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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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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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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晚凉初》连载

第九章 思念似酒柔(一)

清翡望着远方的霞光。

几天前的芝缓,就是披着这样的霞光离开,她目送,浑然不觉已满脸泪痕。

芝缓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给了清翡一个电话,那是他的手机号,他说如果清翡想他可以打电话,不过最好在傍晚打,毕竟太晚了让清翡到半山腰打电话不安全;他白天有事情要忙,一般傍晚之后在家,那会儿母亲也看电视,他便可以和她煲电话粥。

清翡不太习惯这样的联系方式,她还是更喜欢尺素传情,毕竟信件可以封存回忆,而电话,挂断之后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再则,这个时间打电话,也怕影响芝缓忙事情。

芝缓索性给她学校地址,让她在开学后向这个地址寄信。至于现在,假期里她可以发短信给他,他有空定会回复。

清翡白天忙于作画,画里往往是初秋的原野。彼时已经过立秋,早晚天气微微转凉,连带着她的画里也沾上了凉意。她画里的秋色,鲜有硕果累累和麦浪滚滚的丰收景象,也鲜有天高云淡的壮阔,甚至落叶飘零的萧瑟都不多见,却自有一种清润和孤冷,部分画作线条简单却意境深远。纵然个别作品色彩浓烈,这种浓烈却似濒临枯萎的凄楚,一如极致的艳丽背后是极致的冷冽。

每幅画里都饱蘸着她的情绪,或思念,或伤感,当然画中的人往往都少不了芝缓的影子。

她在短信里给芝缓讲她的画,讲画里的意绪,她觉得芝缓能听得懂。

芝缓几乎每次的回复都很简单,“好”、“好看”、“听见啦”是他频率最高的回复。这让清翡颇有几分摸不透,这个在山上这么热情的男孩子,为什么现在对她如此冷淡。也许是他太忙了,她想。

此时的芝缓,独自坐在家院,陷入了沉思。清翡的画,他并不能完全看懂,他懂得的也仅仅是画里饱蘸着她深深的爱意,至于构图色调,他完全是外行,因此,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而比这些更让他意外的,是清翡无可抵挡的深情——她太爱他了,沐浴着她冷澈而深重的爱意,他不知所措。

“要是处对象了,带给妈妈看看,这女孩子要是靠谱的话,妈妈再多给你攒点钱娶媳妇。”江妈妈这句话在芝缓脑海里回荡着,他要是把清翡带回来,如果妈妈同意,这样妈妈的负担岂不更重?妈妈岂不是会更操劳?他一心想为母亲分忧,那这要等到何时?如果妈妈不同意,清翡又那样爱他,他陷进了清翡的温柔乡,那岂不是要陷入两难?思来想去,芝缓一夜未眠。

“儿啊,有什么心事吗,跟妈妈说说。”清晨,江妈妈看见儿子憔悴地坐在家院前,安慰道,“要是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没事,”芝缓道,“只是睡不着。”

他暗想,自己冷淡清翡,也许她会退却。

清翡在霞光下酌着淡酒。她平时几乎滴酒不沾,偶尔自己酿点极淡的桃花酒尝尝。这本不是喝桃花酒的季节,可是对芝缓的思念折磨着她,索性进城送画的时候回家调了点淡酒带上。父亲看着她的画,说她画技大有长进,她也只是莞尔一笑。也许是受家庭文化熏陶,她酌酒的姿态都掩不住清冷的优雅,丝毫没有西北女人的豪爽,也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娇羞,眼神却多了几分凄凉。思念绸缪如酒,她挚爱的芝缓又在做什么呢?每当想起芝缓,她的眼神都忍不住放柔,然而这时,她借着酒力柔声喊着芝缓的名字,却杳无回音。

遗传了父母的好酒量,轻轻两盏淡酒,终究是醉不了她。

放下酒杯,她拿出了信纸——她特意进城买的信纸,几张缀满了淡淡的水墨莲花,另几张信纸上,三月桃花开的正艳。

“芝缓,你好吗?”清翡摊开信纸,“你好我就安心,哪怕你难得想起我。”

“前两天我进了趟城。”清翡在信中写道,“我不知道家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刻在心底的眷念还是失落无助时的依靠,是饱蘸着幸福与艰辛的回忆还是疼痛时疗伤的止痛贴——诚然,对你归家这般急切,我是有几分不知所措的。也许是我习惯了你的陪伴,也许你对我而言有别样的意义——你离去的那一刻——我居然有莫名其妙的凄惶感。

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你的恋家,就像你难以想象我的淡漠一样。你可以觉得我冷血,毕竟家在我的世界里,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曾经由三个人组成的符号而已。我想找的东西,早在数年前已经消隐于远郊的某个小山村里,我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找不到,然而却忍不住继续找下去。芝缓,我不知道,回忆对你而言是什么?

你可能不相信,那时候的我是一个调皮鬼——大概那时候你已经很懂事了,我猜的。穿梭在山头的快乐是你难以体会的,每逢三月,灰粉色的桃花雨都是甜的。那会儿风大,我就追着风跑,与其说是追着风跑,不如说是追着凋谢的桃花。我承认,我并不懂事,所以每次都是夜色已深,妈妈才把我从山上唤回来,父亲吃完茶温完酒之后就拿着画笔开始作画,而我也拿上颜料,开始描绘白天的桃花——只不过画里的东西,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现在想来少的也许是那份灵动的清冷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从画里看见了一去不复返的孤独感。

也就是这个时候爸爸看到了我绘画的天分,开始带着我画画——爸爸是个痴恋着妈妈的人,妈妈在他心中的分量要远超过我,甚至,他当年为了妈妈放弃了挚爱的画廊,随妈妈来到了我的老家。爸爸带我画的第一幅画便是妈妈,我妈妈的漂亮自不必说,我的笔画不出她千分之一的神韵,只是粗描了轮廓。然而爸爸在那幅画的眼睛处落笔之后,妈妈的温婉美栩栩如生,而她看向爸爸的眼神也满是沉醉。她对爸爸柔声道,这孩子未来必是个画家,爸爸点头称是,淡淡道,只不过,这女儿眼神和你不一样,你是太温婉,而清翡是太清冷。

清冷。我的清冷是从骨子里带来的,芝缓,希望你理解——然而我更明白,我没有办法对你冷,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无关你对我的心意,你是你,我是我而已。

进城后顺便见了黄河滩上的爸爸妈妈,他们依旧以画为生,爸爸说我的画技有了明显长进,问我师从谁。我只是淡淡一笑,半晌才说,说我没有师从任何人,仅仅是师从自己的心——我把其中一幅你的侧脸画带到了家,妈妈问画中人是谁,我说一个上山的人。言毕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素来瓷白的脸颊竟泛着些许绯红,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想必猜出了我们的关系。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句,女儿,希望你幸福。

是啊,芝缓,我也希望我们能幸福。我情愿以后的画里都是你。

对了,昨天晚上做梦,我又梦见了你,以至于没睡好。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啊,我梦见我们一起酌酒,你借着酒劲画我,那幅画里我穿着长长的白纱裙,画好之后忽然吹来一阵风,风把那幅画带走了。然后你去追着那幅画跑,你说肯定把那幅画带回来,因为那是你的绘画处女作——你追了多远自己都不知道,最后你跑没影了,只剩我一人在山头痛哭失声……然后我就被吓醒了,那时候天还没亮,我也没有再睡着。

不知道你有没有梦到什么,如果梦到了什么,尽管讲给我听,我看看能不能把它画出来。这封信就寄到你的学校好了,你在家也忙,开学后可以看个够。随函寄上我的几幅画作,还有我们的合影,愿你在学校过得充实而快乐,要是能多想想我,我求之不得。”

信写完,清翡把芝缓送她的莲塘图案的手环戴上,温柔地摩挲着它,一如摩挲着温柔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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