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九了,地面的水洼被天空深情的绊住,冰封不语。零下三度的风吹在脸上,皮肤都紧质保鲜了。行人把手缩进了袖口,素馨的迎春花却着急得探出了脑袋,绿叶枝条披拂于水面,又令人似见“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赵翠萍送了些荠菜猪肉馄饨,她是毛秀梅的小姨,两人只相差2两个月。她客气地说“这是我包的,你们仨个人中午吃吧。”
万霏儿倒不客气道:“太谢谢了,荠菜的馄饨我可喜欢吃了。”在这里,有时他们仨倒成了被关爱的客人。
“上门推销要反感的,我家那位就不相信这些的。”赵翠萍听到林波正在跟别人聊着销售的各种方式,又坐下对万霏儿说:“我买的蜂蜜也不让他知道的,不然要烦的。”
万霏儿问:“那你来这里做训练他知道吗?”
赵翠萍又很不在意地说:“不知道,我反正都是用自己的钱买的。”
万霏儿笑着说:“他的钱都上交给你吗?”
她说:“不的,家里的开火都是我来,所以我的钱一直很紧张,但大钱他出,去年我开刀,子宫拿掉了。平时不跟他多烦的,不然血压又要高了。”赵翠萍的气色确实没有侄女毛秀梅好,她开着玩笑,却没有一丝埋怨的情绪。
万霏儿说:“什么事不能计较,自己身体健康最重要。”
她温和地笑着说:“嗯,是的。好了,我回去了。”
赵翠萍走后,徐文洋手上拿着一个长长的卷筒走进来,他每次不会空手来的。
毛秀梅调侃道:“又来献宝啦?”
徐文洋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后,一张连体美元耀眼的呈现在大家的眼前,他笑眯起了眼睛,说:“你们看,这是我在收藏品店买的。”
万霏儿问:“这是真的假的?”
徐文洋认真道:“是真的,我特地拿到中国银行去鉴定过的。”
万霏儿调侃说:“把它剪开了用掉。”
林波说:“这个剪开就不能用的。”
万霏儿联想到最近新出的一部电影,说:“你们看那个电影没有,周润发演得《无双》,里面就是讲的他和郭富城如何造假美钞。”
王越民对电影很感兴趣地问:“没有,好看吗?”
万霏儿回答说:“商业片。”
见没人在讨论他的美元,他就让万霏儿帮忙包裹好,说:“好了,霏霏啊,你帮我包起来吧。”
这会儿,万霏儿看见陶素秋走了进来,便用她的口头禅打招呼,说:“哎呦,陶阿姨啊。”
陶素秋应了一声:“哎,小万。”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来,说:“快来,试试这件衣服。”说着从袋子里拿出深紫色的羽绒服给她。
万霏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有衣服穿的。”
陶素秋说:“这是新的,牌子还在上面呢,你快试试。”她生生的用手把牌子扽掉并放进自己的口袋。
万霏儿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心,套上后说:“好像有点小了。”
陶素秋笑盈盈地说:“没事的,可以改的。哎呦,小万穿什么都好看的。”
万霏儿赶紧谢道:“谢谢陶阿姨。”
陶素秋撒娇地笑着说:“不要谢,待会帮我做哦。”
林波看见孙兰芝进来后说:“我这周末要去西山送货。”
孙兰芝说:“哦,你这周去啊。我上周才去的我妈那里。”
万霏儿问:“孙阿姨,你妈妈今天多大了?”
她回答:“要九十岁了。”
万霏儿赞叹:“高寿哇。”
孙兰芝先告诉她说:“还是我妈介绍我过来的,我妈是老顾客了,吃了蜂胶七八年。”说完,她又放低平时的声量,说:“其实她不是我的亲生妈妈,我母亲在我7岁的时候就去世了,14岁的时候父亲在文革时期被迫害死掉,我爸那时候是医生。”
罗勇江说:“文化大革命害惨了不少人。那段历史里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好多人遭受的痛苦比那场“革命”还要激烈呢。”
“是啊,包括很多值钱的东西都被扔的扔,砸的砸。我妈还把一个清朝时期的瓷器拿来放腌菜,才没有被发现到。不过,最可惜的有一个佛像的瓷器,哎呦那个是漂亮的,要是留到今天起码要拍卖到几百万。”想到许多值钱的东西,孙兰芝突然问:“对了,那个胭脂盒不知道去哪里了?”
罗永江更是一脸疑惑道:“我更加不晓得了。”
苏婉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孙医生被迫害跳楼自杀,她担起照顾三个继子的责任,但这三个孩子却都对她充满了敌意。白天还要上班,因为被批斗的家属,同事们都不怎么跟她讲话,有的偶尔还冷嘲热讽几句。正当生活看不见任何明媚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像是三月的春天,草长莺飞。
相逢已是几番春换?苏婉静站在医院的走廊间,过眼间,幽意动人,一如江南清晨里的笑容。她又惊又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骆远琪笑着说:“我是来看病的,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就想回苏州家里来。”两家曾是世交,骆远琪的父亲当时垄断了整个姑苏城的粮油供应,而苏婉静的家业同样实力相当,她的父亲曾为荣毅仁家族当差,后来又进了英国邮局工作。家道中落后,骆远琪便去了上海,而苏婉静嫁给了自己的老师当了小妈,也就是孙兰芝的父亲。青春年少对爱情的懵懂,她知道有一个男孩喜欢自己,读书放假时他就经常来自己家里,一进来就不客气地打开进口冰箱找吃的。而她那会儿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年少的好友,还未产生过情爱的感觉。没想到阔别经年,恍如梦寐。多久没有“灯花影中,欢笑弥畅,历言小年嬉戏之事。”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孑然一身,执着地守候着一份单相思的爱恋。苏婉静既感动又无助,眼下的她多么需要一个支撑,一份依靠。
原以为“春色欲来时,先散满天风雪。”可是幸福刚来没多久,老天爷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苏婉静在一次去园林表演节目中,不幸被装修改造的木梁砸伤,从而失去了生育能力。悲苦没完没了地考验着她,骆远琪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堪忧,心肺肝都被检查出问题来,医生告诉她,骆远琪恐怕活不过六十岁。苏婉静一边焦心,一边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用中医为他治疗,自己配制中药煎给他喝。每次夜阑无寐,她也会回想历历走来的过往,明明自己还很年轻,怎么心事却已迟暮。
几度浪潮后的翻滚,生活又渐渐平息下来。就这样,两人又相依相伴了十八年。经历过大苦大难,早已将钱财看得更淡的他们把市区的房子卖了后全部捐了出去,可这让孙家的几个孩子又有了意见,彼此间的隔阂也愈加得深。但苏婉静还是毅然决然地将房子卖了,在此之前,他们还资助过几个贫困的大学生。虽然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但他们早已看透,远离了尘嚣,去了西山太湖边养老。骆远琪离世时,享年七十八岁,那日,苏婉静握着他冰冷的手迟迟未肯松开。在那最后一次相望的眼神里,一如与江南春水最初的相遇。
更深寂寞时,她拿出父亲遗留下的霁蓝胭脂盒,盒盖上的四爪龙也暗示着它的身份,打开后有一幅云雨缠绵的春宫图。父亲曾把它藏起来不给她,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了。苏婉静回忆一路走来,女儿家的心事和曾经那些贵重物品恍惚间全都像那湖天边的云烟,渐渐远去,渐渐消散。就在她继续回忆的时候,罗勇江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得知孙兰芝生了肝癌后,她又四处奔波为女儿治病。
而她们母女俩的关系也是走到了这里才冰释前嫌,苏婉静拖了不少关系才找到上海的一位名医为她动了手术,从那次后,孙兰芝才真心实意地喊着一声“妈”。
万霏儿听得正投入,突然被强薇叫住:“小万啊,你们的资料可不可以借给我回去看看啊。”
万霏儿说:“好的,等一下啊。孙阿姨我先帮她拿一下资料。”
孙兰芝笑着说:“没事,你忙,我们也要走了。”孙兰芝和丈夫要去买菜准备到女儿家了,每天帮他们烧好饭等小夫妻俩下班,罗勇江还负责去接小外孙女。
强薇接过资料,一边说:“我四十岁就绝经了,气血不足,绝经后我买了固本丸吃。”
万霏儿对她说:“多了解是好事,理性一点好。”
强薇带起眼镜,认真仔细地看着,说:“买多了又吃不掉。小万,借我回去看看哦,下次来还给你们。”
万霏儿说:“好的,你带回去看吧。”
这会儿,王越民看了看时间说:“陶阿姨了,四点半了。”
陶素秋还在跟林波聊着天,突然一惊,说:“哎呦,怎么办呢?哎呦,来不及了。”
万霏儿看着王越民一脸的坏笑,对陶素秋说:“他逗你呢。”
陶素秋看着他说:“这个小王,拿我开心呢。”说完又问:“现在几点了?”
林波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四点不到,来得及的。”
做好训练后,陶素秋要去社区吃饭了,她对林波:“林总,我明天不去吃年夜饭了,跟你说一声。”
林波问:“为什么?”
陶素秋说:“我们那边不好请假,我这个人呢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总是请假会显得自己很不尊重人。”
林波希望她能来,便说:“一年到头了,大家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嘛。我在饭店里也定好了位置。
陶素秋仍拒绝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后会有期。”说着一脸认真模样得合拳作揖,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这一幕告别却令万霏儿眼前一亮,心中一惊,想来多少人情往事只有相忘于江湖却难能复见于江湖?
室内,林波背着包对王越民说:“我去一趟旅游局,就不回来了,一会儿你们自己下班吧。”
王越民应了一声,但见林波手上拎着三瓶蜂蜜和两只白羽鸡,便疑惑道:“你怎么拎了两只?”说完,万霏儿便进来了,听见自己的员工福利被剥去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导真是够坍台的,但她沉默地走到吧台前玩起了手机。
林波解释说:“送给旅游局的人的。”王越民觉得林波做法欠妥,于是仗义执言道:“那不是给小万的吗?”
林波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门外。王越民尴尬地对万霏儿笑笑,万霏儿也回应了同样一个微笑。
索性的是,即便遇到了多么懊糟的事情,下班后还有小姐妹可以听听自己的吐槽,万霏儿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你知道吗,我们连公司年夜饭都没有,你说好歹一年下来了,不说犒劳一下员工,就当是大家一起聚聚餐也好的啊。”
卓莹一言定捶道:“这种领导做不大的,没格局。”说完,又笑道:“你就当今晚是年夜饭了,我请你。”
万霏儿大笑起来,调侃说:“那早知道点贵一点的了。”说完,又赞叹道:“这家店看着好低调,牛排却很老实。”
卓莹说:“本来想约你去石路吃火锅的,到想想石路现在没啥可逛的了。”
万霏儿说:“对啊,石路,观前街怎么越来越冷淡了。”
卓莹调侃道:“老城区成了一潭死水,现在大家都往新区园区去玩了,连我奶奶都说要去园区逛逛。”
万霏儿问:“你奶奶现在一个人住了哇。”
卓莹回答说:“对啊,我爸和我叔叔他们就轮流去看看她,我上周末还带她去看胃病的呢,搞笑死了,我哥也有车子,她不叫我哥开车带她,非要我陪她去。”
万霏儿说:“还是想到是孙女好哇。”
卓莹突然感慨道:“我看她一个人现在也挺可怜的,自从我爷爷去世后,她特别的孤单,以前还有个人说过话呢。我觉得以后等我到老了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住养老院去。”
万霏儿说:“你都想那么远啦,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想住养老院,一个是那会儿不一定有那个经济能力,第二个嘛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有东西回味的话也就不会觉得孤独了,虽然无聊是会无聊的,但也就一阵子。”说完又提议道:“吃好了我们一会儿去‘大裤衩’附近转转。”
卓莹应了一声,戏谑道:“好的,不去想那些问题了,去活在‘裆下’,我现在就喜欢每天过好当天的日子。”
人怎么可能永远保持一份“活在当下”的心态呢,只不过当疲倦不堪时,当愿景落空时,当放眼未来空相觑时,“活在当下”是相对比较好又能松弛下来的生活姿态,否则怎能日后生发“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回念。焦虑有时是件好事,但一直处在焦虑紧绷的状态里,便不会感受到那些“寻常”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