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
熊佛西是个非常西化的教授,他经常来找张寒晖去打篮球,其实张寒晖对这个运动不感兴趣,几次之后,熊佛西就觉的他怪怪的,就说他;“你这个身体,应该好好的锻炼啊。”
张寒晖笑笑说;“熊老师,我不是不想锻炼,我是……”他有点羞涩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这是谷锦屏做的鞋,已经破烂不堪了。熊佛西还是不明白,他说;“你什么意思啊?”
张寒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每天吃饭就是靠的那点学校的补贴,组织上让他考这个学校的目的,也就是能够有个地方吃饭。要把那点微薄的津贴维持一个月的饭伙,就要精打细算,他还要在这微薄的津贴里,就是从自己牙缝里,省出一点钱来寄回去。这两年天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旱的打蔫,收成减少了,可是捐税一点都不少。连续两年的晋奉大战,让河北这个地方,饱受摧残。想到谷锦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浇园收获的一点粮食,还要给军阀们征收了当军粮,张寒晖的心就疼,他没有别的办法,他管不了别人,他管的了自己。一天之内,能吃一顿不吃两顿,每顿能吃二量不吃三两。这是他在艺术学校时期就发明的饥饿训练。
后来,熊佛西知道了他的情况之后,经常的非常艺术的让他给自己去办一些杂事,然后把他叫到家里去吃饭。开始张寒晖没有料到熊佛西的意图,后来他知道了,就是办了事之后,也决不到他家去吃饭。熊佛西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农意识啊,吃顿饭怎么了?”
张寒晖说;“我媳妇说过,救急救不了穷,你能够天天管我饭吃吗?”
就在这个时候,刘尚达也到了北京,急需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因为这个学校能够管饭。这天,赵云霄来找张寒晖,她给张寒晖交代任务说;“你一定要争取把刘尚达同志插班学习的事情办好。”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因为学校的规定,不准许插班,必须要等到暑假考试才行,再说张寒晖一个学生,也没有那么大的门路。赵云霄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什么事情办不了是我们的方法不对头。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办也要办,不办也要办。怎么比你想夺敌人的枪不难吧?”
赵云霄这么说,张寒晖其实是有难度的,可是,他不能够拒绝上级交给的任务,当时张寒晖说:“请组织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的办好。”
张寒晖答应之后,刘尚达就搬过来住了,都是老朋友,谁也都不生疏,刘尚达穿着一双球鞋,一脱鞋臭味把这个小屋就打满了。张寒晖说;“你别穿这鞋行不行,这味道比臭豆腐都难闻。”
刘尚达悲痛的说;“杨虎成被蒋介石的逼的卸任了陕西省主席职务,教育厅长换了人,说我们的民政教育馆的共党窝子,幸亏我走的快,要是慢了,说不定就看不到你了。”
他逃脱的时候,连行李都没有拿,他没有钱买票,就是不买票到的北京,反正也就这样了,前一趟车撵下来,后一趟车上,基本上就是讨饭样。刘尚达伤心的说;“老婆孩子都不知道我到哪去了。”
张寒晖说;“尚达,我不为别的,就为你这臭豆腐味儿,我也得赶紧的给你把事办了。”
二
这天他回来之后说;“尚达,我们商量一下,我穿几天你的球鞋行不?”
刘尚达说;“你穿我的鞋行,就是你别嫌臭味就行。臭麻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故事点了吧。”
张寒晖拍拍脑袋说;“我这是受人之托,不得不为之啊。”
这两天,熊佛西突然觉的张寒晖爱打篮球了,还穿了一双球鞋。每当课间和放学后,张寒晖就主动的说;“熊教授,不打球啊。”
但是,熊佛西觉的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他说;“寒晖,这事不对啊,我觉的你是不是想给我挽一个小圈套啊?”
张寒晖细细的一笑说;“没有,没有,决对没有。”
熊佛西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真的没有事,这可是你说的,走,上球场去。”
一连几天,张寒晖平时就吃的少,现在又要管刘尚达饭,本来就不富裕的伙食费,他只好苦了自己,在学校打饭回去,全让刘尚达吃了。刘尚达饭量大,他说;“张麻子啊,你也太小气了,多打点饭回来,我这每天都是吃半饱的。”
张寒晖愧疚的笑笑说;“哎呀,这都怨我,没有想到。”
第二天,张寒晖给刘尚达带回来夹肉火烧,刘尚达饥肠辘辘的一嘴就下去半个,他吃几个才把嘴一擦,说;“你怎么不吃啊。”
张寒晖说;“我吃了,你吃吧。”
刘尚达问他进校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张寒晖安慰他说;“学校要研究研究,你不要着急,我尽快的给你办理就是了。”刘尚达想去几个陕西的同乡哪,看看有没别出路,他身上就是短裤短褂的,他想借一下张寒晖的长衫,他一说张寒晖说; “忘学校里了,我给你拿回来。”
第二天他又说忘了,刘尚达非常不高兴的说:“你呀就是小气,你们定州人怎么这么小气啊,不像我们陕西人,唱戏都霸气。”他说着吼了一声华阴老腔,真的是底气十足,震耳欲聋。为这事刘尚达心里不痛快的说;“你呀,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人的。”
张寒晖不恼,只是眯缝着眼睛笑,笑的刘尚达生气的说;“你吃了鸡屁了,看你笑的那个脏样,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人。”他们两个正赌气,赵云霄进来她把张寒晖的长衫一摔说;“寒晖,你有什么困难说话,你把长衫当了,艺术大学不许穿短裤褂你不知道啊。听尚达说你们吃夹肉烧饼来,我以为你发大财了呢,原来是当了衣裳解嘴馋啊。”
刘尚达是给找云霄汇报工作的时候,顺嘴说的,没有想到张寒晖为了让自己吃一顿饱饭,竟然把衣服都当了。他过来一把抱住张寒晖说;“我的好同志,我的好哥哥啊。”
原来张寒晖当衣服的地方,是我们的一个地下联络点,赵云霄看到张寒晖的衣服,才知道这么回事。刘尚达愧疚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说;“张寒晖,将来我要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就不姓刘。”
尽管张寒晖打起精神陪熊佛西打球,但是这 几天他的力气透支太多了,就在熊佛西一个闪球,撞了张寒晖一下,张寒晖竟然虚脱了。熊佛西把他带到自己的宿舍里,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拿了一块面包说;“你这是饿的,饭不够吃啊。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有什么事。你不说,我们以后就不算是朋友了。”
张寒晖走只好说了刘尚达的事,他说:“熊教授,只有你有权利,接受一个插班生。刘尚达,是天津南开毕业高才生,曾经是西安民众教习所的所长,也当过西安中学的教务主任。”
熊佛西里意味深长的笑了说:“你的同党。”
张寒晖诚实的点头,熊佛西说;“我这就去找校长,明天就让他来吧,我委托你考试他,好吧。”
三
第三天,学校的公示牌里赫然写着:补录录取优等生,刘尚达。
刘尚达把东西放在学生铺上,对帮他拾掇东西的张寒晖说:“老兄,球鞋就送给你了。”
张寒晖小声的说:“你也这么小起啊,不说请我吃一顿?”
刘尚达笑了说:“对,对,我请你吃夹肉烧饼。”
张寒晖笑了说:“你哪臭球鞋,当铺都不要。”
刘尚达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臭球鞋送同志,不能够白送啊,请我吃饭!“
张寒晖会心的笑了,刘尚达激动的说:“我终于找到落脚吃饭的地方了。” 熊佛西为了解决张寒晖的经济困难,就为他介绍了几家报馆,专门写一些戏剧论文,每次都有两三块钱的稿费。张寒晖成了小小的有钱人,刘尚达还有几个同学,就经常来打他的秋风。他们一来,张寒晖就去门房,看看有没有汇款单。
门房正在看收到的信件,见张寒晖走来说:“又没有饭钱了吧?”
张寒晖说:“大爷,有我的信吗?“”
门房高兴的说: “你还是说着了,有《世界日报》的汇款单,给你。”张寒晖从信件里拿出一个信封高兴的:“好哇,我有钱了。今天的饭不用发愁了。”
刘尚达首先说;“吃东来顺去,我到了北京还没有吃过羊肉呢。”他抢过汇票一看,不说话了,大家就嚷着要去吃东来顺,刘尚达说:“每个人吃碗粥还行,三个铜板。”
别的同学也看了有点不满足的说:“还真是的,三个铜板呀,太少了。”
张寒晖心满意足的把三个铜板的汇款单装进衣袋里说:“饱吹饿唱,咱们学戏剧的,就是要遵守这个规矩,你们是不是爱听河北梆子,我唱一段。”、
他这一唱,人们又高兴起来,说的唱的,非常热闹,还为戏剧理论争的热火朝天的,门房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说:“你们呀,天生一个个不知道发愁的人哪,三个铜板你们这些人,也就是每个人喝一碗粥,吃一个窝头。”
张寒晖笑着说:“我们定县有句话,喝口水,还顶一会儿呢,一碗粥一个窝头,足够顶一天了,不笑干什么。”
门房同情的笑了,笑的有点伤感。他们热闹够了就出去吃张寒晖的三个铜板。去不了大饭店,他们就到苦力们吃饭的地方,地摊上摆着窝头摊子。看到一群穿着长衫的先生们,来和推车挑担扛大件的人们混在小摊等吃饭。小摊贩高兴的说:“各位位先生,你到我这来是给我长脸面,各位先生坐好,我给你们盛粥。”
一算人头,少一个人的窝头,张寒晖说;“我胃疼,只喝粥,不吃窝头。”
小摊贩把新腌的萝卜丝抄了一大碗放到长条木板搭的桌板说:“张先生,你们今天算是给我长脸了,我赠送你们一个窝头,还有这萝卜丝,是新腌的,你看这色调,我还搁了香油,你看多有食欲啊。”
张寒晖风趣的用定县秧歌唱起来:
给我来碗粥,
咸菜里搁香油,
新腌的萝卜丝,
还搭一个窝窝头!
刘尚达谋了一个在学校厨房帮忙的差事,这算是勤工俭学,他就是为能够吃饱饭。每天到做饭的时候,他就到厨房里来干活,就是干一些粗话,洗菜,烧火,刷碗什么,他非常卖力食堂的大师傅非常看好他,他的酬劳是两个馒头和一碗稀粥。每次打完了饭,大师傅就给他俩馒头说;“吃饭吧,吃饭吧,看你也是个实在的孩子,我给你说,在吃到肚皮里面的算是吃了,可是不许拿走。”
刘尚达看张寒晖每天打饭都是一个小窝头,他看的心里都心酸,他说;“寒晖,你也多吃点啊,你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要垮了呢?”
张寒晖说;“穷人出身的身体好,怎么就会跨了呢。我少吃一点,能够给家里省一点是一点吧,这两年天灾人祸的,不知道她们娘儿三个,是死是活呢。“
他这话说的刘尚达心里酸酸的,谁不是这样啊,可是为了事业,为了心中的远大梦想,他们都要坚强着,虽然就是这么饥饿,张寒晖的成绩在班里总是第一。
四
有一次他们出去遛弯,看到卖馒头的张寒晖心里突然觉的饿的翻江倒海一般,他咬紧牙关故意不看,可是那个卖馒头的是想拉主顾,拦住他们说;“先生,买个馒头吧,你看我们这硬面馒头,筋道,有嚼头,吃到嘴里,甜丝丝的,胜过芝士林的蛋糕,稻香村的点心,当官的人吃我的馒头,肯定的一年一提升,当兵的吃了我的馒头,打仗都是打胜仗,学生吃了我的馒头,保你中举人,考进士,选翰林,入军机,当将军,来吃啊。“
他这一说,张寒晖的胃里一个劲的翻腾起来,他咽了一口酸水说;“我们走吧,别听他说了。”
刘尚达说;“你是不是想吃馒头啊,我给你买一个去。”
张寒晖拦住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必先劳其筋骨,乏其心智……你买一个,你天天给我买吗?你以为是向我,其实是害了我。这让我就有了奢侈之心,就不能够保持纯正的心境,你不知道,由俭向奢侈易,由奢向俭难的警句吗,走走,我们不受他的诱惑。”
刘尚达和他急忙的走开了,后面那个卖馒头的还在大声叫喊着;“硬面饽饽,赛过稻香村啊。“
第二天刘尚达去食堂帮忙的时候,大师傅端过饭来,趁大师傅转身的功夫,把一个馒头揣在怀里,大师傅回过头来说:“吃慢点小心噎着。呀,你这是吃饭还是吞饭,没有看到一个馒头都进肚了,这孩子,我再给你拿一个去。“
从食堂出来,刘尚达拦住张寒晖,把馒头拿出来给张寒晖,看着刘尚达递过来的馒头张寒晖非常气愤的说:“食堂的规矩我知道,你这是哪来的?不准偷东西,快放回去,快放回去。“
刘尚达说;“你嚷什么,你嚷什么,这不是偷的。”
张寒晖说;“食堂的规矩,不准往外带东西,你这样要是被发现了,你保不住这个位置,也丢我们组织的人,我们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刘尚达把馒头塞到他嘴里说:“你先吃了我再告诉你。”
张寒晖躲着,刘尚达硬把馒头塞到他嘴里,他咬紧牙关不张口,刘尚达说;“你不吃,沾过你嘴的东西,就没有人要了,要不就扔了。”
张寒晖抢过来,四下的看看,急忙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刘尚达给他捶着背说:‘你慢点好不好,小心噎着。”
张寒晖伸了一下脖子,抬起头说:“这包子真好吃,什么馅的?”
刘尚达笑起来说:你吃的是馒头啊,这是馒头。“
张寒晖仔细的回味着滋味说:“哦,是馒头哇!”
后来张寒晖编了一个自嘲的顺口溜“几个大学生,肚子咕咕叫,勒紧裤腰带,偏要瞎胡闹,刘尚达山西娃,生囎愣倔脾气暴,给了我一个肉包子,非要说是馒头瞎放炮。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张寒晖不停的接受着各种各样的艺术,民歌、小曲,京剧、昆曲,但是他更注重的是学习马克思的艺术观,他在这里学习到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接受我们的艺术必须为老百姓服务的,要把老百姓爱好的东西,展示出来,我们的艺术才有出路。他不但是在理论上这样想,他还要进行学习实践,他给组织上汇报,决定在暑假期间组织一次巡回演出。为了争取学校的支持,他们把熊佛西的剧本拿来,准备进行排练。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就这样每天饿着肚子,苛待着自己。
组织上指示他们,一定要在公众面前,揭露旧社会的黑暗,让民众都起来革命,寻找新的出路。张寒晖的想法得到了熊佛西的支持,也得学校校长点头同意,他们就利用晚上的时间排练,争取一个达到公开的演出。
第十五章
一
尽管张寒晖他们在去天津之前,做好了许多准备,但还是碰了钉子。他们排练的几个小话剧,只在南开小礼堂演出了几次,根本就卖不出票,他们只好作义演,但是也没有多少人来看,除了学联组织的几次中学生们,基本就没有观众。这次公开演出让张寒晖对熊佛西坚持的艺术至上的主张,有了新的认识。
二十年代末的天津,已经成为西方列强和日本的殖民地。九个租界占据了天津最繁华的地段。天津租界始设于1898年。海河东、西两岸形成了德、日、俄、意大利、奥地利、比利时、英、美、法九国租界。最初,日租界沿秋山道(现在的锦州道)与法租界相连,南抵墙子河(现南京路),西至南门外大街,北起东南角闸口沿旭街(今和平路)两侧到福岛街(现多伦道)折向西。本仅在法租界以北、天津城厢东南,划定了租界与预备租界的范围;另在德租界以南的小刘庄划出停船码头。
张寒晖他们几个人带着不多的行头,在天津运河码头一上岸,首先感到的是这里是外国人的天下,尤其是日本人多,到处都可以听到日本人说话的声音。他差了一下资料,自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天津后,日本先将预备租界及最初未能划入日租界的天津城厢东南闸口繁华区列为扩张租界;同时与法国暗中商定,将部分法租界的扩张界划给日租界,并强迫清政府予以承认,条件是将小刘庄停船码头交还中国。经过扩张,日租界东北临海河右岸(西南岸),东南与法租界毗邻(锦州道),南至墙子河(今南京路),北起闸口至福岛街(今多伦道),再向西南至南门外大街和海光寺共占地两千八百余亩。他说;“这个小日本啊,真的把中国当成了自己家一样啊。”
正是因为各种思想的汇聚,让天津成为畸形发展的城市,人们文化观念也随着改变了,他们来的时候,正是河北评剧占领天津市场的时候,成兆才编剧的《杨三姐告状》,风行一时。成兆才的剧作构思大胆、奔放、复杂多变,内容切中时弊,能够引起观众共鸣。张寒晖还买票看了一场,这样的戏剧让他大开眼界。《杨三姐告状》的故事,发生在十年前,高家狗庄地主兼资本家子弟高占英谋杀妻子,农家女杨国华不畏强权,为其二姐申冤告状,揭露了地主阶级贪婪、淫乱、腐朽、残暴的罪恶行径和旧中国法制黑暗,歌颂了农民阶级敢于反抗的斗争精神。全剧塑造了52个地位不同、性格各异的人物,每个人物不论主次,都有自己明显的时代、阶级和个性特征。诸如委曲求全、老实善良的杨二姐;"为偷私情断结发,莫讲人伦且遂心"的高占英;"不管屈和冤,只要有洋钱"的牛成;"全凭奸狡兴家业,不昧良心不发财"的高贵章;"自幼生来爱风流,无拘无束任自由"的裴氏等等。尤其是杨三姐这个主要人物塑更成功,她性格鲜明,形象丰满,是国民初年在封建思想下出现的典型的农民形象。她的智慧、胆量和顽强的意志贯穿于她每次出场的行动中,引起了观众强烈共鸣。而且在艺术上粗犷、豪放、泼辣、明快,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民族特点。
那天他看了戏回到他们住宿的南开大学的学生宿舍,他有点低沉的说;“我们的话剧怕是没有人看啊。”
刘尚达说;“有人看,就算,没有人看,就拉倒,反正我们的饭钱,学校给了。”
张寒晖当时就和刘尚达闹起来,他说;“为了我们,熊先生把自己一个月的薪水拿了出来,你怎么这样的态度啊。”
刘尚达认真的说;“寒晖,我们就是为了暑假混碗饭吃,你还真想当艺术家啊。”他也有委屈,他拿着油印的剧目简介,去和剧场联系的时候,人家剧场的人说;“你们是哪个剧团的,有没有名角儿啊,拿他们的相片我们看看,告诉你,天津人的眼界可是高啊,你你们这破戏,你们挣不了钱,我们戏园子赔不起啊,我们这一杆子人,都等着这园子吃饭哪。”
刘尚达说;“我们是熊佛西的学生,我们是搞话剧艺术的,我们就是想让天津人民看到我们的艺术。”
园主说;“熊佛西是谁,他和熊希龄吗关系?”
刘尚达真不知道熊希龄和熊佛西是什么关系,他胡诌了一句话说;“熊佛西是熊希龄的儿子。”
园主哈哈一笑说;“你个陕西憨娃,熊希龄有儿子吗?他就两个女儿,就是有多大岁数,要说是他的外孙还差不多,可是他的外孙会姓熊吗?”
我操,刘尚达急忙的溜出来,这个园主是他妈的早晨起来,煎饼果子吃多了,拿刘尚达化食呢。刘尚达又去了几个戏园,都是这样的遭遇,气的他大骂说;“都是他妈的瓜皮闷怂二锤子。”
二
闷头跑了一天的刘尚达决定去劝业场看看,他听一个人说;“劝业场去年才开业,里面有八大剧场,那个地方是什么新鲜就要什么,你去看看吧。”劝业场位于和平区滨江道交口,随然楼不是太高,但是在当时的天津市,已经是最高的楼了,商场里设有"八大天",即天宫影院、天华景戏院、天乐戏院、天升戏院、大观园、天纬球社,天露茶社以及屋顶花园、天外天。那时候在天华景戏院经常演出的有京剧名角的演出,日夜爆满。丝竹之声余音绕梁,戏曲之韵清雅入耳,巨商大贾川流于里,文人骚客唱和其中,儒雅之中华气度,款款之绅士风范,杯筹交错,流光溢彩,不仅为商业聚集了人气,也带来了不薄的收入。
刘尚达走进这个让他眼花缭乱的地方,费劲把五的找到演艺经理,人家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演艺经理说;“你唱吗戏我不管,要说没有余叔岩,杨小楼,马连良他们挑班,我看你就另寻高明之处吧。”
刘尚达这次学精明了,就说;“我们班主是熊希龄的孙子,你看是不是通融一下。”
演艺经理哈哈的笑了说;“你个碎娃子啊,你哄谁啊,人家是堂堂的国家总理,他的孙子成了下九流,你逗哏了吧。出去,出去。”
刘尚达说;“你看看我们的剧本和演出介绍,行不行。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去北京打听打听去。”
演艺经理大度的笑着说;“我打听吗啊,我犯得着吗。看剧本,看吗剧本,我就是看你有没有名角儿。你说你的戏好,这也行,我们开戏园子干嘛,不就是挣钱吗,就算是你说你们班主是熊总理的孙子,也行,我信,他这个大官的后代,是活腻了还是玩票,你告诉他,我这园子一天包金1000块大洋,你让他先给我拿三天的定金来。”
刘尚达说;“你就把看在熊希龄老先生的份上,通融一下。”
演艺经理说;“他算个吗,你知道我们这都是谁的股份吗,告诉你听听,吓死你,庆亲王载振知道不,还有 大鼻子德国人汉纳根,知道不,他一个下台的总理,有吗用啊。”
刘尚达说;“你可别这么说,他老人家是国民政府全国赈济委员会委员。”
演艺经理说;“你个碎娃子,哪凉快到哪呆着去。”
刘尚达说;“我是来谈演出合同的,你说我们是不是给一场地方。”
演艺经理说;“就算是你说的公子哥想玩票,你拿钱来,我们就签合同,要是没有钱,吗门没有。”
刘尚达有点气愤的说;“我们这可是艺术啊。”
演艺经理说;“艺术能够当饭吃,你们艺术能够艺术过梅兰芳啊,他来不给钱,我们也不接待。走,走吧,要不是看你年轻,我早就让保安拖出你去了。”
三
张寒晖早在进行公演准备的时候,信心满满的,他和熊佛西商量剧目的时候,熊佛西拿出他写的本子,让张寒晖挑选,他挑出独幕话剧《醉了》,还有三幕话剧《一片爱国心》,独幕剧原来叫《王三》,是熊佛西出任戏剧系主任后刻意之作。剧本的主人公王三是个职业的刽子手,而刽子手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往往是野蛮、粗暴、凶狠的人物。可是熊佛西在剧中所刻画的刽子手,却是另一种类型的人物。他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在贫困的煎熬下,在生活皮鞭的抽打下,竟鬼使神差地干上了这个肮脏的职业。他厌恶这种刀不离手,手不离刀的生活,不愿意充当杀人的工具。他内心苦闷、精神恍惚,时而产生幻觉,仿佛被冤魂所纠缠,受着良心的谴责。他决心洗手不干了,然而家庭生活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老奶奶在床上呻吟,房租欠了三个多月未付,自己脱下那身血衣竟连件替换衣服都没有……如果不仰赖这点微薄的收入,这个家庭就要崩溃。于是王三就喝醉了酒,再返刑场,重操旧业。剧本告诉人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把自己灌醉,让神经麻木,才能糊里糊涂地活着。熊佛西说;“我觉得现在世界各国似乎都走错了道路,似乎都把杀人放火当作时髦,似乎都把公理和理性都埋入了十八层地狱。这是‘醉’,这是‘痴’,这是麻木不仁,这是导入人类死亡的大道,因此我才作了《醉了》,因此我才怕醉了以后的王三,因此我才同情未醉以前的王三。”他之所以写王三这个人,第一,是有感于战乱的形势,第二,其中还包含着他的的寓意。张寒晖觉的不过瘾,这不是没有出路吗?熊佛西语重心长的说:“寒晖,你是很有艺术才华的,你要少搞点政治。”
张寒晖说;“老师,我觉的你写出这样的作品,好像是离我们的生活,有点远。
熊佛西说: “我认为要写出一个好的独幕剧是非常艰难的工作。”他以饱含着创作甘苦的肺腑之言,对张寒晖进行教导。他告诉张寒晖,因为独幕剧的容量小,它所表现的往往只是生活中的一个片断,这就要求作者在构思上下功夫。《醉了》的人物只有四个,即王三、王妻、赵五和张七,那生病的奶奶虽然在后台呻吟,却没有让她出场。演出能少用一个人就少用一个人,尽量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他在写作的时候,扣紧了王三回家后的内心矛盾,既写出了他无法摆脱的痛苦和决心不干刽子手的愿望,又写出了这个愿望终于被无情的现实所泯灭的过程。算得上情节单纯、结构精巧、文笔简练。虽然把这个故事安排在四十年前,即1888年,但是他想让人们能从剧本里窒息的气氛和被压抑的思想中,感受到时代脉搏的跳动。虽然写的是平凡的家庭生活,所开掘却是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但平凡的生活中蕴藏着激流,内心世界中充满了感情的波澜。家庭的困窘与社会的黑暗相连,个人的矛盾与群众的痛苦相通都融在了一起。他个人以为最满意的作品,就要算是《醉了》,这不仅是他的成功之作,他还认为,这将成为在近年来剧坛上稀有的剧作。
熊佛西的三幕剧《一片爱国心》,通过民国初年革命党人唐华亭及女儿唐亚男、儿子唐少亭同日籍妻子秋子围绕卖国条约的签订问题展开的尖锐斗争,从家庭内部矛盾这个侧面深刻地展开了一场爱国与卖国的斗争。围绕签约展开和这场尖锐的斗争,鲜明地遣责了出卖民族利益的卖国行为,表现了反对侵犯民族主权的强烈反帝意识。剧中女主人唐亚男成为青年学生热爱祖国、维护民族尊严和国家利益的楷模。《压迫》剧情比较简单,讲述的是发生在北京的一件由租房引起的故事。这个男客是个有身份有点地位的,可即使是这样一个男客,但这样一个没有家眷的男客已经吸引了她女儿的目光,所以女儿自作主张已经同意让男客住下,可立刻遭到母亲的反对,钱虽然付了,但母亲一定要等她回来后退给他。此刻男客再有礼貌也受不了这等蛮不讲理,所以开始耍赖。男客质问:“一个人没有结婚,并没有犯罪,为甚么连房子都租不得?”
此刻房东太太回来了,取出钞票还给男客,男客偏偏不肯收,并且示意一定要住下,随即展开了一番争论。在争执不下的时候老妈子先出来调解矛盾,但却遭到男客拒绝,他意志坚定这房子定金已付,房东太太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不讲理地要他非走不可。房东太太要老妈子去请警察,并且要求立刻就来,随后把门重重一关。此时男客没有了办法。他的心开始不安,他在等待着警察的到来。他意识到警察来了后他肯定是租不成了,不如顺水人情让给她好。随后带着她看了房子。当女客感激后,而现在房东太太也不会把它租给男客,他们要考虑怎么办才能两个人都租下来的问题。最后想出了假扮夫妻来一起租下房子的办法。结尾男客问及女客究竟姓什么,女客还在为刚才惊险的一幕而没有缓过神来。戏剧在女客的支支吾吾中落下了帷幕。
在熊佛西的支持下,张寒晖出任了排练这三个小话剧的导演。
刘尚达总是进入不了角色,他出演侩子手王三,可是,他怎么也不像一个杀人的人。刘尚达手里拿着一个木棍走上来,张寒晖指责他说:“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刘尚达说:“刽子手王三呀。”
张寒晖不满地说:“你这样走上来,象一个刽子手吗,你要走出刽子手的态势来,要演什么象什么。”
刘尚达沮丧的说:“我说我演不了吗,你们非得逼着鸭子上架,熊老师不是说要演出本色来吗,我就是这样的本色。”
张寒晖着急的说:“你还强词夺理,熊老师说的本色,是角色的本色,不是你刘尚达的本色。
刘尚达委屈的说:“你给我说说,这刽子手应该怎么样走路?”
张寒晖拿过棍子,来回的走了一次,同学们都笑起来说:“这那是侩子手,熊老师就是这个姿势走路。”连在一旁看他们排练的熊夫人都笑了。
但是,熊佛西认为,这个走路的姿势,非常像喝醉了王三,经过艰苦的排练,他自己都觉的这次出行,肯定会旗开得胜,但是,刘尚达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都非常丧气。
张寒晖鼓励大伙说;“什么事情都会开头难,我们只要把前三脚踢出去了,就会容易了。”
可是这前三脚怎么踢呢?刘尚达一边吃着天津的杠面大卷子一边说;“要不咱们去广场演出去,我就不信没有人看。”
从小旅馆里看出去,夜色的天津城一片光怪陆离,霓虹灯照亮了海河两岸,海河里日本人的船只不断的来来往往。张寒晖不担心演出场地的事,他这两天看到的世界,好像是和熊佛西描写的剧情,相差太大了。他担心的是,他们这只公鸡是不是没有看对时间,白天就是一万只公鸡叫,对这个世界又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