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想做一幅画吗?这不,转眼你生日就到了,要不然给你做一幅吧。”清翡道,“画你童年的回忆。”
芝缓叹了口气,转而埋下了头。他向来不喜欢回忆,甚至于只想把过去的记忆铿锵抛甩。父亲在监狱里,母亲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地操劳,终致积劳成疾;母亲病后断断续续靠打零工维持生计,想探望狱中的父亲也不容易,饱尝着孤独之苦;上小学的他便开始在母亲打零工不在家的时候学着生火烧饭、砍柴汲水……过去的日子,对他而言太苦了,他不愿意翻拣,更害怕在午夜梦回时分无端想起。
“我不勉强。”清翡看芝缓有几分为难,柔声道,“你的生日也快到了,倾城之翼的超轻黏土摆件我也做好了。我什么时候能过去看你?”
“我妈妈叫我芒种一定要回家,陪他们过生日,想来这是我家三口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呢。”芝缓道,“端午节你还有课,要不节后你再挑时间过来吧。”
清翡长叹一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她清楚地记得,去年的这天,在莲塘处她第一次见到芝缓——她和芝缓约定好,不会忘了这个日子的——然而芝缓分明是忘了。她很想就近找时间与他相见,然而芝缓希望过了端午节再去看他,那岂不是要等到六月中旬?从省城到沉凉县,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却难得见面,这让她感到一阵心碎。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江芝缓道,“你怎么又哭了?”
清翡把视频挪动到超轻黏土摆件上,她想让芝缓看看那个可爱的摆件。
“那个摆件……我不着急要。”芝缓道,“你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带给我吧,还有,你的手真的很巧。”
她精心为他做的生日礼物,而他居然没有半点期待!清翡觉得失望至极,泪水像剪不断的线。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芝缓道,“你为什么这样?最近真觉得你……有点莫名其妙。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你端午节有什么安排吗?”清翡哭着问芝缓。
“你不来的话我可能代写几篇论文赚点闲钱。”芝缓道,“毕竟回家的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假能批下来,我就多在家呆几天,好好陪陪我爸妈。”
清翡的身子突然开始剧烈抖动,她只觉得强烈的痛苦席卷着她,她想摆脱,却无力摆脱。她索性出了屋子,坐在了葡萄架旁,让夜风从脚下静静吹过。明明是六月初,很温暖的天气,她却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已经被冰封。
“清翡,你没事吧?”江芝缓也觉得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你到底怎么啦?”
视频另一头的清翡不肯说话。
“进屋休息一会儿吧。”芝缓道,“宝贝,端午节我过去看你好不好。”
清翡还是不肯说话,顺手掐掉了视频。
“宝贝,别闹脾气了,有什么事情进屋说。”芝缓赶忙在和清翡的微信聊天框里打了一行字,又发了505元的红包,红包上的备注是“秦筱军做画钱”。
“我进屋了,门已锁好,你不必挂念。”清翡回复道。
芝缓赶忙又打开视频,清翡犹豫了半晌,决定接起。
“我不是在闹脾气,”清翡道,“我真的很难受。我没想到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这样吧,如果你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我端午节去看你,可以吗?”
“你过来看我倒没问题,”芝缓道,“不过你的课程……”
“我可以和她商量课程的事情。”清翡道。
“清翡,你……好一点了吗?”芝缓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清翡道,“上次这样还是近十年前呢。”
“你身子抖成那样子,把我吓了一大跳。”芝缓道。
清翡沉默不语,芝缓默默地挂了视频。
“乖,我的宝贝,晚安。”芝缓给清翡留言道。
放下手机,芝缓觉得今天的清翡非常反常。清冷出尘的她本不是一个喜欢闹脾气要糖吃的小姑娘,今天却和他闹起了情绪;视频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在芝缓的记忆里,妈妈赚的钱在路上被小偷掏包,回家发现两个月的活白干了的时候,妈妈才会崩溃大哭并抖动成这样。清翡到底怎么了,难不成她真的在生自己的气?不行,他得给她打个电话。
然而刚习惯性地拨完号,他又怕清翡睡着,怕吵到梦里的她,索性放下手机。他索性在微信上问了句“怎么样,还难受吗”。
他等着清翡的回复,然而没有任何回音。
此时的清翡,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泪水已经打湿小半个枕头。她无力去说任何一句话,仿佛被无边的孤独和绝望吞噬,她在想,如果她就此沉睡,是不是永远不会被芝缓发现?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般痛彻心扉的感受——如果说刚才的绝望是一块冰,那么现在无法控制的痛苦就是深海中燃烧的火焰。这一夜,她睡不着,一任自己在冰与火之间不停地摇摆。她以为自己终于开启了新的生活,原来抵达的不过是又一个漩涡。
芝缓的微信,她看见了,但已经无力回复。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好荒诞啊,她想。
第二天傍晚,芝缓下了最后一节课。他回到宿舍,拽住翘课打游戏刚回来的秦筱军,还给他十五元做画钱,并把还钱一事的始末讲给他听。
“她505元给我做的画?”秦筱军问芝缓。
“是啊。”芝缓道,“她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我以你做画钱的名义给她520元。”
秦筱军沉默不语。
“怎么打个游戏给你打得跟丢了魂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受了大刺激呢。”芝缓对秦筱军道,“筱军,给你十五块钱,你赶紧拿好。”
秦筱军木然接过了十五元钱。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拍着芝缓的肩道,我们好歹也是哥们儿,你今晚能不能别去自习室了,在宿舍陪我喝一杯。
芝缓道,你这是怎么了,游戏打输了不痛快?
秦筱军道,也不是,今天高兴,还是来一杯好。
秦筱军拿出了床下的白酒,他把白酒倒在了碗里,就着食堂里带来的简单下酒菜一饮而尽。芝缓简单喝了一点,不住地劝他,慢点喝,何苦急于一时。
秦筱军道,哥们儿,我真羡慕你。
芝缓道,羡慕我啥,你家里没那么多烦心事,你也没那么大生活压力,我有什么能让你羡慕的,不过就是成绩好点,你要不打游戏成绩也能追上来。
秦筱军不说话,眼里竟似有水光闪动。
“你怎么也不对劲儿了,”芝缓道,“说吧,受了啥刺激啊,之前可没见你这样。昨晚清翡就闹了这一出,也不知道今天你抽什么风。”
“昨晚……你家那位闹了哪一出?”秦筱军抬起头问道。
“我都不知道我那一句话惹到她了,聊着视频好好的,她突然就开始不对劲了。先是不停地流泪,她说她控制不住自己。接着身子抖得厉害,我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她难受。因为这个,我都打算端午节去看她了。”芝缓道。
“后来呢?”秦筱军问道,“今天她没和你解释?”
“我昨天半夜在微信问她好点没,她没回复,今天又问了一遍,她还是没回复。我今天帮导员弄资料,下午又满课,也没再多问。”芝缓道,“说来也奇怪,她很少一天不回我的微信。”
“那你不给她打电话?”
“也是。”芝缓道,“等下我给她打电话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我没什么事情,就是玩游戏时,和队友闹了点别扭。”秦筱军道,“喝了点酒,已经没事了。我准备休息一会儿,你赶紧给她打电话问问,正好宿舍另两位这两天去考察都不回来,你们也可以打开视频聊一聊。”言毕便爬上了上铺。
“好。”芝缓道。
芝缓拨通了清翡的电话,居然无人接听。
“这连电话都不接了,她是要闹哪样?”芝缓自言自语道。
芝缓又拨通了清翡的视频,还是无任何回应。
“她会不会是出事了。”秦筱军道,“她昨天说她难受,今天又这个样子,我觉得她可能是出了事。”
“那我能怎么办?”芝缓道,“关键是……她没几个朋友,和村民又少来往,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去看看她!”
“你可以买明天的票自己去啊。”秦筱军道,“明天正好是周六。”
“我自己去?你没搞错吧,今天是六月三号,我明天回家,车票都买完了,我六月六号在家过生日。”
“你最好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秦筱军道,“我出去吹个风,也好散散酒气。你尽量争取和她视频一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事情。”话音刚落,就出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