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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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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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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年代的青春报告》》连载

第五十五章 狗屎堆

塔爷的土匪帮,自那次在小石岭屯的遭遇后,骚扰打劫老百姓的事,基本上很少干了。他们靠寻机打劫为开拓团下乡卖力的警察、治安队那里得来枪弹。靠绑票维持开销,当然被他们绑票的,是那些与日本人勾搭连环做买卖的大户。

但靠这种渠道得来的枪弹和开销,也让土匪帮付出了巨大代价。原来上百人的队伍,仅剩下五六十人了。塔爷一度想解散队伍,可想到这些人大多无家,再说当过土匪的人回到乡下,也难以有脸面见人。

他也想过投靠抗联,并派人去探过路。这事让老二墩爷知道了,他坚决反对,并扬言要是投靠抗联,就立马另起炉灶。他喊出的另起炉灶,竟有一半的人响应。塔爷一时没了主意。墩爷说,你就呆在山上享享清福,队伍上的吃喝拉撒,不算个事,一切由我。

墩爷来到一棵大树下,招呼手下的都过来,说:“弟兄们,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这些当了土匪的人,早已名声在外,像老百姓说的,死了野狗也懒得吃。弟兄们,看看我们现在,饭都快要吃不上了,还打肿脸充胖子,还顾及起什么祖宗上的训导。弟兄们,这是图个啥吗?反正是死了下地狱,这值吗?

“以前的日子,不说花天酒地,起码有吃有喝,说快活就快活。可现在呢?小石岭那个家伙说的,对咱们蹲山头的来说,他妈的全都是不着边际的狗臭屁。弟兄们,就是一句话,愿意饱暖的,愿意及时行乐的,明日跟我下山。”

墩爷的一阵煽动,一些人的心又活泛了。

这话传到塔爷那里,塔爷说:“以前只顾满足欲望,丧尽天良的事还干得少吗?咱们都已痛下决心,重新做人,要是重走老路,还不是应验狗改不掉吃屎的老话吗?”塔爷说完,去找老二。

在塔爷面前,墩爷先是支支吾吾,说近来山上的人……怨声载道……后见塔爷要发火,才承认也是看着即将无粮米下锅,自己才口无遮拦,发了牢骚。又一再讨好说,天已黑了,塔爷该回去睡觉了。

塔爷一觉醒来,有人报告说墩爷带人下山了。他一翻身爬起来,即刻撒下人去,说一定要把墩爷找回来,伤天害理的事千万不要再干了,只要回来了还是好兄弟。塔爷早就看出老二早晚要跟他分道扬镳,他最怕的是老二会带走一些人,到头来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其实,他早就有谱了,也正在偏远的开拓团武装移民营地上寻摸主意,打算干几次漂亮的,就来个一揭两瞪眼。愿意跟他走的,一起去投奔抗联,实在不愿意跟他走的,给足盘缠,自讨方便。

墩爷回来的时候,人扛肩抬,大包小包的,柜子箱子的,人也累得满头大汗。半路上歇憩时,有人说这一看就是搬家人家的东西,要是惹得塔爷一顿臭骂,那不是出力不讨好吗?

墩爷坐在地上,一边解开怀,一边扇风说:“都要断炊了,他还能顾得上。他也就是嘴上唱唱高调,也许心里早就开窍了。再说,我可全是为弟兄们着想啊。民以食为天,咱们占山为王,就是吃喝玩乐为天。弟兄们跟了我,不能饿着,更不能总是在这山上吃斋,一切有我顶着。”

到了山上,塔爷见状,脖子上青筋暴起,接着就是一阵暴跳如雷。之后,人也磕磕巴巴了,“这些……人家都……是被开拓团逼的……离乡背井……都是乡亲……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还是……是人养的吗?我们……这样的人……更要牢记……人间正道……是沧桑。”

喘了一口气,连咳嗽了几声,说话才顺溜了,“你们不但强抢了人家的东西,还硬逼着人家赶车送到山下,这人家还有活路吗!一定在哭天嚎地。都跟我来!这就下山,把东西如数还给人家,向人家赔礼道歉,向人家赔罪。老二你们就不要去了,也没有这个脸面,一个个在家给我好好反省!”

塔爷看了一眼老二,扛起一个大箱子,走在前头……

当天晚上,塔爷带领弟兄们下了山,扑向了一个刚刚驻进武装移民的开拓团营地。双方长时间交火,互有伤亡。一位手下对塔爷说,没想到这小鬼子人多火力强,子弹快打尽了,咱们撤吧。另一个说,咱们的人心不齐,有人只顾躲命,东躲西藏瞎打枪,在浪费子弹。塔爷说,别乱猜疑,我带人顶着,快告诉二爷先带队撤离,我随后就撤。

稀稀落落的枪声,让鬼子已猜测到来者已经难以支持了。他们一部分留下对峙,大部转到外围,形成了包围态势。

塔爷见此状况,心下说都是让老二闹的,不然也不会仓促行事。事已至此,只好死拼了。他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大喊:“弟兄们,咱们半辈子不走正道,这眼下到了真正做回中国人的时候啦!这些武装移民也是小鬼子,他们靠的是精良的武器。我们冲上去,打肉搏战,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赚一个。拼啦!”

塔爷悲壮地呼喊如同命令,他的弟兄们冲上去了。于是,砖块石头飞起来,枪托木棒抡起来,有抱着鬼子在地上翻滚的,有拳头在小鬼子的头上狠命砸的,有脚在小鬼子的裤裆狠命踢的。一阵混战,待塔爷看见自己手下能站起来的,已所剩无几,眼前的小鬼子也只剩下几个踉踉跄跄的时,他拣起一杆枪,扣动着板机。

包围的小鬼子上来了,塔爷身中数弹,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小鬼子打扫战场,墩爷和十几个手下从死人堆里被搜出来,束手就擒。这可能是武装移民营地第一次有战果,报喜心切,星夜将就擒的十几人押到县城开拓团总部。

日本人设想的在松花江两岸进驻开拓团,一定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势不可挡,一个冬天就完成了。可时令已进春季,并没有达到预期结果。总部的人受到了日满土地开拓会社的严厉训斥,开拓会社也给总部派来了巡视督导特别小组。

组长叫圭子末陆。这人可有些来头,原是满蒙铁路研究院的,后来成立满洲土地开拓研究院时,被调了过去。圭子末陆年有五十,他行事套路特别,工于诡计。他带领的特别小组有特别之处,人员大多懂汉话,且经费充裕,必要时又有调动当地部分军警宪特的权力。

特别小组到县城后的当天,工作随之展开。圭子组长命属下巧装打扮,分别扮成小买小卖、力工杂工等形形色色的人,三个一伙,五个一帮,游弋于乡镇村屯,打探搜集消息。圭子组长说,一定随时随地留意,不要顾及消息有用没用,只要手上有了消息,就有了业绩,就要奖赏。

特别小组进驻总部两周有余,圭子组长每天翻阅着营地遭受袭击、遭遇爆炸、遭遇炮轰的简报,梳理到深夜。可也没有上书一条建言,也没有给总部一项指示。他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当总部告知昨夜有土匪袭击营地,大部被击毙,也有被擒的,而且有十几人之多时,他立马决定,交由特别小组审理。他分析,土匪多是打劫老百姓的,这些土匪,竟敢袭击营地,是中国人说的绿林好汉无疑。

既是绿林好汉,就有可能与抗联与游击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抗联、游击队就有可能对其拉拢收编?拉拢收编就有可能有联络?他们就有可能知道抗联、游击队的藏身之处?要他们归顺,为自己所用,不求有突破,但求有进展。圭子组长有了些许得意,审理过程,分析判断,是自己才能的显示,写出来也就是一个有份量的报告了。

圭子组长对属下如是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属下把被擒的十几人,带进一个大空房子里,房门紧锁。黑咕隆咚的大空房子里,铺着稻草,十几个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

墩爷担心起自己命运来,先说话了,“这鬼子怎么没有审问,这么关起来,到底要怎么样呢?”

手下有的说:“咱们现在就是肉案子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命啦。”有的说:“听说抗联只要做了战俘,有的被赶到边境线上修要塞,有的被赶到煤矿里挖煤,有的被赶到山上伐木,直到累死病死为止,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咱们这样的就不知道啦?”

“别说啦。”墩爷似乎也已感到出路渺茫了。

直到晚上,才有人送过饭来,一人一个窝头,半碗菜叶子汤。墩爷见门口没人,问送饭的说:“大师傅,没听说要怎么处理我们呀?”送饭的说:“没听说,管点事的都忙着开会,恐怕一时把你们忘了吧。不过按常规,要是人多够装一车的,都是送去出苦力,像十个八的,一般都是送去什么研究所,给打针吃药做研究了。来到这地方,就别有什么指望啦。”

墩爷先是出了一身冷汗,其他人也都哆嗦起来。这猪狗食一样的饭,哪还能吃得下。有人把窝头撇向墙上,有人把菜汤蹬洒了。有人说早晚是死,还不如当初拼了命,也免了受这份洋罪,还会留个打鬼子的好名声。

墩爷生怕这帮人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就把话题转到了塔爷身上,说要不是塔爷变了,也不会到这个份上……先挨着吧,只要有日本人来,他就争取见上当官的。他们这里不是有治安队,保安队吗?这些人也是中国人,他们能干,咱们为什么不能干?咱们先争取干上这个,再做打算。

就这样在潮湿的稻草上熬过了一夜,当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的时候,又有人送了饭来,还是窝头和菜汤。墩爷咬了一口窝头,喝了一口菜汤,说:“人在屋檐下,就得低下头,都给我起来吃饭,就是死也不能饿死。实在不行,等一有机会,就拼他一命。”

吃过早饭,他们被赶到院子里。接着被连环五花大绑起来,套上黑头套,牵着上了汽车。等被摘下头套的时候,一个个顿时面如土色。这是一间巨大的房子,里面满是刑具,刑具上还绑着人。一个小矮个子鬼子说着还算流利的中国话,“凡是反对大东亚共荣的,反对满洲国的,都要在这里走一遭,你的意志,你的筋骨,到底有多硬?在这里都要有个分晓,有个了断。”

他们被牵到电老虎跟前,当电闸被推上的霎那间,绑在上面的人先是浑身抽搐,继而是挣扎,是昏迷。接着就是一盆凉水从上面倾泼下来。这样周而复始几次后,当电闸再次被推上的时候,人就冒青烟了。

他们被牵到大火盆跟前,当鼓风机响起的时候,火盆里一片通红,从里面拽出的烙铁也冒着火舌,当烙铁压在人的脊背上时,发出的滋滋声和冒出的浓烈烟气,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又被牵到下一个地方,小矮个子鬼子说:“中国有种刑罚叫‘扎竹签’是吧,下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这种简单的刑罚吧。”他话音一落,几个壮士把捆绑在木柱子上的人的手指掰出来,有一个壮士将竹签一根根地扎进去,被捆绑的人不像上两个早已被折腾得半死,不能说话。这个被捆绑的人宁死不屈,高声叫骂着,“东洋鬼子,中国人是斩不尽杀不绝的,血债要用血来偿……”

小矮个子鬼子又说话了,“中国皇室发明了一种刑罚叫‘凌迟’是吧,我知道‘凌迟’又叫‘剐刑’,‘凌迟’者,先断其肢体,再割断喉咙。他不是叫嚷得厉害吗,一会儿醒了,就来个‘凌迟’,中国人的发明,自然要由中国人享用。”

“圭子组长到!”

恐怖的房子里的所有鬼子,由穷凶极恶的一脸杀气,立刻变得十分驯服,个个立正。圭子组长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之后,说:“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模范执行《日内瓦公约》的,这些人既然成了俘虏,我们就要按公约办事。没有我的命令,怎么就动刑呢?这些刑具,是用于那些反人类的,那些死不悔改的抗联、游击分子的。对于俘虏,大日本帝国是区别对待的,年轻力壮的,可以劳动吗。将功补过的,可以给出路吗。把他们给我带到约谈反省室去。”

墩爷他们没有几个听清圭子组长说了些什么,他们早已魂不附体,要不是有大皮靴踢着,那些尿了裤子的早瘫痪在地了。他们被牵着,机械地走进约谈反省室。圭子组长叫人给解去了绳索,又叫人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水。“你们这中间有没有头头,如果没有,推选出一个来。”

说着环视了一下,“你这个脖子肉厚的,是不是头头呀?”他走向墩爷,看见墩爷一脸的木然,也没有再问下去。他对小矮个子鬼子说:“现在,这些人已没有思维,让他们镇静一下再说吧。”

中午,送饭的来了,虽然还是一饭一菜,但却和以前的截然不同。雪白的大米饭,干糊糊的猪肉炖粉条子。墩爷说:“看着干嘛,吃吧。”墩爷身边的一个怯生生地说:“听说临枪毙都给一顿好吃的,是不是吃了就上断头台啦?”另一个说:“那倒是烧了高香了,看见那些上刑的人,骨子里都冒凉气,菩萨保佑,还是给个枪子痛快。”

墩爷又催了好几遍,还是没有一个盛饭的,他把饭菜盛了一碗又一碗,有气无力地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怕个毬。都吃吧,做个撑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强。”他硬着头皮端起饭碗,其实他心里也像揣了个兔子,在怦怦直跳,在念阿弥陀佛。

小矮个子鬼子进来声色俱厉地问:“谁是头头,站出来,跟我走!”在面面相觑的目光中,墩爷的腿软软的,但还是站了起来,跟着去了。他想起塔爷说的什么狗屎堆的话,狗屎堆就狗屎堆吧,就是比狗屎堆还狗屎堆也没有什么,只要命在,还有以后呢。

小矮个子鬼子带墩爷进了圭子组长的住所。圭子组长从考究的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抬手示意小矮个子在楼下等候吩咐,自己带墩爷上了二楼。这摆设豪华的二楼让墩爷眼花缭乱,他想这就是人间天堂吧。墩爷任圭子组长摆布着,他学着坐下,学着从日本女人手里接过茶,学着喝茶。但只是学着做样子,茶水一点也没少。

圭子组长哈哈一笑,说:“中国有句话叫客随主便,喝茶,喝茶!日本人都是友好的,马上就让你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

他说话的时候,摆了摆手。于是,音乐响起,几个身着和服的日本女郎飘逸而至,继而翩翩起舞。圭子组长有了兴致,说:“呈现在你眼前的,是大日本帝国传统的高雅文化——艺伎表演。这些艺伎的礼仪、装饰、诗书、琴瑟,以至敬茶、斟酒,可都是经过学院式培养出来的。浪漫的艺伎表演,这可只有高贵的人士才能享受的,我可是破格款待你啊!我这人注重调查研究,愿意广交朋友,更注重交往基层朋友。一看你就是生活在民间山林的,所以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

看到客人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圭子组长摆了摆手。音乐嘎然而止,艺伎女郎也鞠躬退下。这时,酒上来了。“这是家乡北海道的名酒,干一杯。”

干杯之后,圭子组长又满上,说:“我的意思你大概也明白了吧,你可是袭击开拓团营地的人,本应杀头祭灵,想想还是给你一个将功补过,但必须是将大功补过的机会。你不想为皇军做点什么吗?乡下的开拓团营地一直以来难以开展,你不想提供些有用的东西吗?

“不过,中国有句俗语,瓜不能强扭,驴不能硬拽,强求也会受到愚弄。我这个人是不愿被愚弄的,所以不强求你。你要离开,我会相送。”

说话间,顺手拿起身旁的一个艺伎玩偶,从它的肚子里面掏出一把锃亮的手枪,威严地玩了个花式。

墩爷从一开始的下山强抢,就想着趁山头的困境,拉拢人心,另起炉灶。接下来塔爷下令袭击开拓团营地,他又玩起东躲西藏保存势力的心眼。被擒后,也在想着看风使舵,先别送了性命。待日后寻机逃脱,再重整旗鼓,当回真正的山林老大。可事已至此,看来已没有别的选择了。想想那大房子里要人命的刑具,只能是将大功补过才能活命了,可怎样才能将大功补过呢?

他搜肠刮肚一番,终于想起了小石岭屯,想起了那个喂马的。那个喂马的可不是凡人,那一肚子头头是道的道理,可尽是反皇军的言论,并且极具煽动性,老大就是受了他的蛊惑才有现在下场的。他一定有深不可测的背景,起码像个共党分子。

圭子组长要是从他的身上深挖,兴许自己就有了大功补过的机会。要真是那样,自己花天酒地不说,脑袋长得会比当山大王更结实,对手下弟兄也算有了个交待。他下定决心,赌一把了。

……

“呦西!呦西!我在保安队下设一个特别分队,直接由我指挥调遣。你暂且任分队副队长,就叫你墩队副吧,你带的人仍归你,当然还要增加一些人。特别分队,总该有个特别分队的样子。”圭子组长击掌,于是音乐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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