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张寒晖是怀着悲凉的心情离开北京的,他到西直门车站时候,充满了失望和悲凉,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著名的都城的时候,看到高大的城门楼,他曾经发誓一定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道路。
这里也确实给了许多的艰难和喜悦,尤其是他最艰难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身上只有一个铜钱,唯独这一个铜钱,都舍不得花掉,他说他要像诗圣杜甫一样的活着,杜甫的那首《空囊》,是他经常背诵的诗句,他觉的在杜甫的写贫困的诗里,这首诗写得没有那么悲惨,面对时局动荡前途未卜,但是杜甫是诗里充满了黑色幽默 :“翠柏苦犹食,晨霞高可餐。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刘尚达有的时候就叫他一钱先生,在那个贫困交加的日子里,张寒晖都没有这么悲痛过,因为他有一个名言就是;只要饿不死就行。那是有希望的日子啊,现在怎么办呢,难道革命旅程就此结束了吗?北京城里归奉系军阀,但是京汉铁路还是归直系管辖,张寒晖进入了西直门火车站,就算是进入了比较安全的地方。但是,站台上也贴着大元帅府令:赤党分子阴谋勾结苏俄推翻北京政府,海陆空大元帅张作霖已命北京警察局,将李大钊等二十名赤党判处死刑,于日前执行绞刑。这天的天上是有太阳的,天气也比较暖和,但是这个时候的张寒晖却全身冰凉,没有了李先生的事业,自己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怎么办啊。自己的希望还在哪里呢?他知道一旦自己登上火车,自己就和那个能够给自己以希望的理想就断了关系了。他真的想留下来,可是周建翔代表组织的谈话,却在警醒他,这是组织的决定,这是李先生的遗言,他要坚决的执行。
周建翔的一身西服,让张寒晖非常像一个贵家子弟,就是进站检票的时候,那些直系军阀的士兵和警察,都对他十分的客气。护送他离开的周建翔和赵云霄看到他安全的走进候车室,他们才离去。候车室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是太多,有一部分是跑买卖的客商,有一部分是学生,还有许多的人都是北京周围的农民,他们有的是来看望亲友的,有的是来就医的,听他们的话,就知道谁是那个地方的人。张寒晖随着检票的人们顺利的进了站台,他找了一个角落的坐坐下来,他的衣服在这群人里面是有点扎眼,因为这是平民们坐的坐位。一个穿着既不像农民,也不像城里人样子的人,半躺在座位上,他用长衫撩起来盖住了脸,当张寒晖在对面坐下的时候,他非常机警的撩开长衫说:“这个地方有人,你到别处坐去。“
浓浓的定州话让张寒晖一挣,虽然定州来北京谋生活的人很多,但是,许多都是学生或者做买卖的,看这个人的样子都不像,他笑着说;“老乡啊,我也是定州的,城东西建阳村的。知道不?“
那个人很不友好的说;“不知道。“
张寒晖笑笑说;“出城往东,从杨家庄向北拐,过了桥就是大洼里村,再往北不多远,就是我们村。“
那个人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生,然后翻个身说;“这有人,你到别处坐去。“
张寒晖对这个人非常感兴趣的说;“出门都是朋友,再说我们都是老乡,作伴不好吗?’
那个人看他一眼说;“农民富贵人家和我们穷老百姓,作什么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去去,看到你们这样的富家羔子,我就有气。”
张寒晖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西服说;“你是说我穿这身衣服啊,我其实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我就是一个穷学生。”
那个人说;“穷学生,能够在北京上学的还有穷人,你开什么玩笑啊,你是定州那个富人家的公子啊?”
张寒晖笑笑说;“我哪家都不是,我就是一个穷学生,你还不信啊。”
二
这时候几个和那个人一样打扮的人,过来说;“大哥,东西和行李都安顿好了。”
那个人对还扛着一件行李的红脸汉子说;“先放下,先放下,吃饭了没有,我这还有烧饼,你们啃点。”
红脸汉子把行李包往座位下面塞着说;“我们买了一只烧鸡,就是没有酒,我们看时间够,喝点吧。”
那个人的脸一沉说;“你大滚刀,你小子要是不喝醉酒闹点事,心里就不好受是吧?”
大滚刀直声直气的说;“大哥,我好心的给买了烧鸡,你还吹胡人,算了扔了,让北京的狗吃了吧。”
说着就要往垃圾箱里扔,孙汉勇一瞪他说: “你还闹气了,告诉你,出门要是不听我的话,你就别跟着我出来。”
大滚刀听了他这话说;“孙大哥,你是我的恩人,我还敢给你闹气啊,要不是你我这会儿早就喂狗了。”
孙汉勇把烧饼拿出来,又拿出一个葫芦对几个人说;“吃吧,这是酒,你们记住,我们只要没有到家,就不算把事办成了,你们知道吗?”
张寒晖看他们的行李放在地上,想帮他们归置一下,谁知道,他竟然没有挪动,大滚刀嘴里叼着鸡腿,一双手把他一拧说;“你干什么?找死啊。”
张寒晖被他的双手拧的肩膀疼痛的说;“朋友,朋友,你这是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滚刀说;“谁给你是朋友,你要是敢告发我们,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孙汉勇摆摆手说;“放开,老乡,都是我们定州的。”
大滚刀看着张寒晖白白的脸色,说;“你是走粉的吗,黑粉还是白粉。”
张寒晖由于这几天心情不好,夜里没有睡好觉,让人一看就非常憔悴,他不明白的说;“你说的什么呀?什么黑粉白粉的,我是教师。”
大滚刀看着他的眼神说;“哈哈,你是教师,你要教师,我就是校长了。”
张寒晖说;“你不说实话,你哪像教师啊,人家教师都是穿着长衫,带着礼帽,你呀不像,说瞎话也不会说,你要是说是洋行的二柜,我觉着有几分像,你看你穿的这身洋狗服,怎么样,我说的没有错吧。”
张寒晖说;“你还是真的说错了,我就是一个教师。”
大滚刀说;“明白了,干咱们这一行的,都是见面只说三分话,三分话里没有一分真。”
孙汉勇拿起鸡屁股一下塞在大滚刀的嘴里说;“大滚刀,你有完没有完啊,真是该用线把你的屁股嘴缝上。”
大滚刀说;“大哥,你还不要人说话了啊,我就是说着玩呢,再说都是老乡。”
孙汉勇说;“出门在外的,你少说几句行不?”
大滚刀把鸡屁股嚼的嘎巴响的说;“你们不懂,这鸡屁股最香了,馋死你们。”
张寒晖真的猜不出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不像农村的老百姓,也肯定不是盘地头的人,可是他们又不像买卖人,他们是干什么的呢?
孙汉勇看张寒晖不说话,就站起身来说:“这个老弟别见怪,我们都是老百姓,没有见过世面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张寒晖说;“没有,没有,我倒是觉的你们这些人,非常的豪爽,真的,一看就是一群义气人。”
孙汉勇笑笑说;“夸奖,夸奖,你一看也是个闯世界的人,能够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吗?”
张寒晖说:“我就是一个教师,真的,我不会干别的。”
孙汉勇说;“知道了,你是不便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我猜猜你是干什么的。”
张寒晖说;“你不用猜,我就是教师。”
孙汉勇说;“你呀,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眉宇之间有着一股英雄气,再看你的双眼,看人的时候总爱眯缝着看,你这是关公眼,你肯定是个大义之人,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但是,你将来肯定会扬名天下的。”
张寒晖苦笑一下说;“老兄夸奖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教师。”
孙汉勇大度的笑笑说;“你不要说别的了,老哥久闯江湖,什么事都明白,你要非说你是教师,我也不追问了,不过眼下北京的学校都在上课,你这当教师的怎么不教课啊?”
二
张寒晖有些措手不及的说;“家里有事,家里有事。”
孙汉勇摆手说;“明白了,谁家有谁家的难处,不过,我可是要告诉你,跑白跑黑的都不行,你要是真的是吃这行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吃这一碗饭,从孙发绪这个小子当了县长,抓了了东北过来的贩卖的,可是真枪毙啊。”
张寒晖突然明白了他们说的跑白跑黑的话,他们是指那些买卖大烟和英国白药面的人,这些人是把脑袋掖在腰上,只要官家抓住了,没有二话就是枪毙。他幽默的笑着说;“你都没有猜对,我是跑红的。”
他们几个人看到他这样说都围过来听他说话。孙汉勇说;“兄弟,老哥有点不明白,你们这跑红的怎么会事啊。”
张寒晖看看候车室没有侦探和便衣什么的,就低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不管,可是,我要是把跑红的事给你们说说,你们不过是要赚个吃饭的钱,我们干的是大买卖,告诉你们,我们这事干起来呀,可是能够把这个国家赚下来的。”
大滚刀说;“我的妈呀,你们这么有钱啊,怪不得你穿的这么阔,汉勇哥,我们也跑红吧,省了天天这么来回的赚不了几个小钱。”
孙汉勇踹他一脚说;“你个屁股嘴,少说几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我们有缘分,我们会见面的,如果弟兄们说的来,我们就跟着你干了。”
大滚刀缩手缩脚的低着头把鸡骨头都嚼碎了说;“大哥,这一个小鸡太少了,要是再吃一个就好了。”他说着把包鸡的报纸随便的一扔,孙汉勇看到报纸上有个人的照片,他拿起来看了一下,又认真的看了张寒晖一下说;“行了,行了,家里的人都吃糠咽菜的,你知足吧。”
他说着拿着报纸对他们说;“我去茅房一下。”
孙汉勇在茅房把那张报纸展开一看,上面的相片上果然是刚才的定州老乡,他心里对张寒晖突发的有了几分崇敬。
孙汉勇从厕所回来,让大滚刀几个去别的座位上去,他挨着张寒晖坐下来说;“张先生?”
张寒晖心里一惊说;“不,我姓周,不姓张。”
孙汉勇友好的笑笑,示意他不要着急,自我介绍说:“我叫孙汉勇,是定县大王路村的,我和我的几个朋友也是不得意,作点小买卖,我们这点小事,在你先生眼睛里,都是小玩闹,我佩服你。”
张寒晖警惕的说:“孙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汉勇小声的:“既然我们相逢了就缘分,都是老乡,我就说实话,我们这是从北京盐店里弄了点私盐,兄弟,你肯定不会图赏钱,就去举报我的人。
张寒晖笑笑说:“你看我是卖友求荣的人吗!“
孙汉勇爽朗的笑了说:“小兄弟,刚才几个小弟兄是有眼不识泰山,你要多包涵啊,你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是个好人。“
张寒晖笑笑说::孙大哥,你这扛这么多盐回去,你吃的了哇。”
孙汉勇无奈的笑着说:“这些人都是是大小王路两个村的穷哥们,我们的名字叫穷人团,我们买盐回去不是自己吃,阎锡山和奉军在定县摆开了战场,他们哪个不刮地皮。现在这盐涨到十块钱一斤了,老百姓哪吃的起呀。我们在北京盐店里买平价盐,回去分给穷乡亲们。”
张寒晖惊讶的说;“我还真的不知道,定州竟然是会这样。”
孙汉勇愤怒的说;“逼的老百姓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原来人们盐贵就扫硝盐,可是县政府和城里南街上赵家盐店勾结,派警察局抓扫硝盐的人,大滚刀他爹就是因为伤了警察,被抓进去拷打死了。”
张寒晖气愤的说;“他们真的这么野蛮啊,这是禽兽行为啊。”
孙汉勇也愤恨的说;“这些当官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天天打过来,打过去的,说真话吧,不管是谁胜了,都是老百姓遭殃啊。”
张寒晖忍住怒气说;“你放心,只要我们老百姓都像你们这样团结起来,我们就能够打倒他们。”
孙汉勇说;“我堂哥也在北京上大学,他说,你们闹红的人,头目在俄国,是吧?”
张寒晖小声说;“你说的对,我们的头目人就在俄国,他的名字叫列宁。”
孙汉勇笑着说;“我听我哥说过,李宁,对就是李宁。”
张寒晖笑笑,他不想多解释什么,他的心里满是悲凉,老百姓们是多么的渴望过好日子啊,可是这些最基本的条件都达不到,就这个最普通的盐,就让老百姓过不下去,想到家里,虽然自己一个月节省下来四五块钱,没有想到自己两个月的结余才能够买一斤盐。
三
这时候,两个查票的巡警走过来,查验车票和检查着每个人的行李,看有没有夹带私货,他们看到孙汉勇笑笑说;“老孙啊,又跑一次啊,你这是不嫌钱多啊。”
说着转身就对张寒晖高声大气的说;“你,到哪去,看你就想是一个吸大烟的样儿,要不就是贩卖白面的,我们督军说了,谁他妈的吸大烟,抽白面,都给毙了啊。”说着就拽张寒晖说;“走,到车长室说说去。”
孙汉勇急忙的拦住他们说;“干嘛啊,这是我们村孙财主家的大少爷。”
老巡警说;“你一个跑小买卖的,什么时候和孙财主联上了,你这话我不信。”
张寒晖说;“我是教师,我这有教师证的。”
年轻的巡警说;“你是教师,你是什么都不好使,我们警长说了,让你去车长室,这是高帽戴着你呢,要不我们就敢从窗户里把你扔出去,你信不。”
孙汉勇把张寒晖拉到自己身边来说:“大少爷,这窗户里的风大,我给挡一下风,一会儿过高碑点,咱们是不是给老太爷捎点豆腐丝回去。”
老巡警看看孙汉勇说:“你呀,管你自己就行了,还管别人的闲事。”
孙汉勇说;“这怎么是管闲事,都是朋友,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村里的人情也是要的呀。”
老巡警说;“有车票吗,只要有车票。我们才不管呢,告诉你,北京把闹事的教授都绞死了,这几天,我们督军传达命令,要多加关注这些读书的教书的,该抓了就抓,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我们就放他过去。”
张汉晖从口袋里掏出车票证递过去说:”这是车票。“
老巡警接过来看一眼头不抬的说;”告诉你,你们定州又换了奉军了,你可是要小心啊,他们这些东北虎,是吃人不留骨头的啊。”
孙汉勇说;“我们前天来,还是你们闫督军的队伍啊?”
老巡警无奈的说;“这事谁说的清啊,听说,张作霖当了大元帅,邀请我们督军来北京当副元帅,我们督军是谁啊,他是死活不离山西老家啊。”
说着老巡警讨好的对孙汉勇说:“打扰:打扰。”
年轻的巡警想说什么,老巡警瞪他一眼说:“走,走……”
年轻的巡警斜眼看着孙汉勇他们座位下的行李,老巡警急忙推着他说:“走,走。”
年轻巡警不服气的说:“你这是干吗呀。”
老巡警推着他走开一些说:“你学着点,别什么人都弄。”
年轻巡警说:“我看那个教师可疑,是不是走私大烟的。”
老巡警说他:“要不说你是个新警察,有坐火车走私大烟的吗。”
年轻的巡警说:“你说他是干什么的。”
老巡警得意的笑笑说:“他们呀,土匪,这个嫩的是托儿,岁数大的才是主犯。他们隔三差五的就坐这趟车,这样的人你别惹他们。惹恼了,嘎巴了你。”
年轻巡警不服气的说:“他们敢,我们也有枪啊。“
老巡警说;“你懂什么,这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不怕死啊。“
年轻巡警一伸舌头说;“我的妈呀,我可是不想死啊。”
火车响着汽笛慢慢的在王京车站停下,下一站就是定州车站了,大滚刀几个人过来,把车窗打开,他们把头探出去,一个车站打旗的过来,在窗户外边给孙汉勇打招呼,孙汉勇他们把行李递出去。一个搬运工推着一两铁轱辘车过来,费力的把他们递下来的行李装车上。”
打旗的说;“大哥,还是老规矩吧。“
孙汉勇说;“老规矩,大滚刀,你在这里下车,跟着货,别出事,走安国拉药材的脚行,我们在小五女村等着你。”
大滚刀熟练的从车窗里跳下去,跟着接站的小推车走去。火车又开动了,孙汉勇看着车外小声的对张寒晖:前面是奉军的地盘了,你怎么办?”
张寒晖笑笑说;“我有办法,听天由命吧。”他提着自己的包悄悄的向厕所走去。
定州车站上,到处贴满了通缉令:宣传赤化,主张共产,不分首从,一律处死。火车刚进站,一队奉军士兵从站台上跑着过来,手里都拿着照片,有的搜查下车的旅客,有的兵挺着枪进了客车厢。有个列车员过来嘱咐孙汉勇说:“大哥,你小心,不知道奉军为什么疯了似的搜查。”
孙汉勇回忆是笑笑说:货没有在车上,他们吃了我的鸡巴。”
孙汉勇回身看对面的座位上没有了张寒晖,他急忙四下里寻找。
几个士兵挺着刺刀,大声吆喝着过来,他们拿着照片一个一个人对照,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被押下去。一个老汉咳嗽着过来,老汉伸过头去看士兵手中的照片。士兵大声的叱责他说:“看哈呀,闪开,你个老棺材瓤子,找死呀。”
孙汉勇走下车还还四处寻找,刚才那个穿西服的到哪去了?他走下火车还在寻思,他这个人怎么不见了呢。
一个列车员拿着铁喇叭筒子大声的叫着:定州车站到了,有在定州下车的旅客,赶快下车。孙汉勇还在寻找,他的几个兄弟走过来,他们没有走检票口,而是从货运室里走了,孙汉勇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老乞丐摸样的人,正在向检票口走去。孙汉勇疑惑的,这个小兄弟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