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缓回学校了。
他把成品草鞋放在清翡家院内。
临别时,清翡眼里是掩不住的失落。尽管早上芝缓的话伤了她的心,可是这是芝缓在痛苦中的口不择言啊!他太过隐忍克制,难得见他这般激烈的情绪爆发——她看见了他的另一面,也贴近了和他情感上的距离。
她无可控制地爱他。
他在一定程度上并不能理解她。然而又哪里能寻得完完全全的懂得,他毕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啊!
当初看见她的绝望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她陷进去了,芝缓的爱让她彻底沦陷了。
几天后她又收到了两份礼物,一份是肖梦津的,肖梦津送了她一个可爱的大脸猫毛绒玩具;另一份是辛姝绮的,辛姝绮送她的是手作耳饰,软陶捏的立体桃花图案,两侧共六朵花,看上去娇俏、精致而优雅。知道她没有耳洞,辛姝绮特意要求定做耳夹式的。清翡再三谢过两位朋友,并邀请她们来山上吃茶赏春——她刚买了一饼二南白茶。肖梦津对白茶和山间风景并无兴致,索性婉拒;辛姝绮倒是很想尝尝上等的白茶是什么滋味,于是约了这周五来山里。
又过了两天,辛姝绮带着妹妹思宛来到了清翡的院子。
“我的妹妹,辛思宛。”辛姝绮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清翡,“艺考生,今年上高二,想和你学美术。”又转而对思宛道,“这是你清翡姐姐,一个青年画家,给我画旗袍画的那位。”
“过奖了,辛姐。”清翡道,又赶忙问候思宛,“思宛妹妹你好。”
“姐姐……居然这么好看。”思宛轻笑,脸上的酒窝甚是可爱,神色上却有几分羞怯。
“等下我跟你转这孩子三个月的学费和生活费。”辛姝绮道,“学费按照上次说的,九五折来。这孩子在陇州上学,每周五下午过来,周日下午回去,生活费随你定。”
“生活费一个月150块钱吧。”清翡道。
“太便宜了,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跟着学绘画了。”辛姝绮笑道。
简单寒暄过后,思宛回客房床头写作业,辛姝绮和清翡开始品茶。
“果然是上好的白茶。”辛姝绮道,“刚喝第一口有点冲,细品下来越来越绵长温润。难不成……这茶是璞真?”
“不是,是禅心如月。”清翡笑,“原来你也喜欢茶道。”
“简单了解一下罢了。”辛姝绮道,“像你现在这么大时,我喜欢喝甜饮料,现在呢,酸中带着微甜的百香果汁是我的最爱。”
“我对甜饮料没什么兴趣。”清翡道,“还是喜欢清淡的东西。”
“很多东西,清淡方为上品,包括感情。”辛姝绮有意无意地说着。她想起了丈夫曾经说过的话,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想点清翡一下。
清翡低头不做声,却把玩着手上芝缓送给她的手环。
感情,是她唯一做不到淡而处之的领域——她太爱芝缓,芝缓是她的半条命。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想淡就能淡下来的。”清翡的声音里有了一丝薄凉。
辛姝绮笑笑,却爱怜地摸了摸清翡的头。她的丈夫没猜错,这个女孩子果真是个极为重情的女人。
“能对一个人用情至深是难求的幸福。”辛姝绮道,“只要别忘了自己就好。”
她的另一句话终未说出口,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清翡笑,“那是。”
“对了,上次去我家做甜品,你觉得我老公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也没太注意他。印象里他话不多,嘴倒是挺毒。”
“嗯。”辛姝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聊着聊着,茶水开始见底。清翡和辛姝绮索性开始聊思宛的绘画。
“我可以带她练习基本功,学着用画境去表达情绪,至于应试的那些东西,我觉得还是让她参加集训比较好。”清翡的话说的很认真。
“好的,难得你这么真诚。”辛姝绮道,“她从小学习绘画,技法掌握了不少,就是有些缺乏神采。”
“知道了。”清翡道,“画意都蕴含在对生活的观察里。”
第二天,辛姝绮接到了丈夫的视频,孩子有点感冒,她便提前告辞回去照顾孩子。思宛开始了和清翡学画的日子。
白天,清翡带她看遍山间春色,夜晚,思宛根据对景色的理解作画。和清翡沉郁凄艳的画风不同,她的画总是鲜妍明媚,透过画纸满满的生机勃勃。
结束作画后,思宛索性写学校作业,清翡偶尔帮她辅导下文化课。
“你……哪个大学毕业的?”思宛问她。
“我没上过大学。”清翡的回答非常坦然。
“我不信,清翡姐姐,你和我开玩笑!”思宛道,“就你这文化课水平,怎么也不像没学历的人!”
清翡也只是淡淡一笑,“真的,意外落榜。”
“那真是太可惜了。”思宛道,“你真是个有魅力的姐姐。”
思宛在清翡的书架边翻来翻去,清翡并不干涉她。她终究是忍不住对清翡书架的好奇心。
忽然,一张黑白合影掉了下来,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爸爸妈妈怀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男主人的眉眼与清翡颇为相似。合影背面是一个名字:桂千羽。
“画家桂千羽不会是你父亲吧!”思宛惊讶。
“是。”清翡道,“怎么了?”
“难怪你天赋那么好,少不了遗传。”思宛道。
周日下午,思宛告辞。
“如果不下雨,下周五见,如果下雨,我们另择时间。”思宛道。
送思宛回来后,她拨通了芝缓的视频。
视频里的芝缓刚和室友吃完饭回来。几天没视频,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深沉,微蹙的眉心更显他神色清凛。
“芝缓,”清翡道,“你没什么事吧?”
“你也看出来我神色不对了?”芝缓道,“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
“又怎么了?”清翡关切道。
“那次离开你这儿后,我告诉我妈,我将来很可能不会回老家,结果她……又作妖了。”芝缓道,“她又开始说她这么多年的孤独和隐忍,埋怨着我爸爸回来后很少听她说话,说她这么多年的付出都是为了我,却得不到半点理解。”
“是你要求你妈妈这么付出的吗?”清翡柔声道。
“不是,我没有要求过。”芝缓道,“但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有个完整的家庭。”
“既然你没有要求过,那这样的付出就是你妈妈自愿的。”清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对芝缓的心疼,“别人自愿的付出,为什么你偏要背上这么多?”
“你说的没错,她是自愿的。”芝缓道,“可是如果不为了我,她完全不必吃这么多苦!我心里终是愧疚的……我那天和她吵得很凶。我求我母亲放过我,我说我这一辈子还长着,不可能永远为她的心意活,结果她就开始这里痛那里也痛,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我爸爸怎么劝都止不住……”
“如果她觉得孤独,你可以让她出去多交朋友,或者让她发展一点业余爱好什么的。”清翡柔声劝慰,“真的,不必因此把你一辈子搭进去,不值得。”
“可是这样,我妈又怎能安心?”芝缓长叹着。
“这是她的事情。”清翡道。
“嗯,也是。”芝缓叹着,“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的耳环……真漂亮。”
“辛姐送的,她前两天还在我这儿品茶呢。”清翡道。
“你们那么高雅的爱好,我倒是有点欣赏不来。对了……辛姝绮知道我的存在吗?”芝缓试探着问,他清楚辛姝绮和清翡甚是投缘,有点好奇清翡的密友如何看待他。
“知道。”清翡道,“也仅仅是知道我有爱人。”
“谢谢你做我的爱人。”芝缓道,“有时候又想,你能陪在我身边该多好。”
“可是我的灵感在这里。”清翡道,“下周一我去看你。你不是周一下午没课吗,正好我们出去玩。”
“干嘛不挑在周末过来?”
“辛姐的妹妹来这里学画。”
两人一聊就是近一个小时,直到芝缓手机没电不得不放弃视频,仍有些意犹未尽。在清翡的安慰中,他和母亲大吵一架的痛苦得到了暂时的消减,但当他撂下电话,相思与无奈又涌上心头。对于这段爱情,他终究是太没有安全感。
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认识清翡,他亦不断地诘问自己,在和清翡的爱情里,他究竟付出了几分真心。
起初,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分也没有——他接近清翡,不就是为了采药给母亲看病和完成林业调查吗?后来,清翡爱得深重缠绵,他的心开始摇摆不定——清翡是画家桂千羽的女儿,他自己家有个坐过牢的父亲,这样大的差距,他们又怎样去爱?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清翡是他的爱人。
“你就没有考虑过让你家那位陪你回老家?”芝缓的一位室友说,他听出了芝缓电话里的无奈。
“考虑过,然而这是下下策。”芝缓道,“就我家那位的性子,要是和我妈生活在一起,还不知道得发生多大矛盾呢。”
“那女孩子也不是刁蛮不懂事的人啊。”秦筱军道。
“她整天绘画,沉在自己世界里,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她极不擅长做饭,将来必然是我给她做饭;她又做不来伺候我妈妈的活计……”芝缓道,“以我妈妈的性格,能容得下她吗?”
“她那么爱你,就做不到为你改变?”芝缓的另一位室友道。
“不是……凭什么那女孩子要为他改变?”秦筱军没头没脑地问。
“做不到。”芝缓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果她能做得到,现在她也不会待在山里终日以画为生!”
芝缓到底是了解清翡,这个女孩子,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纵然再爱他也绝对不会为他改变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