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翡来到了山里。
她到底是来到了山里——不,是回到了,回到了山里。
这一年清翡十八岁。她已然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姿容出众自不必说,满溢着山间女孩子特有的灵气。高考意外落榜的她,毅然拒绝了家人和老师希望她复读的要求,带着本子和画笔来到了清静渺远的深山。
“一个女孩子到深山里,妈妈总会不放心。”清翡妈妈对女儿说,“不然我和你爸爸一同跟去好了。你爸爸喜爱写生,也能在山间画些风景画,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深山还能有个照应。”
“不!”清翡坚定道,“可是这不一样。去一个人,和去一家人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清翡爸爸诧异道。
“我不希望任何人做我的追随者。”清翡道,“谁要是追随我的足迹,我只能“过河拆桥”斩断追随者的路。也许,我还会带上拆下来的木板继续上路,因为,木板上清晰地印着我的回忆。”
这句话也印在了清翡画册的扉页上。
清翡爸爸沉默了。这个倔强的女儿,俨然年轻时候的他自己。
当年清翡爸爸为了和妈妈在一起,不顾全家人反对,毅然放弃了城里衣食无忧的生活,将自己苦心经营的画廊给了他的弟弟,独自带着画笔来到了洮河边。在夕阳下的洮河畔,他画着妈妈的背影,就像描绘着经年的故事。多年来,虽说日子较曾经清贫了不少,然而清翡爸爸却从未后悔过,他说,如果再让他选择,他仍旧会这样。
半晌,在清翡妈妈不解的眼神中,清翡爸爸长叹一声,“我们不过去了,从了她吧。”
就这样,清翡离开陇州市,去了沉凉县。她如愿走进了深山——西北的深山除了静谧,还带着特有的幽深、苍莽、荒凉,浑似一曲孤独凄断的篇章。清翡甚至觉得,自己行走在篇章里反而破坏了篇章粗犷的美。
深山的个别村民们过着日出汲水种瓜,日落荷锄而归的生活,拿着画笔的清翡是山间独到的风景线。清翡笔下的山路总是比她脚下的山更加蜿蜒曲折,一如她曲折幽微的内心世界。
深山里的三月初三。那里的桃花总是一片灰粉色,像被墨汁染过一样。梦色绝尘的凄艳和壮阔从山脚绵延到山顶,滴露的草叶、略带墨香味的空气,让清翡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这种气息已经远离她太久了,她苦苦追寻,却发现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在那软软的气息里,她张望着渺远的天空,看着那饱蘸哀愁和回忆的花瓣,编织着只有她能听懂的故事。
村民喜欢一边耕作一边看着清翡作画,或者写故事。
“清翡这孩子出落得越来越有灵气了。”村民看着清翡叹道。
清翡只点头笑笑,不发一言。
“赶紧嫁了吧,”村民笑道,“要不配给我儿子怎样?”
“得了吧,”另一位村民接上话茬,“你那儿子配得上清翡?”
“我儿子身强体壮能干活,能养家,那有什么配不上的!”
“清翡好歹读过高中,你儿子读过吗?”
“得了得了,”清翡终于抬起了头,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过我的清静生活。”
众村民面面相觑,清翡却已经一溜烟跑老远,身边只有一树又一树的红桃。
此后,清翡搬到了更远的地方。附近只有花开花谢和日出日落,还有简单的小屋。作画、耕作、煮饭、煎茶,因为母亲曾经教过她辨认药材种类,她也常常在山上采药,后来索性在自家院里栽培些中草药。偶尔出山去画廊卖画,她透骨的清澈与山下的繁华格格不入。就这样,清翡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
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一转眼就是三年。
她的性子也愈发娴静,渐渐地,山里人似乎把她忘了。
去卖画的路上,个别村民会指着这个身穿白衣裳的女孩子问旁边的人,她是谁。
村民摇了摇头,她笑笑,却没有回答。
清翡已经不知道她是谁。她只是静静地消隐于山间,把自己裁成一道影子,遛着自己的影子走。随着时间的流逝,影子也越来越黯淡,却似乎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