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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
如果是从前的张寒晖，他是不会接受邀请的，但是，陈庆斋都不知道，自从经历了父亲的丧事之后，张寒晖已经不是原来的张寒晖了。他给谷锦屏说；“咱们家这么大的开销，我也想好了，出去挣点钱，补贴家用，原来有父亲的薪水，多少的还能够抵挡一下，现在，我们也是四口之家了，带回来的几个钱花几天呢，你说是吧。”
张寒晖的话让谷锦屏非常的感动，这些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的给自己说话，她觉的喉头一紧，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张寒晖说；“我这不是给你商量吗，你要不愿意我就不去。”
谷锦屏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只要你心里有着我们娘儿三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寒晖歉疚的说；“她娘啊，我这人你知道，平时就是大咧咧的惯了，因为从小受到老人们的宠爱，都是想自己的时候多，给别人想的时候少，这些年你为照顾老人，为了这个穷家，你的付出是非常大的，我也知道你的辛苦。我这人也不是没心没肺的，我还不知道甜秫秸哪头甜吗？你说是吧。”
这些年来，自从上次张寒晖给她讲书，被她拒绝之后，他们之间就有了一层小小的隔阂，张寒晖对她依然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从心里就和她远了许多，再后来他干什么都从不和自己商量，谷锦屏有时候也非常生气，但是她的性格也让她把这些看的非常淡薄。
她也没有想到，自从公爹去世之后，男人变的这么懂事理了。她这个人表面上看着非常的坚强，但是她内心里还是非常脆弱的，但是她把脆弱掩盖起来，换了一副坚强的外壳。
谷锦屏把眼泪悄悄擦了说；“你是干大事的人，你去干就是了，我也不阻拦你，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就是你要去天涯海角的，我也不会阻拦你，只要你心里舒服痛快就行。”
张寒晖把谷锦屏拉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这头发上没有香水和洋胰子的味道，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的想起赵云霄，她那次和他拥抱的时候，头发洋溢着满是香香的味道。从谷锦屏的头发上升腾起细细的微尘，散发的是乡土和烧柴烟火的味道，张寒晖突然对自己的走神歉疚了，他使劲把谷锦屏搂在怀里，可是他的心里却想的是赵云霄，张寒晖觉的自己非常卑劣，可是这没有办法啊。谷锦屏也好像不十分的适应这么亲昵的行动，她突然说；“地里还有春棒子该收了，你帮着我收了再走吧。”
她的话让张寒晖心情突然的从云端里落下来，刚刚升起的环绕他们夫妻的那些漂绕的浪漫，四飞而去，他有些失落的慢慢放松了搂着谷锦屏的手臂，说；“行，你说怎么办都行。”
四婶子说；“锦屏啊，你又让他走了？”
谷锦屏说；“到城里当教员去了。又没有走远，怕他飞了啊。“
四婶子说；“这也是啊，我就是怕他，见了城里难些女人会变心啊。“
谷锦屏说；”四婶子，打早不用叫，想给不用要，他就是变心，谁也没有办法，可是也说回来，只有我这么傻的人跟着他，肩不能够挑担，手不能够提篮的，你放心没有看上他的。“
四婶子哈哈笑着说；“还没有见过你，这么心大的人。”
张寒晖把自己收拾的非常干净，淡蓝色的长衫是谷锦屏精心浆洗过的，这是张寒晖唯一的能够拿出手的衣服，他里面的汗衫是土布作的，这是谷锦屏自己织的白土布，下面的鞋也是谷锦屏作的千层底。张寒晖说；“也不是去老丈人家，干嘛打 扮这么用心啊。”
谷锦屏瞪他一眼说；“男人身上带着女人的针线，你不怕笑话，我还怕人笑话呢。到外边说你娶了一个懒婆娘，连男人的衣裳都不知道拾掇，丢人显眼的。”
新鞋底边上刮了白粉子，这是谷锦屏从四婶子哪借来的，青色的鞋面，雪白的鞋底，让张寒晖有点舍不的穿，他说：“这哪是鞋啊，这是工业品了。”
这些衣服和鞋袜，都是谷锦屏熬夜拾掇出来的，她一个农村女人，没有别的祈求，只要男人对自己好就行了，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有哭过，但是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真是有点苦尽甜来的感觉啊，她觉的有个好男人，真好啊。
张寒晖带着铺盖骑着陈庆斋留下的自行车，就要走出家门的时候，突然林格和艳婷一齐追过来叫着；“爹，你记着回来，看我们。”
从来都不儿女情长的张寒晖突然的鼻子一酸说；“你们放心，爹这次不是去外地，就在城里，不远的，我会回来看你们的，给你们买驴肉火烧。”
二
这个职业学校是平民教育会创立的，就设在县城衙门口后边，从草场胡同进去，拐了几个弯就到了。这个学校收留的都是贫困家庭的学生，而且不收学费，还能够学到技术。但是，这里的校长是县长的亲戚，外号叫张大肚子，是个大烟鬼，他仗着他表哥是县长，侵吞学校经费，经常体罚打骂学生。
张寒晖来到的第一天，就看到一个学生在教室门口罚站，头上顶着一块砖。他问这是怎么回事，陈庆斋说；“这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他经常带头闹事，还和张大肚子对抗，今天肯定是又为什么事，让张大肚子碰上了。”
张寒晖看到了这个学生非常面熟，他略微的愣了一下，随着陈庆斋走进教室。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孩子好面熟啊。他说；“让这个孩子进教室吧。”
陈庆斋说；“这肯定是张大肚子的事，老师们都不敢管。”
张寒晖说；“你也不敢管吗/”
陈庆斋为难的说；“寒晖，你第一天来，就不要给张大肚子闹的不好见面。”
张寒晖的脸上阴云密布的跟在陈庆斋后面进了教室，陈庆斋走上讲台说：“今天请新来的国文教员，你们的班主任，北平艺术大学的助教张寒晖先生给大家见面，大家热烈欢迎张老师讲话。”
学生们一片掌声，陈庆斋也回身请张寒晖上讲台，但是他一回身看到，张寒晖深深的弯下身子给学生们鞠躬，但是，他没有抬起头来，而且是一直弯着身子，下面的学生们都有点不知所措了。有个学生站起来说；“张老师，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经受不起啊。”
张寒晖说；“我在惩罚自己。”
学生说；“张老师，你为什么惩罚自己呢？”
陈庆斋也觉的非常吃惊，说；“寒晖，你这是干什么？这是课堂啊，让学生看着多不好啊。”
张寒晖坚决的说；“我不想看到，你们在这里坐着，而你们的同学却在外面罚站门口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罚站。”
班长站起来说；“报告，他叫王二牛，因为在大街上胡写乱画，校长让他罚站的。”
听到学生叫王二牛，张寒晖忽然想起了这个学生，就是在天津被日本人打死父亲的孩子，他慢慢的起身问：“王二牛写的什么？ ”
班长拘谨的说：“我不好说。”
张寒晖说：“不好说，你就上来写，写在黑板上行不行。”
班长小声的说：“最好让女同学都出去。”
张寒晖说：“这样，在你写的时候让女同学都闭上眼睛。”
班长上来用粉笔写出一行字“操死小日本的八辈祖宗！”
学生们都笑起来，有的笑的直不起腰来。陈庆斋也笑了，他不好意思大笑，走出教室。张寒晖大声的说：“我问一下，王二牛为什么这么恨小日本？”
学生们都一脸懵懂的看着张寒晖，他们都不知道王二牛的身世，只知道他是平教会从乡下收留的孤儿。张寒晖问班长说；“他恨小日本子，你们恨不恨？”
班长不说话，陈庆斋说；“寒晖，下来再探讨这个问题吧，你新来乍到的，不要碰这烫手的山药。”
张寒晖激动的说；“庆斋，我知道，我要韬光养晦，可是，我们不能够见到不平事，还这么不敢出头，恨小日本有什么不对？”
他走出教室，拿下王二牛头上的砖，把他拉进教室。紧紧的把他揽在怀里，眼里满含着泪水的说；“现在上课，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王二牛的故事好不好？”
刚下课，就有人把张寒晖请到了校长办公室，张大肚子一脸的烟色的说；“张寒晖，知道你是北京回来的，我也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你来这里当教员，是陈教导主任担保的，你不要给我找麻烦，也不要给陈教导主任找麻烦。我给你说我们拿的平教会的工资，他们的教条就是知识救国，技术救国，不要参与政治，也不要搞什么马克思主义的宣传。我还告诉你，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回的定州吧，我给好说，我这里就是一个教学的地方，你要是搞政治，你去别的地方。”
张寒晖低头听他训话，站在旁边的陈庆斋真的怕张寒晖发起火来。张寒晖的脾气陈庆斋是知道的，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们从中学起就在一起，闹过许多学潮。他看着张寒晖的脸色，他真的怕张寒晖拿起桌子上的砚台，砸在张大肚子身上。他这次让张寒晖来到教员，只要是想让张寒晖有个挣工资的地方。虽然他也看不上张大肚子的做派，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没有想到张寒晖的脸色非常平和，竟然默默的听张大肚子训话。
后来，张大肚子逢人就说；“陈庆斋把这个张寒晖吹嘘的怎么神，我看也就是一个臭教书的，没有什么了不起，跟着我这混，就得听我的。”
三
张寒晖在学生中悄悄的进行马克思主义宣传，他也在其他学校里发展了许多进步学生，陈庆斋也被他发展为积极分子，准备把他发展成为党员，还有康清波，也进行了谈话，康清波和陈庆斋都表示愿意加入党的组织。
报纸上关于华北的报道越来越多，日本人想在吞噬东三省之后，进一步吞噬华北，冀察政务委员会主任宋哲元左右摇摆，华北危急。但是，远离北京的定州，人们还一片懵懂，上层人士只管自己升官发财，下面的老百姓浑噩无知，而平教会却远离政治，这些局面让张寒晖充满了忧郁，如果真的日本侵略华北，我们怎么办啊？
在陈庆斋家里他认识了地下党员张省三，张省三是本县西王耨村人，他见到张寒晖非常高兴，他们在北京就知道“五月剧社”，也在知道他是受李大钊领导的老党员。他的1924年到燕京大学读书时，1926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经批准加入国民党，现在他的公开职业是国民党定县党部执行委员会训练部部长。他也是跟着晏阳初回定州的。
定县职业学校校长，因将职业学校办成了有名的“红色学校”而被国民党政府通缉。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在山东荷泽地区组织抗日游击队。1938年返回冀中，参加开辟抗日根据地，创建合作社，促进经济发展，组建抗日武装，从事抗日联络等工作。曾任冀中抗战学院处长、行署民政科长、农业厅长等职。解放战争时期曾任华北人民政府农业部机垦处长。
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农业部垦务局局长，国营农场管理总局副局长，农垦部畜牧局局长、农业生产局长，农垦部副部长等职。长期致力于农垦事业，并曾兼任全国畜牧兽医学会副理事长和北京大学名誉教授。
他是从北京赵云霄知道定州张寒晖的关系的，他说；“云霄同志让我和你联系，我们定州是冀中的一个大县，如果开展抗日活动有着很大的回旋余地，我们要及时的把党组织建立起来。”
张寒晖说；“我了解职业学校的学生，他们都是贫困家庭的子弟，而且革命热情都很高，在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我已经组织了读书会，他们都非常热切的想投入到救国救民的大潮中来。”
说到张大肚子，张寒晖说；“这个家伙太坏了，他不但吃喝嫖赌，而且极其的反动，我想把他的校长干掉。如果您能够来学校主持工作，这里将会成为我们的一个基地，进行抗日宣传，组织地下组织，都会成为我们的堡垒。”
张省三说；“现在的县长是张大肚子的大舅子，我们要抓住他的尾巴，你和陈庆斋两个负责，搜集他的情况，我和张寒晖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要建立我们的基地。好，我们共同行动，你们只要抓住了他的把柄，我负责派人抓了他。”
四
晏阳初的平教会正在想着把定州变成模范实验县，南京政府已经派人来视察过，县政府也随着搞了一些表面文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吸大烟，县政府发布了最严格的禁烟令，在大街上到处张贴。凡是举报售卖大烟和私自吸食大烟的有奖。政府在告示里说了，只要是抽大烟者，抓住就枪毙。
张寒晖几次近距离和张大肚子接触，就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异香。这就是吸食大烟留下的味道，张寒晖在北京赵云霄家曾经几次闻到过，赵云霄那个当旅长的爹，就公开的吸大烟。
张大肚子知道张寒晖的文化功底，他想拉拢张寒晖，成为自己的四梁八柱，他说；“张老师，你来这里教学，是我让陈庆斋去找的你，你是从北京回来的高才生，而且是北京艺术大学的助教，这是我们家乡的光荣，这也让我感到脸上有光。你要好好的干，就凭你的人才，不是这么个职业学校教员就满足了，我姐夫是县长，你知道的，你要想在仕途上发展，我会帮你一臂之力的。”
张寒晖笑着说；“谢谢校长的厚爱，我这个人愚钝，还需要你校长大人，多多的提携。”
张大肚子说；“我们出来混，图的什么一个就是升官发财，一个就的光宗耀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钱最重要，你要是为的挣钱就不要参与别的活动，最近，共党在县城有许多活动，你们的读书会，我也知道，不过有人给我汇报了，你们的读书还是比较正常的，没有出现什么红色的迹象。我还给你说句话，只要你不参加红色活动，我就不追究你的过去，告诉你，我这个人是有眼目的，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我一眼就能够看透。”
张寒晖点头称是的说；“校长有什么事就明说？我这人性格直不会猜测别人的心思。”
张大肚子凑近了他说；“我可是知道，你在北京是参加了共党的人，我这话是代替我姐夫说的，只要你不在本县捣乱，我们就是相安无事，如果你要是闹事的话，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张寒晖说；“校长放心，我就是来当教员的，我也就是为了挣这八块钱，养家糊口的，你放心吧，我会按照你的话去作的。”
张大肚子拍拍张寒晖的肩膀说；“你是聪明人，好，好，我告诉你一句话，二十九军的部队就住在望都，宋主任训示了，让我们都不要提什么抗日救国，听说你把那个写骂日本人的王二牛，收留到了读书会里是吧。”
张寒晖说；“是，是这么回事，当老师就是想揽天下英才而育之吗，再说他也是我们的学生啊。”
张大肚子说；“这事我知道，你也要明白，他这个学生其实就是个闹事的苗子，要不是晏阳初干事长的干涉，我早就开除他了。我可是为你好啊，我这是坏话说在前头的，要是真出了事，我可是巡警打他爹，公事公办的啊。”
张省三召开的党的地下会议，他说：“河北省特委指示，要进行抗日宣传，要让老百姓都知道，东北三省不抵抗，把东北白白的给了日本人，华北宋哲元搞什么政务委员会，其实就是变相的儿政府，我们要采取一切方式进行宣传，要唤醒人们，让老百姓都知道，日本人想要我们当亡国奴啊。”
这个从北京回来的小伙子，岁数和张寒晖还小，身上有一股奔放的热情，他说的话，让张寒晖觉的又回到了五四时代，又回到了在李大钊领导下的时代。他说；“省三，你说话吧，我们怎么做。”
街上曾经有人贴出过揭露当局的传单，这是张省三让人搞的，但是这些行动，影响不大，一个是老百姓不识字的多，一个就是人们也不关心国家大事，现在关键是要有一个阵地。
张寒晖说；“职业学校就是一个好的阵地，只是这个张大肚子，处处设防，就是学生读书会里，他都按插了自己的亲信学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他就知道情况。”
张省三决定说；“寒晖，你和陈庆斋要想法把这个张大肚子搞垮，别看他姐夫是县长，只要我们找到证据，也一样的赶走他。”
张寒晖说：“县政府的禁烟公告，这倒是一个机会，我几次闻到张大肚子身上有大烟味，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抽的，只要抓住这个茬，我们就能够告到张大肚子。”
张省三说；“好，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不过，这事谁出面最好呢，你不行，陈庆斋也不行。”
张寒晖说；“这事交给我吧，我想办法。你放心，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干了，就能够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张省三嘱咐他说；“寒晖，我知道你的工作经验，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一招制敌。明白吗？”
张寒晖说；“你放心吧，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