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就在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张寒晖总是往大路上张望,谷锦屏知道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拴不住张寒晖的心,虽然谷锦屏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事业,为什么公爹看到报纸上有男人的照片,就胆战心惊的样子。
因为张寒晖回来就不走了,三个人吃饭这地就不够了,四婶子说四叔说;“你还是老辈子呢。就看着全子一家喝西北风啊。”
四叔说;“你说怎么办呢?”
四婶子说;“你出面,把老四的二亩半地,给全子要一半回来。”这事四叔也非常遭难。四叔想找他商量一下怎么说这个事,张寒晖一听就着急的说;’四叔,你别管这事,我说过,好汉不承祖业产,好女不穿嫁妆衣,我不要。“
四叔说;“这个书呆子,给他嘴里抹蜜,他还咬手指头。”
村里的人都说,这个全子的读书读的魔怔了,四叔还不愿意听这话,可是那天他去剃头的时候,就遇到了张寒晖。
西建阳村公所门前的剃头棚,是村里搭的看街的棚子,夜里守夜打更的就在这里休息,白天除了人们是一个说闲话的地方,还有就是城里来的剃头师傅,在在给人剃头。四叔进来的时候,前面有一个人剃,他就,悄悄的蹲下听他们说话。
剃头师傅热情的说;“四叔啊,我这正给全子剃头呢,他正讲北京的事。真没有想到外面的世界怎么精彩啊。”
张寒晖说;“你们说的什么赤党什么赤匪的,其实这就是中国共产党,这是一个像俄国共产党一样的党,他们提倡不分穷人富人,都一样的吃饭穿衣,没有大财主,也没有欺负人的警察局和军阀。”
剃头的说;“你说的这事真新鲜,听说一个什么宣传赤化的共产党的头子被绞死了,有这事吗?”
张寒晖气愤的说:“张作霖这土匪出身的大元帅,在北京大开杀戒,杀害了北方共产党委员会书记、北大教授李大钊,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吗。是救老百姓的,现在北边的俄国,共产党掌权,没有压迫和剥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剃头师傅的手一抖说:“我的妈呀!对不起走刀了。”
他手下张寒晖的的脑袋泛出了血珠,张寒晖用手抹一下,意气风发的说:“你看看,咱们穷人的血是鲜红鲜红的,这黑暗的世界,没有鲜血就不能够照亮。”
四叔听他说的这话,就像听见了疯子说话,起身就悄悄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叨咕的说:“这个孩子是不是魔症了,大白天的说梦话。”
剃头师傅叫着四叔马上就该你了,四叔头也不回的说;“你先给疯子剃吧,我可不想沾这个光。剃头的叹口气说:”这人,怎么净说这样的话,全子啊,我看你说的话,就对着哩。“”
张寒晖说:“我四叔这个人,好人,他不识字,一说外面他不懂的事,他就恼怒了。”
剃头师傅惋惜的说:“全子啊,你这学问这么大,你就不想出去干点事业,这人啊,不要总是在自己家里盘着,听说你也是大学生啊,你不知道吧,如今有个从美国归来的大学教授,也来定州了,叫什么晏阳初,他就住在东大街道南的大院里,他是给老百姓办学校的,让老百姓认识字,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说,他们还动员我去学习,不收钱,白教。我总是觉的这个事有点玄,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啊。是不是像白莲教一样的,先让你进来学习,将来再给你提条件什么的。”
二
张寒晖从剃光头之后,就在自己家地里消磨时光,他怕给老婆孩子带来麻烦,真的连城里都没有去过。他笑着说:“你这事是真的吗?”
剃头师傅说:“你去城里看看,这晏阳初可是不一般啊,县长都不敢惹他。他说要办学,就把贡院给了他了。一分钱都不要。”
张寒晖听说了这个事,心里着急的说;“真的,我去看看去。”
剃头的说;“我要是说了瞎话,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不过这次你可是拿了,下次我要是说了瞎话,你不给钱。”
四叔为那天张寒晖说的魔怔话,专门的找了张振洲说;“大哥呀,你看全子是不是脑袋有毛病了,我觉的他说的话都不着边,要不的找一个巫婆给他看看。”
张振洲说;“看什么看,他没有毛病,他说的都是真的。”
四叔说;“书呆子就这样,这和脑袋出了毛病没有区别啊。子不教父之过,你也不好好的说说他。你说,他要是出了毛病,他媳妇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过,我和他四婶子都替他担心。”
张振洲也是个有文化的乡村知识分子,他知道儿子说的对,天下大势都一个理,他也拥护俄国的革命,可是人家在什么地方,离着这里有十万八千里啊,他说;“四弟,你的好心我领了,可是脚大不由鞋,儿大不由爷,我就执着林格了,这孩子聪明伶俐,将来错不了。”
张振洲也知道,儿子不是房厦下面的家雀,他是大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了。在学校里,张振洲也在关心着天下的事,这天他看到报纸上登载了一个消息,奉军张作霖大帅在皇姑屯车站被炸死。他的心里突然就放松下来,通缉儿子的奉军败退了,这里又是直系军阀的地盘了。
他提前回来的早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张作霖离开了北京,儿子他们组织的死对头死了,也许这正是儿子等着的好消息。他一进院看到谷锦屏正在猪圈跟捣粪,张振洲说:“全子呢?”
谷锦屏脸色阴阴的说:“不知道”。
张振洲又问她说:“怎么?”
邵金平不高兴的说“爹,你问他,俺可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事。”
张振洲忧郁的说:“全子欺负你了。”
谷锦屏强笑笑说:“爹!也不算欺负,就是他说话我听不懂,俩人吵了几句。”
张振洲生气的说:“他太不像话了,我问问他,这是为什么?”
谷锦屏笑着说;“爹你别问他了,这是我们悄悄话,他问我,为什么鸡能够把天叫亮?你说这算什么话,为什么,鸡一叫天就亮呗,这还用问啊,你说他还当过大学老师什么的,这算是什么事,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着吗。他还问我,鸡叫天明,狗叫为什么不天明。爹你说这叫什么话,狗是看门的,鸡是叫人的,这个道理都还拿来问我。”
张振洲笑了说:“没有事,没有事,我说他,我说他,这个孩子,这琴要谈对了人才行。”
昨天夜里,因为地里的东西都拾掇到家了,农历九月的天气还不是很冷,张寒晖这几天总是回味剃头师傅的话,识字,人要识字,不识字就不知道大事情。他早就准备好了,他吃过饭就催着林格睡觉。谷锦屏以为想不了,谁知道,林格已经睡着了,谷锦屏还洗了一下自己,她拉开铺盖对张寒晖说:“孩子睡着了,你睡吧。”说着就要吹灯。
谁知道,说张寒晖却把油灯光挑亮说;“我 给你背一段书,讲讲革命道理。”
谷锦屏有些不高兴的说;“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呀?”
张寒晖说;“我给你说说话行不?”
谷锦屏从被窝里抬起身子说:“钻被子什么话说不了,有些话当着灯说出来不好意思,让人害臊呢。”
张寒晖有些不高兴的说:“我说的不是让你害臊的话,你必须坐起来听。”
谷锦屏说;“我已经躺下了,你进来也不是 一样的说吗?”
张寒晖说;“我不想对牛弹琴。”
谷锦屏不高兴的说:你说谁是牛,谁是牛。我给你撑着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你从来不说慰劳慰劳,还胡说八道,你真是魔症了,魔症了!怪不得四叔四婶说你魔怔了。”
张寒晖一怔说:“别人瞎说,你也瞎说啊,我魔怔什么,我说的是人生的大道理。”
谷锦屏也许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急的的眼里流下泪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三
张寒晖脱鞋上炕,坐在谷锦屏身边说;“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上空游荡……”张寒晖说着的时候,想起了在党旗面前的宣誓,想到了在北京的岁月。一群来北京寻找光明的人们,聚集到了那个“西京畿道二十三号”的一间民房里,他和刘尚达住在一起。刘尚达进北平艺术大学就是张寒晖考试的。熊佛西校长怕是他共产党,就亲自面试,他问刘尚达说;“你是共产党吗?”
刘尚达说;“我说是还是说不是,我如果是共产党,我会告诉你吗,我如果说不是你相信吗?”
这话说的熊佛西哈哈大笑,这样他和张寒晖成了师生关系。刘尚达是南开大学毕业的学生,会用英语背诵《共产党宣言》,每当他们悄悄的在房间里,用中西合璧的声音小声的朗诵这篇战斗的檄文时,他们的心里就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无产者在这次革命中失去的是锁链,他们将拥有全世界,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
最后这一节张寒晖是用英语背诵的,他心潮澎湃的回头看到谷锦屏已经睡着了,还发出微微的鼾声,张寒晖无奈的苦笑了。夜色里,张寒晖虽然身在自己的亲人身边,他却觉的自己是无比的孤独啊,周建翔,刘尚达,赵云霄你们都在哪啊。这个时候,谷锦屏翻了个身,看着黑暗里还在炕上坐着的张寒晖说;“你的经念的好听,我听着哪。”
张寒晖悲伤的慢慢的脱衣服睡觉,他自言自语的说;你们啊,都不懂啊。我不能够在家这么平庸的过这一生,我想干我的事,这一辈子,你们就就别指望我了,就当我死了。“
谷锦屏已经困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她说:“明天借四婶家的牛车,往麦子地里送粪,我可真睡了”。
张寒晖靠在炕桌上瞪大眼睛,窗外的夜色非常沉重。
张振洲告诉她说;“林格他娘啊,这读书人,手头没有书就是闷的要出病啊。你去四叔家借一本书回来,他经常买书看。”
四叔把一本保存的完好的《西厢记》借给谷锦屏说;“我说格林他娘啊,你还支持他瞎炮,白长了一个透亮的脑瓜子,要好好的成家过光景,多好啊。”
谷锦屏平静的说:“四叔,,我想开了,他不是圈在家里的人,憋屈出病来值得的多了。他这人就是属鸟儿的,不能够在一个树上呆着。
四叔长叹一声说:“林格他娘啊,但愿他这一辈子能够对的住你呀。”
谷锦屏以为有了书,张寒晖的心里会敞亮起来,谁知道,张寒晖却看哭了,他说;“封建主义不打倒,还要害死多数人啊。”
吃过晚饭,张寒晖拿着那本书对谷锦屏说:“我给你讲讲,这是一个说解放妇女的戏。”,他为了给她讲戏,就等着谷锦屏刷碗洗锅。
谷锦屏黑夜白天的农活还有针线活儿,尤其是到了秋天她要纺线织布,要把一家人的穿戴作出来,从棉花到布,有多少的环节,一节都不能够拉下。先是纺线,放完了线要用浆糊浆,还要用线拐子把棉线穗子绕成一圈圈的线,就这么说吧,谷锦屏虽然能干,但是别人家都是几个女人一起干,谷锦屏要把每一个环节都自己来干,她真的没有时间听张寒晖的经。
炕上,林格已经睡着了,邵锦萍搬起纺车到炕上说;“我知道你闷的慌,你去西头我康清波去吧,他们的小班正排秧歌哪,他爱听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寒晖眼睛一暗,把书掖在怀里默默飞走了,他身后是谷锦屏纺车的嗡嗡声,就像千年不断的乡村的白天和黑夜一样,有序的响起来。
四
康清波顾不的和他说话,他们明天还要去给人家大户人家演出呢,他们的排练场就在地窨子里面。他们正在排练秧歌《老少换妻》。人家有要求,要演一段粉戏,就是要有男女之间的情节,康清波起劲的敲着小鼓,指挥着人们走台步,突然唱着的人停下来,他们看到张寒晖从上面下来了。
有人小声的说;“清波你招惹这个魔怔来干什么?”
康清波说;“说什么呢,赶紧的排啊,人家明天还要看呢。”
虽然都是男演员,但是要表现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非要跟一个二十岁的小生睡觉,这里面就有许多地方非常的亵渎场面。张寒晖突然的说;“你们这样不行,这是糟践劳动人民。这样演不对,你们应该这样这样。”
张寒晖说着过去给人们导演台步 ,作各种表情的,但是绝对去掉了色情的味道。人们却纷纷的走了,康清波说;“全子,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我们是为了挣钱啊。”
张寒晖非常歉疚的说;“清波表叔,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搅了你们的局,可是,你们这样表现劳动人民,我的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啊,人们都已经这样活的非常不容易了,难道我们的戏剧就不能够给他们一点乐趣和希望吗?。”
他突发的唱起歌来,这是他在北京三.一八大会上唱过的歌儿,名字就叫作北方吹来十月的风。
“如今世界不太平,重重压迫我劳工,一生一世作牛马,思想起来好苦痛,无产阶级快起来,拿起铁锤去进攻,红旗一举千里明,铁锤一举山河动,只要我们团结紧,冲破乌云满天红。”
地窨子里直剩下康清波一个人在听,康清波把一张通缉张寒晖的布告拿出来说:“全子,你给我说实话,你是赤党?”
张寒晖笑着说;“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康清波搓着手说;“寒晖,你算我一个行吗?”
俩人高兴的握手,张寒晖给康清波背诵《共产党宣言》,康清波认真的听着……谷锦屏纺了有十几块棉线穗子了,她给格林盖了盖被子,看看窗外的三星已经在西方快坠落到地平线了,已经有鸡叫声了。
地窨子里的油灯慢慢的暗下来,跳了几下灭掉,但是张寒晖看到的是未来的光明世界,康清波顺着张寒晖挥动的的手看去,铁锤镰刀的红旗在天空飘扬。
张寒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谷锦屏靠着炕上的衣柜睡着了,她睁开眼睛说;“什么时候了。”
张寒晖说;“天快明了啊,鸡都叫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谷锦屏说;“这不是等你回来啊。”
张寒晖非常兴奋的说;“你睡吧,睡吧。”
谷锦屏说;“还睡什么,都要天明了,你睡吧,我看你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在清波家吃狗肉了。”
张寒晖惊讶的说;“吃什么狗肉啊。”
原来他们这些小班排戏的时候,就拿着布袋去野地里,见到四处跑的野狗就逮回来,剥了皮煮肉吃。张寒晖说;“那算什么,一个野狗肉,算什么,我终于找到了能够听懂我话的人了。”他说着高兴的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这是舞台上的动作,谷锦屏也高兴的说;“爹给你捎回来一封信,你看看吧。”
张寒晖高兴的说;“谁来的,终于有人来信了。”
他高兴的拿起来,原来是城里当教员的陈庆斋的信,他邀请张寒晖去城里平民教育会去工作。张寒晖的心情突然凉了,把信随便的一扔。他等的是周建翔的信,他急切的盼望组织上有人来和他联系,他这几年就像一个没有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