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在菜场门口卖白兰花。
方士涛的下回分解,变成了他要和谭丽闹离婚。他还打电话到民政局询问要带上什么材料,谭丽还觉得莫名其妙,仔细地回想哪里让他不顺心了。
昨晚,方士涛一回到家里,就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了。谭丽烧好饭菜后,没有吵醒他,对儿子说:“你爸睡觉呢,你先吃吧。”谁知道,这句话说完,方士涛突然起身跳了起来,大喊大叫道:“你们吃吧,我不要吃了!”第二天,他就提出要离婚。
谭丽心里还是不快活,一脸阴郁地来做理疗,一边对万霏儿说:“小万啊,他要跟我离婚了。”
万霏儿一脸不相信地问:“怎么啦?”
谭丽轻声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可能是昨天没叫他吃晚饭吧,我以为他睡着了。你说他啊是发神经,他要离就离吧。我儿子倒支持我的,他对我说。妈,没事的,他要离婚就让他离去吧,再说,你们俩现在都七八十岁的人了,离不离有什么分别。”儿子的话给了她底气,但谭丽华的心里仍不是滋味,方士涛后脚进来做理疗,两个人谁都没有理睬谁。
万霏儿故意笑着说:“他不会的,他再发脾气,你就别烧饭给他吃。”
谭丽华抱怨了几句,说:“是呀,在家里把他服侍的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是我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看他在这里好好的,这个老头子回到家里脾气大的不得了。”说着,又告别道:“小万,我走了,还要去买菜。”
万霏儿说:“好的,你慢点啊。”
谭丽华说着登上了自行车,一边道别:“嗯,再见啊。”
方士涛看见宋桂芬进来坐下后,高兴地向她表示感谢,说:“宋阿姨啊,谢谢你上次给我提的建议,现在已经有三家人同意了。”
宋桂芬热心地给他出主意后,又一而再地交待他具体的做法:“我说的不错吧,你先找居委会没用的,必须要先跟你们那幢楼的人商量,因为这个扶手不是装在你那一层,二楼三楼都要装的话,你必须他们都同意,然后大家分担一下费用,这样居委会才会帮你弄。”
方士涛生气又难过地说:“是的,我之前找居委会,没有一个人理我,现在居委会都是些年轻人工作,他们根本感受不到我们老年人的苦啊。”
宋桂芬说:“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只要想着怎么把问题解决了就行了。”说完又掏出手机,等待着群里的抢红包。
方士涛很钦佩地看着她说:“还是你的办法好,太谢谢了。”
宋桂芬眼神真诚地回望他说:“不用谢,在这里大家就是一家人,互帮互助啊对?我就感觉这里像个大家庭,大家每天都有说有聊的。”
万霏儿对着老方夸了一番宋桂芬,说:“宋阿姨很热心的,她每周六都去做志愿者呢。”然后又问她:“对了强阿姨最近怎么都没有来?”
宋桂芬回答说:“嗯,她最近脚不大好,她的神经炎又发作了,起身上厕所的都要拿着雨伞撑着走路。她老公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却被她拒绝了,她一直说她这个毛病看不好的,每次都是开点氨糖回来吃。”
万霏儿看见马大龙进来后对他说:“哎呀,稀客呀。”
马大龙给自己倒了杯茶后顺便做了会儿理疗,说:“是好长时间没来了,我来买点蜂蜜回去吃吃。”
万霏儿关心道:“最近忙什么呢?还去胡阿姨那里吗?”
他回答说:“不用天天去了,不过现在一个星期带她去一次佛堂。”
万霏儿问:“寺庙吗?你们信佛教的?”
“不是,是私人家里的佛堂,在小区里面,一个上午有三四十人的嘞。我嘛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让自己静下来,改改自己的脾气,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太容易暴躁了。”马大龙说的他自己都笑了,他去了有两三个月了,依旧没能真正的沉静下来,蚊子一直嗡嗡地在耳边转悠,吵得他心痒难耐。此时佛堂的老师盘坐在前面,闭着眼睛对说:“有蚊子咬你们,也不能拍死它。”马大龙听到这话立马收好手,又瞟了一眼胡明珠,她看着倒安静的狠,只是回去后又对马大龙说:“昨晚,我看见儿子回来了。”
宋桂芬眼睛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新闻,耳朵一直也在听着马大龙的话,她对马大龙说:“现在这种私人佛堂多嘞,不过我不信任何教,基督教、佛教我觉得都有它们存在的道理,我的大姐现在就住在灵岩山上,她是完全的入了佛家。我们母亲去世的时候,她都没有下山,她说她在山上给母亲念经超度呢。”
马大龙依然大着嗓门说:“苏州话讲这种人入了迷了。”
万霏儿笑着对马大龙说:“这不是入迷,说明你还不够虔诚哇。”
等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万霏儿便问方士涛:“老方,听说你要离婚啊?”
他连自己都不信,反问道:“你信吗?”
王越民拿出电饭锅的内胆准备淘米煮饭,一边插了一句说:“都这把年纪了,还离婚呢。”
方士涛甩了甩腿,想着赶紧逃脱这个话题,说:“唉,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去了。”
陆起君在别人那里听过好几遍老方的甜蜜初恋,她很想听本人详细地说一遍:“老方不要走,坐下来聊聊你的故事呢,你泡一杯茶慢慢说。”
方士涛说:“不说了,时间来不及了。”他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
陆起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想起自己的故事来:“我的故事要讲的话,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呢。”
王越民又走到厨房,一边接上她的话,说:“就喜欢听你们讲故事,老人的故事都很多的。”
听王越民这么说,陆起君便起劲了,说:“我的爸爸妈妈以前在上海是资本家,有钱到什么程度呢,我小时候,黄金荣、杜月笙都来我家讨钱。他们就是大流氓,真的大流氓。”回忆就这么地开始了。
按下煮饭键后,王越民又坐下来开始盘着手中的核桃,脸上的神情露出了兴趣,说:“看来你还是望族出生哇。”
万霏儿有点疑惑道:“杜月笙,不是有人评论他是个有文化的流氓吗?”
王越民用他的解释回答说:“那是为了洗白自己,想沾点文化。”
陆起君继续说:“那时候在外滩的一家教堂也是我们家出钱供的,我外公在上海开学校的,我从小就是在自己家的学校读的书。”陆起君的外公取了五个老婆,她的母亲是大房太太生的,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我外婆去世后,外公就留了小老婆在身边,二房和三房都安排在了苏州。”
王越民想证实一下她的记忆,便拦着了一句问:“你们那会儿住在上海的哪里?”
陆起君告诉他说:“淮海路附近,当时是法租界。房子是英国人建造的花园别墅,哎呦,大的不得了。我从小吃的穿的都是佣人弄好的,有时打个电话,吃的就送过来了。我还记得我的姑姑结婚的时候,抬着大红轿子嫁给了一个美国人。祖母也宠我,所以我的脾气有点不好的,都是她宠出来的。”她越说越有滋味,仿佛童年时光不要逝去才好。
林永红进来后也加入了听众席,她羡慕说:“那个年代条件就这么好,你好福气啊,没有吃过什么苦。”
“嗯,没有吃过苦。唯一的苦就是和老头子结婚,我爸妈来苏州后,把我介绍了我的老头子,我到结婚的时候才见到的他。结婚后,我的公公对我确实不错,我是看在公公的面子上,才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她身上的那股子傲气一直都在,她一直是看不起自己的丈夫的。“后来我父母把上海的房子卖掉了,然后把最小的妹妹带去了香港。我父亲又追债打官司,当时我妈找来律师,那个律师是我们家的亲戚,他是为英国女王工作的,不用说,官司肯定打赢的哇。哦呦,他们后来在香港又厉害的不得了,生意很快做的风生水起。其他的弟弟妹妹有在加拿大的,有在澳大利亚,只是现在一家人再也凑不齐了。”从自己的生活又回到过去,因受到“文革”的冲击,陆起君的家族也“从眼见他高楼起,又眼见它楼塌了。”曾经声名显赫的名门望族终也是“荣乐渐成尘。”
听到英国女王的时候,万霏儿有些不可置信,她觉得有些情节像是虚构出来的电视剧,她只是笑着说:“感觉想在看《金粉世家》那种民国剧哇。”
陆起君一脸自豪笑意地说:“《金粉世家》都不及我们家的故事的,我的家族真的很大的,要追溯到清朝时期还有得讲嘞。”
林永红问:“你有去香港看你妈妈吗?”
陆起君遗憾道:“妈妈死的时候我才看到,我结婚后根本没有得空,又要照顾公婆又要照顾两个孩子。”
王越民起身后对她说:“陆阿姨,你看着还是很有大户人家的模样。”
“你看的出哒。”她听着这句话很开心,又觉得岁月不饶人,道:“我现在是瘪三了,老太婆一个了。”
万霏儿问她:“你两个孩子都在苏州吗?”
说起儿女,她脸上的表情明显黯淡下来了:“不要提了,他们都在苏州了,我现在不要他们来看我的,之前每次来都嫌我烧菜不好吃,挑三拣四的,嘴巴刁的不得了,我一气不烧了,不让他们再来了。”
林永红对她说:“你不会对他们说,不好吃就别吃。”
陆起君回到家里的时候,老伴儿晕倒在了客厅里,公婆去世后,他们便一直分房睡觉。老头子一直不愿意花钱装空调,就热晕过去了。陆起君根本挪不动他,她叫醒他后,拿着小板凳帮着他一起撑着起来。
“卧樟藏桑”的角落里又冒出一株紫荆树的树苗,木香细蕊新吐,满院摇香,它开得是那样的情意缱绻,不娇不媚。万霏儿盯着木香花看得出了神,迁想间仿佛看到一个姑娘蹲在水岸边,她端着衣盆轻快地走上条板,忽又听见一俊瘦的少年呼唤自己的名字,回眸间的笑眼里便是藏着这样的缱绻的情意。少年想约她一同去上街买材料,又开口向母亲要钱,姑娘拦住他的举动,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交给他,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呢?繁盛的绿叶似伸展不尽,又将几多花掩覆其中。那个金银花的花蕊优雅又自信地探向向遥远的回忆里,但究竟是哪一段回忆呢?修竹以素壁为纸,写下一种愈高愈淡的忘却,到底要忘却的是什么呢?
万物静默如谜,她的内心却动乱不定。仿佛走进一面风狂雨骤的湖海之镜,去寻觅那镜中的异草仙花。
就在思想欲登舟航行之际,林波走进栅栏并坐在石桌边,他开门见山,语气轻柔道:“旅游公司的营业执照已经下来了,到时候会分配一些旅游的工作给你,这些老人你都熟悉了,你负责带团,到了地方会又地接跟导游,你也可以边工作边看看风景。”
这话要放在一开始的话,万霏儿一定心动不已,但此刻的她却面无表情,只微微地点了点头,林波见状,又索性提出:“下个月开始给你加工资,加一千。”万霏儿听完依旧未起波澜,她也索性对林波说:“不用了,做完这个星期我就走了。”
没想到加了工资也无法挽留她,林波有些遗憾道:“你要是走了,那些叔叔阿姨肯定会想你的。”
万霏儿笑了笑,说:“以后有时间我会回来看看大家的。”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她心意已决,自己终将是要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