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振德爷,高高瘦瘦的个子,给人的印象很和蔼、平易近人,也很随和健谈。他的工作经验极其丰富,他把自己的人生概括为五个字:苦、甜、愁、乐、福。而在村子里人们看来,这是一个老革命,还有一个字贯穿了老人的一生,那就是对党忠诚。
在舞钢当地方言中,“趟将”和“杆子”都代指土匪,“杆子”又有大小之分。受地理位置影响,尹集南的大石棚、虎跳峡一带是土匪来往的中转点,这一带因此多年受匪患祸害,尹集一带是名副其实的土匪窝。直到现在,尹集周边山上还有很多遗留的旧山寨,有些是当年土匪藏身之处,有些则是附近民众为躲避土匪而筑。土匪成患最典型的就是前文曾提到的“武功”名字的由来:武功,曾经有个听起来很有风土味道的旧名--“窑沟”,至今很多老年人依然会把武功叫做“窑沟”街。在康熙五十八年,舞阳县知县蔡汝齐率兵在这里镇压了土匪崔秃子,于是将“窑沟”更名为武功,大概是武力取得成功的意思吧,并非武术之乡,练武功之地。民国时期,除十四年抗战外,舞钢的匪患可以说是接连不断。大则围城破寨,小则劫村烧舍。遭其灾者哭声盈野,睹其状者触目惊心。鲁山、宝丰、郏县是豫西土匪的大本营、策源地,每到夏末秋初之际,土匪们呼啸而起,直奔东南,舞钢则是他们进出路径之地。其中崔二旦、霍子禄是“大杆”头目,都统领一万多人,舞钢老百姓受他们的危害也最大。他们所到之处,大都干些焚烧房屋、糟蹋粮食、宰杀牲畜、奸淫妇女、裹挟丁壮,无恶不作。就在这些“大杆”停留休整期间,所盘踞村镇的群众,能逃得了的,或者投亲靠友,或者乞食于外。回顾家乡方向,白天是烟雾张天,夜晚是火光熊熊,焦急愁苦,痛不欲生。而没有及时逃出去的,有的妇女遭到奸污,男子则被打骂奴役,房屋大半化为灰烬,粮食糟蹋一空。冬天即将来临,村民衣食无着,惨状不忍直视。对于这些“大杆”,那时候舞阳县县政府的武装丝毫不能抵抗,只能昼夜坚守城池,惶惶不可终日,唯一希望他们早日离去。有时杆匪走马城下,侮辱谩骂,城上守御的群众和民团也不敢还口。这些“大杆”侵扰地方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驻扎一些时日就奔向东南方向,没有逃出去的丁壮也被裹挟而去。这些被裹挟的丁壮,一旦出了县境,即使有机会也不敢逃离杆匪回家,因为他们如果被当地人俘获,也一样被当成土匪杀掉。这些“大杆”从这里开走以后,到冬天就又从东南方返回。这次回来大多不再停留,一过而去,因为他们已满载而归,急着回家卸载了。有一次“大杆”从东南方回来路过八台街,马车把东门外的石桥都压塌了一孔,可见他们抢劫的东西并不仅仅是布匹衣被之类。他们回到家乡以后,其家人多在路边迎接,如果生还并带有大批财物,就欢天喜地;如果同行的人说睡到路上了,就痛哭流涕后悔莫及。这些大杆对这地方所造成的灾难,大都集中在民国十年前后到民国二十三四年间,几乎每年一次,偶尔缺课旷工的时候实在不多。就在这些“大杆”为害的间隙,还要时不时遭受“小杆”的抢劫。而这些“小杆”,大多是各处零星土匪或不安分的地痞集合而成。他们大多盘踞在东南、西南山区,那里草深林密,适合藏奸聚匪。“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对附近的村民并不架票勒索,这些地方的群众深恐受其荼毒,也只好虚与委蛇,假意与之应酬。即便富有之家,你只要不与之为敌,也多不为害。因为在被军队进缴逃避不及的时候,他们也需要村民掩护。这些“小杆”和“大杆”不同,他们外出抢劫多在夜间。在劫掠之前先打探好某村某寨有几个富户,有无枪支;从什么地方攻进,从什么地方出来。到时候如老鹰叼鸡娃一样,一旦得手就连夜拉回原处。他们除了架票,也烧房子也杀人,其凶残程度比大杆更甚,山乡人们的日子越来过苦,越来越穷。
贼头王村周边的村民以耕山田、卖点山货谋生,对香叶奶奶(虎头山游击队队长)郭树侠领导的游击队员热情相待,时常送粮食、红薯、土豆给他们充饥。在这片军民关系友好的沃土上,新四军迅速与各村的积极分子取得联系,并协商建立不脱产游击队,即由村民组成村民自卫队,无匪事时在家里劳动生产,有突击任务时,则带着枪弹听从指挥打日寇土匪,打完即散。这是二郎山下第一支由各村的自卫队员组成的抗日救亡游击队。他们采取“少则打、多则扰”的战术,或声东击西,出奇制胜,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通力配合,经历大小战斗几十多次,为民除害,大快人心。振德爷循序渐进地带领村民开展了革命运动,组织各乡筹粮、筹款支援前线,并发动群众中的党员、团员、农民积极分子组成人民自卫队,协同部队打击敌人、保护家乡,建立起革命秩序,其间也几经生死考验,福大命大,皆安然度过。
新中国的成立更使振德爷革命热情高涨。他意气风发,积极投身新中国成立后的各种活动,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干。他参与组织迎接解放军和工作队、筹办扫盲夜校、成立文艺宣传队,通过扭秧歌、玩花灯等文艺活动宣传党的政策。爷爷很快就成为山乡远近闻名的青年才干,成为村新农民协会的领导,配合工作队推行土地改革。爷爷的努力工作得到认可,在组建乡人民政府时,被委任为村支书,成为一名基层干部。那时候他稀有的唯一一张照片,看上去朝气蓬勃,脸部轮廓分明,他留着中分发型,双眼明亮有神,洋溢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气质。
这是年轻的老支书一段很甜美的岁月,很辛苦,但充满了朝气和激情。那时兴修的水库、大桥、公路和梯田,到今天还发挥着作用。但是由于国家底子薄,生产力水平低下,加上灾荒的侵袭等多重因素叠加,中国人民生活还相当贫穷。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平时以吃玉米和土豆为主,能吃上一顿米饭很不容易。村民只能靠卖粮食换得一点油盐钱,副业和经济作物很少。那时村里没有通电,照明依靠延续了几百年的松油亮、桐油盏、煤油灯。孩子们上小学、初中时,每次在煤油灯下写完作业,都会被熏成花脸,而很多人家穷到连煤油都买不起。俗话说:“绳在细处断,冰在薄处裂。”如果放任基层党组织软弱涣散的问题不解决,群众反映最强烈的问题就很难根治,就会令群众对党失去信心。
这样贫穷落后的面貌,振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认为这不是共产党闹革命求解放的本意,坚持以发展农村经济为中心、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正道,因此,振德爷从内心倾向拥护一些变通政策,他又同村委员商量发展悄悄开展些副业,提高乡亲们的收入。贼头王村的土质和地理气候非常适合茶叶和烟叶生长,田埂上的老茶树很多,是地道的高山云雾茶,但原来家家户户只是自采自用,所以产量也不高,又不能换个活便钱。烟叶也是一样,乡亲们只是自己在地角菜地种几棵烟晒干自己抽,否则就违反了公有制的政策,会按照投机倒把罪进行惩罚。
振德爷每每想起前年秋天的“摸秋”,心里还在隐隐作痛,深感工作不称职而自责。原来在立秋之夜,山乡民间素有“摸秋”的习俗。人们悄悄结伴去他人的瓜园或菜地中摸回各种瓜果、蔬菜,俗称“摸秋”。丢了 “秋”的人家,无论丢多少,也不追究,据说立秋夜丢失点“秋”还吉利呢。即便遇到自家园子正在上演“摸秋”进行时,也全然当作没看见似的,图的是个乐意。这天夜里没有小孩子的妇女,在小姑或其他女伴的陪同下,到瓜园或菜地,暗中摸索摘取瓜豆。据说摸到南瓜,易生男孩;摸扁豆,易生女孩;摸到白扁豆更吉利,除生女孩外,还有白头到老的好兆头。
这个风俗源于元末农民起义的一次行军转移活动。传说在元末的时候,淮河流域出现了一支农民起义军,参加起义队伍的将士们都是农民出身,他们饱受元军的兵燹之苦,对兵扰民之事深恶痛绝。这支队伍纪律严明,所到之处,秋毫不犯。一天,这支起义军转移到淮河岸边,深夜不便打扰百姓,便旷野露天宿营。少数士兵饥饿难忍,在路边田间摘了一些瓜果、蔬菜做饭充饥。此事被义军首领知晓,按军法当斩。天明准备将他们按军法处置时,村民得知这支队伍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军规来由后,纷纷端来饭食请队伍笑纳,并向主帅求情,设法开脱士兵的过错,村里一位长者随口说道:“按祖传规矩,八月摸秋不为偷。”在村民们一片附和求情声下,那几个士兵因此获免死罪。那天晚上正好是立秋,从此民间便留下了“摸秋”的风俗习惯。
平常年月的“摸秋”,贼头王村的人大都当作一种戏耍,甚或庄稼收割前的一个小仪式。“摸秋”的人嘻嘻哈哈,并不避人,护秋的人心知肚明,虚张声势地胡乱吆喝几声了事。听老人们说,如果不“摸秋”,来年的庄稼就不发旺。甚至,人们还真希望在中秋夜里丢点“秋”呢,否则,那些没人上门“摸秋”的人家,心里总会有一个疙瘩,有被人瞧不起的感觉。可是,七四年的“摸秋”,就不是这种古老遗风的流传了,人们饿急了眼,明目张胆地去偷、去抢呢。
傍晚时分,“摸秋”的队伍就陆陆续续出发了,大都是一些女人和半大的孩子。男人们早都编排好班组,轮流护秋。女人和孩子们前脚走了,护秋小分队就跟着去了。“摸秋”的人里面,或许就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呢,男人们与其说是护秋,倒不如说是站岗放哨,保卫家人的安全。每次出去护秋,大家都不愿意和王二愣一起去。他是村骨干民兵,根正苗红地贫下中农,爱憎分明死心眼,服从性超好,老支书也很看重他,性格耿直不拐弯。大炼钢铁的时候,他日夜守着炼钢炉,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熬红了双眼,人瘦得皮包骨头。他在火线上入了党,当了村干部。凡是老支书交给他的任务,如果完成不好,他会吃不香,睡不着。可是——全面负责护秋工作,他往往能像抢占敌人山头似的猛打猛冲,追赶摸秋的人。一旦被他抓住了,少不得要打个鼻青脸肿,第二天脖子上挂着摸来的红薯或玉米棒子,接受批斗。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也不愿意这种场面出现,更不愿意摸秋的人被自己人二愣捉住。但是不承想,这次他捉住的人里面,却有他的老婆小莲。来到振德爷家里, “支书,我没有护好秋,我家小莲也在里面……”他痛心疾首地说。
老支书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看着双眼熬得通红的二愣蹒跚着转身离去,老支书迟疑了一下,叫住他。老支书疾步走进屋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递到他的手上,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滚烫的红薯。二愣羞愧地瞥了老支书一眼,捧着红薯狼吞虎咽起来,烫得合不拢嘴。突然,他停止了咀嚼。队里红薯还没分下来,老支书家里怎么会有呢?他迷惑地抬起头来,盯着老支书。老支书含糊地笑了,“你老婶子……昨天夜里……也偷偷去摸秋了。”老支书第一次支支吾吾地说。二愣一下子怔住了,茫然地张着黑嘴唇傻看着老支书,手里吃剩的大半个红薯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裂开了皮,忽然不知谁家的一条狗儿闻到香味,嗖地窜了过来,叼起半个红薯,一口咽了,烫得呜呜噜噜地叫。那叫声,听起来极像凄厉的哭泣……
八月十五的月色别无他样,不细看还是比较不出差异的,只是心境生出的感受不同罢了。而眼下,奔走摸秋的人们,似乎领略了温馨的月色的另份美景。仲秋月陪伴了东来西去的人们,陪伴了旅途劳累的游子,更安抚了远在他乡的亲人。月色充满了人文关怀,它不嫌弃任何一个人,当你高兴的时候,忧伤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时候,它都是你的好朋友,听你絮絮叨叨,或娓娓道来。
这一拨“摸秋”的才安置好,那边,单身汉王聚也去摸了个秋,不过,他摸的这个秋,不是瓜果,也不是玉米棒子,而是一个独居女人的漂亮脸蛋。在他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丁爽的脸蛋温热软乎,光滑细嫩,和熟透了的红柿子一模一样。一般来说在贼头王村,光棍们摸下女人的脸本不算是什么大事。农忙干活时笑笑闹闹,尤其是叫嫂子之类的,算是开个玩笑,顶多挨一顿臭骂了事。但是丁爽的脸是个例外,不能摸,她的脸不是一般的脸。退一万步说,即便摸她的脸,只要不被人发现,摸了也就摸了,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偏偏,王聚摸了丁爽的脸,被人发现了,发现王聚摸丁爽的,不是别人,是大队治保主任张赖货(曾经借投机倒把名义先没收后偷卖张豪他们借钱编的席子),这事就非同小可了。
圆圆的月亮放出柔和的黄月光,几朵灰色的薄薄的云萦绕在柔和的月光下,奔腾了一天的后斗沟河平息了,月儿倒映在河面上,晚风一吹,波光粼粼得像一块洁白的长玉,像一条缀满宝石的绸带。王聚踏着地面上的光晕,踩着节气轻快的步伐,出门摸秋。他是一个单身汉,和瘫子哑巴娘一起过日子。他的相貌也不差,也相过多次亲,一听说有个瘫子娘,姑娘们便头也不回地溜掉了。一来二去就溜到了三十多岁。说实话,要不是有个这样的娘,说不定也早早找到了媳妇儿。王聚人不孬,能吃苦,勤快肯掏力,村里人都喜欢随和的他,但就是没有婚姻缘。今天夜里,他去摸秋,全然是借了节气的胆子,要在平常,他可不敢,他基本上就是个老实人。摸秋要路过丁爽的门口。走到她屋后,奇了怪了,她家的大黄狗突然灵性了,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然后又退回狗窝,居然也一声不吱咛。平时只一个人在家,她家男人一直在几千里外做官,是国家干部,只在每年春节回来探一次亲。村民们吃水要到村头的大水井去挑,她的官人也帮不了家里大水缸常满,一个女人家进出一个人,确实也挺煎熬艰难的。帮丁爽忙的,属王聚最多,丁爽家的挑水、翻菜地、修房屋等重体力活,基本上都是王聚承包了。为此,王聚没少吃丁爽的鸡蛋茶。
“王聚,你也要摸秋啊。”王聚还沉浸在鸡蛋茶的甜蜜里,丁爽一声低唤把他吓了一跳。看样子,她刚洗过头,头发、身上都散发着薄荷香。显然,那身薄荷香、薄荷叶衣服,是她的官人给她买的,村子里还没有人时兴这身打扮呢。
“那我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摸。”丁爽说完一句,接着又来了一句。
“你有啊,你有红柿子。”王聚依然一副老实和憨态。“ 哪有呀,我哪有红柿子。”丁爽月色里四顾着,对王聚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你的脸,和红柿子一模一样。”王聚不紧不慢地说。女人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女人的寂寞谁能懂,漫漫长夜独守空房的滋味,只有翻来覆去吱吱咛咛的床板了解那难挨的风情……也不知咋回事,这个女人今天格外温柔,或许一种感激好奇的成分积累,渴望这个没近过女人身的老实男人离自己近点,再近点,“那你、你要想……就摸呗。”
接下来,王聚跟她进了屋。送上门的秋,王聚就是再老实、再憨,也变得不老实、不憨了。她的脸,果真被王聚当秋给摸了。哪料事情正在如火如荼进行时,窗外突然有人干咳了两声,咳声好像有备而来。末了,放出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么晚了,王聚还在帮人翻菜地啊。”俩人一听,那咳声、话声是大队治保主任张赖货的。王聚顿时吓得缩成一团。倒是丁爽不慌不忙,她胆子大不说,甚至还有点泼辣,大声说,“张赖货,你真不是东西!有种你也来摸,瞧你那付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脸。”张赖货一直满心满意地牵挂着,他本是想来摸丁爽这个秋的。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挨通骂,整个人都气炸了。可是,他又不想得罪她,只有把一口恶气全出在王聚身上。这还了得,他转身叫来个扛枪的愣头青民兵,把二人关到村牲口房。他转身向老支书打了报告,说王聚摸了丁爽的秋,摸了国家干部的女人,要上报派出所,抓他去坐牢。
书记振德爷顿时感到,王聚这下闹大了。当天晚上,在张赖货的张罗下,村里小范围召开会议讨论金贵的处理问题。会议现场的气氛很凝重压抑。张赖贷首先开炮,说王聚无法无天,打丁爽的主意,占她的“便宜”,破坏领导婚姻,俩人这么伤风败俗,就是危害国家,就犯流氓罪,坐牢罪有应得,应该马上报告派出所,抓去游街坐牢。他一再坚持,王聚的罪行不需要讨论,理由很充分,又被他抓了现行。其他的人听了,都看着老支书;而个别族家的人的也一致迎合张赖贷,说他讲得在理。
振德爷是德高望重的老支书,村里的主心骨。别人发言,他从不插嘴,等别人把话说完。抽叶子烟是他的一大爱好,他一边听张赖货讲话,一边想王聚的过往。那像烟雾一样的过往,在振德爷的脑海里缠绕着,清晰而凝重。不光这个,就在前年六月中旬,一场大火突如其来,那可是山村最惨烈的一场火啊。麦场边小孩子玩火点燃了一个麦秸垛,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瞬间引燃了地上摊铺的麦子,麦场形势十分危急。一时间,人们都乱了分寸,叫喊乱跑。只见王聚挑起水桶(每年麦季作为防火措施都会在场的圆圈放置几个挑满水的大缸),到了火苗前进的方向,他没有选择向火舌泼水,而是背对着把水浇个直线,众人一见齐奔上前,挑的挑,抱的抱打开了通道,控制了火势的蔓延,挽救了全村人的口粮。去年冬天,队里的池塘漏水,哗哗流水,流得心疼。王聚见了,便顶着刺骨寒风,赤身下水筑漏,在冷水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漏堵住了,保住了全村的高地用水。否则,到了第二年春上,所有的水田,将无水栽秧。还有就在前年七月中旬,一场暴雨突如其来,村里后坡上一条河沟,突发山洪。一时间,洪水泛滥,冲上坡上几户农户的土屋。丁爽家也在其中。眼看连房带人就要被冲走,只见王聚与时间赛跑,与洪水浪头争锋,一一把包括丁爽在内的农民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
想到这里,振德爷又想,功不能抵过,功是功,过是过。王聚出了这事,不好交代。作为村里的主事人,此刻他最担心的,是他的哑巴瘫子娘。凭着张赖货得紧揪不放,加上丁爽男人的身份,尤其是老支书迟迟一声不吭,人们料想,王聚这次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啦。老支书当了几十年的掌门人,从来说一不二,从来就斩钉截铁。今天他成了闷葫芦,王聚定是凶多吉少。就在人们以为王聚的事已经铁板钉钉时,振德爷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浓烟把脸几乎遮住了,然后磕了三下铜烟袋脑壳,发话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吧?”
“是的。”
“有一句老话叫摸秋不为偷,丢秋不追究,你们知道吧?”
“知道。”
“摸几个瓜,摘几个果,何必大惊小怪,不就是瓜果吗?还有什么?年轻人阴差阳错的“摸秋”虽有不妥,可有的人自己摸不到,还不允许别人摸。”老支书敲打意味很浓的语调,慢条斯理的说话同时看向张赖贷。 “有些事搁在平时,就摸不得,平时叫偷不叫摸,偷了就要处分人。”
最后振德爷对着大队妇女主任高敏说,“来年中秋,叫丁爽把自己的秋看紧点。这事就这样,做事不能断人活路,女人是要名声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提一个字,谁再提,就“滚”出这个屋!散会。”一锤定音!平时一向好脾气的老支书,第一次严厉地周了“滚”字。
张赖货心里一紧,他不憨不傻,听出了老支书的言外之意,把想说的话顿时缩了回去!说心里话,他更忌惮老支书的威望,一言九鼎的魄力。听罢,大家起身走进了皎洁的月光中。
一轮明镜似的满月,已经被远方蓝蓝的高山托上天空。山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真是月老人不老,大爱的乡情圆满直到天荒地老;中秋无秋,纯朴的乡风春华秋实。好一个十五月亮十六圆!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