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一天,冯先生十分难得地提前放了一次学。
赖鹏跑出了教室,但见外面白花花的一片光芒,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下雪了,外面早已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狂风怒吼着,卷起大团的雪花忽东忽西地飘舞着。大片的雪花扑在赖鹏的脸上,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哈哈,下雪啦!”
赖鹏完全被这大雪吸引住了,竟一时忘记了寒冷,他一边兴奋地大叫着,一边弯腰在地上捧起一团积雪,向半空中抛撒去。
其他的同学也紧跟着冲出了教室,效仿着赖鹏的动作,肆无忌惮地嬉闹起来。
冯先生怀里夹着一本书,最后一个走出教室,他看到孩子们嬉笑顽皮的样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赖鹏等人知道冯先生不喜热闹,肯定是生气了,于是急忙停止了嬉笑,相互吐了个舌头,作鸟兽散。
赖鹏、赖保、赖兴三人走出了书院的大门,顺着大路往家走去。
赖鹏忽然看到有一只麻雀落在前面不远处的积雪上,小巧的脑袋来回摆动着瞅着他们看了一阵子,又用两只爪子在地上扒挠起来。
赖鹏顿时来了兴致,慌忙从怀里摸出那把弹弓来,又摸出一粒石子夹在弹弓的皮囊里,正要对准麻雀射过去,麻雀像是有了预感,翅楞一下飞走了。赖鹏收起弹弓,颇有些扫兴地笑道:
“小家伙,该你命大!”
赖保看到麻雀飞走,也很替赖鹏感到扫兴,他用目光朝四周看了一阵儿,忽然双眼一亮,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冲着赖鹏兴奋地嚷道:
“赖鹏你看,那儿有个老鸹!你能不能射下来?”
赖鹏顺着赖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在高高的树枝上卧着一只乌鸦。
一阵狂风刮来,乌鸦的身子晃动了几下,险些跌落下来。尽管这样,它依然两只爪子紧紧地抓住了树枝不肯离开。
看着乌鸦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赖鹏忽然失去了兴趣,将弹弓收入怀中,口中说道:
“不打了,没意思。”
“你不打我打,让我玩玩,看能打下来不?”
赖兴则心痒难耐,用渴望的目光紧盯着赖鹏,请求道。
赖鹏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不耐烦地说:
“没意思,不打了!”
“那咱们玩些啥呢?”赖兴蔫蔫地问道。
“ 天还这么早,还下着大雪,回到家多没意思。”赖保也附和道。
赖鹏眼睛眨巴了几下,突然说道:
“下了大雪,有个地方肯定很好玩,咱们去那里堆雪人、滑冰,你俩敢不敢去?”
“小洪河?!”赖兴、赖保两眼兴奋地一起嚷了起来。
每年进入十一月份,小洪河便开始结起冰来,最冷的三九天气,冰层厚可盈尺,是孩子们欢乐的天堂。
“我咋没想起来这么好玩的地方呢?河里的冰肯定结得很厚了。走!咱跑着过去,比比看谁跑得快。”
赖兴拍着手跳着脚欢喜地叫了出来。
三个人相互追逐嬉闹着,很快就到了小洪河边。
赖鹏正要往河堤上爬,忽然听到从河堤里面传来一阵骑马的声音:
“驾,驾......”
赖鹏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感到一阵疑惑,这天寒地冻的,张长安咋还到河里放羊放马了呢?
心念及此,赖鹏便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河堤,却看到河中心的冰面上,有两个人正尽兴地玩着骑马游戏。一个趴在冰面上当马,不停地爬来爬去,另一个则骑在他身上。
远远望去,骑在上面的那个人穿着厚厚的棉袍,头戴一顶淡黄色翻毛皮帽子,脚上穿着厚厚的棉靴,棉靴的下半部沾满了雪,呈现出扎眼的银白色,靴子下面还绑着四指高的泥屐。
只见那人一手摁着“马”脖子,一手挥舞着鞭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驾,驾!”
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人是赖洪章的儿子赖马驹。
“七孙赖马驹,这么冷的天,让人趴在冰地上给他当马,真不是东西!”
赖鹏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又向着那个趴在寒冰上当“马”的人看去。
只见那人低垂着头,也没戴帽子,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只老鸹窝,身上的衣服单薄,破烂,一团团黄褐色的破棉絮从破洞里冒在外面。
但见他四肢着地,不停地爬行着,积雪在他的身下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来。因为他低着头趴在地上,又离得太远,赖鹏没能看出那人的脸面。
但远远看去,赖鹏觉得那人太可怜了,一团怒火不由得腾地从心头升了起来,他忍不住冲着赖马驹大声呵斥道:
“赖马驹,你凭啥骑人家身上,快下来!”
赖保赖兴也爬上了河堤,认出赖马驹来,他们立马想到之前发生过的麦田事件和爹娘的训斥,赖保吓得赶紧劝阻赖鹏道:
“赖鹏,咱惹不起,还是回去吧。”
“就是呀,他爹会讹人,咱还是躲着点吧。”
赖兴也紧跟着劝道。
愤怒的赖鹏却根本不顾赖保和赖兴的劝阻,抬脚就朝河堤下走去,谁知一不小心滑倒在地,叽里咕噜就滚到了河滩上。
赖鹏心里感觉更窝火,他飞快地爬起身来,大步走到赖马驹的面前,再次呵斥道:
“赖马驹,你给我下来,凭啥这么欺负人?这么冷的天,你咋不趴在冰上当马呢?”
赖马驹学名赖孝义,年龄和赖鹏差不多大,从小娇生惯养,在村子里也算是一个小霸王,性格比他爹赖洪章还蛮横,无论大人小孩,见到他总是躲得远远的。
此时,赖马驹正玩得兴起,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乳名,他忙扭过头来,看到是赖鹏,顿时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赖鹏破口大骂道:
“赖鹏,你算啥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赖马驹说完,又扬起鞭子,在下面那人的屁股上猛抽了一下,并用脚上的木屐对着下面那人的手跺了一下,吆喝道:
“驾,走!”
鲜血从下面那人的手指上涌流出来,染红了积雪,分外扎眼。但那人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依然乖乖地深低着头继续爬行起来。
赖鹏仔细一瞅,发现那人居然是自己的小伙伴张长安,心中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他两步跑到赖马驹身边,伸手便将他从张长安的身上拽了下来,厉声骂道:
“赖马驹,你个王八蛋!”
赖马驹想不到赖鹏竟然敢跟自己动手,冷不防在又厚又冷又硬的冰面上摔了一个大跟斗,头上的帽子也掉了下来,后脑勺“梆”地一声磕在冰面上。赖马驹顿时恼羞成怒,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扬起手中的鞭子便向着赖鹏抽了过来,口中骂道:
“赖鹏,你敢打我,看我不抽死你!”
赖鹏学了大半年的武术,还从来没有向别人展示过,他决定今天试试自己的功夫,好好地教训一下赖马驹。
他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看着赖马驹的鞭子到了眼前,身子轻轻一晃躲过了鞭梢,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抓住了赖马驹的手腕,用力一拧,大喝一声:
“松手!”
赖马驹被抓住手腕,身子随着被拧了个急旋转,手中的鞭子瞬间掉落在冰面上,嘴里同时惨叫了一声:
“啊——!”
赖鹏松开了赖马驹,伸手拉起张长安,说道:
“长安,起来!”
张长安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耷拉着脑袋,一只手捂住了另一只受伤的手,嘴里不停地吸着冷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落,却一句话都不敢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指缝里沁出来,滴落到积雪上。
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受到伤害,赖鹏感到十分心疼,他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替张长安包扎了伤口,然后又转过头来,怒视着呲牙咧嘴地刚从冰面上爬起来的赖马驹,喝道:
“赖马驹,看你干的好事,你趴地上,让长安骑回来!”
赖马驹在村里从来都是对别人颐指气使,没有谁敢对他稍有不尊,现在听到赖鹏竟要自己跪在地上给一个放牛娃当马骑,顿时恼羞成怒。一时忘记了刚才受到的惩罚,用手指着赖鹏骂道:
“赖鹏,你算啥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等着,我回去跟俺爹说,看俺爹不找到恁家去!”
说完这话,赖马驹弯腰捡起鞭子,转身就要走开。
赖鹏却不依不饶地一步拦在赖马驹的面前,喝道:
“不许走,趴下!”
“你.......!”
赖马驹更为羞怒,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再次抽向赖鹏,但看到赖鹏那两道喷火的目光,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鞭子随即又落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失去了底气:
“我不!”
“趴下!”
赖鹏不愿再多废话,一把夺过了赖马驹手中的鞭子,同时又抬起一只脚来,朝赖马驹的腿弯处扫了一下。
赖马驹站立不稳,扑通一下双膝跪在了积雪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抬头看到赖鹏的脸色,便垂头丧气地乖乖趴在了地上,屈辱的泪水紧跟着便流了出来。
赖鹏转身将鞭子递向了张长安:
“长安,骑上去!”
“我......?”
张长安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摇着头说:
“我不敢!”随后又替赖马驹求情道,“你让少爷起来吧赖鹏。”
张长安说着说着,竟然被吓得哭了起来。
赖鹏又是一阵恼火,他不由分说,拉住张长安的一只胳膊,将他拖到赖马驹的背上,然后扬起鞭子在赖马驹的屁股上抽了一下,喝道:
“驾,走!”
赖马驹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但又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在积雪中爬了起来,一边爬一边呜呜地哭着说:
“赖鹏,你敢欺负我,你等着,看俺爹知道了咋说!张长安,你就是给俺家放牛的,也敢骑在我身上,看俺爹不杀吃了恁一家!呜呜呜.......”
张长安更是被赖马驹的话吓得魂不附体,说啥也不敢再骑,他仓皇地从赖马驹的身上爬了下来,哭着求饶说:
“赖少爷,俺不骑你了,你千万饶了俺吧,呜呜呜.......”
看到张长安被吓成这个样子,赖鹏也感到很是无语,他狠狠地瞪了张长安一眼,又冲着赖马驹喝道:
“今儿个算你走运,饶你一回,滚!”
赖马驹如逢大赦,他飞快地爬了起来,连鞭子也不敢要了,跌跌撞撞地向着河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