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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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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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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与旧》连载

第十章 至亲们!

自昨晚起,一种新的不安和苦恼开始咬噬建文的心。他预感到他在这件事情上将会受到越来越大的外部施压,他会进入到一种不胜其烦苦的生活中。他的这个预感是不错的。他的爸爸妈妈昨晚经过商量,今早给住得挺近的建文姑妈打了个电话,叫她务必来一趟,好好劝说一下侄子。他们认为她这个慈爱可亲的唯一的姑妈的话或许能够起到不错的效果。她在上午九点钟就来到了弟弟德厚家。

“孩子啊,我刚听你妈说了你的事。我今天也是特意为你的事来的。你怎么这么好的事还像有些不乐意呢?真是瞎犟!我听你妈说这女孩又高又漂亮,又聪明伶俐,勤劳持家,真是没半句话说的!你以前总是嫌人家人才不好,嫌人家矮,可是现在人家不矮了呀,你怎么又不愿意了呢?她可能就是性子有点恶,可人家是从小吃苦的孩子,不知道多么懂事,人家不会是那种娇生惯养瞎恶的孩子,你怕什么呀?再说,你到哪里去找那十全十美的人呢?人家十全十美的也不会跟你谈啊。不要怕,男人嘛,哪会被女人吓倒呢?你也不要再瞎挑了,也瞎挑不起,就把这个干上,把心定下来,你说呢?”姑妈凑近了脸慈蔼而专注地望着她的侄子。

“我没有瞎挑,我就是嫌她性子有点恶。”建文低下头,嗫嚅着说。

“这怕什么呢?她再恶还能把你吃了?你妈跟我说过了,这是个懂事持家的好孩子,人人见了都赞叹得不得了。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要怕。”

建文只好表示赞同的不做声。

“这女孩确实聪明吧?”姑妈突然压低了声音,微微弯腰俯向她的舅侄,做出很正经严肃的神情问道,“脑子没什么问题吧?”

“很聪明,脑子没问题。”

“那可真好!我还有些担心人家脑子或许有点问题呢,不然你怎么会有些不愿意呢。这下好了。”

“他从来就没说过她不聪明的话。”翠云插嘴说。“他只是说她性子有点恶,他不怎么喜欢。他就是嫌这个。”

“哦,那就好。……那女孩对你没什么意见吧,还喜欢你吧?”

“喜欢。”

“那她除了跟你说她性子恶再没说别的什么吧?……”她又悄悄地低声问。

“没有……她在其他方面也好像没什么毛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补了一句。

“那可真好!她能直接敞荡的跟你说她性子恶这说明人家是个诚实直率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不掩瞒。这是只有好心肠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举动!错不了的,孩子,这是个好女孩!”

建文无可反驳地微笑着表示认同。

“这就好,这就好!”姑妈欣喜地自语着。“女孩也是喜欢他的,她人也没话说,那只要建文愿意,那就没问题了。今年能结婚吧……对了,你说过,人家姑妈不知道多么好,她能当女孩的家,今年要今年就能给,这是多好的事呀,真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比这更好的事!”

建文刚刚还在房间里干活。她于是轻扯了一下建文的袖管,凑近他的耳边说:

“走,你去做事,我不影响你。我们边做事边说话,”她的语气表明她很快乐,她有隐秘的话要跟他说。她说着就先走出厨房。

“是的,您好好跟他说说!”翠云跟到门口,在他们背后殷切嘱咐说。

他们来到房间里。建文接着刚才撂下的活继续干:他用水泥灰浆把墙上安好电线的线槽填平。他的姑妈站在他的右手边一两步远的地方,边望着他做事,边对他讲话。

“你跟姑妈说,一定要说实话:你没有不愿意这个女孩吧?”姑妈突然那么严肃,紧张地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建文的脸。

“没有……现在还没有……我还要继续了解……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能跟谁说实话,否则只会徒增烦恼。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不过什么?”姑妈欢喜地说,那双易紧张的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

“没什么。我反正尽力就是了。……她确实性子有点恶,”他嗫嚅着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不想让她有更多别的猜疑。

“这没什么,你不要怕。古话说得好,‘男服先生女服嫁’,她要是嫁过来了,那性格多半还是会改一些的。再说我们家一家老实善良,她就是要恶也恶不起来;她还会随我们家变得温和善良一些。……这是一次多难得的机会呀:人家人才这么好,又聪明机灵,又勤劳持家,难得你也看中她了,她也看中你了。你不能因为人家性子有点恶就轻易放弃这次机会吧,放弃了后又哪里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呢?你就不要再三心二意了,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你都三十了,再挑不起了。你就听姑妈的,一定干上这个。

“你爸爸今天一大早特意打电话叫我一定来一趟,说你还有些不乐意,叫我来开劝一下你,所以我一大早就赶来了。你谈到朋友的消息我在第二天就得到了,是在集市上赶集撞见你大妈知道的。她说你谈朋友了,女孩和她姑妈当天就上门来了探访了一下,她和她姑妈对你对你家的家庭环境都没什么意见,都笑呵了。我一听高兴得直拍手,就更加详详细细的问她,两个人在那儿站着讲了半天的话。后来我们就一起回来,我打算来一趟,亲自关问关问,我心里太高兴了,我想来,可是走到半路上你姑父突然打了个电话我,叫我回去,说你三英姐来家里了,所以我就又折回去了。今天,就是你爸爸不打电话叫我来,我也打算来。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心里也高兴,老想来一趟,当面问问你谈朋友的情况。听到这个消息,这两天晚上我都激动高兴得睡不着。这几年来,哪个亲戚不为你的婚事问题操心呢,现在好了,你终于谈到了,你一定要珍惜。”

“好的,我一定珍惜。”他用抹板边把灰浆抹上去边说。

“孩子啊,姑妈跟你说,老话说得好,‘笑破不笑补’,我们找个人不如意可以,可是要没有找到人,一辈子打了单身,那就不行了,那就尽会惹得人耻笑,而且自己落得一辈子凄苦。我们现在谈的这个女孩,可以说没有哪点会惹得人笑的,要人才有人才,要脑子有脑子,要勤劳懂事也勤劳懂事,要哪头有哪头,就是性子恶点,这算什么呢,这样的人往往能干会事,果不然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在家就几乎在当家主事,这样的女孩要是娶进门来,真是别提会多么省心了,什么都不需要你管,你什么心也不需要操,那才是你的福气呢。夫妻之间,她恶点,你善点,这有什么呢。男人嘛,肚肠就要大,多让着女人也是应该的。你有个又能干又体面的女人,你走出去你都是光彩的。你如果不干这个了,以后年纪更大了,倒找个又差又弱的,你就能心甘乐意?你找了这个女孩,我倒是真高兴。你知道吗,我们家祖上可是这地方上有些名望的,我也当然希望你们能找个体面点的人,这样也算是没有辱没我们这个家族的声誉和名望。”

“我不会辱没我们家族的声誉的……我不会的。”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湾,有一户人家,那个妇女也是性子恶,年轻时常常和她男人吵架,甚至经常打架。她男人也是个火爆脾气,几句话不合就要骂人,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性子恶,所以就常常吵架打架。可是这个妇女是个很有心眼的女的,是个高明角儿,是个能干持家的好手,她吵归吵,可是吵过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农活家务两不误,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论哪个走到她家里,没有不啧啧夸赞的,尤其是,他还总把个男人伺候得滋滋润润的,平时在饮食上总有条有款,从不马虎,所以她的男人到老都身体强壮,气色红润,还能做泥工手艺,他今年都快六十五六了。我为什么要特意跟你说这个例子呢,就是因为这个妇女和你现在谈的这个女孩有些相像,都是聪明能干,个性很强,但是娶了这样的女的,你吃不了亏,她是高明的,不是傻里傻气的。再说了,现在的女孩还哪有像那个妇女那么恶的呢,我敢肯定你现在谈的这个女孩没有那么恶。再者你是性子温和善良的,她就是想和你闹架也闹不起来,她还要受你的感染,所以你怕什么呢,你不用怕。如果这是个火坑,我们这些为亲的人哪个会舍得让你去往里跳呢。我们最大的担心就是怕你打了单身,这才是个火坑哪!其它的有某些方面不如意我们不担心;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婚姻呢?……”

“孩子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爸爸妈妈很担心你啊!他们为你的事已经操心得睡不着觉了,这几年他们哪年不是在煎熬啊,我太清楚了。他们在这两年都老多了,脸上的皱纹多了,头上的头发也白多了,你爸爸身体也更消瘦了,这都是在操心啊,如果家事顺畅,心情欢畅,他们哪里会苍老颓唐得这样呢?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他们笑不起来啊。你们弟兄三个,最小的现在也有二十四五了,还一个也没结,这叫他们能笑得起来?!……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甚至连在睡觉的梦里都会操心你的婚事。他们看见和你同龄的孩子们一个个都结了婚生了子,甚至比你小很多的孩子们也都结了婚生了子,你叫他们心里能不急吗,能不操心吗,能不心如火烧般的难受吗?你也要替大人们想想嘛,就是看在父母这样操心受苦的份上,你哪怕就是稍微委屈点自己,你也要把这个婚早些结了。你早些结了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尽孝,你要是还这样久拖着不结,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孝,对他们最大的摧残,那他们过不了几年就会病弱缠身,就会多活不了几年。你不要怪姑妈这个话说严重了,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孩子啊,且不说这个女孩只有一点性子恶的小毛病,就算是她还有更大些的毛病,只要不是脑子有毛病的,只要不是身有残疾的,你也都要干上啊。再不能往后拖了,你也拖不起,你爸爸妈妈跟着你也更是拖不起。这是个多好的多难得的女孩啊,你一定干上,听姑妈的……”

“……你瞧瞧,你爸爸妈妈能伸得出脸去吗?他们多可怜啊,他们都不怎么敢在人们面前走动了,他们怕人谈起你,怕人投来的鄙视的目光,甚至连走亲戚也都羞于走了,一样怕亲戚们问起你的婚事问题。每个人都长着一张脸,谁不愿意在人前做长子而倒愿意做矮子呢?你就这样愿意你爸爸妈妈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在人前当矮子吗?你难道看到和想到他们这样你就不心痛吗?再说了,你爸爸身体向来瘦弱,现在又有一个肝硬化出血的病害在身上,你就不打算让他在活着时睁着眼睛看看?他这两年一年比一年焦急你的事,愁得厉害,他总是情绪激动的跟我说,‘看这样子,我恐怕最终是看不到他结婚的呀!’我就斥责他,‘你别瞎说,你怎么会看不到呢,马上就能看到的。’‘还马上?!’他愤怒地瞪着我说,朝我发脾气,‘他这么犟,眼看一年一年就这样滑过去了,要到三十了,他不打光棍是鬼变的!我是活不了几年了,就算后来他结婚了,我恐怕也难得看到!’你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么,你怎么就不为他们多想想呢?……”

这时,堂嫂英芝和大堂伯母李氏来了。少顷,二堂伯母王氏也来了。她们也加入到这开劝的行列中。

她们和建文姑妈亲热寒暄了几句闲话后,就马上进入到了正题。

“他呀,真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李氏生气地对建文姑妈说。“这么好的一个女孩,还七挑八挑什么,要是换了别的第二个人,早跪着接都接不赢!我是刚才听了他爸爸讲他的事我才知道,他说他又在反常,有些不愿意,要我们都来劝劝,这不我就和英芝下来了。”

“建文,到底是不是这回事?”英芝认真地问,紧盯着他的侧脸。

“没有,没有这回事……我有时有些情绪也是正常的……”

“真的就是单纯的有些情绪吗?可你爸爸怎么说得那么严重?说你又不想干,昨天婶婶上去问你给徐培打电话了没有,你还把她吼了一顿。”

“他呀,把什么事都说得那么严重,就是想让你们下来劝劝我。可我也没有不想干哪,我只是有些怕她性子恶,心里有些情绪……我正在努力克服……去适应,去了解……”

“我怎么听你这话还是显得诚意不足,不够坚定,”英芝说,“甚至还有些模棱两可。这个女孩是个好女孩,相信嫂子的眼光,嫂子不会害你的。这所有的亲人长辈都不会害你的。这女孩的确很不错,你就一定干上,不要再三心二意了。这有可能将是你从今往后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了,如果你错过了这个女孩的话。”

“听我们这些人的,啊?”姑妈说。

“性子恶不算什么大毛病,”王氏说。“性子恶的人不知有多少,在我们这辈人里头,这湾子里性子恶的差不多有一半,不过我们那一辈的人都没文化,所以就那么恶。你看现在年轻一辈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一辈的,哪家的媳妇不好不善良,有几个是和家里总是不和,三天两头吵架的,没有这回事!你现在谈的这个,真的还是很不错,头一次上门就能和你一起去菜园摘菜,回来又在厨房门口帮忙择菜,这是多懂事多纯朴的孩子啊,要我说一般的女孩还做不到这个样。再说了,性格强的人也往往本事能干,你要是真找个头脑弱些的,什么事都要你亲力亲为,还不累死你?这样的女孩更好,你一辈子都会少操不少心,少吃不少苦,对你真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哟!你还真是不知道这样的女孩的好处哟!……”

“二妈说的真好,”杨翠云从外面走进房内说,脸上微漾着喜悦的笑容,“你可要听进心里去。她说的真一点也不错。……再说我也不怕恶点的,我哪怕就是给她为奴为仆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你们好。”

“这女孩绝不是那种恶女孩,”英芝说,“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们也真不能要。再说如果是那样的,就建文的性格,他早就果断的不愿意了,就是任我们怎么说他也不愿将就的。他现在还愿意和她接触了解,就证明这女孩还不错。他就是要求太高了,总想找接近十全十美的。不过他现在也确实在努力,这点我相信。”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就一定干上!”李氏严厉地说,“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如果就是有,我们也不够这个格配得上人家!再不能瞎犟了。”

“你爸爸刚才跟我一说,我还确实吃了一惊,”王氏说,“我想这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又不愿意呢?这个要是不干了别说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更好的了,就是再找一个稍稍像样点的都难,说不定就只能找个已离婚的,毕竟过了这个年就在三十一岁里头了!这个推了该怎么办呢?我还不是一样操很大的心!我刚从菜园摘菜回来,听了这话连忙就赶过来了。我想我得来说说,我做伯妈的也一样有责任啊。”

“你看,这周围的人哪个不是那样关心你啊,”杨翠云说,“你还没结婚,他们也都跟着一样在操心。”

“哪个说不是?”王氏说,“我有时在湾中间玩,一些妇女在一起聊天,有的刁钻顽气的就故意问我,你家建文谈了朋友没有啊,怎么还没谈呢,怎么那么难哪。我脸上就感到很无光,不过又不好当面表现出来,这样倒叫他们瞧不起。我就回答她说,不是他谈不到,而是他眼光高了,每年都要相几个,但总是他瞧不上人家的多,这叫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我就这样回答她们。况且事实上也是这样的。我不能在她们面前去丢我们家的脸,我只能给我们家壮脸。你看,有些人可毒着呢,你要没结婚,有的人不但不体谅你同情你,甚至还要找着机会来耻笑你,认为你无用。所以,我们就是要争口气给他们都看看:我不是谈不到朋友,而是我要求高,我在选择好的,我要想谈一个很快就能谈,而且还不差。就是这一个女孩,哪个不称赞啊!真是把他们一个个的眼睛都看花了!你就听我们的,马上把这个事定下来,争取今年把婚结了,让所有人都看看,也让我们这所有自家的和亲戚们的都高兴高兴!”

“你到现在还没结婚,你就是再能再聪明,别人也不会认可你!”李氏说。“现在外头对你的闲话可是越来越多了,你知道吗?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有的说你两个老的不力为,任由你的;有的说你怕有什么问题吧,怎么到现在还不想结人呢;有的说你‘眼光太高了,想找皇帝的姑娘’,‘他呀,一般的人看不上眼的!’人言可畏呀,你叫我们这些里己的人在人前都不好做人。”

“刚才你爸爸去叫我来开劝你的时候,这话你三婆婆也听见了,”王氏说。“我和你爸爸站在我家堂屋的大桌子边讲话,她老房间的房门在白天总是开着的,她老全都听见了。她老就撑着身子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她老说她都想来劝劝你,她老是腿瘫了躺在床上不能来呀!临到我拔脚出门,她老又着重的跟我老了一遍口,叫我一定好好劝劝,在你家多坐一会儿。她老还叫我传句话:‘说三婆婆想在今年或明年开春喝你喜酒呢!’她老晓得你在做事,白天没工夫,叫你晚上有空去她老那儿坐坐,她老有话要跟你说。你看,她老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都马上要落土了,都还在为你的婚事操心!”

“她老呀,”李氏说,“前一两年还没腿瘫的时候,我就老听她老说,‘我要是再转去几年,腿上有劲能走得动路了,我都想去我娘家韩家大湾给建文张罗张罗!’我当时就笑她老,‘您都到多大年纪了,还管这个,别人会说您这个婆婆喜欢管闲事!这不是您们这个年纪的人该管的事。’她老就说,‘我想管啰!孙子到了这大年纪还没结人,我想尽尽心啰!’她老还叮嘱我也四处多打听打听,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你要是结婚了,你妈妈身上的担子也会轻松一截,”王氏说,“像给你洗衣做饭,你妈妈就不用管了,这时自有媳妇管你。你到外面打工去了,你妈也不用再念着你,怕你独自一人无人照料。她总叹惜你,她说,“我看见人家的孩子出门总是成双成对,而他出门总是独自一个,我心里就不是滋味!’老话说得好:‘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没结婚,她当妈的永远都牵绊着你。你结婚了,她在精神上的担子也轻松多了。”

“你妈妈就跟我说过几回,”英芝说,“说她每回你要是去相亲的头天晚上,她就激动得难得睡着觉。她总渴盼着这回一定能成,所以只要我在家里,她就总一定要我同去。她怕你会瞎挑剔,叫我去的最大用意就是要我把持住你,监督你。她为你的事可真是操尽了心。”

“可不是!”杨翠云很感慨地说。“为这孩子的事,我操心得常常整晚都睡不着觉,总是快到天亮了,才睡着一会。我这几年忘性也越来越大了,常常丢三忘四,刚刚记得要去做的事情,刚刚就忘了。有时拿着东西找东西,这是常有的事。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这是操心操的!”王氏同情地望着翠云的脸说。“像我们就没有这回事。我的记性可好得很,我要记住的事情,我怎么也忘不了。”

“您这几年的确老了不少,头发花白了许多,我看得出来。”英芝说,“前几年没见你头上有几根白发的,那时我还老是羡慕和赞叹您有那一满头乌黑的头发呢!”

“孩子啊,‘听人劝,吃饱饭!’”姑妈说。“我们都是过来人,所说的这些话都没有错的,我们怎么会去害你呢?你就听我们的,把这个一定干上,啊。”

“嗯,好,”建文嘟哝说,他觉得该回应一下了,“但我还要深入了解几天……”

“那可以,你好好了解。”姑妈终于欢喜地说。

“明天,”李氏说,“明天你就去嘛!当面了解比什么都强。你爸爸也想你明天去么。”

“明天是应该去一趟,”王氏说,“家里也再没有事了么。这事今天能结束吗?”

“能。”

“那你明天就去么。按说早就该去的,要不是有这事耽搁着。”

“明天还有点事……后天吧……后天元旦。你们先不急着催我……”

“好吧,那就后天一定去,”李氏郑重地说,“久捱下去人家会以为你倒有什么想法呢?”

“是的,后天就去吧,又正好是元旦!”王氏也主张说,一边和蔼地微笑着。

……

晚上,刚刚吃完晚饭,建文就来到了二堂伯母王氏家,毕恭毕敬立在三祖母的病榻前了。

这是在西边上首的一个小房间,一直以来是一个为主堆放稻谷和部分农具的闲房;但里面也住人,现在一张床就安放在靠外面的进门口处,房间显得逼窄拥塞。三祖母刚刚吃完饭,强打着精神,直直坐在床上,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旧棉袄,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但脸上气色红润(亦或是刚吃完饭的原因),精神不错,等待侄孙的到来。她见建文来了,激动得不由往床沿边挪了下衰老僵硬的身躯。

建文有段时间没来二堂伯母家了,看到三祖母身体还健旺,心中有些欣慰,但很快就为自己让高龄的卧病在床的三祖母操心而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楚。

“我听说了,”三祖母慈蔼地说道,“这女孩性子有点恶,你还有点不怎么喜欢,还没定下心来。刚才上午你爸爸来叫伯妈过去劝劝你,说你又有点不愿意,我在这里也都听见了,所以我就叫你伯妈把你叫过来。孩子啊,你可再不能挑了,过了这个年你就要进三十一了,可真是不能大意了啊,再错过了可真是要打光棍的啊。”

“好的,我听您的,我一定好好把这个谈到。……我打算过一两天就去那女孩那里,找她玩……”

“好好好,是的,就该这样!年龄不饶人啊!你三爹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伯爷都十岁了,你的两个姑妈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是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再拖不得了!眼看着湾子里同龄的人都结了,比你小的,甚至比你小上十岁的也结了,你怎么就还结不得呢?人家结得我就结得,不能输给人家呀。要知道,在往日,我们家可是这地方上的大家,是很有些名望的呢,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祖宗丢脸啊。在往日也好,在现在也好,你到这大年纪还没结婚,都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啊。每回湾子里有年轻人结婚,我就想,要是我家建文也像这样把婚结了就好了。我是多么盼望你能早日把这婚给结了,我年年都在盼,一盼就是这么多年了!……现在你谈了这个,当天还上了门,我真是一两天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听说这个女孩还很长大体面,头脑也好,还很能干持家,是个从小吃过苦的好孩子,我真是为你家高兴……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一定好好把握住,好好谈,只要别人不嫌弃你,你就什么也不说。你可一定听三婆婆的,今年一定争取把婚结了,让我在世也好喝你一口喜酒!……”

三祖母注意到建文一直站着,就抬手慈祥地指指床沿,叫建文坐下来,不慌走。建文就在床沿上坐下来。

“孩子啊,你年龄到了,真是切切不可大意啊!要是你最终落得打了光棍,那可是我们这整个家族的一个污点啊!就我知道的,我们家族,在你爹爹的上面两代,就是很不错的人家,没有哪一房哪一户打过光棍,自那以下,家族更加兴旺,更没有哪房哪户打光棍的。不单我们家家境好没人打光棍的,就是湾子中家境不好的,也没有打光棍的,这百多户人家,这大几十年来,也就三户人家人家打了光棍,一个是于娃,一个是狗娃,一个是建平,前两个年纪大,不过你也应该记得。从他们以下,就没有打光棍的了,只有娶不起媳妇倒插门给人家做上门女婿的。古话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怎么能不结婚呢?不结婚了就是对历代祖宗的最大不孝,是断了自己的香火,也是断了历代祖宗的香火。为什么有的没儿子的,抱也要抱一个来养着,好使自己不要绝后,就是这个道理。人打着单身过一辈子像什么样子呢?‘孤老的命,苦似黄连呀!’人老了要有个依靠呀,儿女就是自己的依靠,老了也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俗话说,‘早生子,早得福。’你都到三十岁了,是该要结婚了,再切切不能往后拖!再要往后拖,即便结婚了,你以后到五六十岁了,人都老了,而你的后人还没长大成人,你还得为他操心出力,为他愁盖房子,愁结婚,你要是身体好还能给他动动,要是身体不好你还动不成,一切都还得靠他自己,也苦了孩子。古人的话是有道理的,你不要不听……”

衰老瘫痪的三祖母的形象如此深刻的留存在建文的脑海中,她的殷殷垂训仍回响在耳畔。从二堂伯母家出来,他这么不快,沮丧,羸弱,这是他一点也没想到的。他回到家后门口时,和一个魁梧的身影撞上了,对方正从屋子中慢慢踱出来。他是建文的堂哥,英芝的丈夫,他叫建人。他站住了,似乎想跟建文说两句话说。建文很吃了一惊,堂哥是个混子,他极少来他家坐,或者竟可说无,他现在怎么从他家出入呢?

“你刚到哪里去了?”对方漫不经心地问,语气冷漠。

“到三婆婆那里去了……”

“去做什么?”他坚决地问,不知为什么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叫我去的……为谈朋友的事劝我……”

对方沉吟了一下。

“我待会儿来坐坐,要晚点来,你先不要早睡了。”

他说完就走了,也没等建文回答他。

“他要来干什么呢?……莫不又是爸爸叫他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兴师动众的来劝我呢?他为这事也从来没找我谈过话。他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呢,而且这和他那玩世不恭的性格多么不相称啊!这在他看来也许是有辱他的尊严的!”他走进后门,火气很大,似乎积攒了一天的火气都上来了,他决定非要找爸爸问个明白,说他一顿。但是,他终于忍住了,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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