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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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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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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大地----张寒晖》连载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章

从定州开往西安的火车,那个时候还没有直达列车,要到洛阳转车。由于河南这个地方多年的军阀混战,从车窗里看到的都是凋零的农村。进了河南地面的农舍,已经换成了尖顶的茅草屋。这是张寒晖第一次看到,乌黑的草房上压着厚厚的茅草。看到的劳动人都是瘦骨粼粼。

车上的人们大多说的是关于北方的日本人,所有的人都担心和日本人打起来。有的见过日本人的部队,说人家的装备比二十九军的强。也有的人说,他强也比不过二十九军的大刀。

张寒晖眯起眼睛,他什么也不想说,也不能够说,他觉的这次到西安去,身上和心上都有压力,目前的形势非常清楚,蒋介石就是不抗日,还把本来应该出现在抗日前线的东北军,调到陕西围剿红军。李德仲说;“张学良已经和红军有了接触,但是,他目前的心态还是摇摆不定。可是,他的下层士兵,已经知道打内战没有出路。所以说;上级领导决定加强东北军特科的力量,就是想发动东北军士兵的力量,促使张学良举起抗日的大旗。“

车上有人抽烟,呛的张寒晖把车窗打开,热风随之吹进来,他只好又把车窗关上。他看到了两个和林格和艳婷一样的小兄妹,偎在父母身边,听他们的口音都是东北人,听他们说话的意思,是到从南方调到陕西的东北军的。他们是从东北逃难过来的,投奔在军队上的亲戚。

他不由的想到自己的儿女,如果日本人真的侵略河北,到了定州,他的两个孩子是否也会这样,一股油然而生的悲凉浸遍了全身。

那天晚上,孩子都睡着了,张寒晖还在院里坐着,从屋里流溢出的熏蚊子的蒿草烟气,有一股薄薄的香气。这都是去年谷锦屏从坟地里割下来的蒿草,把刚割下的青蒿拧起来晾干,夏日放在屋内燃烧驱赶蚊虫,就成了农家的防蚊的灵药。

谷锦屏走到他身边,也坐下来说;“有难事了?”

张寒晖说;“我得走。”

谷锦屏说;“走,到哪去,到湖南和是去四川啊。”

张寒晖说:“都是吧。”

谷锦屏说;“我早就说过,你到哪去,我都不拦着,你别觉的我累赘。没有你,我一样的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的。”

张寒晖说;“我想去哪,就是手里没有剑杀不了人啊。”

谷锦屏说;“说吧,多少钱。”

 张寒晖说;“家里有二十块钱不?也就是买车票的钱。”

 因为过了年张寒晖就说过,平教会要南迁,让所有的工作人员跟着走,他问谷锦屏说;“你说是在走哪,还是留下呢。”

谷锦屏爽快的说;“我要不让你走,你心里不痛快,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要让你走,我一个人在家里遭罪,其实,我一个人遭罪也不算什么,只要这地里还打粮食,只要这井里还有水,我们娘三的光景,过好过坏,全凭我们的运气了。只要没有大灾大难,我们就能够挺过去,比别人家差一点,我也不会让孩子们去讨饭,你就放心吧。”

张寒晖还给谷锦屏说过,这平教会是一个机关单位,如果让人南迁是会给路费的,他还想把给的路费盘缠省下一些来留给家里的,现在想从家里拿路费,肯定不是跟着平教会南迁。

谷锦屏说;“平教会的差事不办了?”

张寒晖没有回答,这就是默认了,谷锦屏知道他的脾气,只要是不反驳的话,就证明谷锦屏说对了。她的心里一紧,说;“这次又去北京还是西安?“

张寒晖没有说组织上的安排,只是说;“尚达当了民众教育馆的官了,我去那边挣钱多点,试试吧,也说不定啊。我这个人,没有给家里的孩子置下什么产业,你跟着我这些年,是受罪多,享福少,这是你的命里注定,也算是我没有本事吧,我这个人,你就别指着了,有我就只当是没有我。”

谷锦屏说;“你这话说的,怎么当没有你,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碾棍抱着走,我这人脾气不好是真的,短不了给你闹个脾气什么的,这你也别往心里去,你的心眼好,知道给我说个知心话什么的,还有你也是着急的给家里挣钱,想着让我们过好日子。可是,你不说我也认命,命令有这半合命,走遍天下不满升。你干什么去,我不问,也不知道你们的内情,可是,你想办的事吗是该办,我不拦着你。”

倒是四叔和四婶听说张寒晖又要外出,来劝他说;“我的大侄子啊,你这也算是三十五六的人了,这在定州这地方也算是个名人了,你怎么还要走啊?”

四婶说;“你这一走,锦屏怎么办啊,你就不给她想想。”

张寒晖笑着说;“四婶,四叔,你们多照看着她点吧,大侄子这人就是天生的颠簸命。你们就放心吧,我这人,在一个地方呆不住的。”

四叔说;“大侄子啊,你的为人我也看到了,你的朋友我也都知道了,他们都是一群好人,都是一群和咱们老百姓不一样的人,他们我看了,都有点文化和墨水,你四婶说的也对,她也是为了侄媳妇好,两个孩子大了,她的负担也非常大的,你呀,出门别忘了往家里打钱就行了。我这人,一辈子没有出过西建阳,我也算是个胳膊上跑马的人,可是就是没有你这样的勇气,离不开这个穷家啊。我嘱咐你一句话,出门在外,走道走中间,别和别人斗气。只要你在外面好好的,就 家里吃糠咽菜的也心里舒坦。”

四叔说这个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四婶说他;“你看你,这是怎么了,孩子给你说几句话,你到是流的什么泪啊,这让孩子心里难受不。”

四叔说;“你这话说的对,我这是老了,寒晖这孩子,从小就弱,他娘死的早,没有了我二哥之后,看他这几年,老老实实的干个差事,挣的多少吧,算是守家呆业的,让人放心。说真的,他这又一走,我的心里挺难受的啊。“

张寒晖说;“四叔,我给你说句真心话,我这不是要走,我这是出去躲灾的,因为你知道,县长是张大肚子的姐夫,他和我这些年,都有了许多过节,要不是晏先生罩着,我早就让他陷害了。你老人家要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四叔小声的说了:“要是这样啊,我就不拦你了,要走看麻利的走,别让仇人知道了你的行踪。你出去躲躲也好,这捻捻转不倒还笑死人了呢。他张大肚子也有走下坡路的时候,到那时你再回来。“

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谷锦屏熬夜推磨子把家里的存着的麦子磨成面粉,她要做一顿好吃的给丈夫送行。磨坊房顶上有个窟窿,半圆的月亮一线光从里面照进来,谷锦屏的小脚急速的走在磨道里,磨子发出呼噜的声音,在月光下簌簌的漏出麦糁子来。远处的杨树上有个鸟儿在夜里叫着,发出的悠悠的声音。

张寒晖进来要替她推磨,她倔强的说;“不用,我自己来。你这一走,也许十年八年的回不来,我到那时候都等着你啊。“

 张寒晖要筛面,谷锦屏夺过马尾罗说;”歇着你的吧,这哪是你们老爷们干的活儿。“

张寒晖说;“你什么也不让我干,我心里不落忍的,这让我有了许多的愧疚,我怎么来报答你呢。”

谷锦屏说;“两口子说什么报答,这不就远了,都说不是冤家不是夫妻,你这些年,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想想这点,我就知足了,你看看这街上,谁家不吵包子打架的。听人说,四婶子就挨过四叔的许多打。”

谷锦屏说这些是真的,她每每听了别的女人诉说挨打受气的时候,就暗暗的庆幸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丈夫。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偏过头没有让他看到。

张寒晖从伸进磨坊的树枝上,摘下一个树叶噙在嘴唇上,吹出了低低的声音,谷锦屏听的出来,这是公爹经常拉二胡时候的曲子,她不知道这个曲子的名字,但是她听的出来,这是一条大河慢慢的流过,水流的非常曲折,有深有浅,就像一个小媳妇在诉说自己的生活。

磨子的呼噜声在树叶抖动的曲子声里,散发出一种异常幸福的情调,谷锦屏觉的这磨子推的异常的轻快,她的心里不由的开放出一个大大的花瓣,在清晨的风声里承接着天上掉下来的雨露,她觉的这个夜晚是她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夜晚。

1936年初夏的定州大地上,葱绿的麦田就像一片片翡翠在阳光下闪着光,刚刚秀穗的小麦随风起伏,大道旁的杨树已经长满了绿叶。这个时候是平原上的农民最闲暇的时候,到处可以看到摇辘轳的身影。但是,更多的传来铁制水车的哗啦声。拉水车的牲畜有时候会仰头发出叫声,它们的声音迎合着天上飞过的鸟叫声。如果没有远远的天下面,传来哭坟的声音,这就是那个时代最美妙的生活景象了。

一早康清波就把马车赶过来,他昨天晚上就给张寒晖说好了,他送他去县城车站,张寒晖说;“你忙你的,我这就不用送了。”

加入了组织的康清波浑身是劲的说;“你这一去,离着红军就近了,什么时候,你能够带着红军过咱们这边来,那才是好日子呢。”

张寒晖说;“你这脾气比较急躁,要注意,你什么事多找庆斋,他是负责给你联系的。还有,你这出门比较多,要注意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康清波说;“你放心,我会注意的,再说了,你们组织上不说话,我是不会自己行动的。”

张寒晖低沉的说;“我一想起孙汉勇的几个弟兄,我就心里难过,真的,左倾盲动害死人啊,这次北方局换了领导,我感到了他的工作方式是正确的,胡服这个人啊,真的不一般,我早就听说过他,我们北方局的斗争局面,肯定会很快的打开。到时候,我们的人就团结起来,打倒帝国主义,打到军阀,打到封建主义,我们的人民就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康清波说;“寒晖,这个小日本会打到我们这里来吗?”

张寒晖说;“他们的野心不小,我们这个富饶的大平原,他们早就红眼了。肯定想打过来的。”

康清波说;“你放心,寒晖,只要日本人敢打过来,我第一个组织队伍,我告诉你,我已经让人打了一条鸟枪,还学会了作火药。到时候,我就领着人们打狗日的们。”

张寒晖说;“你看你,这事还没有来,你就着急了,我说你什么了,你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还有,这鸟枪的事,也不要太张扬了,这让张大肚子的姐夫知道了,说不定要拿你当个垫背的。”

康清波说;“你放心吧,哪年冬天人们都去唐河里打兔子,这都知道,多我一个鸟枪也多不了什么,我经心着呢。”

张寒晖说;“行,只要不要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行了,未雨绸缪,这也算行,到时候,我会带着红军来到咱们定州,在这里打起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大旗,你和庆斋还有咱们十几个地下支部的人们,就能够拉起一个巨大的抗击日本侵略的力量。”

谷锦屏从厨房里过来,看到他们还在说话,碗里的面都坨了,就说;“你们呀,一见面就说不完的话,你先吃面呀。你看都坨了。”

康清波说;“嫂子,我哥走了,家里有什么干不了的重活,就说话,我这没有别的还有一把子力气呢。”

康清波把马车赶过来,林格非常兴奋的要拿挂红樱的鞭子,康清波说;“这个不行,这是吆喝牲口的,这鞭子一动,马就走。”

艳婷拉着张寒晖的衣裳说;“爹,我不让你出门啊。”

张寒晖抱起她来说;“爹有事,你在家要听娘的话啊,不要捣乱,我让你写的字,你学会了没有?”

艳婷娇羞的说;“我哥还没有我写的好呢。”

林格也不示弱的说;“我写字不好,我给康大叔学打鸟枪,一枪打个黑老鸹,一枪打个山马尾鹊。”

谷锦屏把包袱递给张寒晖,眼里满含着泪水,她欲言又止的说;“到了,打封信来,别让人挂念。”

张寒晖点头说:“你放心,西安有尚达他们照顾,没有事。”

谷锦屏把着包袱不放手的说:“你身子骨弱,又咳嗽,没有事不要熬夜,人的身子是大事。家里你就别牵挂,有我,你多写信。”

张寒晖跳到车上,康清波把鞭子一甩说;“坐好了,咱们启程了。”

突然林格叫着他们说;“等一下,等一下,爹你丢了一样东西。”

林格跳着窜着的跑进家门,一会儿就拿着二胡跑出来说;“爹,你的乐器。”

张寒晖跳下车接过儿子的二胡,抱起他来亲着他的脸说:“还是我的儿子,想的周到,这二胡我带着。”

格林小声说:“爹,我娘说你爱音乐,这二胡是我爷爷的爱物,让你带着它,就是别忘了我们,看到这个二胡就看到了我们一样。爹,我真的不想让你走。”

张寒晖的眼里溢出泪水,他努力的笑着说:爹是去办大事呀,格林,你要听娘的话,不淘气。等爹回来给你买驴肉烧饼。“

艳婷说;“还有我,也给我买驴肉烧饼啊。”

张寒晖说;“买买,都买。”

格林点头说:“爹,你可要结记着回来呀。”

张寒晖说:“回来,爹办完了大事就要要回来的。”

谷金平接过孩子说:“你这一走,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回来。”

张寒晖强忍辛酸的说:“照管好格林,你多费心,爹的坟我去磕过头了,到九月烧寒衣纸的时候,你替我多烧几张。”

谷金平说;“你放心吧,这事我 忘不了的。”

康清波说;“寒晖,走吧,别误了火车。”

张寒晖跳上大车,康清波挥动鞭子马车飞奔起来,张寒晖回头看去,妻子和孩子都在向自己挥手,他的眼睛湿润了,这些年东奔西走,在外奔波,他从来都没有像这次这样的伤感。他觉的是不是因为岁数大了,怎么对家乡这么的眷恋了。他从心里突然的有些悲伤,他从心里非常的心疼妻子,这个女人跟着自己到现在,真的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自己又要远走高飞了,她这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许会过的非常的艰难啊,下雨刮风的时候谁给她遮风挡雨啊,夜晚打雷的时候,谁给她仗胆啊,她这个人是非常怕打雷的。她说,看到天上的雷电就感到恐惧。许多打雷的夜晚,她都是钻在张寒晖的胸前,她说,这样她就不怕了,就有了依靠,就觉的心里踏实了。

张寒晖觉的脸上凉凉的,原来是流下眼泪来了,他有些埋怨自己的在心里说;“张寒晖你怎么变的这样了啊,这是党的事业在召唤你,这不是你自己要抛弃他们,这是革命的需要啊。”

突然,疾驰的马车慢了下来,对面是一个送葬的队伍过来了,前面打引魂幡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车的棺材上坐着的肯定是他的姐姐,康清波停下车让他们先过去,听着哭诉的女孩子的哭声,肯定是死了爹,原来母亲也死了。只听她痛苦的哭着诉说;“爹啊,你怎么扔下还没有成人的儿子死了啊,娘前年去的时候有你啊,现在你又走了,我们靠谁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够聚在一起,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见到你们的身影啊,爹娘啊,你们都走了,我们还怎么活下去啊。”

直到飞奔的马车变成火车轮子,在火车的汽笛声中,火车头吐着黑烟风擎电驰,车轮飞转的时候,他还没有忘了那个小女孩子的哭声,张寒晖默默地坐在车窗旁,深情地望着窗外向后急退的田地,河流和树林,他拿出二胡,默默的抚摸着,仿佛看到老父亲那远去的身影,看到妻子那被离别而伤神的眼神,看到孩子们那娇媚的脸。他没有想到他这次离开,直到1946逝世,他再也没有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家乡。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女儿。

火车停在河南的洛阳车站上,列车员让人们下车,许多旅客都说;“我们要到西安去的,怎么在这里下车?”

列车员说;“我们这趟车被军队征用了,你们要等下面的车过来。”

洛阳车站上满是东北军的士兵,他们都操着东北口音,一句一个妈了巴子的,充满了东北人的气势。有的旅客说;“你们就是对中国人横,拿出这个本事去打日本人,也不至于你们在这里耍横啊。”

一个军官听说了,火冒三丈的说;“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敢崩了你个老东西。”

旅客也不服气的说;“你敢,你有本事去打日本人啊。”

军官挥动手中的鞭子要打人,张寒晖拦住他说;“长官,长官,他不知道内情,这都不怨你们当兵的,这是上面的命令不让你们抵抗。”

军官的怒火小了点说;“你这个人说的话,还算是中听,看这读书人就是比别人懂道理,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

这些东北军的队伍拦住了从北边过来的火车,让旅客们下车他们排着队伍登车。

张寒晖提着行李,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对一个看着像是军官的人说:“我到西安去是有急事的,是不是可以搭你们的车们去西安啊。”

军官不耐烦的说:“你,搭部队征用了的车,不行,不行,这车上都部队,你要是奸细怎么办,探听军事秘密,你少想这好事。”

张寒晖还想让他通融一下,就说:“我有一个兄弟在你们东北军当兵,说不定他就在这车上,你照顾照顾,怎么样,都是你们东北军的老乡。”

军官看他一眼说:“你怎么这么话多,,这是特殊时期吗,你赶快走开,别让当奸细抓了你。”张寒晖只好提着包袱走进候车室。

候车大厅里挤满了许多的东北难民在休息,他们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的,还有带着孩子老人的,他们一个个操着东北口音,在骂这些东北军士兵,一个说;“他妈的,怎么在关内跟着老蒋干了这几年,都成了不讲理了。”

另一个说;“行了行了,他们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你没有听他们说吗,这次他们在西北这个地方,吃了红军的亏,上去就丢了几个团。要在以前,我们的东北军也算是能打的队伍啊,你给红军打仗就怂了。”

“他没有不怂的,给老蒋当枪使,该怂就得怂,我儿子就在队伍上,我在信里就给他说了,给自己人打仗,要长个心眼,别真打,枪口抬高一寸,就算是在庙里烧了头柱香了。”

除了候车室外面的广场也坐了不少人,从窗户里看出去,站台上东北军的士兵们正在上车。他们看上去都面色忧郁。张寒晖从售票处的阅报栏里,看到了《国民日报》,上面有一个消息,共匪已经穷途末路了,蒋介石委员长正调集各路人马围剿。张学良的司令部也移到西安,他正式就任西北剿匪司令部司令,统筹西北剿匪大业,有张学良出面携手西安杨虎城部,消灭窜扰西北的匪患,指日可待。

从这张报纸上张寒晖感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他这次来西安,主要是帮助东北军特科对东北军进行策反。他以前都是搞学生和农村工作,对军队方面了解非常少。在定州驻防过的东北军54军,他倒是了解一些,可是这些人们身上都有一股东北人的彪悍和娇奢。

趁这个机会,他想这倒是了解一下东北军情况好机会,张寒晖走了进来。挤了一个地方坐下休息,他向两个说话的东北老乡凑过去,拿出自己的干粮给孩子们吃。

年纪大的说;“这位先生,府上什么地面的?”

张寒晖说;“我是保定地面上南边,定州的,你知道不?”

老汉说;“这个我知道,我们从你们那边过来的,从北京到保定是坐的火车,过了保定火车就不通了,我们就坐的马车,走到石门才又上的火车。”

张寒晖问身边的男人说:“你们都是东北来的?”

男人点点头说:“都是东北过来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北京过来的,原来东北军是驻防北京的,小少帅带着人们去江西打仗,我们就留守这北京,这大多还都是东北军的家属。这少帅带着人去了陕西,他想这次应该平稳下来了,就让我们这些人都到西安来了。我们想着啊,少帅有他的想法,这里离着东北近点,自从进关以来,我们就是没有窝的老鸹啊,不知道这次在西北这里,能够给我们一个窝吧。”

年轻一点的说;“小日本子,算是把我们东北人祸害到底了。”

说一个孩子哭泣着:“妈妈,妈妈,我饿。”

孩子妈妈拍打着他说:“快了,到了西安,找到你爹了,就什么都有了,有馒头豆包,还有大米饭。”

张寒晖把自己兜里的干粮拿出来给了她,女人 推辞着说:“谢谢先生,谢谢。使不得,使不得。”

张寒晖听她的口音就问说:“大嫂,你是东北人?”

女人说:“吉林,我们是吉林人,他爹在张少帅的卫队旅,小日本占领了我们的土地家园,还要抓我们这些人去当苦力,家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听说少帅带队伍到了陕西,我们就投奔到这里来了。”

张寒晖说:“都说东北是个好地方啊?”

女人说:“是好哇,再没有我们那地方好的了,我们家就在松花江边上,那是最富有的地方,到了秋天那是遍地大豆,红红火火的高梁,年轻的跑出来了,可是我们的家人和我们的许多的兄弟姐妹,还在那里受苦受难,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够见到他们。这一辈子还能够回去吗,我的爹呀娘啊,我的兄弟呀姐妹呀。”

这天晚上,张寒晖独坐在车站候车室外边,他默默注视着天上的弯月,耳边响起了那女人的悲伤的话语:我的家就在东北松花江边,那里有遍地的大豆高梁,还有数不尽的煤炭矿藏,年轻的跑出来了,可是我们的家人和我们的许多的兄弟姐妹,还在那里受苦受难,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够见到他们。这一辈子还能够回去吗,我的爹娘啊,我的兄弟姐妹呀……

在火光中,张寒晖仿佛看到了日本人在烧同胞的房屋,狞笑着杀害同胞的生命,掠夺着无尽的宝藏……他拿出洞箫来轻轻的吹着,难以入睡的难民们都在听着他的箫声,一个个的默默流淌着眼泪。

站台上等待着从郑州过来车的东北军,在站台上点起火堆,他们就背靠背的坐着睡了,一个站岗的东北军士兵听到了箫声都默默的流泪。一列运送东北军的火车进站了,睡觉的士兵们都起身上车,他们还默默的回首,听着那时有时无的箫声。

站台上的士兵都上了车,突然一个士兵从车上跳下来。他胖胖的身材,穿着一身士官军服,他发了疯的向着候车室跑去。他是奔着这箫声去的,这声音太熟悉了,虽然他不相信会在这里碰上张老师,但是他却要想试试。

他就是王二牛,他就是五年前投奔东北军队伍上孙汉勇的王二牛,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合格的军人了。他跑到候车室门口,那箫声突然没有了,就像刚才刮了一阵风一样,他心中日夜牵挂的张老师,你在哪里啊,难道刚才他是提听到风声。

他们卫队旅原来是驻防合肥的,张学良的长官部虽然西迁,但是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部队都带过来,他当时就有驻防安徽的想法。他都给士兵们训话的时候说过。他说;“你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要 不给你们打下个地盘,我对不住你们。”

一次王二牛值班的时候,轻轻的哼唱起《可恨小日本》,他没有想到会让张学良听见,张学良问他说;“想家了?”

王二牛说;“报告总司令,我不想家,我就是想跟着司令,打一回小日本子。”

张学良的脸色一变说;“你敢随便议论军事决策,来人,给我绑了送军法处。”

张学良的卫士把他抓起来,王二牛大声说;“我有什么错,总司令要抓我?死也死个明白啊。”

张学良说;“毙了。”

王二牛挣扎着说;“总司令,我犯了哪一条,你给我说明白啊,我有什么错误啊。”

张学良突然笑了说;“好小子,有股劲,还算是有种,上过学?”

张学良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站岗,你这歌唱的好,小日本就是可恨,好好干。”

几天之后,他就调到总部学兵队当了班长,孙汉勇也调到学兵队当队长。这个学兵队归卫队旅管辖。孙汉勇带着他们从合肥过来,就是要到西安去。孙汉勇也挺到了幽幽的洞箫声,他正要和王二牛说说话,见他听到了箫声突然下车外跑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就跳下车来,跟着他后边大声的说:“王二牛,你回来。马上就开车了,你要干啥呢。”

王二牛在前边跑,孙汉勇在后面追过来,他抓住王二牛说:“想当逃兵?”

王二牛不服气的说:“”你才想当逃兵。我是去找这个吹箫的人。“”

孙汉勇不解的说:“”什么吹箫的。”

王二牛扬着头说:“你听。”

果然是熟悉的家乡小调在弯月下面徘徊,这个是定州秧歌的曲调,这让孙汉勇似乎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莫非是张寒晖

突然,急促的哨音响起来,火车要开了,有人在喊着说:“总部学员队,集合上车。马上就开车了。”

王二牛恋恋不舍的说:“肯定是张老师,别人吹不了这么好。”

孙汉勇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也许是他,也许不是他,这河南这地方,出门要饭的都会这种小曲儿。”

箫声穿云裂月,火车上的军人们都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听着,火车在箫声中慢慢的开动起来。进到车厢里,王二牛突然唱起来:“”可恨小日本……””

全体士兵一起唱起来,汇合着火车启动的声音,非常雄浑有力,火车室里的张寒晖也听到了歌声,他打开窗户急切的望去,列车和歌声渐渐远去,难道是王二牛吗?张寒晖百感交集,他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妇女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流泪,张寒晖看到了她,青年妇女泪眼里满是仇恨……

张寒晖不知道,这个青年妇女就是孙汉勇在东北娶的媳妇翠花。那天,日本兵进了屯子,她抱着孩子跳出篱笆墙,可是后面的日本兵,把她摔倒在地上,把她手里的孩子夺过去。她奋力保护着自己孩子,被日本兵拖往柴堆里,她呼喊着孩子,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把孩子刺死,她用牙咬住伏在她身上的日本兵的脸,日本兵用刺刀向着她的胸膛刺去。她本来想死去的,可是她想来找男人,让他们回去打那些强盗小日本子。

张寒晖看她浑身打着哆嗦,知道她也许是发烧,就找出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她两眼茫然的看着他,张寒晖说;“你也是去找东北军的?”

翠花点头苦苦的笑笑说:“报仇,报仇,让他们回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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