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赖世禄有条不紊地安排下,赖鹏的婚事按照传统的规矩一步步地进行着。春天,赖世禄先托媒人赖世忠到闫家传了口信,说今年要看好(完婚),得到闫家旺的同意后,绿月绿这天,赖世禄又置办了一些礼品,赶着马车到闫家旺家去了一趟,定下了日子为腊月十六。收过了秋,种上了麦子,进入了漫长的冬闲季节,除了住在城里的郑秀文之外,赖尤氏妯娌三人便开始为赖鹏准备大婚用的东西来:纺线、织布、弹棉花、套被子、做衣服,整天忙得不亦乐乎。赖世禄则得空便开始收拾儿子的新房。按照一般的规矩,赖鹏成婚以后,应该跟随赖世禄住在最前面的院子,洞房设置在西侧两间厢房里。老三赖世禄搬到城里以后,很少回家,赖龙氏便被娶进了中院的三间堂屋里。可是,赖世祥要照顾镇上的生意,很少在家居住,赖龙氏一个人守着一个大院子,未免孤寂了些,她便主动提出来把中院的西侧两间厢房收拾出来,给赖鹏当做婚房,自己也算有个说话的。赖世禄考虑长远,说这样不妥,大家早晚要分家另过,人越过越远,万一以后有缠嘴(吵架)时候多不好看,还是跟自己住在一起比较合适。赖龙氏明白二哥的意思,是害怕以后自己也有了儿子,到完婚的时候赖鹏万一赖着不走会引起宅基方面的矛盾,便说道:“我看赖鹏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通达事理,咱把话给他说明白就是了,房子他暂时住着,啥时候俺用着了,他再搬到前面来就是了。”赖世禄不好再说什么,也就点头答应了。
腊月初六,赖世禄再一次带着礼品,到闫家去完成了大婚懒三趟中的最后一趟,商定好了娶亲来回的路线,发亲时的时辰,以及娶女客和送女客的人数和一些繁琐的礼节,到了十四这一天,赖家便开始紧张忙碌了起来。因为是冬天,不怕变质,鸡鸭鱼肉早已置办过来,厨子也在上午过来垒锅砌灶,左邻右舍都赶过来帮忙,择菜、刷盘碗、拉桌子板凳,一派热闹非常的场景。十五,赖家张灯结彩,贴对联,收拾礼盒,款待前来帮忙的邻居爷们。
十六这一天天不亮,六声雷子炮又一次唤醒了小赖庄的邻居爷们,他们纷纷穿衣起床,来到赖鹏的家中洗脸吃饭,在门外聚齐之后,便抬着轿子、吹着唢呐、放着鞭炮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和赖世祯、赖世祥娶亲时有所不同的是,赖鹏没有坐轿,而是骑着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
小赖庄距离闫家寨路途较远,当花轿来到闫家寨闫家旺家中时,已是大半晌时分,因为赶时辰,闫家去掉了许多繁琐和不必要的礼节,只拣必要的程序走了一遍便开始发亲。于是,赖鹏在双方喜总的陪同下,来到闫留妹的闺房前,对天对地分别作揖施礼,最后又冲着屋门口再作一揖,便转身走出了闫家,登上了马背。在整一个过程中,赖鹏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笑容。
门上的竹帘撩开,闫留妹一身红妆,红巾蒙面,在两个送女客的搀扶下走出闺房,呜呜咽咽着走到院门外,怀着一颗萌动的少女之心登上了花轿。
“起轿喽——!”喜总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地吆喝一声。
激烈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唢呐也吹了起来,花轿上肩,娶亲的队伍开始行动起来。赖鹏骑在马上,穿一件红色长袍,头戴红色礼帽,帽插柏枝,赖鹤亲自为哥哥牵马坠蹬,张长安、赖保、赖兴等护拥在两旁。马后是花轿,花轿周围簇拥着四个年轻女子,其中两个女子各挑一只宫纱灯。花轿后是女方陪送的嫁妆,箱子、柜子、椅子、桌子、脸盆、灯等等,排成一条长龙,十分壮观。
赖鹏坐在马上,耳听着喧嚣的唢呐声,他的心中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反感来,索性闭上了而双眼,双手扶着马鞍,任凭马儿摇摇晃晃,他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哥,咱跟人家撞亲了!”突然,赖鹤的声音在赖鹏的耳边响起。
赖鹏忙睁开了双眼,看到队伍已经过了马乡,进入大吴庄街道,从街道的南边又走过来一队娶亲的队伍。只见这支队伍和自己差不多,前面两人扯着一块红布,后面是唢呐吹奏,再往后是一匹大马,马背上坐着新姑爷,马后跟着花轿。按照当地的风俗,两家娶亲队伍相遇,必定要有一家让路。如果都不肯让路,就两家赛轿,看谁家的轿夫抬的花样繁多,抬得精彩刺激,输的一方要为赢的一方让路,但却因此常常引起双方的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作为受过新思想教育的知识青年,赖鹏十分讨厌这种陈腐的封建礼俗。他冲着赖鹤吩咐说:“咱们让一让,让人家先过。”
“哥,凭啥咱让,要让也该他家让。”赖鹤很是不服气地说。
“叫你让你就让,哪儿那么多废话!”赖鹏心中突然产生一团莫名的怒火,冲赖鹤呵斥道。
“哦,好吧。”赖鹤挨了训,不敢再多言语,将马缰搭在马脖子上,乖乖地向队伍前面走去。
“赖鹤,等等。”赖鹏忽然又说道。
赖鹤立即站住了脚,扭头看着哥哥,不解地问:“咋啦?”
“我咋看坐马上的是马又道嘞?”赖鹏抬起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向远处看着说。
赖鹤忙又转过头去,盯着对面马上的人看了一阵子,点点头说:“不错,哥,就是马又道,咱还让不让?”
“不让!”赖鹏毫不考虑地说。随后又大声冲着前面的唢呐吩咐道:“兄弟们,使劲吹,回去了有赏!”
“好嘞!”唢呐手齐应一声,更加卖力地吹了起来。
两支队伍继续往前走,在街道中心相遇,双方都站在街道的中央,互不相让。唢呐不停地吹奏,吹了一曲又换了一曲。此时的马又道早已不再简单是一个富家公子,而是通过在省城的亲戚进入汝南县警察局任职,并且还当了一个小队长。当上官的马又道比之前更加狂妄,又怎能把小小盐铺老板的儿子赖鹏放在眼里。赖鹏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天生傲骨,尤其痛恨那些狐假虎威,欺压百姓的政府官员,对马又道当然也是嗤之以鼻。两个人各自坐在马上,怒目对视着,谁也不肯说话。两顶花轿也不得不停下来,但又不能落地,只好由各自的轿夫扛着。
双方僵持的工夫,吸引来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们。他们拥挤在大街的两旁,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冲着双方的队伍大声起哄说:“赛轿,赛轿,谁输了谁让道!”
马又道嚣张跋扈习惯了,尤其是当了保安队长后,更是称霸乡邻,方圆几十里内无人敢对他不敬,而小小的赖鹏却屡屡与他做对,这让他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若是在平常日子,他早就掏出枪来了,可因为今天是他的大婚,他本不想坏了兴致,恰恰赖鹏又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不给他让道。他忍无可忍,双眼怒视着赖鹏咬牙切齿地问道:“姓赖的,你到底让不让道?”
赖鹏则神色自若地微微一笑道:“我为啥要让道?”
“你......”马又道被噎了一口,他气得面色铁青,想要吩咐手下将赖家娶亲的队伍狠狠地揍一顿,把赖家花轿砸烂,把赖鹏抓起来。但是,他又想到赖家现在已是今非昔比,傍上了县教育局局长,势力也不容小觑。况且,他还风闻赖鹏就是马乡一带鞭杆会的头头,手下有一千多号人。这些人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为这事煽动起来,自己怕是惹不起。然而,他又贵为警察队长,如果就这样给赖家让路,未必太失了脸面。他想了一阵,便冲赖鹏威胁道:“姓赖的,你这一段干了些啥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账。今儿个你要是给本少爷让了路,我啥都不知道,如果你不让路,哼哼!”说到这里,他狞笑两声,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一群小警察,突然目露凶光,又冲赖鹏道:“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抓起来?”
“哼!”看着马又道嚣张跋扈的样子,赖鹏不怯不惧,他轻蔑地笑着不慌不忙道:“姓马的,别以为你裹着两条孝布绑腿就成天王老子了,在我眼里你狗屁都不是,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有本事你现在就放马过来,咱俩比划比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赖鹏叫战,对于马又道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这让他如何才能忍受,但是他和赖鹏较量了多次,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气急败坏地冲着手下大声命令道:“兄弟们,给我上,往死里打!”
“是,队长!”马又道的部下齐应一声,纷纷着赖鹏这一方冲了过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多次被马又道欺负的张长安也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两只铁拳握得嘎巴巴地炸响。自从跟随赖鹏闹革命之后,张长安受到赖鹏的影响,又跟赖鹏学了一些功夫,和之前胆小怕事的张长安判若两人,他嫉恶如仇,敢做敢为。现在,他看到马又道那面已经动手,也冲赖鹤大喊一声:“赖鹤,照护好赖鹏哥,我来对付这帮狗娘养的!”说完便向着马又道的部下迎过去。
赖鹏唯恐张长安会吃亏,也纵身跳下马,做好迎战的准备。还有赖鹤也不甘示弱,刷地一下撕掉自己的上衣,准备加入战斗。
一时间双方阵势大乱,胆大的人都跟着往前冲,胆小的人唯恐受到牵连,尖叫着四散逃跑。
“别打,别打,姑爷,出事儿了!”突然,一个声音从马家迎亲的队伍后面传过来。
马又道心中一惊,忙扭头向着而后面看去,见是女方陪嫁丫鬟红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个劲地冲着他摆手。他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看到红儿神色很是焦急的样子,想到一定是大事儿,便急忙喝住手下说:“慢着慢着!”
他的那些部下们纷纷站住脚,回过头来很是不解地看着马又道。张长安、赖鹏、赖鹤见状,也都纷纷站住,静观事态的发展。
马又道扭头狠狠地瞪着红儿,气愤地骂道:“嚎啥嚎?嚎丧啊!”
红儿快速跑到了马又道的马前,向左右看了看,又冲马又道招招手,似乎有话不想让人听见。马又道忙俯下身子,红儿将嘴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句话。马又道脸色立即大变,他扭脸向着轿子看了看,又冲赖鹏恶狠狠地说:“姓赖的,今儿个算是便宜你了!”说完,冲着自己的人摆手命令道:“让路!”
经过了接连几天的喧闹,赖家大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气氛。赖鹏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过了晚饭,赖尤氏冲着儿子说道:“鹏儿,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屋去吧。留妹第一天来咱家,认生,别让人家一个人等太大的会儿。”
“哦。”赖鹏轻轻哦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却不肯挪动屁股。
大家又坐着说了会闲话,赖吴氏接连打了两个哈哈,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再次催促儿子道:“鹏儿,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留妹还在屋里等着你,你不进去人家没法睡哩。”
“哦,就去。”赖鹏回答了一句,依然不肯动身。
赖世禄早已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不悦地白了儿子一眼,呵斥道:“聋啦你,没听见吗?”
赖世祥看到二哥想要发火,害怕赖鹏再拗下去会吃大亏,便也赶忙劝道:“鹏儿听话,咱跟闫家多年的世交,人家把多漂亮的闺女送到咱家来,咱慢待了人家,让恁爹恁叔都没脸见亲家了。”
赖世祯则从另外一个角度劝说道:“鹏儿呀,三叔知道,你是不想见到留妹的那双脚。但是,你想过没有?那不是留妹的错,是这个落后陈腐的封建制度的错,留妹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她是无辜的。所以,你不能把对封建制度的怨恨转嫁到留妹的身上,应该向整个封建制度做斗争,要砸烂它,摧毁它,彻底改变它!留妹现在是你的妻子,是你最贴心的人,他要和你共同生儿育女,共同度过几十年的岁月。你要懂得爱护她,心疼她,体贴她,三叔的话,你懂吗?”
“对,鹏儿,恁三叔说得太对了!”郑秀文忍不住对丈夫的一篇宏论佩服得五体投地,并鼓了几下掌。
郑秀文汝南县教育部部长郑化山的女儿,和赖世祯一同念高中又一同民权师范毕业。郑秀文被赖世祯的英俊潇洒的气质和正直的人品所征服,不惜屈身下就,和赖世祯开始了自由恋爱。二人毕业后,赖世祯要开办新式学堂,郑秀文从中周旋,说服父亲郑化山批准。新学堂建成后,二人的爱情也修成正果,在赖世禄的操办下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婚礼。因为受过高等教育,在很多事情上,尤其是数千年的传统风俗方面,郑秀文都和赖吴氏、赖尤氏甚至赖龙氏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
赖龙氏为赖世祯的话感到十分震惊,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脚,再看看郑秀文的那双大片子脚,心中突然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她想起七岁那年,爹娘将她死死地按在床上,完全不顾她杀猪一样的嚎叫声,硬生生把她的好好的十根脚趾头窝在脚心里,害得她几个月连路都走不成。后来,疼痛消失了,路也能走稳了,亲戚邻居每每看到她的三寸金莲,总是赞不绝口。因此,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为自己有一双小巧精致的脚感到自豪。现在听赖世祯这么一说,裹脚反而成了一个被嫌弃的毛病。她有些不服气地看了一眼赖世祯夫妻,却又面向着赖鹏说:“赖鹏,裹脚咋啦?裹脚好看,不裹脚那才难看死人!”
郑秀文听出了赖龙氏是在针对自己,她轻轻笑了一下,冲着赖龙氏说:“老四家的,我实在看不出,好好的脚裹成残废,哪儿好看了,你现在年轻,还好一点,等年龄大些,路都走不稳,有啥好的?”说完,又冲赖龙氏挑衅似的说:“不信现在咱俩就试试,我能走十里地,你五里都走不到。”
“你......”赖龙氏被说到了痛处,顿时满面通红,却又张口说不出话来。
郑秀文不依不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愤恨起来,“早晚有一天恁都会知道,封建社会裹脚的陋习给多少代的妇女带来了心灵和肉体上无法弥补的伤痛!”
“算了,别说了。”赖世禄虽然也从内心深处认同赖世祯夫妇的观点,但二人的话无疑是对现在这种情况火上浇油,让赖鹏对木已成舟的婚姻产生更加抵触的情绪,因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郑秀文的话,随后又冲赖鹏呵斥道:“鹏儿,回你屋去!”
“鹏儿,你也是上过学的,应该知书达理,不许胡闹!”赖尤氏也寒着脸责备说。
“鹏儿听话,千万不能让留妹到咱家受委屈,到时候咱一家人都没法在闫家人面前说话。”赖吴氏则哄劝说。
“赖鹏,走,四婶困了,要回去睡觉,正害怕天黑,你跟四婶一块回去。”赖龙氏趁机站起身来,拉住了赖鹏的一只胳膊,不由分说便将他拉起来,走出堂屋向着后院走去了。
闫留妹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上,胸中像是藏了一只小兔子噗噗通通地狂跳个不停。外面的喧嚣声渐渐消失,气氛平静了下来。虽然隔着一层头巾,她还是能感觉到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天快要黑了。再过一会儿,将会有一个男人走进来,掀开她的盖头,解开她的衣服,拥抱着她躺在床上,然后呢?然后就是她由一个少女变成女人,从此以后,她不再叫闫留妹,改名字叫赖闫氏。她又一次想起昨天晚上,作为过来人的母亲对她的开道:“完婚就是那回事,谁也脱不开,咬咬牙就忍过去了......”想着母亲的话,她只觉得脸火辣辣地发烧,一种幸福的期待和莫名恐惧的矛盾心理占据了她的整个胸腔,她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她偷偷地掀开了盖头,打量了一下这期盼中布置一新的洞房。凑着红色的烛光,她看到窗户上糊着一层纸,纸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一旁还悬挂着一条窗帘。屋子的墙壁上也贴着“囍”字,屋子的中间摆着一张崭新的红色方桌,方桌旁放着两把椅子,都是自己带过来的嫁妆,烛台就放在方桌的中间。再看看自己坐着的这张床,是八宝莲花床,床上悬挂着一条粉红色的纱织蚊帐,床上铺着崭新的褥子和叠放整齐的被子,床头并排摆着一只鸳鸯戏水枕头,褥子、床单、枕头,全部为大红色的,十分喜庆。她的目光停留在枕头上绣的那对鸳鸯上,栩栩如生。“好一双巧手!”她在心中赞叹说。
“趿趿趿......”一阵脚步声传来。
闫留妹知道,肯定是自己的男人要到房里来了,她急忙放下了头巾,紧张而又期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
趿趿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接着门便被打开,一个温柔女子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去,进去吧,早点歇着。”之后,便是一阵越来越模糊的沙沙声。
闫留妹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甚至全身都紧张得发起抖来,她期盼着那趿趿的脚步声能够快点来到自己身边。果然,趿趿的声音向她走过来,尽管速度有点慢,但却像是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上,带动得她的心跳动得更加厉害了,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近点,近点,再近点......”她在心里催促着,头却感到一阵阵发蒙。
突然,脚步声停住了,她的心也紧跟着咯噔一下子,大脑随即清醒过来。这一刻,她感到空气凝结了,时间静止了,整个宇宙都消失了。
过了好一阵子,脚步声再度响起,却并没有走进洞房里,而是越来越远,到了屋外,随着吱的一声响,门被关上,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听着那逐渐消失的脚步声,闫留妹的心中又禁不住感到一阵失望来。
赖鹏走出了自己的洞房,没有再回到前院去,而是来到了后院。他看到西厢房里还亮着灯,便来到了门口,用手推了推,门已经上了闩,又轻轻地敲了两下,叫道:“赖鹤,开门。”
赖鹤正坐在床上,就着灯光看书,他听到了哥哥的叫声,忙下了床,将门打开了,问道:“哥,啥事?”
赖鹏抬脚跨进屋子里,径直来到赖鹤的床边,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拉起被子蒙住头就睡。
赖鹤十分不解,他用力掀开了被子,说道:“哥,你都成婚了,嫂子还在新房里等着你哩,你不去陪着嫂子,跑我这儿来干啥呀?去去去,回你屋里去!“说着,伸手拉住了赖鹏的胳膊。
赖鹏用力甩开了赖鹤的手,又一次用被子蒙住头,说道:“我不回去,就在这儿睡了。”
“哪有你这样的?”赖鹤十分不满地说:“洞房花烛便把新娘子晾起来,你还有良心不?你回不回?不回我可去叫二叔了!”
“你敢!”赖鹏突然怒不可遏,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赖鹤,就像一只吃人的老虎。
赖鹤被赖鹏暴怒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犹豫了一阵子,又气呼呼地坐在了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呀,倔驴!”
就在同一天晚上,地主马又道的家中,新娘子郑秀英同样经历着一场羞于启齿的煎熬。她蒙着一条头巾,正襟危坐在床沿上,丫鬟红儿、晴儿一左一右陪伴在身边。和赖鹏、闫留妹一样,她和马又道的结合算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马、郑两家都是马乡一带出了名地大地主,家有良田百顷,骡马成群,丫鬟仆人几十个。郑秀文五岁时和马又道订下娃娃亲,那时她什么也不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多地听到了关于马家的传言,说他们如何如何霸道不讲理,欺压乡邻,胡作非为,马又道甚至强奸了自己的侄女,逼死两条人命,算是恶贯满盈。她不明白,父母怎会如此狠心把亲生骨肉送进虎口之中。有一次,她实在憋不住,跟父母提出要退婚,但却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和呵斥,说马家有钱有势,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巴结着去他家当儿媳妇,进到马家就算是掉进蜜罐里了。马家虽然对外人苛刻些,对自己家里人自然会好的。后来,又有传言说马又道跟赖鹏打架时被踢坏了命根子,她又一次提出退婚,也又一次遭到父母的反对。在抗争无效之下,她只好违心地上了花轿。白天,当花轿在大吴庄和另一家花轿相遇的时候,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她非常为马又道的蛮横无理感到气愤,也感到恶心。她问丫鬟,对面是哪庄的轿子,丫鬟说是小赖庄的赖鹏娶亲。赖鹏的三婶郑秀文不但是自己的族亲,而且是很好的姐妹,论辈分赖鹏要管自己叫姨。既然自己是长辈,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于是,她急忙让丫鬟告诉马又道,说自己身上来了红,不能耽搁,要他不要跟人争执,快回家去。幸好马又道信了,这才免了一场争斗。想着自己要和一个魔鬼样的丈夫生活一辈子,她的心中产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绝望和悲哀来,忍不住有两颗眼泪掉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大腿上。
“小姐,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你咋还哭了?”红儿看到主人流泪,不解地问。
郑秀英抽泣了一下,从怀里摸出十几块银元来,冲两个丫鬟说:“红儿,晴儿,这是我特意给恁两个带出来的,万一哪天我没有了,恁俩就把这个藏在身上带出去,各自找个好人家嫁了,千万可别再做丫鬟了。”
“小姐你这是干啥嘞,”红儿吓得后退了一步,吃惊地看着郑秀英手里的银元说,“一场大喜的,你咋净说傻话呀,快把钱收起来,让姑爷看到了多不好!”
“小姐呀,你还是想开点吧,”晴儿也急忙劝道,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撩开了郑秀英的头巾,替她轻轻地拭去泪痕,接着又说:“咱们既来之则安之,对姑爷顺着点,不惹他生气就是了。再说了,我看姑爷也不像是人家说的那样恶煞,说不定小姐还要享一辈子福哩。”
“享福的事就不想了,只要能平平安安活几年就够了。”郑秀英被两个丫鬟劝得情绪平静了一点,她硬将钱塞到了红儿和晴儿的手里,“这钱恁两个无论如何也要拿着,就算我在这儿活得好,往后这儿就咱三个亲,不再说丫鬟小姐的话,咱就是亲姐妹。”
红儿还想推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和一个女子的声音:“少爷,您慢点,我扶着您。”她知道一定是新姑爷来了,忙冲晴儿使了个眼色,又低声说道:“既然这样,这钱俺先收下,就当是替小姐保管着,小姐啥时候用得着,随时都能拿出来。”说完,快速将钱揣进了怀里。
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十分沉重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便是红儿有些惊慌失措的叫声:“姑爷您喝多了,俺家小姐在里面等着您哩,我扶您进去吧。”之后又是马又道打了一个很响亮的饱嗝,含混不清地说:“好,扶我进去。”
一阵踉踉跄跄地脚步声进了里面的房间,很快到了郑秀英的面前,一阵浓烈的酒气也冲进了郑秀英的鼻孔里,让她又突然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甚至有种想要将面前这个男人推开的冲动。“女人这一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是啥样的男子,都是女人的天......”母亲的话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的心中又随之产生出一阵强烈的的悲哀来。
“姑爷,时候不早了,你和俺家小姐早点歇着吧。”红儿又一次说道,并冲着一旁的晴儿使了个眼色。
“小姐,俺先出去了,就在外面守着,有事你叫一声。”晴儿突然嗓子沙哑起来。
“去去去,出去,老爷正高兴着呢,别扫了老爷的兴!”马又道十分烦躁地冲着两个丫鬟挥了挥手。
“是,姑爷。”晴儿说了一句,拉住郑秀英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急忙松开了,一步一回头,和红儿一起恋恋不舍地向着外间走去。走到了外间,她还没忘记帮一对新人把门关上。
“嘿嘿嘿,小娘子,等急了吧,让本少爷看看我的娘子漂亮不,嘿嘿!”马又道讪笑着,身子晃了两晃,眯着一双眼睛,颤抖着双手,捏住了郑秀英盖头的两个角,轻轻地掀开,两道迷离的目光向着郑秀英的脸上看去。于摇曳的烛光中,他看到一个仙女出现在眼前,那乌黑的秀发,一袭红色的礼服,脖子下微微凸起的胸部急剧地起伏着。“我的乖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了,来来来,先让少爷享受享受!”马又道早就急不可耐,一把将盖头扔到了地上,双手一推,郑秀英坐立不住,猛然向后跌倒,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她想要坐起来,可身子刚翻了一下,马又道便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扑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便张开了大嘴盖在她那张樱桃小嘴上,一股浓烈的酒味和臭味掺合在后的气味随之便冲进她的口腔里,又吸进她的肺里。她顿时便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恶浪翻涌,一阵阵往上冲。她努力屏住呼吸,想要将那股恶浪强压下去,可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实在无法忍受,双手猛一用力将马又道推下自己的身子,又快速从床上滑下来,一手扶着床沿,蹲下身子,低着头,哇哇地呕吐起来。为了抗拒这一场她不喜欢的婚姻,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饭了,肚子里没有食,什么也吐不出,只有两眼酸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
由于郑秀英用力过猛,马又道从床上滑了下来,他站立不稳,又扑通一下摔倒。他正欲火焚身,被这一跤摔得兴趣全无,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一双吃惊的目光紧盯着郑秀英看了一阵子,突然伸出一只手,像是老鹰捉鸡一样将她提起来,暴跳如雷道:“好啊!原来你是个破鞋,怀了野男人的孩子,竟然还敢到老子的家中来,是找死的吧!”说着,狠狠的一巴掌便打在了郑秀英的脸上。
郑秀英猝不及防,挨了结结实实地一巴掌,身子站立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床上,她只觉得半边脸木麻木麻地不好受,半边的牙齿也像是被拔掉了一样生疼生疼地,那一只眼睛视线模糊,像是突然失明了一样,从眼眶里向外冒着金星子,耳朵更是嗡嗡地轰鸣着,像是开动了一台大功率的机器,同时,一阵巨大的委屈浪潮席卷了她的全身。就在今天早上,坐上花轿之前,她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来没有挨过打,即便是这一次的抗婚中,父亲也只关了她的禁闭,没有动她一根指头,而刚刚到马家半天的工夫,便遭受这样的屈辱,这让她怎能忍受。她将昨天夜里母亲谆谆教导的女训忘得一干二净,一手捂住脸,一双愤怒的目光瞪着马又道,吼道:“马又道,你凭啥打人?骂谁是破鞋?”
马又道又伸手抓住了郑秀英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提溜起来,另一只手对着她的脸疯狂地搧着,口中骂道:“老子就骂你是破鞋咋啦?你在家搞男人,带着野种到俺家,给老子戴绿帽子,你他妈的就是个破鞋、破罐子、半拉门子,老子今儿个打死你!”
红儿和晴儿刚走进自己的卧房,红儿正伸手去解腋下的扣子,忽然听到主人的房间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她猛然愣了一下,忙停止了动作,眼睛看着晴儿说:“晴儿,你听,小姐怎么了?”
晴儿的屁股也刚挨住床沿,听了红儿的话,她急忙又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口听了听,大惊失色说:“红儿快点,小姐挨打哩!”说完,也不等红儿下床,自己先拉开门跑了出去。
红儿也紧跟着追出来,和晴儿一先一后来到主人的卧房门口,推开门闯进去,吃惊地看到她们的姑爷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正对着她们的小姐拳打脚踢,小姐毫无招架之力,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红儿反应快一些,她首先冲晴儿说道:“晴儿,快点去后面叫老爷和太太!我来护住小姐!”
“好,我这就去,你可一定要护好小姐啊!”晴儿说着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门外跑去。
红儿一步跨到马又道和郑秀英的身边,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马又道正在疯狂挥舞的那只手,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替小姐求情说:“姑爷你这是咋啦,这新婚大喜的,俺家小姐咋惹着你了,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滚,主人下贱,奴才也不是好东西!”马又道抬起一只脚照着红儿的胸口踹过去。红儿实实在在地挨了一脚,忽通一下身子向后跌倒,头刻在地砖上,她听到大脑内咣当响了一声,紧接着头骨就像是碎裂了一般,痛得她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马又道连看也不看红儿一眼,又挥起巴掌向着郑秀英的脸上打过来,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女人,浪+女人,当大姑娘就敢养孤老(情夫),还有脸给俺当媳妇,今儿个我先打死你,再拉着你的尸体去恁娘家,恁娘家吃俺多少聘礼都得加倍吐出来!说,你怀的是谁的野种?”
郑秀英无端受到这种侮辱,心中感到万分的委屈,她想要辩解,但马又道根本不给她机会,巴掌像雨点一般地向她袭来。她本能地挣扎着,躲避着,阻挡着,都无济于事,每挨一巴,都会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传入他的大脑中。渐渐地,疼痛感消失,只有说不出的麻木感。她像一只木偶任凭马又道的巴掌在自己的脸上搧来搧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儿又不顾自己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吃奶的力气从后面抱住马又道的身子,哭求道:“姑爷啊,你就饶了小姐吧,小姐她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做过不要脸的事儿,你先别动手,听小姐解释呀!”
这时候,去后院通知马守财夫妇的晴儿返了回来,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大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郑秀英,并冲外面大声说道:“老爷,太太恁快过来呀!俺家小姐快要让姑爷打死啦!”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马守财夫妇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尽管他们对于打人早已司空见惯,但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尤其是看到刚过门的儿媳妇的惨状,双眼紧闭,两只手耷拉着,丝毫没有反抗的意识,就像一只沙袋在练武人的拳头下晃来晃去,其状惨不忍睹。马守财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儿子,说道:“停手停手快停手,再打人就死了,一场大喜的,家里先死个人多不吉利。”
马吕氏手里托着一杆烟枪,噗噗吸了两口,也不说劝架,倒像是看热闹一样,还说起了风凉话:“刚进门就把俺儿气成这样,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活该挨打!”
马又道又狠狠地补了两巴掌,这才将抓着郑秀英头发的那只手猛一推,然后瞪着冒火的双眼,气呼呼地骂道:“浪+女人,敢败坏俺家的名声,就算死了也得脖子里挂上破鞋拉到大街上让人家都看看。”
郑秀英身子站立不住,又忽通一下向后跌倒在床上,两条腿还在床下耷拉着,人已经失去了意识,身子一动不动,浑身痉挛着。
红儿和晴儿被吓得浑身颤抖,来到床边,一人拉住郑秀英的一只手,焦急地大叫着:“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你快睁开眼看看呀......”
马守财向着床上看了一眼,又冲儿子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儿?”
马吕氏噗地一下吹掉了烟枪里的残渣,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用烟枪指着郑秀英问儿子道:“是不是这个女人不守妇道?”
马又道余怒未消道:“浪+女人,在家就学会了偷野汉子,也不知道怀了不知谁的种,又跑到咱家来,败坏咱家的门风,这样的女人我不要,我丢不起这人!”
“啥?”马守财惊得瞪大了双眼,目光疑惑地看了看床上的郑秀英,又看了看儿子,皱着眉头问:“又道,这话可不能瞎说啊,你咋知道她怀孕的?”
马吕氏则像是预料中的一样,说道:“我就说嘛,咱儿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这郑化龙老不要脸的,坏了八辈子良心,弄个破瓢闺女往俺家送,俺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之后又命令道:“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扔到野地里去!”
红儿听说又要打,马上松开了郑秀英,转身扑通一下跪在马守财女人的面前,磕头如捣蒜说:“太太息怒,太太您听我说,俺家小姐是个本分姑娘,从来没有干半点见不得人的事儿,更没有怀孕,不知道姑爷是从哪儿听说的?”
晴儿也紧跟着跪下来,说道:“太太,俺家小姐还是个黄花闺女,哪有怀孕的事儿?太太要是不信,我就用命担保!”
马又道向着床上冷冷地看了一眼,又狠狠地瞪着红儿说:“恁两个也不是啥好东西,说不定跟主子一块养孤老嘞!恁说没有怀孕,刚才她咋能说吐就吐,分明就是怀孕了!”
红儿急忙转向马又道,解释说:“姑爷,你真的冤枉俺家小姐了,俺家小姐这两天胃不好,真不是怀孕了,我天天跟小姐在一块,她连跟男人说话都没有过,哪儿有怀孕的事儿啊?”
马又道却还不服气地说:“哼,这种事儿本少爷见多了,好好的女人动都不动就吐,分明就是怀孕了!想瞒我,没门!”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急忙偷眼看了看马守财夫妇,补了一句:“我也是听说的。”
马吕氏盯着郑秀英的肚子看了一阵子,冲红儿冷着脸问:“恁两个奴才,说得是真的?”
“是真的,保证是真的。”晴儿红儿异口同声道:“要是敢说瞎话,太太就杀了俺!”
“娘,奴才的话不能信,”马又道大声叫嚷说,“主人偷人,奴才也不是好东西,说不定她三个串通一气偷人嘞!”
“哼!”马吕氏冷笑一声,说道:“是不是贱女人,看一眼就知道,老娘现在就验明正身,是黄花闺女咱留下,要真是个破罐子,老娘现在就去找郑化龙算账!”于是,将马守财和马又道赶出去,并让丫鬟关好了门,然后再去扒下郑秀英的裤子,要亲自验看。
郑秀英迷迷糊糊地,忽然感觉到有肚子上有一个冰冷的东西在蠕动,她一下子便清醒过来,急忙睁开了双眼,看到身边站着几个丫鬟仆女一样的女人,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人正将双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在裤带上摸索着。她惊恐非常,死死护住自己的腹部,用力挣扎着,说道:“干啥,恁想干啥?”
马吕氏见状,骂着说:“小贱人,还说没有怀孕,既然没有怀孕,为啥不让看!”
听说是检查自己的身子,郑秀英更加羞愤异常,也更加护紧了自己的身子,怒视着几个丫鬟道:“我看恁谁敢碰我?我告诉俺爹,保证让恁吃不了兜着走!晴儿,红儿,快去告诉老爷!”
“哈哈哈......”马吕氏突然发出一阵变态的大笑声,笑过之后,又脸色陡然一寒,厉声喝道:“小浪蹄子,还以为这是恁郑家,你是郑家的大小姐,没人敢碰你?你看清楚了,这是在俺马家,你是马家的儿媳妇!呸,你才不是俺家的儿媳妇,是贱女人!”
红儿知道主人被打迷糊了,急忙搀扶着她坐起来,说道:“小姐,你搞错了,现在咱已经不在咱家了,来马家了。”说着,用一只手指着马吕氏,“这个是马太太,也是你的婆婆。”
郑秀英受到提醒,记忆马上恢复过来,她这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她的郑家,她也不再是郑家大小姐,而是马家的儿媳妇,面前这个坐在椅子上,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她的婆婆。她又想到了昨天夜里母亲给她讲的为人儿媳的规矩,不敢怠慢,强忍着疼痛挣扎着下了床,冲马吕氏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低声下气的说:“娘,儿媳妇给你施礼!”
马吕氏并没有因为郑秀英这一礼而改变态度,她脸色仍然冷得像是结了三尺厚的冰,目光又一次钉在郑秀英的小腹部,说道:“先别叫娘,把你怀孕的事儿搞清楚再说。”
红儿急中生智,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郑秀英的面前,说道:“太太,俺家小姐好歹也是恁家的儿媳妇,你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脱她的裤子,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晴儿也跟着说道:“是啊,太太,你这样做,以后还咋有脸在这住下去?假如小姐真怀了孕,不用你验身子,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自己显露出来。”
看到两个丫鬟这样替主子说话,马吕氏的疑心更重,非常不耐烦地冲二人瞪了一眼,喝道:“大胆的奴才,这儿没有恁说话的份,滚开!等我验过恁主子是个破瓜,再找恁算账!”
郑秀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新婚第一天便遭受这样的屈辱,先是挨了一顿打不说,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掉裤子,将女人最为隐秘的地方展现出来,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整个院子里的人笑话死了,自己这一辈子都没脸出门了。可是,如果不让她们看,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被赶出这个院子倒无所谓,不但要连累的爹娘从今往后无脸见人,恐怕还有红儿晴儿也难逃厄运。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害了一圈的人,便咬了咬牙,冲马吕氏说道:“娘,你要真想看也行,不过得把这些下人都打发出去,咋说我也是恁的儿媳妇,就算我不嫌丢人,恁也该顾点脸面不是。”
马吕氏得了这话,略微沉思一下,便向身边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是,太太。”丫鬟们转身便走了出去。
“小姐,俺俩也出去。”红儿说道,拉起晴儿的手往外走。
“恁两个留下,”郑秀英说道,“恁是侍候我的,不用出去。”
红儿和晴儿听了这话,遂又停下了脚步。
郑秀英等到其他的丫鬟全部走出去,并关上门之后,她将手伸进了腰间,解开了裤带,将裤子慢慢褪下来,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