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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疲惫的江芝缓在清翡的小书房里扎睡袋栖宿。
眼窝湿润的清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你就这么绝望？”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清翡的脑中，浑似当年丁丁的伐木声。她到底在绝望什么，以至于他都看得出来？
他找到了她——他看到了她——他看见了她。
他看见了她！
他看见了她的绝望，或者，她以为他看见了她的绝望。
“我拼尽半生寻找的东西，似乎再也找不到了。”这是她唯一能给芝缓的回答，但她终没有说。
那一刻她的失神，不仅是因为她不想回答，还因为，芝缓一语击中了她内心深处，让她内心的空冷和孤独无处遁形。
她怕他问，那东西是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丢失的回忆。
此前，无论是在黄河滩上，还是初来山上的时候，对她示好的男孩子多了去，却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更没有人看见过她的内心。
她泪如泉涌，索性穿上白衣出去，把自己掩在月光里，澄艳的月光照得周遭风物如同白昼。
她身上纱摆出三米长，娴静、澄澈、柔艳，仿佛仙子降临人间。
她自己都意外，她居然能够和这个见面没几次的男孩子说这么多话。
“你为什么不睡觉？”从睡袋里钻出来的江芝缓踱步走进院子，“不会是因为我在，你害怕得睡不着觉吧？要是这样，我就睡在院子里。”
清翡闻声一转头，却满脸是泪。
“你怎么了，怎么了？”芝缓慌张不已，“桂清翡，我没有欺负你啊……”
“我知道。”清翡的声音淡淡的，却在颤抖，“也许我比你想像的更加绝望。”又忽然扯住芝缓的衣袖，“陪我看看夜色。”
“没问题。”芝缓盯着清翡，“愿意奉陪。”
“问你个问题，如果你寻不到旧时回忆里让你感念至深的风物，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要被回忆绊住？”江芝缓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他向来是个甩开过去一心向前看的人。然而清翡真挚的眼神让他没有办法回避，转而浅浅一笑：“我估计我会边前进边寻找。”
“有的时候看它就在我身边，似从未失去过；然而细细看去，又发现它真的找不到了。”清翡道，“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很绝望。”
“也许你会被更新鲜的事物吸引，从而忘记。”芝缓为清翡拭泪，“也许，我能陪着你找。”
清翡没有搭话，看向芝缓的眼神却柔和了很多，少了几分清冷决绝。
“也许在这座山里，我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江芝缓道。
“但愿。”
清翡在芝缓的安慰下渐渐止住了泪水。一夜过得这样快，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仍意犹未尽。清翡对身旁这个男孩子有了更多了解：他家在另一个市的县城，多病的母亲倾其所有供他在省城一所二本理工院校读书，此时恰逢大一暑假，这次是为完成暑期调查活动来到深山。她心里亦清楚，如果仅仅是调查，陇南、沉凉县深山多得是，他为什么就选中了这里？
“快日出了呢，想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日出。”江芝缓道。
“在山的那一头看日出更美呢。”清翡忽然笑道。
“那你带我去？”
“你不累吗？如果不累的话，没问题。”
“当然不累了，”芝缓伸出手道，“我们去那边吧，你带我走。”
清翡轻轻抓住了芝缓的手，转而感受到了一阵刹那间的心悸。她回头看了看芝缓，他的脸上一片绯红。
“不愿意就算了。”清翡看着芝缓，轻声道。
“怎么会呢？”芝缓下意识地把清翡的手握得更紧。
高中时，芝缓身边的哥们儿有的已经订了亲，有的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追女孩子。而他没有，他一心扑在学业上——一来母亲管教严格，二来，他内心深处自有择偶标准，对同龄人天真的感情游戏没有半点兴趣。他到底是个传统的人，他眼里的妻子，要朴实，温厚，孝顺——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翡，和这个标准相差千里。
然而当清翡的手伸向他，他却本能地抓住，进而紧握。
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无可控制地紧握着清翡的手，就这样紧握着，不愿松开。
“你握得我手有点疼。”清翡娇嗔道。
“可是至少现在，我不想放开。”芝缓道，“不过我可以握轻一点。”
芝缓的力度刚松开一点，清翡便用力回握，在芝缓的吃痛声中，她情不自禁地嘴角轻扬。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清翡和芝缓成了恋人。
“看啊，太阳爬上半山腰了。”清翡的笑容像个孩子，“我不会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日出。”
芝缓却望着那一片阳光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