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张寒晖真的没有出北京,他回到了北京东城的直隶新馆。他想尽自己的努力,找人把李先生保出来。但是,他认识的这些人,都是些教书先生,要不就是戏剧界的名人,他们一听李大钊的案子,都摇头,劝他说;“你呀,就别费劲了,这共产党的案子,到了张大帅哪里,这没有人敢出面啊。”
黑沉沉黄昏时的紫禁城下,大街小巷都被白色恐怖笼罩着,不时的有警笛响起,人们行色匆匆。突然,一队荷枪实弹的奉军的骑兵疾驰而过,吆喝着让人们回避,路上人们急急往路边躲,挑担的小买卖人,被他们冲撞的倒在地上,里面的瓜果散了一地。
到处碰壁的张寒晖,有些灰心的往直隶新馆走着,街边站岗的军警拦住他,让行人都面向街墙站住,不许随便走动,张寒晖的面前的墙上贴着大幅的布告:宣传赤化,主张共产,不分首从,一律死刑。
突然,一阵铜鼓洋号的声音传过来,有人说;“张大帅的轿子过来了,你看多威风啊。”
果然是一顶八抬大轿,前后都是警卫人员,一个个张着手枪,虎视眈眈的看着四周,张寒晖想多看一眼,身上挨了一皮鞭。突然,一个念头从张寒晖心里升起,刺杀了这个王八蛋。如果刚才有一把手枪,只要一勾扳机,这个大土匪就会从人家消失了。大轿过去了,张寒晖还在抬头张望,引的站岗的军警对他多看了几眼,突然他觉的后面有人拽他,一看是门房老张。
门房老张吓了一跳说;“张先生啊,果然是你啊,报上还登了通缉你的照片,你怎么还不躲起来,还在大街上逛游啊。今天你刚一出门,就来了一队大兵搜查,我合乎着就是抓你来的吧。”
回到新馆,门房老张把大门关上,小声的说;“你怎么得罪了张作霖这个胡子啊,我看你还是到外地躲躲去吧,你要是没地方去,到我们老家去,我们老家是曲阳县的,那边是晋军的地盘,奉军管不到。”
张寒晖说;“大叔,你知道我们河北从前叫什么名字吗?燕赵大地,自古人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我的恩人被抓进去了,我就一走了之,我还算是人吗?”
门房叹口气说;“你这孩子说的也是,可是我们不能够拿着鸡蛋碰石头啊。我们要量力而行啊。”为了他的安全,门房还是把他安排到后面,一间不显眼的房子里,平时人们都不到这来的。他把掏茅房的粪桶和掏粪勺,放在门口说:“有人问,我就说这里是打扫卫生的人住的。”
张寒晖第一次来北京报考北京电气工业学校,就住在这里,听说他是来报考电气学校的,门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门房说;“你是定州的,我是曲阳的,我们是老乡啊。这学电气好啊,你要学的是最先进的技术啊,听说,故宫里有电灯呢,人们都说电灯是灯头朝下,你说那油不会撒了吧。”
门房祖上是石匠,他是跟着前代人修故宫来的北京,因为河北省曲阳县盛产汉白玉,故宫的白玉石栏杆就是从曲阳黄山开采的。
门房说;“我看你还是躲躲好,我觉的张胡子在北京呆不长,胡子坐不了江山啊。孩子啊,你还是躲躲吧,好汉不给势力斗啊。”
张寒晖坚决的说:“大叔,你的好心我领了,我就不信咱们河北就出不了个谭嗣同。”
门房摇头叹气的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你呀,初生牛犊不怕虎哇。”
张寒晖说:“大叔,就是打不过他们,也要蹭他们一身鼻涕,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也是不好惹的。”
门房说:“你这孩子啊,怎么就不听劝啊。”其实,张寒晖已经打好了主意,他要杀身成仁,他说自己,你就连过去的荆轲都不如啊,他自己计划好了,第一步,先弄到一把枪,然后就到紫禁城大门口去等着,只要他张土匪的大轿一出大门,他就开枪。
二
张寒晖脱下长衫换了一身旧衣服出门,门房说:“你又到哪去?不行,不行,我不让你出去,我们是老乡,我要为你的父母负责任。”
张寒晖说:“我出去转转,在屋里憋的慌。”
门房说:“你可是不要瞎转悠,人家找你还找不到,你不要自己送上门去。”
张寒晖说:“大爷,你放心吧,我知道。”
门房关切的说:“你可要小心,保命要紧呀。别走远了,听话啊。”
张寒晖说:“我也不想死,可是到了需要牺牲的时候,我不会退缩,要用鲜血染红这黑暗的大地。大爷,如果我没有回来,再有人来找我,你对他们说我为主义献身了。”
门房生气的不给他开大门,张寒晖只好退回去,看门房进了屋子,他就悄悄的跳墙出去了。经过一天的踩点,他已经发现南河沿的一个胡同里,经常有奉军小军官,晚上到那里找暗门子。他们一般都是单独行动,没有人同行。他看准了一个瘦弱的小军官,身上背着一个短枪。
他已经打探了这个小军官的行踪,每天到了半夜里,他准会从这个暗门子里出来。张寒晖想天快半夜的时候,埋伏在一个拐角里,等那个小军官过来,只要拿块板砖往他头上一拍,就能够把枪夺到手里。
但是,张寒晖面对一个重要的难题,就是他不会打人。他从小就是乖孩子,他没有打过架。他拿起那块板砖的时候犯了难,这板砖是拍在什么地方呢,当然是要拍在头部,关键是多大的力量才能够把那个人拍晕了,也不要了他的性命。他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他也是一条性命啊。还有是正面打还是后面打,千万不要让他看到自己,一想到这些,那一次被贼盯住的感觉,让张寒晖身上微微的发抖。他真的没有打过人,连孩子们打群架都没有打过的。
让他最记忆深刻的就是打那个贼,他唯一的没有打成的打人经历。
那次村里抓住的那个贼,就拴在大街村公所门口,村警康老混把铜锣敲的当当响,大声的叫着。
“都打,这是祸害,将来不定谁家吃亏,常言说,没有家鬼引不来外鬼,谁不打谁就是和他有牵连。谁就是内鬼。“
贼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有人觉的手打的过瘾,就有人拿着家伙来,有个女人用作活的钢针,扎的贼脑袋上流血,还有人用砖头砸他的脚骨。
康老混见张寒晖家没有人出来,就在大门口叫人,他说:“张秀才,你们家可是没有出人呢,这村人都得罪他了,就你们家是好人啊,不行,必须要打去。要不我怎么交代啊。“
张寒晖父亲张振洲说;“我是教师,我不能够伸手打人,你们随便打,我不拦着就是了。“
康老混说:“你这叫什么话,如果你这么说,再有人偷你家的东西,我们也不管了是吧。“
张振洲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我是教师,你们抓住贼了送司法所啊,你们不应该私设公堂啊。“
康老混说:”张秀才啊,你这话说的不好听,你家还是必须去人打贼,不打就不行。”
张寒晖的四婶人称四快嘴说:“康老混,你这是逼着斯文掉价啊,他是当老师的人,这样要是传出去了,谁还聘请他啊,这么办,我替他打去行吗?”
三
康老混看见四婶子出面了说:“哎呦哎呦,这西建阳村的美人出面说话了,好啊,你替也行,但是有句话要说清楚,必须带上他们家一个人,哪怕是三岁的孩子也行。”
四婶过来拉着张寒晖说:“就让二全跟我去行吧。”
康老混非常兴奋的说:“行,行,有你这大美人出面,没有办不了的事,走吧。”
张寒晖非常害怕的说:“四婶,我不敢打人啊,我没有打过人。”
四婶说:“你听四婶的,四婶怎么说,你就怎么作。”
康老混觉的非常有面子,他带着四婶过来对小偷说;“你听着啊,我们西建阳村的大美人出面了,你们记住这是张家老四媳妇,还有张振洲家的二儿子,二全子。”
四婶子在村里非常有名气,她嘴快,手快,干活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比过她,平时有些比如说康老混这样的光棍,给她说话她都不带搭理的。四婶子给了张寒晖一块大砖头说;“二全子,你拿着这块砖过去,狠狠的打下去。”
张寒晖永远忘不了哪一刹哪的情景,当他举起砖头要打在贼身上的时候,那个贼突然睁开眼睛,眼里流出恶毒的眼神,一种凶恶报复的眼神,虽然只是那么一刹,让张寒晖觉的心灵上一震,惧怕的感觉迅速的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扔掉砖头,吓的撒腿就跑了四婶子身边哭着说;“贼看我。”
四婶子说:“不怕。”
已经打的半死的贼突然大声的说:“我大辛庄的,谁给我捎个信去,家里就我一个瞎眼的老妈了。就说我有事回不去,让她别等我吃饭。”
那天,那个贼被打死了,第二天大街上村公所前有人哭。是一个老妈妈的哭声。张寒晖知道,这是贼的瞎妈来找儿子了。他在房上悄悄的看到,几个人赶着大车把贼的尸体拉走了,哪哭声非常凄惨,这哭声在张寒晖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
一直拿着块板砖在那里比划的张寒晖,被寒风一吹不断的咳嗽起来,他这肺结核已经有五六年了。他手里握着那块砖,想象自己缩在角落里,看到那个奉军小军官出来了,他板砖扑过去,可是,他犯了难,到底是打前边还是打后边啊。他吸一口冷气,强烈的咳嗽声让他人蹲下去。门房给他来送开水,看到他拿着块青砖比划就喃喃的说;“你这孩子,想干吗呀。”
张寒晖被他一说,身上来了力气,抡起板砖向树拍过去,只听啪的一声,砖被拍碎了,自己也趔趄的倒下去。门房说;“这个孩子,这是练的什么功夫啊。”
他挣扎说:“大叔,我试试自己的力气,没有事,没有事。”
他蹲在哪,半天起不来,这一天只吃了一个小窝头,他饿的心慌,血糖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