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的心像打翻了调味瓶一样五味杂陈,坐卧不宁,他就像一个感情上折磨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困兽一样,几近崩溃的边缘。
与他同样不平静地还有一个人,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至亲的人啊,知子莫如父,这个饱受折磨、孤苦伶仃的牛奔父亲,心里一如黄连一般苦。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甚至有点孤僻的人,这归结到他承受人生苦难太多的缘故,中年同时丧父又丧妻。这个山乡的中年人,有着坚毅的个性,不爱说笑,为人仗义,在各村人缘很好。他聪明好学,跟着勤劳的父亲上山下竹林捕蛇,从不叫苦叫累,也练得一手捉蛇养蛇的绝技,什么咒语法、以毒攻毒法及“一顿二,三踏尾,扬手七寸莫迟疑,顺手松动脊椎骨,捆成缆把挑着回”等独门诀窍。他读过私塾,昰个有心的文化人。他把父亲一辈子心口相传的捕蛇、养蛇、治疗咬伤方法和技巧总结成册,谓之《地龙诀》。自从被毒蛇报复,失去父亲和老婆后,他为了苦命的牛娃没有再娶,并非没有经济能力,他是怕儿子牛娃受委屈一一事实上父亲给他们留下了足以一生过上安定生活的钱财。
牛奔的父亲老牛生前以头脑精明著称于乡邻,特别是把冷血的毒蛇玩弄于股掌之上并给后辈积攒下一定的财富,在穷乡僻壤之地活出一方天地,从发展的角度来讲,时势造英雄,他算是当时的一个人物!但是没文化导致的狭隘思维,也局限了他视野的不开阔,从而导致惨痛的后果。当命运之轮已把人推到顶点时,如果这个轮子一直不加控制、肆意继续运转,必然会把他降到最低点,也可能是地下。
这正是人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而所谓乐极生悲就是这么来的。
在捕蛇者行业有一个口口相传的习惯,那就是两条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蛇,不要将它打死。大部分年轻人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大都会遵循了这一行业规矩。你如果看过书,这很好解释一一或许处于交配期的蛇类是敏感的,冲撞好事更是犯忌讳的,由此会引发一系列的恶果,千万别惹它!尽量远远地躲开就可以了。本来牛奔父亲最开始也是严格遵守这一条规矩,但也仅仅是遵守而已,至于个中原因他没有从书本中弄懂并引起高度重视,没办法看书,他不认识字的;可是当他捕蛇技术日趋成熟且贪心不足之时,这些所谓的行业规矩也被他抛之脑后。另外最不该也最可悲的是,他对这件事情一直带着一些好奇并愿意试探之,他很想知道路途上碰到了两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毒蛇打死以后会发生什么。这就怨不得别人喽!故而当他打死其中一条毒蛇的同时也种下了相应祸根,依此推理,另一条逃脱蛇应该是牢牢记住了他的气味特征。更为要命的是他金盆洗手后太大意一一没有及时搬个家,要知道,这是有前兆的,固然麻烦破点财也比命丧蛇口强得多呀!他也为自己曾经的轻狂行为买了单。很多的行业都有自己的禁忌事项(科学密码),为什么没有人去尝试?当然是因为贸然尝试了说不定就会给自己惹来祸端。也许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个偶然拼接而成的必然,必然地相聚后又匆匆离散。
老人常说,万物有灵,看来这句话并不假。善待自己身边的万物,善待我们的山乡环境及更大的地球家园,而它们才会善待你,回报你。
牛奔是从书本中悟出亲人死亡的原因的,是啊,不这样认为又作何解释呢?他聪明地选择带牛娃迁移逃离,否则的话,现在的结果又会是怎样呢?我们所有得到的东西,或许都是命中注定;我们所有失去的东西,都是命运安排。属于你的,永远都在;不属于你的,半点不得。
逝去的时光里偶然中包含的那些必然,可能是生活给予的无奈;必然中包含的那些偶然,注定是命运赐与的惊喜安排。
来到尹集镇贼头王后村,这儿山清水秀,风景秀美。山中人家无岁月,伴着悠悠水声度过春夏秋冬一一这种沉稳和谐的慢节奏生活方式,正是牛奔父子抚平失去亲人伤痛的最佳之地,也是很多城里人发自内心向往的田园生活。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在牛奔的打理下,这个家一帆风顺,牛娃如愿娶妻,一切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小红的意外红杏出墙让一切充满了变数。正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而流水无心恋落花。
人之所以痛苦,有时在于追求东西的认知错误。看着儿子若无其事的样子,牛奔怒火攻心。这个爱面子好脾气的男人,就感觉自己的老脸被打得啪啪直响,火辣辣生疼生疼的。他真没想到小红会做下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直至他亲眼所见,而且是屡犯不改!牛门不幸啊……昨天他利用小红外出卖豆腐的时间,旁侧敲击的和宝贝儿子拉拉话,牛娃一直紧锁眉眼,低头不语,不置可否。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儿子心中早已翻腾着惊涛骇浪,奔涌着万千惆怅,正在苦苦思索破解之路。他不再多言,默默地准备自己的计划。
岁月像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现在和将来,中间飞快流淌的,是逝去的年华和大把的快乐或伤感。他看过不少书,懂得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比如爱情,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份却并不美好,至少目前是这样;难道他的未来并不在此,在外面那个更大的世界?是的,他曾无数次地问自己,你爱这个女人吗?爱!她爱你吗?不爱!他仅是她贫穷之下无奈的选择,她和她的弟弟家人只是需要牛家的彩礼钱!这桩仓促的婚姻是建立在金钱的买卖之上,实质上是稍微高级点的掠夺打劫!没有多少感情成分的婚姻是可悲的,买住人却留不住心,小红的示好仅仅是看在金钱份上。不可否认,一开始她也曾努力过维持这个家,只不过是自己的病太不给力!无性婚姻更是不道德的!无情的现实已给牛娃上了一课。相爱凭的是一种感觉,当这种感觉已经不在时,却还在勉强自己,这叫不负责任!放手是一种勇气!当这种勇气已经不在时,却还在鼓励自己,这叫执迷不悟!
北宋苏东坡《留侯论》开篇有段名言:“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书上还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放弃和收获是相互的。当你放下不爱自己的人时,或许你将会得到新的解脱。与其为了失去而懊恼,不如全力争取新的得到。牛娃呀牛娃,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你就悟不明白吗?你真的好糊涂呀!书中圣贤的话,仿佛一丝微光在脑海透亮,继而在徐徐扩大……对呀,此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人活在这个纷繁的世俗世界里,能够学会用一颗平常的心去对待周围和自己的一切,更是一种洒脱境界。有时,爱也是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牛娃想通了,他要带父亲走向外面的世界!不再钻牛角尖了,他笑了,像孩子一般笑出声……好开心,笑着笑着睁开了眼,笑着笑着梦醒了。
外面秋雨正浓,他喊了几声,父亲和小红都不在家。这么大雨出门去干什么?想到父亲昨天忧郁的眼神,牛娃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脑海。他来到父亲的小屋,一眼看到角落里的蛇笼不见了,那是2条又称“七步倒”剧毒的“梨头”,他一直喂养在身边。不好,要出人命!牛娃拉出床下边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又摸了摸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顾不上打伞,飞快钻入烟雾雨幕中。
事情简单明了,牛娃走跑到二仓的门前时,蛇笼放在门口(敢做敢当的父亲并不想隐瞒)咬过人的蛇不见了,赤身裸体的俩人正各自抱着脚哭爹喊娘叫唤,腿已经肿得很大。他先绑扎一下,然后用白酒冲洗了伤口,从怀中掏出了小瓷瓶,把秘制的蛇药均匀涂在上面。牛娃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做完这一切,他把小瓷瓶、家门钥匙和一个纸包递给小红,站起来走到门口,眼眶盈满泪水,一声叹息,回头带上门,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其实人应当活得更潇洒一些,如此方能感知到多一些的感官之愉悦。不知这悲壮一别,来昔是何年!
蛇药真是好!立竿见影,疼痛麻木感减轻了。顾不上穿衣,二人哆嗦着打开纸包,一个手抄本,封面上醒目地写着三个漂亮的字《地龙诀》,再翻开,一叶信纸轻轻飘落地面,那是一份签了字和按过红色指印的离婚协议书……
小红二仓,这两个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的人,像被雷击的小丑一般,眼光发直发呆,一下子变傻了,定格成了两具赤裸裸的雕塑……
人生如梦!梦一般神奇的人生!
这一走,走出了一位山乡未来的大作家!
这一救,救出了两位山乡未来的养殖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