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日本鬼子发动卢沟桥事变,北平沦陷,共产党号召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发起全民抗战!”
1937年7月7日,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公然向中国发起全面的侵略战争。次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出《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呼吁全国人民“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号召“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侵略!国共两党亲密合作抵抗日寇的新进攻!”7月底,日军占领北平、天津,之后集中30万兵力,沿平绥、平汉、浸浦3条铁路向华北地区扩大进攻。为了迅速解决中国问题,日军提出了“速战速决”的口号,狂妄叫嚣3个月内完全占领中国。在这民族危亡关头,迫于形势的需要和全国舆论的压力,9月22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延搁已久的《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次日,蒋介石发表谈话,宣布国共二次合作,共御外辱。
1939年3月的一天,星期六,本来是学生和老师休息的日子,而在安庄学校的操场上,却呈现出一派吼声震天的热闹场景。只见学生们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不顾头顶炎炎的烈日,正在练习拼刺技术。他们全都一条腿前弓,一条腿后蹬,双手紧握一杆木制长枪,随着张长安的口令,用力向前刺去,同时大喊一声:“杀!”
赖鹏站在这些同学们中间,用锐利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巡视着。自五月份以来,厦门、合肥、徐州相继沦陷,就在不久前的延安抗日研讨会上,毛泽东同志发表了《论持久战》的演讲,将中国的抗日战争分为三个阶段,标志着中国的抗战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根据形势的需要,中共河南省委也迁到了几十里外的竹沟,统战委员会主任彭雪枫同志正在运筹帷幄,为河南的抗日斗争做充分的准备工作。赖鹏现在身兼城南区委委员和马乡区委书记双职,他要充分利用课余时间,把这些学生都训练成能上阵杀敌的小老虎,一旦国家需要,即可奔赴战场。
赖鹏在学生中转了一圈,他感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想让同学们休息一下,扭脸却看到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学校的门口,正疑惑间,又看到车门打开,马又道和赖洪章竟然从车里面钻出来。赖鹏顿感十分意外,心中猜想着二人到这里来的目的。
赖洪章和马又道走进学校的大门,赖洪章首先冲赖鹏打招呼说:“赖校长呀,我和马队长听说你在这儿搞学生训练,特意过来看看,欢迎不欢迎啊?”
尽管赖鹏还没有猜透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还是表现出十分热情的样子,大步走过去,先和马又道握手寒暄说:“听说又道兄不久前荣升大队长,正说要去祝贺,还没来得及,又道兄不计前嫌,倒先来了,抱歉抱歉!”
“哪里哪里,”马又道十分客气地说,“赖校长现在忧国忧民,为抗日大计奔走忙碌,在下理应前来拜会!”
赖鹏松开了马又道的手,又紧握住赖洪章的手,用力地晃动了几下说:“欢迎欢迎,赖镇长能在百忙之中到这里来视察工作,真是本人的荣幸!”
赖洪章呵呵笑道:“赖校长不辞辛苦,为学生搞军事训练,培养抗日人才,我身为一镇之长,自愧不如,理应前来拜会呀!”说完,他又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赖鹏,放低了声音说:“赖鹏小叔,咱爷俩就不要客气了嘛!”
“好好,不客气,里面请!”赖鹏也豪爽地说。
几个人到了操场里,张长安尽管心中十分不情愿,但在赖鹏的一再暗示下,还是假装很热情地和赖洪章、马又道招呼说:“赖镇长,马队长,欢迎前来视察!”
“不客气不客气!”马又道脸上挤出一点微笑,冲张长安点点头说。
赖洪章则冲张长安抱拳一礼,眯着双眼微笑着,连连点头说:“不错嘛,乌鸡变成了金凤凰,昔日的放羊娃成了抗日的大英雄,了不起了不起!”
听着赖洪章虚伪的夸奖,张长安突然想起了那一夜闯进他的家中杀死赖洪仁的事情,竟然差点没笑出来,他急忙绷住了脸,冲赖洪章说道:“赖镇长过奖了!”
几个人围着学生转了一圈,赖洪章和马又道不住地点头,夸奖赖鹏和张长安训练有方。之后,赖鹏让大家停止训练,集合起来,听赖洪章训话。
赖洪章、赖鹏、张长安、马又道四人站在方队的前面,赖洪章拿出一幅慷慨激昂的样子开始了训话:“同学们,啊,小鬼子来啦,他们杀死了咱们的父母,啊,强奸了咱们的姐妹,啊,咱们该咋办?啊,咱们也去日本杀他们的父母,强奸他们的姐妹,啊,可惜呀,太远了,咱走不到。哈哈.....”说到这里,赖洪章哈哈笑了两声,同学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继续说道:“那咋办?啊,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啊,咱得把他们赶出去,赶不出去就打死!所以啊,我希望你们能够苦练杀敌本领,啊,不怕死,不怕流血,坚决把小鬼子打跑!”说完,他忽然抓住了赖鹏的一只手,紧握成拳头状,高举向空中,声音陡然提高:“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抵御外辱,保卫家园!”
“抗日保家,抗日保家,抗日保家!”学生们齐声呐喊,声震九霄,一只只有力的拳头高高举起。
送走了赖洪章和马又道,赖鹏正要转身回到校园里,忽然看到兄弟赖鹤正顺着大路急匆匆地走过来。他心里忽悠了一下,想到家里可能又出了事,忙向着赖鹤大步迎接过去。两个人相遇,赖鹏问道:“老二,你咋来了?”
“哥呀,你快回去吧,”赖鹤表情兴奋,说话急促,“俺嫂子今儿黑生啦!俺二叔让我来叫你回去!”
“生啦?”赖鹏一听,惊喜地大叫了一声,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向左右看了看,见学生们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忙拉住了赖鹤的手向外走了两步,迫不及待地问:“是妮是小(小子,儿子)?”
“妮,”赖鹤说,“又白又胖,大眼双眼皮,跟咱家静娴一模一样。”
“哈哈,那是嘛。”赖鹏笑道,“侄女随姑侄子随叔,不像她像谁?”
张长安也走了过来,得知闫留妹又生了个女儿,也是高兴非常,一个劲地催促赖鹏快回去。因为是星期天,学校没有功课,赖鹏将下午训练的事情向张长安做了简单的安排,便辞别了学生,跟着赖鹤走出了校园。
安庄距离小赖庄不过七八里地,两个人加快步子,两盏茶的工夫便回到了家中。走进院子里,他看到堂弟赖举和儿子赖志正在满院子疯跑着玩耍,童稚的笑声如银铃一样清脆。赖世禄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院子里一棵树下坐着,嘴里噙着烟袋,眯缝着双眼,满脸幸福地看着侄子和孙子玩耍。两个孩子看到赖鹏,立即向他奔跑过来,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这个说:“爹,爹,你给我买的啥好吃的?”那个说:“大哥,你啥时候给我做个弹弓,我要打小鸟!”赖鹏蹲下身子,先冲儿子笑呵呵说:“今儿爸回来得匆忙,啥也没带,下一回一定给你带好吃的。”之后,他又转向堂弟说:“放心放心,大哥一有空就给你做弹弓,保证好使!”说完,松开了他们的手,又轻轻地拍了拍二人的脑袋,让他们接着玩耍去了。
“回来了。”赖世禄站起来,冲儿子呵呵笑着说。
“爹,我回来了。”赖鹏走到父亲的面前,回答说。
“嗯,好!”赖世禄收住笑,点点头道,“去后面看看孩子吧,回头商量一下洗三的事。”
赖鹏正要往后院走,听到父亲的话,他又站住,说道:“爹,现在世道乱,洗三的事就免了吧,再说还是老二。”
赖世禄顿时不高兴起来,说道:“世道乱咋啦,谁还能跑到咱家把孩子抢走?老二咋啦?这是咱家头一个闺女,跟小子一样,该办的一样不能少!”
赖鹏还想说什么,看到父亲生气了,他便又改口,笑着说:“办就办吧,只要爹高兴。”说完,便快步向后面走去了。
穿过那道小门,赖鹏大步流星走进中院的西厢房里,看到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有自己的家人也有四邻八舍,不过全都是妇女。他们正说说笑笑着,看到赖鹏回来,纷纷向他道贺,这个说,鹏儿,你这下儿女双全了,真是大喜呀,可别忘了请客!那个说,赖鹏兄弟,有了这个闺女,你这老丈人的身份可是跑不掉了呀!还有人说,这一个闺女太少了,要一口气生下五男二女才好哩!一句话说得人们哄堂大笑了起来。赖鹏被说得脸红红地,他一边笑着回应一边从人们让出的缝隙里走到里面床边。
赖吴氏和赖尤氏别坐在床的两头,看到儿子回来,两个人同时说道:“鹏儿回来了。”
“大娘,娘,我回来了。”赖鹏回应了一声,快步来到床边,冲妻子问道:“顺利吧?”
闫留妹正半倚半躺在床上,头上勒着一条头巾,面色微黄,看上去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目光明亮。她抿嘴笑着冲丈夫点点头说:“嗯,比生老大时强多了。”
赖鹏又低下头去,他看到在妻子的身边正躺着一个被崭新的小褥子包裹着婴儿。婴儿正熟睡中,双眼紧闭着,嘴唇微微蠕动,粉嘟嘟的小脸蛋十分可爱,绒乎乎的毛发紧贴在小小的脑袋上,散发着淡淡的咸腥味。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将鼻子贴在女儿的额头上,闻着那股咸腥味,身子几乎要被融化了。
闫留妹看着丈夫陶醉的样子,脸微微红了一下,笑着说:“先别亲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还是先给取个名字吧。”
赖鹏恋恋不舍地站起身,他大脑快速转动了几圈,想道,现在国难当头,中华民族危在旦夕,所有中华儿女都要不怕牺牲,勇往直前,为全民族解放而英勇斗争,不如就叫赖英,英儿。于是说道:“就叫赖英吧。”
赖鹏不敢在家逗留太久,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又返回学校里,当他走到安庄村口时,迎面走过来一个货郎。货郎穿一身补补丁丁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帽檐压得很低,肩上挑着一副担子,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一边走一边吆喝着:“洋红哩来洋绿,卡子梳子红头绳,针头线脑哈蚌油都来买嘞——!”
赖鹏心中想道,人家货郎都是进到村子里才开始吆喝,而这个货郎却在村外吆喝,要么是个新手要么就是吆喝上瘾了。他也没有在意,径直向前走,当两人碰面的时候,那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低着头说:“这位小哥,要不要买点啥?我刚进的雪花膏来一盒送给媳妇,保证你媳妇高兴得合不拢嘴。”
赖鹏哪有心思顾及这些琐碎的事情,他冲货郎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哥,我现在正有急事,你还是找别人买去吧。”说完便要绕过货郎的身子进村,不料货郎却又横跨一步挡在他的面前说:“雪花膏才四分钱一盒,九分钱两盒,一毛钱三盒,难道你真的不要?”
赖鹏猛然一愣,“四一九一三”是他和上级接头的秘密暗号,只有他和负责联络的人知道,难道是组织上派来的人?抑或是偶然的巧合?他没有急于对接下句,而是左右前后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那你就给我来三盒雪花膏,一盒胭脂,九根绣花针,一只顶针,四股红线。”“三一九一四”是他回答的暗号,如果此人能听懂便是自己的同志。
果然,那人将帽子摘下来,兴奋地说道:“赖校长,你真没听出我的声音?”
赖鹏细眼看去,这才发现是梁有福。梁有福是水屯人,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利用货郎的身份作掩护常年在确山汝南一带活动,在上级和游击队之间来回传递消息,和赖鹏也算是老相识。赖鹏知道梁有福不会无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便说道:“梁大哥,有啥事儿回学校里说。”
“学校就不去了,”梁有福说道:“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就在这里说几句话我马上走。”
赖鹏点了点头说:“也好,请问上级有什么任务?”
梁有福说道:“少奇同志指示,为了尽快壮大抗日力量,培养抗日干部,决定在竹沟成立抗大,希望各游击队能够挑选一批优秀队员送到根据地进行培训,你是校长,可以动员学生,条件要比其他游击队更好。”
竹沟根据地最初成立于1927年,其前身是确山县临时治安委员会,在周恩来、王若飞指导下,由杨靖宇、张家铎所创建的。因其在抗战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1938年六月,中共河南省委由开封迁到竹沟。1939年一月,刘少奇受中央委托来到竹沟,建立了中共中央中原局,负责领导河南、湖北、安徽和江苏等地区党的工作。因为形势的需要,急需大量的抗战人才。
赖鹏接到任务后不敢怠慢,他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开党支部会议,经过和赵国祥、刘茂林共同商议,从学生中挑选出一批共十二名身手敏捷,机智勇敢的男学生和三名女学生,在征得他们的到同意后,决定将他们送往竹沟根据地进行培训,壮大根据地的抗日力量。
从安庄学校竹沟有两条路可走,一条为大路,向西过溱头河到刘店镇,再向西经过蟠龙山进入确山县,然后再经过瓦岗直达竹沟,全程一百多里,但刘店和瓦岗都有国民党的驻军,沿途设有哨卡,虽说国共合作抗日,可国民党时不时便会向共产党发起挑衅,打压和破坏进步人士。所以,这一条路风险很大;第二条路是小路,由马乡镇向西南过和孝镇再向西走常兴镇,过溱头河,穿普会寺、小黄山、余沟、鸽子笼、鸡山、虎头山,再向西北过石滚河到达竹沟,但要比大路远了近一半的路程。不但远,沿途还要翻越几座大山,而且山中多杆子,比大路更加危险。经过再三的考虑,赖鹏还是决定走小路,因为杆子要的是财,国民党反动派要的却是命。
拂晓时分,赖鹏、张长安以及那些怀着一腔热血的青年学子们悄悄出了安庄学校的大门,顺着一条小路向西南走去。虽然已经是农历的四月份,夜风吹在他们身上依然凉飕飕地。然而,和这冷风截然相反的是他们的内心却如开锅的滚水一样沸腾着。
“校长,你去过竹沟吗?”一个学生忍不住问道。
赖鹏不无遗憾地摇头回答说:“我倒是想去,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老师,听说竹沟有从延安来的党中央大人物,是真的还是假的?”
赖鹏冲他们诡秘地一笑说:“或许有或许没有,这是我党的秘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老师,听说山里面杆子多如牛毛,咱们能顺利到达竹沟吗?”
赖鹏又轻轻一笑说:“有志者事竟成,现在就是考验我们的意志的时候,唐僧西天取经有四位大神一路保护着还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难,何况我跟长安不过是凡夫俗子,大家经历一些磨难是必然的,不过坚持就是胜利!”
.......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不知不觉出了马乡镇的地盘,经和孝镇进入常兴镇。正行走间,面前突然出现一条河流。河宽数十米,尽管还不到汛期,但河里的水却不少,大半漕子,很清澈,水流也很平静,水面上有很多漂浮物,时不时会有一两条鱼儿跃出水面,倏忽一下又不见了。河两岸长满了旺盛的青草,又开着许多野花,有一只只不同颜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相互追逐嬉戏,十分好看。一阵风吹来,花儿轻轻晃动,更给这春天增加了几分妩媚。
“校长,这就是溱头河吗?”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子张小满问道。
“对,”赖鹏点头说,“这就是溱头河,过了溱头河不远便进入确山的普会寺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
溱头河又名臻头河,是驻马店境内著名的河流,发源于桐柏山,全长130多公里,其最早记载见于北魏时期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中:“溱水出浮石岭北青衣山,亦谓之青衣水也。东南径朗陵县故城西。西南有朗陵山,县以氏焉。世祖建武中,封城门校尉臧宫为侯国也。溱水又南屈径其县南,又东北。径北宜春县故城北。王莽更名之为宣孱也。豫章有宜春,故加北矣,元初三年,安帝封后父侍中阎畅为侯国。溱水又东北,径马香城北,又东北,入汝。”因为流经的地域不同,人们又对它有着不同的称呼,比如西大河、大西河、石滚河、大冲口等等。
赖鹏站在岸上,双眼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如此深的河水,对于像他和张长安这样的水鸭子自然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不识水性的旱鸭子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尤其是三个女学生,假如有条船就好了。他心中想着,顺着河水向左右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水面上空无一物。他只好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的人问道:“谁熟悉这儿的地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说话的。
赖鹏的心中感到一阵失望,他抬起头看了看,见日已过午,想到这些学生们走了大半天的路肯定饿了累了,便吩咐大家原地休息,顺便吃点干粮补充一下体力,然后单独将张长安叫到一旁,两个人低声商量了几句,又回到众人的身边,赖鹏说道:“我跟长安分头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桥,哪怕一条小船也好,大家伙都在这儿别乱跑,一定要等着俺俩回来。”说完便和张长安分别顺着河堤向上下游去了。
不料,赖鹏一口气走了五里连一个村子都没遇见,当然也没桥,甚至一条破船都没有找到。他不想过多地耽误时间,便沮丧地往回返。正行走时,却看到张长安迎面跑了过来,他心中猛然一惊,大脑中突然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也赶忙加速跑过去,问道:“长安,不是说让你在那儿等着我吗?你咋跑过来了?其他人呢?”
张长安站住脚,大喘了两口气说:“不知道啊,我回来就没看到人,还以为他们都跟你在一块嘞!”
“啊?!”赖鹏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人会去哪儿?”
张长安一脸茫然地说:“我也正奇怪呢,人咋说没就没了呢?”
赖鹏顾不上多想,说道:“快回去看看!”
于是,二人又急急忙忙返回到原地,仍然空荡荡地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一点逗留的痕迹都找不到。张长安气恼地说道:“这些人八成是害怕了,趁咱俩不在偷着跑回去了。”
“应该不会,”赖鹏摇摇头说,“这些人都是经过我们精心挑选的,绝对信仰共产主义。他们现在还没有遇见一点困难,所以没有产生退怯的心理,即便是有人那么一两个人后悔了,逃跑了,也不可能一下子都逃跑了。”
“是这个理,”张长安点了点头,又说:“会不会是让杆子劫走了?”
赖鹏又一次摇头说:“这附近没听说有杆子啊,杆子是为了钱,要真是他们劫走了的话,肯定会留下一个报信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咋回事儿呢?难道都飞上天了?”张长安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边目光在四周盲目地搜寻着。
对于这是几个人的无故失踪,赖鹏心中感到非常的懊恼,他后悔刚才自己的决定,不应该和张长安同时离开,如果留下一个人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可是他第一次往竹沟根据地输送人才,如果这些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他又该如何向组织交代?如何向这些人的家属交代?组织以后又如何会相信自己?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当紧的是尽快把这些人找到。他也双眼在四周仔细地搜寻着,地面上、堤岸上、树丛中,甚至树冠上也不放过,希望能够发现一些线索,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也好呀。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来时的路上的一堆粪便上,那是牲畜的粪便,非牛即马,而自己来的时候清楚地记得来时路面上只有一些零碎的鸟粪,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一大滩牲畜的粪便,这说明他和张长安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有外人牵着牛来或者马来过。他又低下头,再次将目光落在地面上,却又惊奇地发现地面上隐隐地留下了许多牲畜的蹄印,因为地面坚硬,不仔细看还不容易发现。他忙走过去蹲下身子,并冲张长安说道:“长安,快过来看!”
张长安立即走到赖鹏的身边,眼睛看着地上,“咋啦?你看到啥啦?”
赖鹏用手指着地上的蹄印说:“长安,你放过牧应该知道,牛蹄印是两瓣的,马蹄印是一个整体,你看这蹄印就是一个整体,应该是马、驴或者骡子留下的。走,咱去那里看看,”说完,站起身拉着张长安来到那堆粪便边蹲下,用手指着粪便说:“你看这屎是椭圆形的一团一团的,而牛屙的屎是整个一堆,只有马屙的屎是这样的。这说明刚才肯定有人骑马来过,说不定这些学生的失踪跟此人有关系。”
“我就说嘛,”张长安带着一些得意的口气说,“除了杆子,还有谁胆大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人,而且一劫就是十几个人。”
“那也不一定,”赖鹏摆了摆手说,“长安你仔细看这路面瓷实得,杆子们大都穿的布鞋,不可能留下明显的脚印,只有皮鞋才能留下,而且不是一双,所以我怀疑是国民党反动派的人干的。”
“国民党反动派?”张长安立即皱紧了双眉,用疑惑的目光盯着赖鹏,“你是说马又道?”
赖鹏点头道:“很有可能,虽然是国共合作了,可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总想着独裁统治,处处与咱们做对,马又道和赖洪章更是反动派中的反动派,跟咱有仇,别看这俩家伙见了咱笑眯眯的,心里不知道咋想着整死咱嘞。马又道现在又是汝南保安大队的大队长,可以随便调动保安队,不是他又会是谁?”
“可是,”张长安依然不太相信,“咱们的工作做得非常保密,马又道又是咋知道的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赖鹏说道,“咱们只有找到他才能问清楚,走,快追!”说完便站起身顺着来时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个人刚追出三里地远,面前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是他们走过的路,一条是通向东北的斜路。赖鹏突然停下脚步,冲张长安问道:“长安,你说他们会走那条路?”
张长安正要往原来的路上冲,听了赖鹏的话,也急忙站住,向这条看看,又向那条路看看,“那还用说,肯定是走老路了,斜路远。”
“我认为他们会走斜路。”赖鹏说道,“马又道既然不等着咱回到河边便急匆匆地把学生带走,肯定是不想让咱追上,当然他也不敢回安庄,而是直接去县城。”说着话又蹲下身子在地上仔细地察看了起来,果然看到有模糊的蹄印和脚印拐上了斜路,便又说道:“长安你看,这儿有脚印和蹄印。”
张长安对于赖鹏的心细时分佩服,便说道:“既然是上了斜路,我们要赶快追上!”
于是,二人又是一阵猛追,大概追了有七八里地,终于看到前面出现一支队伍。他们更是加快了步伐,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渐渐看清了正是国民党的白腿乌鸦兵。白腿乌鸦兵是当时的老百姓送给那些穿黑鞋黑裤黑上衣戴黑帽的保安团团丁形象的绰号。走在最前面的那人骑着一匹马,身子随着马的走动而不停地晃动,从背影看像是马又道。其他人都是步行。白腿乌鸦兵持枪走在两侧,夹着那些学生们,时不时还有白腿乌鸦兵用枪托击打学生们,每击打一下,被打者便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再追得近些,又看到十几个学生全部都被反绑着双手,他们的行李也不见了。看着眼前的情景,赖鹏无比愤怒,厉声喝道:“马又道,站住!”
马上坐的正是马又道。原来,交通员梁有福和赖鹏分别之后又去了另外一个游击队传达同样的指示,却不知这支游击队里早已混进了奸细。他得知梁有福的目的后悄悄溜出游击队向马又道汇报了消息,马又道当即行动,将梁有福抓捕并严刑审讯。梁有福抗刑不过,全盘招供。马又道又向他的上峰汇报,上峰命令他必须将这批青年学生截下来,为国民党所用,一个不准到竹沟。马又道出动保安大队所有的人,兵分几路对前往竹沟根据地的学生进行截击,他亲自带领一路赶往安庄学校,却发现晚了一步,遂又兵分两路追赶,刚好在溱头河边追上,而赖鹏和张长安又都不在。他对赖鹏既恨又怕,唯恐赖鹏回来后自己会走不掉,便赶忙让部下将学生用一条绳捆成一串押着就走。为了防止赖鹏追赶上,他不敢去马乡,而是选择了通往县城的斜路,不料还是被追赶上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调转马头,冲赖鹏强作轻松地双手一拱,嬉皮笑脸说:“哟,赖校长,你从哪儿过来的?有啥事吗?”
赖鹏懒得与马又道废话,质问道:“马又道,你少在这儿装眯瞪,这些都是俺学校里的学生,他们犯了啥罪?你为啥要把他们绑起来?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被赖鹏呵斥,马又道并不生气,微笑着反问道:“赖校长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赖鹏还没有说话,张长安却忍耐不住,喝道:“马又道,俺学校的学生想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不犯法你就管不着。”
马又道又目光转向张长安,满脸不屑的表情,“哟,这不是俺马家以前的小长工吗?马乡十字街上的猴戏还没演够啊咋的?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提起几年前的那一幕,张长安的火气腾第一下就冲上了头顶,他刷地一下自腰里拔出手枪,枪口对准了马又道的脑袋,骂道:“姓马的,你他妈的不提倒还罢了,既然提了咱俩就算算旧账,信不信老子现在一枪崩了你!”
那些训练有素的白腿乌鸦兵看到张长安的举动,立即撇下学生们,呼啦一下将张长安和赖鹏包围起来,枪口全部对准了两人,其中一人命令道:“把枪放下!”
马又道被张长安突然的举动吓得猛一哆嗦,但毕竟人多势众,他马上又镇定下来,先是得意地瞟了一眼部下,又冲张长安冷笑道:“哼,张长安,你想造反吗?只要你动一动指头,老子马上就能让你变成马蜂窝!”
这一变化来得太快,那些学生们一个个被吓得目瞪口呆,三个女学生更是发出尖利的惊叫声。
面对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张长安没有丝毫的怯意,他神色自若地看着马又道,嘴角处带着一丝轻蔑的微笑,“马又道,一枪也是死,打成马蜂窝也是死,只要你的部下敢开枪,咱们就同归于尽!”
考虑到正处于国共合作时期,赖鹏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他轻轻按下张长安手中的枪,两道平静的目光看着马又道,以商量的口吻说:“马又道,他们都是学生,奉公守法,请你高抬贵手把他们放了,就当时给我个面子。”
“面子?我呸!”马又道呸了一声,“赖鹏,你算个屁呀!小小的一个校长也配跟老子提面子?想要面子去找老子的上峰。实话跟你说吧,老子接到上峰的指令,要抓捕一批赤匪,有胆敢阻挡者,将被视为破坏国共团结,就地枪决。”顿了一下,又说:“好吧,老子也不想破坏国共合作,既然你要面子,老子就满足你,只要你乖乖地让开,老子不与你计较,放你俩一条生路,如果你还不识相的话,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完,从腰里拔出一支精巧的手枪来,枪口对准了赖鹏。
面对马又道的威胁,赖鹏不以为然,他轻蔑地向着马又道手中的手枪看了一眼,神色平静地笑了笑说:“马又道,你以为你就凭你那把破枪真能杀了我吗?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安全地把这些学生护送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任务完不成我只能拿命去向上级交代,既然我敢追上来,我就有把握把这些学生救出去。如果是在以前,我不等你回头就送你去西天了,可我现在不想杀你,并不是怕你的枪,也不是怕你人多势众,而是时局不同了,现在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举国上下一致抗日,大家同仇敌忾,我不想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如果你今日放了这些学生,以后不再做为害乡邻的事情,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以前的账一笔勾销。但是,”赖鹏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也陡然变得严厉起来,透着无比的威严,“如果你执迷不悟,执意与人民为敌的话,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马又道睁大了双眼看了赖鹏片刻,突然仰天狂笑起来。他的笑声陡然止住,双眼中射出两道凶狠的目光,冲赖鹏咬着牙说:“姓赖的,你他妈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有脸跟老子提旧账?想起那件事儿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崩了你!还要对老子不客气,老子今天就送你去西天!”说话的同时,手指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破膛而出的子弹射向赖鹏。
赖鹏何等机敏,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他看到马又道手指动的那一刻突然来了个旋转乾坤身子一转便躲在身边一个白腿乌鸦兵的身后,手如闪电般自腰中掏出那把驳壳枪,看也不看对着马又道就是一枪。同时大喝一声:“同学们趴下!”
那些学们听到赖鹏的命令,扑通扑通全部趴在地上,三个女同学面朝下双手抱头,身子缩成一团。
自进入保安大队以后,也经历了一番训练,马又道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笨手笨脚的马又道了,而变得身手敏捷了。他看到赖鹏拔枪的动作,知道大事不好,一骨碌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刚好躲过赖鹏和张长安两人射来的子弹。然后又借助灰马的掩护,几步蹿到一棵大树的后面,一边开枪向赖鹏射击一边命令他的那些部下们:“弟兄们,打死这两个共产党,打死一个赏大洋十个!”
相比于马又道,那些白腿乌鸦兵们的反应就显得笨拙了太多,他们全都被赖鹏如此麻利的动作给惊呆了,竟然忘记了开枪,直到听到马又道的命令才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只见赖鹏身子突然下蹲,紧接着来了一个扫堂腿将其中一个白腿乌鸦兵扫倒在地。那个白腿乌鸦兵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腿像是折断了一般,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惨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赖鹏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就地一个翻滚到了另一名白腿乌鸦兵的脚下来了个剪子腿,双腿夹住那名白腿乌鸦兵的双腿,猛用力一绞,第二个白腿乌鸦兵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身子失去了平衡仰倒在地。赖鹏抽出自己的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正要向着第三个白腿乌鸦兵冲过去。眼睛的余光看到张长安也踹到了一个白腿乌鸦兵,正准备开枪向那人射击,便大声说道:“长安,不要伤他性命!”
“知道了!”张长安回答着,将枪随手往地上一扔,又伸手抓住另外一个正要冲他射击的白腿乌鸦兵的枪杆子用力一抬,枪口向上,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呼啸着射向天空。几乎与此同时,他侧过身子,一个直捣黄龙胳膊肘猛击敌人的胸窝。那人挨了沉重的一击,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声,顿时气流阻塞,浑身无力,双手一软枪便在了张长安的手里,又乎通一声倒在地上。张长安双手紧握枪杆,又来了个横扫千军,打倒了面前的一个敌人,然后再一个泰山压顶砸向另一个敌人。那个敌人早被他的气势吓到,嗷一声惊叫,扔了枪撒腿就跑。其他几个没有被打倒的白腿乌鸦兵看到同伴逃跑,也顿时丧失了斗志,纷纷丢下枪支没命地逃跑。赖鹏见状,抬手对着天空开了一枪,大声喝道:“站住,谁都不许跑!”
几个白腿乌鸦兵立即就不跑了,纷纷转过身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冲赖鹏和张长安磕头如捣蒜求饶说:“好汉爷爷,饶了俺吧,俺也是听了当官的指令,俺保证再也不敢了!”
赖鹏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向着马又道藏身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早已没有了人影,再仔细看时,马又道正骑着那匹灰马顺着大路疯狂地逃窜。他将枪别进腰里,骂道:“妈的,跑得倒挺快地!”
张长安也回过头来,看到马又道还没有跑出多远,便举起手中的步枪瞄准他的后背,说道:“我把他打下来!”
“算了吧,”赖鹏说,“再放他一马,别到时候说咱们破坏国共合作。”
“妈的,便宜这个狗东西了!”张长安狠狠地骂了一句,心有不甘地收起枪来。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在短短的几分钟内结束,赖鹏命令十几个白腿乌鸦兵站成一排,对他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并缴了他们的枪,将他们放走,然后带领大家又回到溱头河边。恰在此时,有一老者划着船从上游漂过来。赖鹏顿时双眼一亮,忙喊老者靠岸,恳请老者用船载他们渡过了溱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