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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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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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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晚凉初》连载

第一章 寻江忘影

谁要是追随我的足迹,我只能“过河拆桥”斩断追随者的路。也许,我还会带上拆下来的木板继续上路,因为,木板上清晰地印着我的回忆。——清翡如是说

一、寻江望影

十八年前的农历三月三日,傍晚。她出生于西北,洮河边的渡船上。妈妈说,那天晚上,月光清亮,点点银辉如轻纱,洒在摆荡的渡船上,翡翠一般,温柔静美如霜。风到湖心送晚凉。

“是个女儿。”妈妈说,“你看看,这眉眼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叫清翡吧。”爸爸提议,“桂清翡这个名字不错,桂月的光华如清亮的翡翠。”

清翡。清翡。她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

爸爸是个写生画家。十八年来,她家的墙壁上一直是一幅精心装裱的画作——河边的渡船上,妈妈抱着女儿,渡口脉脉月光下,几瓣桃花飘入渡船,一瓣正巧落在女儿小巧的掌心上。

她总是望着这幅画作出神。一望就是小半天。

“干什么呢,女儿。”每次她对着那幅画张望,妈妈总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是一个温柔明艳、勤劳善良的女人。

她在西北远郊的乡村长大。这里地广人稀。平日里妈妈奔忙劳作,爸爸一心作画,也正因此,她总是独自一人。年年春天的桃花雨必有她凄零的剪影,就连每年收西瓜的暑热夏季,她都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山头信马由缰。追赶着每天的日落,追赶着凄艳的霞光。一个人的追赶。没人知道,她追赶的是孤独。

入夜妈妈把她唤回家,和爸爸围坐在圆桌前,昏黄的灯光下,一起吃晚饭,一起看电视,喝酒,煮茶,聊天。

在爸爸妈妈看来,这是全家最幸福的时刻。

他们不知道,他们热热闹闹的幸福,俨然她的孤独。

清翡是孤独的。外面越热闹,心就似乎越孤独。她骨子里带着一种由内而外的绝望感。那种绝望感,仿佛与生俱来。

“等到你爸爸卖画攒够了钱在城里买个房子,我们就可以搬走了。”妈妈总是这样对她说。

“可是我不想走。”清翡道,“离开了深山,我会死掉的。”

“傻孩子,说什么呢?”爸爸笑道,“在城里,你会看到高大的楼房,各式各样的车。而在山区,你想看这些东西,只能在书里,或者你的梦里。”

“可是我不感兴趣。”清翡的眼里掠过一丝忧郁,“我累了。”

妈妈长叹一声。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甚至,连清翡自己都数不清了。

就在这种不欢而散的对话中,清翡渐渐长大了。她的性子也愈发安静了下来,往山上跑的次数越来越少——山上伐木工人越来越多,森林越来越稀落,丁丁的伐木声搅扰了远山的宁静。她再也找不到她想追赶的东西——别说若隐若现的晚霞和影影绰绰的月下桃花,甚至连孤独,她都追不到,因为伐木工人的喝酒碰杯声掩盖了一切。

渐渐地,一座座现代化的工厂拔地而起,个别村民甚至盖起了小洋楼。

然而在清翡的眸子里,那里俨然成了荒原。

荒原。

清翡的心已冷,多数时候,除了上学,便是看书打发时间。偶尔,她拿起爸爸的画笔,开始勾勒从前的山路。

每幅画作完,她的眼窝都是湿的。

她的心却是空的,思绪被画卷带走,断在画布中每一条蔓延到悬崖的山路上。画面上沉抑的色彩,一如她看着自己画作的眼神,空茫得让人害怕。

后来,清翡的爸爸带着娘俩,来到了黄河滩。

黄河滩上。

每天都有船声。时而稀稀落落,时而桨声夹杂着涛声,闷响不停。

清翡总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那些渡船出神。渡船,在她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总觉得似曾相识,虽然在来到黄河滩之前,她从未有过自己坐在渡船上的记忆。许是墙上那幅画中的渡船,刻在了她的心上。

目送着渡船离开,待渡船渐渐走远,她便开始张望着墙上的画。那幅画已经渐渐泛黄,而她依然百看不厌。摩挲着渐渐褪色的画框,她的泪水像剪不断的线。

她在城镇里的学校读书。

老师问每个孩子的梦想,听到的回答也五花八门,什么当警察啦,当演员啦,当科学家之类的。轮到清翡,她说,我只想回到从前,回到开着桃花能采西瓜能追赶夏日落霞的山上。

老师怔了一下,摸了摸清翡的头说,你现在就能回去啊,放假就能。

清翡无言。她暗想着,回去是回得去,可是留在那里的某些东西,却再也找不到了,丢失的某些东西,再也捡不回来了。

放学后走在平整的柏油路上,她觉得自己已然失重。那是从心里往外蔓延的失重感。

除了渡船,她和喧嚷的黄河滩,没有任何交集。

她把自己埋在回忆里,还有书本的世界里。偶尔做完作业,她就静静地绘画,画中周遭风景栩栩如生。身畔同学都觉得她太过安静,安静到神秘。长成那样子加上学习好、绘画好,难免被男孩子盯上,总会有男孩子要求和她结伴回家。然而她却总是淡淡道,对不起,可否让我一个人走,我不习惯这样。她不喜欢被一群同学前呼后拥,她更诧异,自己都足够低调了,为什么还会被盯上。

别人眼里的她,极其清冷,也极其神秘莫测。

中考结束后,清翡不出意料地以高分考上了重点高中。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往往开始爱打扮,即使是重点高中,孩子们也偶尔会在指甲上头发上做点文章,然而清翡却不。她不施粉脂,即使是不用穿校服的周末,她也穿着纯白的衣衫,有时候衣衫白到旧,她也不以为意。

成绩颇为优异的清翡选择了学艺术。这让很多老师感到意外,分文理科时,她的班主任看见她要选艺术,瞪大了眼睛道,你不觉得你浪费了成绩?

清翡只是淡淡一句,没有。

艺术班里,她是唯一不化妆的女孩子,也是唯一独来独往的女孩子。

她的画布上总有着几分忧郁,罕有热闹的情境。甚至,与其说是画风景和静物,不如说是画情绪。

她画了黄河滩,画了滩上的人,画了滩上的船。

然而,她画不出童年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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