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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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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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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年代的青春报告》》连载

第四十二章 夜半惊雷

集市上发生的事,传到小石岭屯,黎家、陶家顿时着急起来。屯里的人也都过来打听、问候。老屯长也来了,他说:“这个点还没回来,一定是摊上麻烦啦。”他对黎江的儿子说:“你跟我到镇上一趟,打听打听,咱们这就走。”

行至收购站,老屯长说:“看看程哲在不在,要在,让他帮个忙,坐马车去,还快些。”

程哲即刻牵马套车,几阵儿鞭子响,他们到了镇上。

一到镇上,就听说人被关在乡公所里。乡公所的人,老屯长有认识的,找到一问,那人说来赶集的猎户都被关起来了,但为什么关,不光乡公所的人不知道,就是连站岗值班的人也说不清楚。

老屯长说饭店的掌柜人脉广,他们匆匆来到聚义楼饭店。店掌柜说,他给队长做饭,送饭,进到院里的时候,听见人被关在西边的大空房子里,可能人还不少呢。

“屯里的黎江和陶男也是来赶集卖猎物的,指定也被关在里面了,家人都急得火上了房,你和这些人见过面,看看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弄出来。”老屯长央求说。

店掌柜说:“这被关着的中午都没有给饭吃,看来事情不简单,这可怎么办?”

老屯长知道店掌柜和他俩的交情,看到店掌柜也着急起来,接上去说:“正好是你给做饭,你出面求个情,就是不给这个面子,也能从中知道些事情,咱们也好再另想法子。”

店掌柜面带难色地说:“我是给做饭,派给我了,不做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送饭我也是硬着头皮去的。你们还不知道,这个瘟神可不是个善茬子。早些年是镇上的一个恶棍,如今投靠皇军,当上了一个队长,那脾气那作派简直没有个人样啦。这样的人,谁见谁不胆怯啊!

“不过,有人猜测说,这个瘟神关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抓钱。他过去吃喝嫖赌什么都干,狗改不了吃屎。他手下的那些人,和他一定是一丘之貉。这么一群害群之马凑在一起,一天要糟害多少钱呀!过去靠偷靠抢,靠欺行霸市,如今有了权,有了枪,背后又有日本主子,他还不大把划拉钱呀。

“一个人身上勒索几十大洋,就是几千大洋。这种人,只要枪杆子在手,白花花的大洋就来了。另外,抓的是猎户,手里都有猎枪,罪名容易扣上,一句话就是反抗分子。天高皇帝远,对上怎么说怎么是,好交待着呢。总而言之,准备着破财吧。咱们这就走,壮着胆子试一趟,能花钱把人捞出来,那就烧了高香啦。”

店掌柜从里屋拿上二瓶人参酒,揣在怀里,说了声都上马车。程哲三两鞭子工夫,前面就是乡公所了。店掌柜说:“车就停在这里吧。”

在大门口,店掌柜说有要事要面见队长,值班的见是饭店的掌柜,二话没说,进去通报。他们被允许进去了。

“厨子掌柜,掌柜厨子,这离天黑还有一阵子,不是送饭来了吧。”尤队长半躺在椅子里,带点嘲弄的意味说。

“队长就是爱开玩笑,我算不上厨子,更不是掌柜,就是一小饭店掌勺的。”店掌柜自然是以低人一等的口吻说话。他把怀揣的酒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说:“这是泡了几年的长白山野山参老酒,人家说窖藏有年头啦,是我刚刚淘换来的,请队长笑纳!”

尤队长摆弄着酒,小觑了一下厨子掌柜身旁的人。说:“这两人是——”

“他俩是离镇上不远的小石岭屯的。他是屯长,这个孩子是——”店掌柜没说完,队长一个手势,示意不要说下去。

老屯长急忙走上前,刚要说话,队长也是一个手势,示意退下。

“厨子掌柜,掌柜厨子,有事快说。”队长依旧半躺在椅子里,又加了一句,“少啰嗦。”

店掌柜近前一步,说:“我和这孩子他爹论起来老辈有亲戚,他每次来赶集都到店里坐坐。他今天来,这散集了,也没有回家,屯长和家里人就赶过来问我——”

“不用说了,是猎户,猎户都让我关在西屋里了。想回家,一时半会的可就回不去了。设开拓团的地方,皇军有令,清查反抗分子,我们就是来干这个的。这些猎户手上有猎枪,都是危险分子,危险分子就是反抗分子。清查,清什么查,一网打尽还省事,统统交给皇军了事。能不能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啦!”队长说着坐起来,拿起桌上的烟盒弹出一根,店掌柜忙掏出火柴擦燃,凑上前去,给点上。

趁这个空隙,老屯长忙说:“他们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猎户,农忙都种地,农闲了待不住,跑跑山,卖了换点咸盐钱。这俩人,我敢打包票,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队长冷不丁地嗷了一嗓子,外面有人急忙跑进屋,队长说:“跟我一起去查查小石岭的……”

一转眼,队长就回来了。他依旧半躺在椅子里。

店掌柜又凑上前说:“屯长说的都是实话,请队长高抬贵手,通融通融,一定酬谢队长的大恩!”

“你这个厨子掌柜,掌柜厨子,还真够讲江湖义气,可事情难办呀!他们虽然摆的猎物,不是用枪打的,但猎户嘛,总是要有猎枪的。”队长停住,示意不让说话。停了一阵,又说:“我可不想得罪你这个厨子掌柜呀,得罪了你,你要在饭菜里多放点盐,不,说不定给我放点药,放点巴豆砒霜,我不是跑肚拉稀就是一命呜呼了。面子可以给你,但有个前提……”他又示意不让说话。

“人都登记造册了,放了,有人捅到皇军那里,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吗!但我喜欢讲朋友义气的人,总得给你厨子掌柜,掌柜厨子个面子。好吧,写个协议,签字画押,要保证不是反抗分子再研究。但要有个准备,保释是要交保费的,一人大洋一百,能拿得出吗?这要拿不出,我也不用担心事后皇军的问责啦。”

店掌柜见有回旋的余地,看着队长的眼色,示意老屯长见机行事,他也不断地打着帮腔,一阵软磨硬泡加阿谀奉承,队长终于开恩了,“厨子掌柜,掌柜厨子,看在你做饭做菜还可以的份上,我也在皇军那里帮你通融通融,给你个大面子,两人一百大洋,立马放人。不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喽!”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尤队长忙去接听,期间断续应答:“是白队长……皇军硬性任务……侦谍队摊派抓三十劳工……修开拓团营地……最晚后天到位……听队长的……明天上午……看看干脆今天晚上吧……我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吗……我的算盘先放一边……先给白队长在皇军面前争个头功……”

店掌柜小声说:“我们走,别耽误队长的公事。”三人一块出来。店掌柜说:“见好就收吧,听那电话,再讨价,翻了脸就严重啦。”

“谢谢您,帮人帮到底,筹钱也还要指望您,我也跟大爷找镇上认识的人借借,越快越好,千万不能变了卦。认了,只要人放出来,花钱也认啦。”黎江的儿子虚岁才十岁,哪见过这场面,脸都吓黄了,但还不忘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您的大侄子齐鸽子,我们认识,就在这店里,我跟着爹来送货,他还让你多加几块钱呢。我们分手的时候,还说要不是看我年纪小,就跟了他去干事呢。”

店掌柜他们进了乡公所的时候,程哲赶马车绕了个弯,把车调转在返回的道边。他远远地望着乡公所,乡公所是四合大院,正房一排十来间,东西也各有一排厢房。大院的前面是小广场,一辆汽车和几辆三轮摩托车分两边停着。大院东面是大道。他看见大道上有人来回走过,也跟随走在人群中。

走过大院东面。由于大院临近大道,围墙直接连接着正房的东山墙,正房的后面没有围墙。围墙和房子都是一样的石头地基,青砖砌成。又往前走了走,听见马叫声,就返回了。

他坐在马车上,又向大院的西边望着。西边有胡同,但胡同很宽。看样子他要解手,走在胡同里找隐蔽处。三个浪浪荡荡的巡逻转悠过来,喊:“干什么的?”他提着裤子指着马车说:“赶车的,人进大院啦。”

他回到马车一旁的时候,看见店掌柜他们出了大院。等他们上了车,他就赶上马车回到了饭店。

店掌柜说:“凑指定凑不够,我这里能有二十块,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待会我一个人返回去,就说这个数一定认,现在就凑了这么多,人先放出来,让他们回家凑去。由我给打保,队上在小店里一日三餐,到时账怎么算都行。反正刀柄在他手上,人差不多能放出来。要是不行,我回来借了再送过去。”

店掌柜一进大院,就听见队长酸溜溜的腔调:

四月里的天呀,好呀好热天,

小爷我去听戏,碰上了小貂蝉。

拉拉扯扯,就去了小河边。

……

好兆头,队长正在兴头上。店掌柜练了十几年讨人欢心的功夫,终于让队长舒坦地开了口。店掌柜趁机说:“人领走了,猎物也带上,我回去就收拾,晚饭给你做飞禽宴。”

一回到饭店,店掌柜就进了厨房,要去做几碗热面。老屯长拦着说:“大恩不言谢,饭也别做了,回家有马车,用不多会儿就到家了,到家吃吧,家里急着听信呢。”

一阵儿鞭子响,马车上路了。出了镇子,陶男从头至尾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老屯长说:“今天的事,店掌柜没少费口舌,没少装孙子。回去就筹钱,可别让人家坐蜡。”

黎江说:“这是没说的。只是这趟集赶的,小钱都没入手,倒添了个大窟窿。”

“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太多也没用。我那里有二十块,拿去应急。我没有花钱的地方,不用急着还。”程哲说着,让马儿跑起来。

“钱的事都不用操心,前两年淘的金,给媳妇打的镯子、项链、耳环,媳妇都放着。我明天就去换成钱,给掌柜的送过去。”陶男当然心痛钱,但生闷气更让他如鲠在喉,“太窝火憋气了,钱没了就没了,怎么能出这口气?”

黎江更是窝着一肚火,憋着一肚子气,说:“这帮黑了心的铁杆汉奸,真够狠毒的,一下子关了几十人,这要划拉多少钱呀!”

老屯长说:“你俩交了店掌柜,这是交正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他出面才能成事。再说事情办得也顺,当场就放了人,摊上了没有办法,破财免灾吧。不然,拖上几天,说不定又变了卦。在店掌柜和那个汉奸队长交涉的时候,那个汉奸队长接了个电话,上面给他下了几十个劳役的任务,他答应马上办,有可能这些被关着的人都摊上大事了。到时想花钱捞人也没有机会了,人一旦送到了鬼子那里,那可什么招也就没有用啦,你俩破财就认了吧,万幸啊!”

“到家了,都快回家吧,要紧的是快弄口吃的。”老屯长见车已到收购站,招呼大家快回家,说家人一定在着急上火呢。

晚饭以后,天变得阴沉沉的,看样子夜里要下雨了。程哲把马车推进车棚里,又收拾了一下怕淋的家什,待要进屋,看见陶男进院了,肩上背着个背筐。脚前脚后,黎江也背着个背筐进了院。程哲招呼他们进屋。陶男一放下背筐就说:“吃过饭,我俩摊上这么大的事,在家都坐不住,就凑在了一起。说起关人这事,想来恐怕和上次打汉奸的事有关联,牵连了这么多人,心里总是不安……”

程哲插话说:“我知道你们背筐里是什么啦。”

“能不能弄个炸药包扔进乡公所,汉奸乱成一窝蜂的时候,关着的人一定会趁乱跑出来。”陶男看着程哲说,“你说过,这些东西含糊不得,我们是分开背的。没跟你商量,不要生气。再说也没背多少,大头还在那里。”

“陶男说起过藏的那东西,说你早晚会给鬼子汉奸用上的。这回把东西背回来是我的主意。我想,现在最好能用上,把那些关着的人解救出来。你在我们眼里,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你给支个招,事情由我俩办。”黎江说。

程哲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些东西是给鬼子汉奸预备的,这是一定的。我想等我老乡回来以后,伺机把它派上用场。现在,眼看着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临走怎么也要弄出个动静。咱们都是中国人,和鬼子、汉奸不共戴天。近来,每当看到那些搬家走的,我的心情就很沉重,也是一腔怒火。只是我老乡不在……”

听着程哲的话,两人心中有了底。陶男说:“你老乡不在,我俩顶一个,我们虽然什么也不懂,但保证照你说的办。”

程哲说起车停在乡公所时候,他四处都留意了。尤其是一排正房的东大山墙的石头墙基,都是碎石砌成,只要有应手的铁钎子,插进去一晃,就能出个窟窿。

黎江和陶男面面相觑,心想这人处处留神,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就是“太公由此过——”陶男催促程哲,快说说眼前怎么把炸药包扔进去。

程哲谋划起来。你们背回这么多,足够做几个炸药包的,等会儿就做成三个。大院以东是大道,大道以东有条浇地用的浅土壕,人趴在里面,远处是看不到的。咱们半夜动身,先蹲在土壕里观察动静。如院外有人站岗,我一人爬过去,有三个五个的,不会出动静就解决了。如期间出现枪声,你俩顺土壕返回,我自有办法脱身,还是约定在南面的大河滩上碰面。

如一切顺利,我以扔石头作暗号,陶男就带钎子直奔东山墙,把墙上撬出个水桶大的窟窿即可。再扔出石头,黎江送一个炸药包过去。炸药包由我安装,点燃。咱们炸的是正房东大间,按常规东间住的一定是头面人物。一旦爆炸,三两间房子就会墙倒屋塌,头头脑脑不死也难活,远近的汉奸只能是四散逃命……

他们趁着夜色动身了。刚进土壕里,雨点就大了。他们趴在土壕里观察了一会儿,乡公所大院只有大门口有光亮。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岗哨巡逻,看来四周的岗哨都进院躲雨去了。程哲直奔大门口,警觉地注视着门口的动静,看来门口的岗哨也躲进门楼里避雨了。程哲发出暗号,陶男直奔东山墙,他几下就撬出个洞,又向四边和深处扩了扩,有缸口般大。这时,黎江背来了炸药包。程哲示意他俩赶快离去。天虽黑暗,但他还是敏捷地把炸药包摆布好,又小心翼翼地安装起雷管和导火索来。

远在土壕的陶男担心地说:“这摸着黑和炸药打交道,太危险了。”黎江说:“是很危险,我崩过石头,大白天安放炸药雷管,手还直哆嗦,难为程哲了。”

“太公由此过——”程哲双手捧着划着的火柴。导火索被点燃了,哧哧地冒着烟火。陶男说:“点上啦,程哲快跑开呀。”他俩悬着的心开始平静些。这时,程哲也跑进了土壕里。三人埋头在壕沟里,程哲说:“张着嘴,捂上耳朵。”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夜空。

连程哲也没想到,这炸药包竟有如此大的爆炸威力。一时,三人都有些发愣,等缓了缓神,才向乡公所望去。长长的一排正房,几乎坍塌下去一大半。过了一段时间,才听见有杀猪一样的嚎叫声,可是逃亡者寥寥无几。陶男说:“我摸过去看看,那关着的人在西屋,炸是炸不着的,可能是被吓住了。”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没人,空屋,人可能早送县城里了。”

镇上的人无一不被惊醒,过了很长时间,人们才辨别出爆炸的方向。二十年前,乡公所这地方是一片树林,有一棵钻天大树直插云霄。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一个响雷从天而降,钻天大树粉身碎骨。人们说今夜的这个响雷,要比二十年前还大上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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