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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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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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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年代的青春报告》》连载

第二十九章 疯狂的盘子

年后的几天里,在兰小翎那里听来的阮家的事,让程哲对阮家肃然生敬。他没事的时候,总要到阮家坐一坐,陪老人唠唠闲嗑。

本来就不浓厚的年味,到了正月十五,几乎是一干二净了。开拓团进驻的忧虑,使得人们想的全是搬家,搬家。

阮大爷说,他是不打算搬了,一大把年纪了,没有什么好怕的,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搭上老命算了。

程哲说,看看事态发展吧,到了非搬不可的时候,还得搬,到时他的马车能帮上忙。立春阳气转,阳坡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看样子出了正月,马掌的冰钉就该换成土钉了。到时赶车去镇上,给马挂上新掌,您说往哪搬都可以,近点远点都行。

阮大爷说,今年是个少有的暖冬,恐怕不出正月,路上的冰雪就要化光了。正月二十八是大集,赶集捎带挂掌的人多,你过了集去就行。马挂了新掌,还得顺几天劲。

要去镇上的头天下午,程哲来到阮家,问有没有要买的东西。阮大爷说,现时没有什么要买的,种地不种地还在两可之间,也就用不着添补什么了。

兰小翎老远看见程哲上了干娘家,一会儿功夫,就凑了过来。老人家早已看出,兰小翎与程哲要好,话里话外夸起干闺女来。说她怎么懂事,怎么勤快,怎么能干,十里八村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尖子。

程哲时不时附和着老人的话,这让在一旁的兰小翎心花怒放,脸上一阵阵泛起红晕。阮大娘说:“程哲明日要赶车到镇上,你不是说要去表姐家吗,坐他的车去多方便呀。”兰小翎听后问程哲:“怎么没听你说起呀?生怕我沾着你的光!”

程哲吃过早饭,套好了车。他怕中午赶不回来,又去装草料。待他提着草料回来的时候,车上已坐满了人,大家乱嚷嚷地跟程哲打招呼。兰小翎说:“他们都是走亲戚的,有的是到镇上,有的在半道上就下车了。”程哲摇了摇鞭子:“坐稳了,驾!驾!”

车出了屯子。坐在车上,大家都很兴奋,一车人顶数兰小翎打扮得光鲜,她自然就成了车上人开玩笑的话题。

“过一年长一岁,兰小翎眼看着就出落成大闺女了。”

“眼前的小丫头,才几年工夫,一晃就变成凤凰了。”

“这么漂亮耀眼,在街上一站,还不把镇上的大闺女小媳妇都给比下去了。”

“她哪是去跟人家比呀,看看这表情,说不定是去相看男人找婆家吧。”……

大家七嘴八舌,嬉戏地说着兰小翎的好话。因为程哲在,她心里当然是喜滋滋的。但面上总得过得去,她还是一会儿用话挡,一会儿动起手来让打住。一路上,车上乱乱的,但说笑声不断。

程哲倒是没有在意她们的说笑打闹,他在意的是坐在跟前的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之间的话:

“趁这正月里没事,亲朋好友走动一回,以后真的搬了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着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过了年就老亲旧友的串门,以后各奔东西了,这辈子也许就难见到了。”

“这拉家带口的,不搬怎么行,要是老哥一个,搬家干嘛。”……

一个个好端端的家庭,不日都将离乡背井,程哲的心情与他们一样的沉重,一样的无奈。

到了镇上,程哲把马车赶进一家大车店,店掌柜的跟他说:“这几天来给牲口挂掌的多,可能是搬家用车跑长途的缘故吧,昨天一直忙活到天黑。你捎等,我这就安排人。”

程哲把马牵进了掌桩子,挂掌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程哲夸他技术娴熟,他说:“出远门的马掌必须挂牢靠,要不半路上掉了掌,就会耽误事。马掌要挂牢靠,这就必须先把马蹄子切好,再选适合的马掌,适合的掌钉……”

程哲问:“这镇上真要进驻开拓团啦?”老头说:“你还不知道?牌子都挂出来了,就挂在乡公所,现在还叫什么筹备处。已来了一些鬼子和汉奸,他们时常在大街上闲逛,趾高气昂的,没人敢惹。这帮人就在对面的聚义楼饭馆吃饭,我看见过。到了吃饭的时候,千万别近饭馆跟前,省得惹来麻烦。”

三匹马的马掌挂完要费些时间,程哲把挂好的一匹马牵回了大车店,给马倒上了草料。他对老头说,他要到街上走走,老头还不忘嘱咐上几句。他出了大车店,顺街走着,望着,沉思着。

“程哲?程哲,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街对过旅店二楼向外探望的一位女子,满是疑问与惊喜,抑制不住激动,叫出了声。随即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间,噔噔噔地下了楼。

她是秦可昕。她是昨天天黑前在这店里住下的,要不是和她一起的何叔去打听道和买东西,现在已经在去小石岭收购站的路上了。

大半个学期没有见到程哲,这漫长的大半个学期呀,她时不时就想起程哲。尤其在自己房间的时候,眼前一晃就是程哲的影子。——教堂前程哲塞给她银元,货栈初次与程哲见面,程哲评论她的文章,与程哲一起谈诗析词。

于是,她盼着放寒假,想着一放寒假,就到乡下收购站去。她跟父亲变着法儿说过几次,父亲也答应到时给她安排顺道的车。可是临放寒假,梅老师跟她说,寒假期间要出一期《白桦林》,编辑部要她俩具体负责,与敬仰的老师一起工作,她当然不好意思说起,要到乡下去见一个人了。

临到春节,《白桦林》如期出版了。她如释重负,到乡下去放飞心情吧。可是父亲说要过年了,很少有出远门的,难搭到便车,等年后吧。父亲还说等年后看看情况,是否能物色到一个车老板,让程哲到省城的货栈帮着出出差。秦可昕听着,打心眼里高兴。好事在后头,她告诫自已,耐着性子等着吧。

秦可昕从正月初六就开始催起父亲来,父亲说总得过了十五,眼下商家生意清淡,顺风车不容易搭呀。十五一过,她一天一遍催着父亲,父亲说他又给几家商家打过电话,有一家说还要等上几天。秦可昕不耐烦地说:“出了正月,没几天就开学了,看来是去不成了,这一个寒假……”说着眼泪竟要流出来的样子。

直到正月二十七这天,父亲从商会回来说,有商家的车明天要到大石岭镇,秦可昕一听高兴极了。父亲说,还有个人陪她去,这人姓何,以前在货栈干得不错,一年前因家里老人需要伺候,回家去了,现在老人已过世,还想回到货栈去,让他一同去收购站,等到生意旺季,跟上程哲送几趟货,路上熟了,看看就由他当车老板,到时程哲就可以到省城的货栈来了。

二十八日一早,秦可昕和何叔搭上便车出发了。冬天的路实在难走,一路颠簸,傍晚才到大石岭镇。一打听,离小石岭屯还有十几里。街上的人说找个旅馆住下,明天上午步行也会早早到的。

秦可昕跑出旅馆,看见程哲顺街向北走去,她刚要大声喊,何叔急匆匆地过来了,说“着急了,拿上东西,咱们这就走。”

秦可昕望着程哲的背影说:“不急,你上房间里等着,我在街上溜达一会儿,再走不迟,反正中午前就会到的。”

见何叔上了楼,秦可昕又要喊,但灵机一动打住了。她想,先看个究竟再说,远远地跟住他,等他要返回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光给他个惊喜,保不齐他是赶车来的,坐上他的马车,那一路上该多惬意啊。她浮想联翩起来。

秦可昕把银灰色风衣裹了裹,把头上的鸭舌帽向下压了压,不远不近躲躲闪闪地跟在了程哲的后面。

程哲正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喊他,他四下张望,“在这边。”他随声望去,见是黎江和陶男,随走上前去。黎江说:“我俩是昨天路过这里,去下屯走亲戚的。在下屯听说镇上驻进了开拓团,我们还不信,今天早早从下屯回来,特意过来看个明白,也好有个打算。”陶男说:“乡公所大门挂出了开拓团的牌子,院子里有十几个穿黄衣服的人,这帮人可能是打前站的,看架势用不了多久就开始收地了,这帮鬼孙子。”

黎江看看身边没人,悄声说:“不瞒你说,我俩想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想找个机会,弄死几个王八蛋,弄出点动静来。他们逼人搬家,也让他们不消停。”程哲一直在听着,听到这里他问:“看出点门道没有?”

黎江说,他俩常到镇上卖山货,店铺大多都熟,尤其经常卖给饭店猎物,闲谈中知道了一些情况。现在常住的是十几个皇协军,几个鬼子,刚来还没有立伙食,在聚义楼餐馆吃饭。聚义楼餐馆临街,是二层楼,楼上有雅间,鬼子和皇协军的头目在楼上摆席,其他人在楼下摆桌。

“你们的想法还有谁知道?”程哲问。黎江说:“没人知道,这种事老婆孩子也不能告诉。”程哲说:“好!这是最重要的,现在这事已是三人知道了,就仅限咱们三人。消灭鬼子、汉奸不是一时的,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尤其你们都拉家带口,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是。但愿更多的人有你们一样的想法,弄得开拓团收敛一时是一时。”

听着程哲的话,黎江和陶男频频点头,在他俩眼里,程哲是超人。程哲说:“咱们现在去聚义楼吃个饭。”

店掌柜迎出来,说:“老熟人啦,快进来,我现在就吩咐下去,还是老规矩吧,先坐下喝茶。”店掌柜指了指程哲,对黎江说:“这位不认识,你们一起的?”还没等黎江回答,程哲说:“不是的。”掌柜的说:“抱歉!抱歉!老熟人没有办法,做两碗炸酱面让他们吃了就走,外人嘛——”程哲接上去说:“你就多煮一碗不就是了,钱都准备好了。”说着把钱放在了桌子上。掌柜的说:“开拓团中午在这里吃饭,不让对外营业,我也是没有办法,惹不起呀。”

程哲自言自语地说:“出去小解,一会儿就回来。”他去了楼后,注意起楼上的窗户,又看了看楼后的菜地,不远的小河沟,沟边茂密的柳树灌木丛。

等他回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面已放在桌上。他吃得很快,吃完就走出了饭馆。

站得远远的秦可昕,看见程哲出来,刚要过去,不得不又停住了。这时,程哲的身后有人跟出来。她想既然等了这长时间,索性再等等吧。两个人见面,又是惊喜,怎么能有外人在近旁呢。

三人一起去了大车店,站在马车旁,程哲说:“这大白天正是他们显威风,放松戒备的时候,晚上一定会高度警惕,戒备森严的。今天中午是最佳时机,‘太公由此过——’”

程哲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俩现在就赶车到镇南头的大河里等我!‘说是好出手’的时刻到了。”

程哲俨然是一身军人气质,让黎江愣愣地说了句:“照办。”程哲没有说起要怎么办,这让他俩的心怦怦直跳。看着程哲向饭店方向走去,黎江说:“‘太公由此过’,什么意思。”陶男看看腕上的表说:“我猜十一时之后,可能就是‘说是好出手’的时候了,至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

程哲路过一家寿衣店,走过去又返回来,在门前停下了。直到十一时,看见鬼子和皇协军进了聚义楼,他低头进了寿衣店,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团东西,直接去了房后。

秦可昕一直盯着程哲,见他进了寿衣店,她疑窦重重,又见他出来抱着东西,去了房后,更是疑窦重重。正在她揉着眼睛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从房后走出来,快速顺街去了。她又把房后的左右盯了一会儿,没有见到程哲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她眼睛不眨地看着对面,顺街向前走出老远,又返回向后走出老远,全然不见程哲的影子。然后,她停在了聚义楼餐馆的斜对角,紧盯着街那边一家挨一家的店铺,她望见餐馆里人很多很热闹。

聚义楼一楼吵吵嚷嚷的,皇协军正在开席。一个黑衣人闪了进来,掌柜的一惊,忙说:“开拓团包了桌的。”黑衣人说:“昨天下午在楼上吃饭,有东西丢在上头了。”听了这话,又见来人穿着奇怪,掌柜的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黑衣人跟随在端菜的伙计身后,径直上了楼。

一到二楼,黑衣人一手拿过端菜盘,一手摁了一下伙计的肩膀,伙计就难以出声地贴着墙坐在地上了。黑衣人端着菜盘子进了雅间。正当桌上的人惊异地打量端菜的伙计时,疯狂的盘子几乎同时飞向了鬼子的脖子,盘子离手的时候,还打掉了边缘。这疯狂的盘子呈立式镶嵌进了鬼子的脖子,粗脖子的几乎整个盘子都镶嵌进去,细脖子的盘子已从脖子后露出来。顷刻间,疯狂的盘子让鬼子倒在了桌子下。

桌上作陪的几个皇协军见状,拼命地从雅间里向外逃。已跑近楼梯,黑衣人抓住后面的两个,双手向前一推,这两个就撞上了跑在楼梯中间的,一起又撞上了前面的。巨大的推力连楼梯都晃动起来,等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是粉身碎骨,软绵绵的没有人形了。一楼正在吃饭的皇协军,听见楼梯嘎嘎作响,接着几个人成团地摔滚下来,先是惊得目瞪口呆,后慌忙钻到了桌子底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黑衣人返回房间,用脚挨个鬼子踹了一脚,又翻了个,把找到的短枪藏在身上。他从地上拣起一块盘子的碎片,用力在桌面上刻写:

这是中国地

三师警卫

黑衣人刻毕,待要走向后窗。这时,听见有车停在了楼下。他又到前窗,俯身往下一看,只见一车鬼子正在下车。头前点头哈腰的人一猜就是乡公所的,殷勤地让着身后的鬼子,请进,楼上请,这饭馆全包下了。楼上已有一桌皇军在用餐。上楼喝茶稍候,酒菜马上就上。

等来全不费功夫,手上又有应手的家伙,居高临下,来他个一个鬼子也不留。黑衣人从容地将两支枪放在窗台上,“太公由此过——”手上的两支枪响了。驾驶室坐着的懒得没有下车的头部中弹,后仰在座椅上,他一定是个鬼子头目,应该率先毙命。第二个当然是司机了,司机中弹趴在方向盘上。他不死,可能一脚油门,开车逃命了。

突如其来的枪声,把下车的鬼子一下子全惊呆了。有的看到有的听到枪声来自楼上,这楼上不是皇军正在用餐吗?等反应过来要找地方躲避的时候,黑衣人手上的两把枪已打光了子弹,鬼子也死了十之六七。黑衣人把两把枪扔到窗下,又拿起备好的两把。

几个躲在车下的鬼子看得清楚,枪是自己人的无疑。以为楼上用餐的有人或是酗酒了,有人或是因贪酒神经出了问题。还好,已打光了子弹,枪也弃了。有探出头来的,有干脆躬腰走出来的,高声哇啦,大概意思是等着军法处置吧。

黑衣人的双枪又响了,探出头来的再没有缩回去,要躬腰出来的再也不可能直起腰来了。

其实,这一车鬼子的灭亡,也就是数分钟的事。

当聚义楼餐馆响起枪声,鬼子被枪杀在门前的时候,躲在街旁远处的人都惊诧不已。这餐馆已不对外营业,都是鬼子和皇协军包桌用餐的地方,怎么会枪声大作?这大白天的,不会是游击队作为,游击队是不会和鬼子枪对枪明干的?那还有谁敢明目张胆枪杀鬼子?

军车停在餐馆前,从车上跳下鬼子的时候,秦可昕就在斜对过的一家店铺门口。她在心里说,程哲啊,假若你现在在哪个店铺里,可千万不要出来呀。碰上这些丧门星,说不定会引祸上身。继而枪声不断,她看见正要进餐馆的鬼子纷纷中弹身亡,连躲到车底下的鬼子也一个个毙命。她长长吁了一声,——这终归是鬼子的下场。但她这是头一次目睹枪战,不免惊恐万分。看见身边的人都匆忙跑开,她也脚不择路地跑回了旅馆。

当镇上响起枪声的时候,远在大河里守着马车等候的黎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河沟,盼着那边有动静。当楼上响起枪声的时候,可把躲在灌木丛的陶男吓呆了。他想程哲是赤手空拳的,密集的枪声一定是鬼子的无疑。这下程哲可能遭遇不测?要是这样……程哲啊……他悔恨不已,不该把开拓团的事告诉他呀。他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黑衣人把后窗一推,一跃的时候,黑衣也脱掉了。当悄无声息地落地,人还没站稳,随之就势一个十八滚,站起来的时候,已进了灌木丛。陶男听到灌木丛索索作响,正在惊慌,怎么程哲就站在了面前?他登时欣喜若狂。程哲,高人,鬼子的克星。陶男在头前带路,两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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