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
周建翔这次可是不能够让张寒晖再玩失踪了,行动小组加上刘尚达召开紧急的小组会议,就一个议题,安排张寒晖疏散。会议开到了天亮的时候,还没有达成一致,赵云霄从外面买回来包子,刘尚达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周建翔也拿起一个递给张寒晖,他看都没有看就扔到桌子上,周建翔一边吃着一边说:‘继续开会,张寒晖什么时候接受意见,我们就什么时候散会。”
张寒晖非常委屈,没有人理解他的心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尽管周建翔和刘尚达把话说了有千万,但是,他没有说一句话。自从知道了李先生已经被执行了绞刑,可以说张寒晖的万千希望,都在哪一刹那化为寒风。
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他当时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想着回去。那个贫困的家庭现在留给他的只是屈辱和无奈。二亩半的土地,让大哥又要走了一亩,连四弟的二亩半地,大哥也要走了。他和妻子还有一个孩子,一亩半地,让他怎么活呢。
赵云霄把包子拿过来了,递到张寒晖手里,张寒晖坚持不吃,周建翔给他端过一杯水来让他喝,张寒晖打掉水杯抗议的说:“你们这胆小鬼,这枪马上就到手了。我们就可以给李先生报仇了,你们就是怕死。”
周建翔严肃的说:“你作为北方委员会的成员,在这个严峻的深刻,脱离组织擅自行动,你要作出深刻的检讨。现在我宣读李大钊同志的指示。我个人为革命为党而牺牲,是光荣而应当,但是这已是党的损失,现在你们应当保存我们的力量,不要使革命的力量再遭损失,你们回到自己的家乡是唯一的办法,只有用实际行动,团结民众武装革命。”
张寒晖激动的: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李先生被张作霖绞死,我们就不敢大声的喊一声吗?你们就这样看着革命的领袖让敌人杀害吗?”
赵云霄平静的说:“张寒晖同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是讨论工作计划,我们是要商量怎样离开北京。”
张寒晖说;“你们怎么不走,非让我走。”
周建翔说;“我们也走,谁说不走,我们就看着你走了之后,我们才能够走的,因为你上了通缉令,你不走就是死啊。”
刘尚达说:“我已经找了我们陕西来的教育厅长,他答应让我回去主持民众教育馆的工作,杨虎城省长就是让他来北京为陕西建社搜罗人才的。”
周建翔说:“我和云霄同志一块去奉天,我想在东北军队里发展。我们已经找好了关系,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撤离。”
张寒晖倔强的说:“我明天就去大元帅府拼命,我和李先生一块去见马克思。
说到这个程度,周建翔只好严正的说:“现在不是发扬民主的时候,我以北京地方委员会副主任的名义,宣布组织决定,张寒晖立即离开北京,回到定县发展地方组织,保存革命力量。”
张寒晖大声的说:“我就不是不离开北京,我要为李先生报仇。”
周建翔拿出一张京汉铁路密查员证说:“这是通过直系吴佩孚搞到的铁路密查员证件,你今天必须走,趁他们奉军的势力还没有伸展到直系管辖的火车上,时间一长,可就不保险了。你也可以不走,但是,你必须脱离组织,你可以退党,这样你就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张寒晖低下头,他不说话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条道路,他就是死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理想和信仰。周建翔把自己的西服脱下来,换上他原来的长衫,他让张寒晖把西服穿上,这样也符合他的身份,为了保险起见,还给他购买了一张火车票。
二
从张寒晖接过车票开始,他就不再说话,赵云霄知道他的心里肯定非常难过,她想安慰他,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从那次在铁狮子胡同被救之后,这个来自定州的张寒晖就在她心中留下里深刻的印象。个子不高,消瘦而清秀的面孔,尖尖的下巴,眼镜后面有一双经常眯缝着的眼睛,如果细看能够看出脸上还有几颗白麻子,这是出天花落下的痕迹。
在一块进行戏剧活动的时候,周建翔经常开他的玩笑说;“麻子俏,麻子俏,麻子一笑值一吊。”因为,他从来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有一次周建翔说;“你们谁让张寒晖笑了,我拿出一块银元来请客。”
他刚说完,张寒晖就冲着他笑了,虽然笑的非常勉强,周建翔只好拿出一块大洋来,大家吃了一顿东来顺涮羊肉。他总是盯着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出神,但是一排戏的时候,他就换了一个人,又有台缘又幽默。一次,他为了学贵妇人走路,跟着一个大街上的老女人走了半天,后来那个女人以为他是小偷,叫人抓住他,要不是周建翔他们赶上,非得挨打一顿不可。后来,他演出贵妇的时候,人们都说,真像。
赵云霄想深入他的内心里去,因为她喜欢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每次见面都是那身长衫,从来就没有见他换过,脚上的布鞋也是穿的前面卖蒜瓣,后面卖鸭蛋。但是,她的努力都被张寒晖非常不露声色的挡了回来。
越是这样,赵云霄就越是对他感兴趣,一次她在拍戏的间隙,在后台角落里赵云霄说;“寒晖,我问你,你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怎么看?”
张寒晖说;“你说什么感情,是同志感情还是别的感情?”
赵云霄说;“我说的是纯粹的男女之间的感情,你怎么看待这个感情?”
张寒晖说;“我没有看法,我也不想谈论这个。”
赵云霄说;“你看我怎么样啊,你对我什么想法?”
张寒晖说;“你很好啊,活泼,有思想,而且非常有艺术气质,你的生活也非常有节奏感,干什么都是跳跃着走路。”
赵云霄还想听别的,张寒晖却眯缝着眼睛说;“该你上场了。”
气的赵云霄心里骂他,这个张麻子,真的是不解风情啊,还是故意的装傻啊。
三
张寒晖也不是木头人,他还不知道赵云霄话的意思吗,可是,他不能够啊,尤其是给革命同志之间,他更不想骗谁。他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家里的媳妇叫谷锦屏,这是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还叫母亲大姨。
成家的第二天,父亲说;“寒晖,你成家了,也是大人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这一家人的吃喝嚼过,都靠你张罗了。”
谷锦屏说;“知道你是个文化人,也知道你干不了庄稼活儿,我也不值着你种地,你在北京上那么多的学,也算是个大学士了,你只要出去哪怕是给我挣一点钱回来就行,只要你能够不拖累这一亩半地就行。”
谷锦屏这个女子,比张寒晖岁数大三岁,她敢说敢干,她进门第三天就和张寒晖的大哥闹翻了。她找出分家文书来说;“大哥,你把老二的一亩地还给我们吧。”
大哥倒是没有说什么,大嫂说;“还给你们,你们哪来的地,还不是老人给的,你去冲老人要去。”
谷锦屏心平气和的说;“老人说,当时寒晖还上学,花着老人的钱,老人当时也是为了平衡,让你们种我们的一亩地,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家,这成家立业了,我们没有地吃什么,你们必须把一亩地给我们还回来。”
大嫂说:“还回去也行,你把老二上学花的钱还回来,我就把地还给你。”
谷锦屏说;“那是老人给他的,你凭什么要啊。”
大嫂跳着脚说;“你们大伙听听,这是什么话,你的学费钱是老人给的,我们的地也是老人给,那时候,孩子的奶奶还活着,她让我们种的,你要是想要回去,就让孩子的奶奶从坟里走出来,她说给你们,我二话不说。”
谷锦屏从大哥家出来,大嫂还在后面打孩子骂老子的说;“你个小王八羔子,你上学干什么,一不能够挣钱,二不能够养家,还想娶媳妇,你娶了媳妇也是要饭吃的料子。”
四婶子看不过出来说;“老大家的,你沾了便宜还卖乖呀,你就是欺负老二这个人仁义,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欺负软的怕硬的。”
这一年,因为卖收时候,打麦子的时候,闹雨,张寒晖淋了雨之后,就开始发烧几个月不退,医生说;“他得的痨病,这病就是个娇气病,一不能够累着,二不能够吃嘎故的,要有营养。”
其实这病就是肺结核,这在过去是要命的病啊,谷锦屏费尽千辛万苦的把张寒晖的病治愈好了,但是这病除不了根。谷锦屏说;“你生来就不是在庄稼地里干活的命啊,你去外边混吧,混的好呢,给我们家里捎个仨瓜俩枣的,混不好呢,顾自己一个吃喝就行啊。”
以往自己出门,拿学费都是父亲给钱,就是想出门连一个车票都买不起呀。张寒晖当时就流泪了,一个大男人,自己都养不活还活在世界上干什么啊。他不想出去了,就在家里等死吧。
谷锦屏回娘家村里去借了盘缠来,她说;“我们大鹿庄北边的小鹿庄的鹿钟霖你知道,人家就是出去当了军官回来的,听说当了不小的官呢,我就不信你白上了学,就不会出去挣个功名回来。”
也算是他该着在北京呆下去,考入北平艺术学校,学校不但不收学费,还管吃管住,平时还有个零用钱。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他参加了共产党之后,兼任了国民党西城区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每个月还有八块钱的津贴。没有想到,才两年的时间,这些都成了泡影啊,张寒晖向往革命,向往新社会,他向往跟着李先生走到新世界,可是这个张作霖这个大土匪啊,你毁灭咯一个贫困青年的希望,你这是逼着张寒晖走上绝路啊。
都说,山东人不作官不回家,河北人不要饭不回家。这俗话真的要应在自己身上吗?
在送张寒晖去车站的时候,赵云霄把张寒晖抱住,她知道,这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见面,也许这一辈子就不会见面了。
张寒晖还是回避了她的亲吻,他说;“我有肺病。”
赵云霄热泪纷纷的说;“我爱你,爱你……”
只有张寒晖心里明白,他没有权利爱别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