!”
沈雅云握起拳头,气呼呼地捶了岳翔一拳。
岳翔看了看沈雅云,又看到母亲站起来看着他,于是吻上了沈雅云的嘴,岳母看到这一幕,才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沈雅云猝不及防,挣扎着想要摆脱。
可是岳翔抱着她一转,这样一来,岳翔就背对着岳母,沈雅云虽然正对着岳母,可是却被岳翔的身高挡住了。
直到此时,岳翔才放开沈雅云。
沈雅云气呼呼地捶了岳翔一拳,嗔怒道:“你干什么呢?”
岳翔笑道:“你方才打了我一下,如果我不要回来,我妈会以为我受你欺负。可是要我打你一下,我确实下不去手,所以只能这样了。”
沈雅云气呼呼地又捶了岳翔一拳。岳翔笑了笑,把沈雅云拥入怀中,他觉得有沈雅云这样一个女朋友确实不错。
“咣——咣——”礼拜楼的钟声敲了两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刘副官回到了南京卫戍司令部,来到了唐生智的办公室,见到了唐生智和萧山令。他对唐生智说:“唐司令,百姓们都从挹江门过江,撤退到后方。”
唐生智和萧山令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愣,唐生智问道:“铁侬,这件事你怎么看?”
萧山令心里非常清楚,这是岳翔等人在转移百姓。回想起与岳翔的谈话,他终于知道岳翔的那句“或许需要你帮忙”是什么意思。南京终究是守不住的,百姓能逃一些是逃一些吧!于是萧山令道:“战争即将发生,百姓逃难也属正常情况,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控制住,不要让军人混在百姓中逃了就行。”
唐生智刚要点头。
“只怕控制不住啊!”刘副官说:“日军的武器比我们先进,这是有目共睹的。如果真有军人混在百姓之中,那必然军心大乱啊!再说了,我们要守南京还得有后援支持,如果百姓都逃走了,那我们失去了后援,如何守住南京啊!”
唐生智本来已经决定不管这件事了,可就是刘副官的这一番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下,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可以守住南京,说:“刘副官说得对,应立刻派人去阻止百姓渡江。”
萧山令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岳翔啊,我只能尽最后一份力了。”
刘副官说:“要渡江的百姓甚多,起码要一个团的兵力才能把他们赶回来。”
萧山令说:“如果派兵前往,搞不好就会动摇民心;如果兵民发生冲突,伤及无辜,百姓就痛恨我们,也许就不会支持我们,我看把南京的警察全派去就可以了。”
唐生智点头,总算是听了萧山令一回。唐生智对刘副官说:“刘副官,我给你一张手令,你速去警察厅,带上所有警察前往挹江门,将百姓们带回来。”
“这……”
“南京城内住的都是顺民,我相信由警察厅的人去了就足够了,挹江门的百姓一定会回来的。”萧山令怕刘副官又搞破坏,所以抢在刘副官前面说。
唐生智点头,当即写了一张手令交给刘副官,让他前往警察厅调警察。
看着刘副官的背影,萧山令叹了口气,立刻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打电话:“给我接警察厅温开泰厅长。”
于是电话转接到了南京市警察厅厅长的办公室。
警察厅长办公室内,办公室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是一张太师椅,办公桌上一部电话和一个留声机,离办公室十步左右是一张横摆着的沙发。一位身穿警服,上衣扣子解开着,头发半白,脸上有几条皱纹,上嘴唇有一抹浓黑胡须的中年人正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小夜曲》,闭目养神,这就是温开泰厅长。
“铃铃铃……”电话铃声响了三声,温开泰拿起了电话,“喂——”
“老温啊,我是萧山令。”萧山令说。
温开泰立刻站了起来,关掉《小夜曲》,十分恭敬地说:“萧司令,有何吩咐?”
“一会儿,刘副官要来调你手下的警察前去堵截逃难的百姓,你要设法拖延时间。”萧山令说。
“是,萧司令请放心,我一定尽量拖延时间。”温开泰很爽快地答应了。
萧山令点头,挂断了电话,说:“岳翔啊,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事就要看天意和你自己了。”
温厅开泰也挂断了电话,他的心里正犯迷糊,为什么萧山令特意打电话来跟他说这些话?他想不通,又打开了留声机,继续放《小夜曲》,一边听音乐,一边想问题的答案。可是还没等他想清楚,厅长室的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温开泰喊了一声,一个身高1米7,面旁青秀,眼睛轱辘轱辘转,看上去就十分机灵的小警察就走了进来,他冲着温开泰敬了一个军礼,来到温开泰的身边,附在温开泰耳边,轻声说道:“厅长,外面有一个自称是南京卫戍司令部副官的人要见你。”
“还真来了!”温开泰嘀咕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警察见命令已经传达到了,就要离开。
“等等!”温开泰叫住小警察。
小警察说:“厅长还有什么事?”
温开泰说:“他不在这门外吧?”
“不在,”小警察说:“我让他在大厅等您。”
温开泰说:“好,你做得非常好,你现在就去告诉他,本厅长睡着了,你不敢吵醒我。”
“是。”小警察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厅长,您既然不想见他,直接把他轰走就是了。”
“不能轰!”温开泰说:“你小子懂什么?他是奉上级命令来的,我若是把他轰走了,他到唐生智面前告我一状,那么唐生智就会杀我祭旗。”
“如此的话,这个人还不能不见。”小警察道。
“确实不能不见,不过要等我睡过一觉以后再见。你小心应付,若是让他闯来了我这儿,我就拿你是问。”温开泰道。
“是。”小警察就要走出厅长办公室。
温开泰的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萧山令的话,突然发现了不妥之处,连忙叫住小警察:“等等!”
“厅长,您还有何吩咐?”小警察看着温开泰。
温开泰冲着小警察招了招手,小警察来到了温开泰跟前。
温开泰压低声音说:“你悄悄告诉兄弟们,让他们的家人从挹江门撤走。不要惊动大厅里的刘副官。”
“是,我明白了。”小警察道。
温开泰点头,冲着小警察挥了挥手,暗示小警察离开。小警察点头,走出了厅长室,并关上了厅长室的门。
温开泰将身上的警服脱了下来,搭在太师椅的椅背,手刚伸过来要关掉留声机,愣了一会儿,又收回去了,然后来到沙发上躺下,取了一红色毛毯,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觉。
警察厅的大厅,刘副官坐在一张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终于看到小警察回来了,他连忙站起来,走到小警察身边,问道:“怎么样?”
小警察说:“你来得不巧,我们厅长睡着了。我等了一会儿,厅长还没醒,我就先来告诉你一声。”
“睡着了?”刘副官略作思考,听着音乐道:“这音乐是从厅长室里传出来的吗?”
“是。”小警察说。
“你少骗我了,哪有开着音乐睡觉的?”刘副官道。
“这首《小夜曲》是我们厅长最喜欢的曲子,厅长每次睡觉必放这首曲子。他还说,不放这首曲子,他就睡不着。”小警察说。
刘副官沉吟片刻,道:“你为什么不叫醒他?难道不知道我有公务吗?”
小警察说:“我可不敢叫醒他,我们厅长脾气火爆,若是把他叫醒了,说不定就会赏我一顿鞭子。”
刘副官说:“那你带我去,我就不信了,他还敢赏我一顿鞭子不成。”
“您是长官,他当然不敢赏你鞭子,可是您总会走的吧?要是您走了,他随便找个理由赏我一顿鞭子,那可怎么好?我是不敢带您去了,我这里的兄弟们也没人敢带您去,您还是在这里等着吧!等我们厅长睡醒了,就会来见你了。”小警察说完就离开了。
刘副官只能在大厅里等着,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厅长室里的《小夜曲》也放了两个小时。同一首歌放了两个小时,温开泰早就受不了了,想去关掉。但他知道不能关掉,一旦关掉了,就说明他醒了,醒了就可以见刘副官了,见了刘副官就要执行阻止百姓离开南京的命令。温开泰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南京百姓,为了南京百姓,不能忍我也要忍下去。奶奶的,以后我再也不听《小夜曲》了。”
刘副官时不时地会逮着过路的警察问:“你们厅长醒了没有?”然而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