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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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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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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大地----张寒晖》连载

第七章

第七章

河北定州城东西建阳村的农历三月底,已经是麦苗长出半尺多高了,太阳在西边的县城城楼上还没有落下去,但是已经有薄暮在四边生长起来。被夕阳染红的麦子地里的井台上,一个细长矫健的摇着辘轳浇地女人的剪影,被晚霞染上一圈金黄色。

谷锦屏的梳在脑后的头发,有一缕散落下来,原来她是两个长长的大辫子,结婚之后就在脑后挽成纂。她把一柳罐井水倒进井池里,然后又把柳罐往井里一扔,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按着辘轳头,任凭柳罐带着井绳发出一路嘎嘎的声音,掉在井水里。她右手一抓辘轳把轻轻的转动着,一柳罐井水又被提了上来。

水流在土垅沟里流向麦地里,她看着这一亩地的小麦,就像看到了希望。尽管只有一亩半地,但是她把这一亩半地经营的错落有序。那边半亩地是种了一分地的菜,二分地的春谷还有二分地的春玉米。

呼啦啦的辘轳声,麦苗拔节的细小的声音,还有她脸上冒出的青春热气,让她心里感到了充实。因为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在北京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常年不在家,但是,她的心里已经把这个男人描绘的非常的辉煌了。尤其是她接到男人寄回来的几块钱的时候,她摸着汇票就感到了这个男人就在身边。

多少次的梦里,她都是梦见自己和这个男人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她没有去过北京,也不知道那个老远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去过定州城里,应该和定州城差不多吧。她的男人的大城市总是北齐大庙会的样子。

远处一个大白杨树上,有一个喜鹊的窝,西下的日头的光就照在上面,她看到了一个喜鹊正在树枝上梳理着羽毛,还听的见它在不停的叫着。一般的情况下,这鸟窝里应该有两个鸟儿的,可是它的哪个鸟儿干嘛去了呢。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娘归,莫非那个鸟儿出了事,回不来了。

啊呸,她打一下自己的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说出来,可是只是心里想了一下,但是就这一想让她的心里泛起了一股热浪。虽然,她的男人对她不是太上心,有时候还有点淡淡的冷漠。她总是说,男人吗,得有点男人样,她从心里看不起那些,见了女人就黏糊的男人。她这个男人,长的白白净净的的,人说话不会有大声,见了人总是爱眯缝起眼睛笑。

就是这笑,让她的梦里多了许多的幸福时光。

她长的身腰像父亲,细长的手臂和腿也像父亲。因为母亲多病,她在家里早早的就担起了生活的重担。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她需要帮着母亲给五条汉子作鞋作袜,常常是这一双鞋还没有作好,他们脚上的鞋已经透帮挂底的烂了。就是在冬季夜里,她也和母亲把腿盖在被子里,一夜一夜的纳鞋底。粗糙的麻绳不断的在鞋底里来回的穿过,发出嗤嗤的响声。

每天早上她还要早早的起来做饭,五个车轴般的汉子吃菜饼子也要蒸两大锅。她把玉米面舀到盆里就烧火,等锅里的水烧开了之后,她用滚水泼玉米面,然后把切好的一大盆菜搀进去,双手一拍一个硕大的饼子就放在锅里了。她一顿要蒸几十个这样的大饼子。

她长到十六岁的时候,许多说媒的把自己家的门槛都踹破了,谁都知道,谷老大家有个能干的女儿,那些大小户人家都托媒人来了。但是,母亲就是不应,因为母亲有她的想法。她生了这四个狼羔子似的儿子,自己这小家小户的,地不多,人不少,人家看看就不敢嫁给这样的人家。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当光棍,她已经想好了,让自己唯一的女儿,给她大哥换一门亲。

在那个时代,有女儿的人家,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对方,对方的女儿也嫁给自己家来,村里许多人家就是这样的。可是,这一陋习害了许多人。谷锦屏就眼看着村里一个十四岁的女儿,为了给自己的哥哥换媳妇,嫁给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有点实心。这个女儿回来就哭,她不想跟着一个傻男人,一个就是知道打女人的傻男人。她回来就不想走,可是父母逼着她走,因为对方的女儿也嫁到自己家来了。如果她不走,对方也会让自己的女儿回去,这样就会两败俱伤。

那个女儿让谷锦屏看过身上的伤,她掀起自己的褂子,她说;“屏儿,你看看,这是让办的事吗?”乳房上一个个的黑印子,这是用烟袋锅烫的。谷锦屏问她说;“他为什么烫你,你是好吃懒做了还是偷了摸了。”

那个女儿说;“他不行啊。”

谷锦屏说;“什么不行,他怎么了?”

那个女儿在谷锦屏的耳朵边小声说;“他那个有病,软的,起不来。”

谷锦屏的脸红了说;“那个起不来?”

那个女儿苦苦的笑了一下说;“等你也有了婆家你就知道了,他妈嫌我不生孩子,可是他儿子不行,我有什么办法啊。在闹的不行了,我就找一个野汉子去,我就不信我生不出孩子。”

后来,那个女儿果然找了野汉子,后来双方打架打的不可开交,可是,对方为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子,也就不闹了。年前谷锦屏回娘家去,听说那个女儿死了,生病死的。那年头死个人,还不是平常啊。

谷锦屏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走了那个女儿的道路,可这是她死了一回争回来的。母亲让谷锦屏嫁到唐河北边的高就村去,对方也有个女儿嫁给谷锦屏大哥,这事都瞒着她,知道双方进行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谷锦屏才知道。

那天大哥对她说;“屏儿,大哥给你说句话,娘给你说了一处婆家,他家也有个闺女跟了我。虽然大哥想娶媳妇,可是大哥也有良心,你这些年做鞋做袜的,爬锅做饭的伺候我们,我也要有点良心。我明话告诉你,对方的男的是个秃子,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我这是提前给你说,你要是不原意,你自己想办法吧。”

“什么?”谷锦屏愣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也要走这条道路。她非常感谢大哥,她说;“我要是不原意,我不就耽误了你娶媳妇啊。”

 大哥说;“妹妹,你大哥是那样的人吗,要是我光玩为自己着想,我就不给你说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她有什么办法,她想到的都是悲愤,自己的这些年给家里贡献还小吗,自己的母亲怎么想给自己找一个这样的男人啊。她在吃饭的时候突然的对母亲说;“娘,你说的事我不原意,我不想给一个秃子过一辈子。”

母亲好像是明白了,她狠狠的盯了老大一眼说;“秃子怎么了,秃子也不缺胳膊缺腿的,男人看什么样儿,能够吃饭干活,能够治理家就行了。”

谷锦屏说;“我就不,我就不要个秃子。”

母亲用盛饭的木勺子打过去,勺子上的粥汤撒了谷锦屏一身,她不躲让母亲打她,她说;“死了一了百了,我也不去跟一个秃子过一辈子。”

母亲大声的哭起来,她拍着自己的大腿拉长声音的说;“我造了什么孽呀,怎么生下这个不听话的闺女啊,哪有这样的闺女啊,这么不听娘的话啊。我死了吧,我死了吧。”

谷锦屏也哭起来说;“娘,你别哭了,我死吧。”

母亲说;“你死给我看,只要你是我的闺女,你就是死也要死到男方去。”

母亲这一闹,觉的女儿已经服软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了,已经和对方定下日子,双方定亲,那些日子谷锦屏晚上都不睡觉,拼命的给兄弟们做鞋,她给每一个兄弟哥哥都作了一双鞋,母亲还非常的高兴说;“好孩子,知道心疼母亲了。”

就在定亲那天早上,谷锦屏把几双鞋都作好了,把鞋摆在桌柜上,摆了一溜,几双鞋就像平原上的汉子一样,虎生生的显的非常的厚重。然后她就把老鼠药喝了下去,心平气和的躺在炕上等死。

是大哥发现了她,因为这些天她这样憋着劲的给弟兄们做鞋,大哥心里就不踏实了,这个妹妹要强,别想邪道啊啊。

果然,他这天想给妹妹说说,如果她实在的不原意就算了,他宁肯当光棍也不让妹妹受罪受折磨。他撩起门帘一看,就觉的不对劲,只见妹妹的嘴角上有白沫,地上有包老鼠药的纸,他一看就急了说;“快来人啊,锦屏喝老鼠药了啊。”

他这一嚷家里人都着急了,最急的还是母亲,今天就要定亲了,她这时候要是死了,儿子的媳妇就泡汤了。她着急的说;“还不快救她。”

大哥背起她就往医生家跑,村里有一个老中医,他一进来说:“医生,我妹妹喝了老鼠药了。”

医生着急的说;“放到炕上我看看。”

大哥把她放下,医生说;“喝水来没有?喝的什么药你知道吗?”

大哥把拿着的包老鼠要的纸给医生说;“你看,就这是这个。”

医生看了说;“幸好没有喝水,喝水谁都救不活了。”

母亲这时候,也后悔了,她抱着女儿说;“我的闺女啊,你怎么就走了这条道啊,你这是摘了娘的心啊。你是娘的心头肉啊,你是娘的掌上明珠啊,你是娘的头顶上的灯啊。你这样死了,让娘还活不活了啊?”

在母亲的拉着声的痛哭中,她呕吐出了喝下的老鼠药,大哥看她活了过来,狠狠的给母亲说;“娘,我是你的儿子,她是你的女儿,你不要这样害她了,我宁肯不娶媳妇,你不要逼她了。”

母亲哭着说;“老天爷啊,你还让我们活不活了啊。儿子啊,我这不是逼的没有办法啊,谁让我们是穷人啊,谁让我们没有钱啊,我们要是有钱的人家,我肯这样给你们取媳妇吗,我这是让穷给逼的呀。”

大哥给母亲跪下说;“娘,我给你发誓,我就是打光棍,也不用妹妹换媳妇,你就不要这样想了。”

母亲不甘心啊,马上就要定亲了,对方也就要到了,这时候让到嘴的肉丸子掉在地上,让煮熟了鸭子又飞了,母亲心里也是一嘴吃了二十五个小老鼠,百爪挠心啊。

她说大哥;“老大,你给老天爷发誓,你真的当了光棍不怨娘。”

大哥说;“我要是有一点这样的心思,我死在当下。”

对方的媒人知道了之后,和对方商量了一下说;“这亲事就算了,我们再找别的人家吧。”

在这之后,母亲的心里总是有一块病,只要一看到大儿子就心里,如果谷锦屏不这样喝老鼠药,自己已经是当婆婆的人了啊,这也让母亲对谷锦屏有了心里抵触,她说;“锦屏你的婚事我再也不管了,你嫁什么人家听天由命吧。”

她这样一说话,媒人就没人敢上门了,直到谷锦屏十九岁这一年,她一般大的闺女们都嫁人了,她也下了死心,只要有说媒的来,不管好坏就嫁了。

媒人一说张寒晖,她马上就答应了,媒人说;“这闺女答应的这么快,我可是给你说好,这个张寒晖呀是学生,你一个字不识,怕是不行呢。”

谷锦屏说;“他是学生,我不认字,这怕什么,他娶的是媳妇,也不是字。”

母亲虽然说不管,但是也找人打听了一下说;“他家可是穷啊,虽然说是上过学,可是什么庄稼活都不会,地也少,你过去了可是要准备受苦吧。”

谷锦屏说;“娘,人生就是个命,该着享福受不了罪,该着受罪享不了福。我认可,就是穷的要饭也不到娘家门上来要。”

满天的晚霞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喜鹊窝上还是一只喜鹊在叫唤,她是叫她的伴侣还是呼唤自己的儿女呢。

村庄里已经有人家再呼唤人回来吃饭了,这是女人在召唤自己的男人或者儿女们回家吃饭,这声音有的粗,有的细,有的粗狂有的绵软,这让谷锦屏的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她想如果自己的男人在家里,这时候在井台上干活浇地的就不是自己了,而是那个男人了,可是自己没有这份福气啊,她真的想叫几声,呼唤自己的男人回家吃饭,竟然是女人的一种幸福。

她停下辘轳试着叫一声,叫什么呢,她喝一口井水,润润嗓子,她想一定要像戏台上那样叫的好听一点,她小声的叫了一声,好像是没有感觉,她使劲的叫了一声;“他爹啊,回家吃饭来啊。”

原野上已经没有人了,这个时候人们都回家吃饭了。她突然放开嗓子吼叫起来;“张寒晖……”

让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麦田地头的土路上,在那个走过许多人的村路上,就在那个通往西建阳村的回家路上,有一个熟悉又陌生人的声音在回应她的呼叫。

“哎………”

她觉的这不是梦吧,她又叫了一声;“寒晖!”

那个人影呼应着她的叫声,从麦地里的小道走了过来,谷锦屏的心一下的跳的欢实起来,想有一只兔子在蹦,天天在夜间梦里见到的人,竟然被自己的一声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她使劲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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