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了,三天以内,对不起。”片刻,芝缓道。
“为什么,不是一个星期吗?”清翡在芝缓和妈妈的通话中,听到的可是一个星期。
“出山不容易,万一路上再耽搁点,恐怕一个星期不够用。”芝缓道。
“那好吧。”清翡道。敏锐如她,清楚地知道,从县城赶到芝缓家那边,多说十几个小时车程,算上等车耽搁的时间,两天足够。然而,芝缓归家心切,她不忍留他多陪在这儿。
“我们这两天务必多采些药,我想尽快把药采完,回家给妈妈。至于回程,我订的明天晚上回去的车票。”芝缓道。
“好。”清翡道,“那我们现在就上山吧。”
这天,两人采药到日薄西山,清翡累得简单洗了下摊在家里便睡着了。芝缓看着睡熟的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第二天,芝缓和清翡醒的很早。芝缓照例做了早饭,清翡吃得津津有味。见天色渐亮,两人便再次上了山。
清翡和芝缓在山上采药。清翡走在前面带路找药,芝缓跟在后面。清翡的手白皙光滑,芝缓不想让她刨土采挖,便亲自拿着小铲子挖土。
“这个是半夏,”清翡拿着芝缓采挖到的植物道,“陇南西和那边产得多,当然这边山头的质量也不错。你妈妈不是肺不太好吗,这个非常适合。服药前需要到药铺炮制一下。”
“了解的真多。”芝缓道,“得亏有你帮忙,不然我都得手足无措。”
“那就抱我一下。”清翡道。
“挖土挖的爪子太脏,等下了山洗干净了再抱你。”芝缓俏皮道。
“也好。”清翡浅笑,柔声道,“等下去采摘贝母。至于罗布麻,你家附近质量就不错,甚至可以说比新疆的还润。”
“听你的。”芝缓道。他想摸摸女友的头,然而手太脏,在即将触碰她发丝的时候,还是轻轻缩回了手。
二人采摘贝母没多久,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
“这是要下雨了!”芝缓道,“我没带伞啊……要么先采到这,我们回去吧。”
“我有雨衣,箱子里还带了一把伞。”清翡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累了,换我来采吧,放心,我戴着厚手套。”
“那我呢?”芝缓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些药是不是不能淋雨啊……”
“是的。”清翡道。
“要么我现在把你采完的东西带好,带到最近的山洞,等下你快点跟过来,我们一块想办法。”芝缓道,“关键我急着走,我怕大雨阻山路,我赶不上回家的车……”
“傻孩子。”清翡拍着芝缓的背,“不如这样,你穿上雨衣下去,把采完的药都装背包里,去你经常买东西的村口小卖店里等着去县城火车站的班车。这会儿雨还不大。”
“可是……你怎么不一起下去?”
“我把贝母采完还来得及,然后我跟下去和你会合。”清翡道,“要是班车来了你就先走,我采完后下去要是没看见你,那我就把药寄到你家去,一言为定。你要是把东西落在我家,可以先回一趟我家那边,把能拿的都拿了,然后在村口小卖店等我。”
“不怕我找不到路?”芝缓道,“我怕我走丢了……”
“这里岔路甚少,你循着我们来时的脚印走就是。”清翡道。她丝毫不介意芝缓抛她一人在山上,独自离开。
“那好吧。”
“你妈妈注定急着等你回去,别管我,你先走吧。”清翡的声音轻快依旧。
芝缓真的先走了。他循着脚印回了清翡的家,拿走了他的行李,急忙赶到了山下村口的小卖店。
“手机充电。”芝缓对店主道。
一个小时后,清翡采完药跑了下来,纵然打着伞,但她的白色衣裙已湿透。芝缓还等在村口小卖店。
“去火车站的班车还有半个多小时。”芝缓道,“清翡,辛苦你了。”言毕,急忙抱住清翡,“我手洗干净了,抱你一下。身上浇成这样,还有,怎么你的手……你不是戴着厚手套采药的?”
“有几株戴手套采药不方便,我索性徒手采摘。”清翡柔声细语道,“多给你带了几服药,这个能活血,这个……”
“我包里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你赶紧穿上。”芝缓轻声,“我怕你感冒了。”
“谢谢。”清翡道,“等下我去老板娘那屋里换。”
待清翡换完衣服,芝缓忙给她包扎手指。这个不染凡尘的女孩子,居然为他采药弄伤了那双漂亮的手,而这双手本该握着画笔。
“爱你。”清翡的声音带着疲惫。此时阵雨已停,霞光照着一对鸳鸯,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芝缓提前两天到家,这颇让江妈妈欣慰。
“这是我给你采的药,”芝缓道,“给你治病的,妈妈,等下我放锅里煎一煎,熬好了给你喝。”
“宝贝还是这么孝顺。”江妈妈笑,“前两天我就数着日子盼你回来,如今你终于回来了。”
“瞧你说的,”芝缓道,“我上山做点跟林业有关的调查,然后写暑期实践报告。”
“可是距离这里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就是山,你怎么偏偏舍近求远,挑那么偏的地方,那里连信号都不好,给你打个电话那么困难。”江妈妈的言语里有几分嗔怨。
“好啦,”芝缓安抚着妈妈,“知道你想我,我不是回来了吗。”
芝缓清楚,妈妈太不容易。她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在县城打零工吃得苦自不必说,家里还没有男人照拂,重活累活甚至是扛粮食刮大白等都要她亲自完成。虽说偶尔其他亲戚帮一把,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生活的重压下妈妈还是日渐苍老。
然而,比这些更深切的,是江妈妈的孤独。
芝缓上中学的时候学习任务重,甘肃省的竞争压力又非常大,他经常学到深更半夜。夜深人静之时,他总听见妈妈压抑的低泣,妈妈说,她盼着丈夫赶紧出狱,这样她也能有个人陪着说话。
“妈妈,那你想说什么,我听着。”芝缓道。
江妈妈只是一声接一声的长叹,浊泪忍不住滚落。
“你爸爸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出来了。”江妈妈道,“那时候我就有个伴了。”
当年的芝缓也只是徒劳地安慰着。
如今的芝缓亦然。平素冷静自持的他,本不习惯说安慰人的话,但是妈妈的眼泪让他心痛。
“在那边上学很累吧,钱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妈妈打给你。”
“生活费够,不用妈妈你操心。”
“你看这调查把你晒的,本来肤色就黑,被晒半个月,看起来更黑了。”
“黑一点更健康。”
“下学期的学费我给你打到了卡里,你花钱别太节省,看你都瘦了。”
“你也不容易,学校助学平台上有勤工俭学项目,我可以打工赚点钱。”
江妈妈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让你耽误学习,要钱还是跟我说吧。”
芝缓点了点头。
“要是处对象了,带给妈妈看看,这女孩子要是靠谱的话,妈妈再多给你攒点钱娶媳妇。”江妈妈的声音里素来有隐忍而平静的慈祥。
“知道了,妈妈,药快好了。”芝缓道。
芝缓当然不敢把自己和清翡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妈妈,他怕自己抓不住这清甜的梦境。清翡,这个不染凡尘的女孩子是她近二十年来最甜的梦。
妈妈端着碗在床边喝药,芝缓却望着窗外周遭风物出神。清翡不仅美得绝世出尘,而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娴雅而孤绝的知性,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俨然仙子降临人间。午夜梦回时分,这是他的女神,只是他不敢全情投入去爱,他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他亦心知肚明,陷进去出不来的那个更可能是清翡。
清翡和他不一样。他清楚,这个女孩子表面上清冷,但一旦爱上一个人,纵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亦是极致的热烈——她的爱意,远比他要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她痴恋至此?
他亦不敢相信,清翡爱他,只因他是他自己。他看见了她的孤独和绝望,她因此而爱上,爱到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