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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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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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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与旧》连载

第一十三章 两兄弟之争——不同的世界观

五点钟,家里来了一位瘦高个子的青年人。他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显得肃穆端庄,怀揣喜气。他叫许亮,是建武的高中同学,也是建武至今的铁杆朋友,他是来约建武一起去赴另外一个同学的婚宴的。他和建武一家都很熟,平时就随建武称呼建文为大哥。在前不久的一次饭桌上,他也认识了建康。他和他俩都打过招呼后,就把建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地问:

“建武,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你绝对想不到!”

“碰见谁了?”

“李莎啊!在青年路客运站碰见的;她恰好也回家。”

“哦……那是有点巧。”

“我和她聊了几句,她就上她们荆州那趟车了。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你今天放假就没给她发个信息?”

“没有……”

“好你个家伙,净说瞎话!刚刚还跟我们说吹了呢!”建康听到他们的谈话,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什么,吹了?他刚才真说他吹了?”

“他还编得像真的,说什么性格不合……”

许亮的脸色陡然大变:他感到太难以置信!

“建武,真是这样的?”他紧盯着建武的眼睛,问。

“是的,是吹了,”建武不自在地嘟囔着。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许亮简直怒吼起来。

“行了,我们路上说。”

他俩开着车匆匆走了。

“我其实心里一直都纠结着,甚至那天约李莎吃饭,我也有过纠结,因为我还没有打算在这一两年内结婚。老大没结婚,我怎么能先结婚呢。我要先结婚了,他当老大的结婚就更难(在农村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而且我在经济上也不再有能力能支援他。我想等等他,等一两年。……再者,前些天家里也给我来过一个电话,说哥哥过些天就会相一个女孩,她很不错(就是现在谈的这个),人家要求也不很高,估计这回能成功,问我手上有多少钱,叫我要支援他,让他今年或明年开春就把婚结了。其实,我爸爸就是不跟我说这些,我也知道,我也会这样做。我心里早准备着。”

“那你和她谈年把两年时间再结婚又怕什么呢,我真搞不懂你!”

“当然,也还有,我觉得李莎太温柔,甚至温柔得近乎柔弱。……我希望找个更有能力些的,我说的是真话。”

“我觉得你这还是受那个原因的影响,或者是多少受些影响,不然你不会这样认为。我看得出,你其实是非常喜欢李莎的,而且她可能也是非常适合你的。她那么漂亮,而且她以后也绝对是贤妻良母式的女人!……”

……

弟弟原来谈了个女朋友,可是现在却遗憾的和她分手了!建文有一种直觉,这事很可能和自己有关。他很清楚,自己至今未婚也一直是弟弟心头的一块病啊。他不由那样自责和愧疚难安。他决定等晚上弟弟回来一定问个清楚。

十点钟,弟弟建武回了。和他一起回的还有许亮。他俩来到他的房间里坐下。

建文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直接问许亮:

“刚才你说建武谈了个朋友后来又吹了是怎么回事?”

他俩都愣住了。建武窘迫地朝许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

“没什么,”建武抢道,“才谈了一个月,感觉性格不合。”

“那怎么康康说她性格很温柔啊?”

“他才只见过他一面,他哪里都清楚。”

“你不要瞒我了,我都看出来了。我等到现在没睡就是在等着问你这个问题。”

“真的就是性格不合……这个嘛,不合适就吹了很正常……”

“正常什么?我从许亮的眼神中什么都看出来了:你们分明很合适!许亮,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建文快嚷起来。

“是真的没什么,”许亮回答说,“就是很正常的性格不合……我开始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原因呢,结果不是。”

“是因为我吧。……他考虑到我当老大的都还没结婚,他哪好先结婚呢?他定不下心来,也没有这方面的真正的热情,是不是这样?”

两人都没有做声。他们的表情已招认了一切。

“大哥既然已经猜想到了么,那就不用我们再多说了吧?”许亮说。

“不,我就想知道些详情。一个好的缘分多么难得啊,我心里很痛……”

“行了,也真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可能主要的还是他不怎么喜欢她吧?如果真正特别喜欢一个人他还会顾虑什么呢?”

“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我太知道这点了,你们瞒得过我?!……”建文激动地快吼叫起来。

他俩愣住了,连建武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动这么大的火。

“是这样的,大哥,”许亮开始讲述说,认为再也掩瞒不住了。“这个女孩是他上个月认识的,他和这个女孩确实只交往了一两个月的时间。那天下午我和建武一起去江汉路步行街买衣服。在一家美邦专卖店里,我们在一排夹克区站定了,我们看中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这时走过来一个很年轻很文静的女服务员,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左右,皮肤很白,瓜子脸,很秀气,也还漂亮。她就问我们是不是看上了某件衣服,谁穿,穿多大号的。她说话很温柔,话也不多,甚至有些腼腆羞涩,是属于天生的那种温柔腼腆型的女孩。她给我们拿出了那件黑色皮夹克,我们试过后,却并不满意,从颜色到款式都不满意,穿上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又接连挑了两三件别的夹克,她又一一拿给我们试穿,不断帮忙整衣服,极为体贴周到,尽职尽责,那种温雅的亲切劲,给人的感觉真像是她是你的一个姐姐或妹妹。我们真是要醉了。可是这几件我们还是不满意。我们又试了一件,还是不满意。我们就准备走。她这时就给我们挑了一件,是一件浅棕色的夹克,样式普通,比我们先前挑的可普通多了。她热情的拿给他,叫他再试试这件。我们留了步,就再试这件衣服。结果你猜怎么着,一试就合适了。真好,就像这件衣服是特意量身为他定做的一样!我们都奇了,建武咧着嘴只一个劲的对着镜子满意的笑,那女服务员也笑。我们买了那件衣服,她领我们去收银台结了账,然后又紧随着送我们快到门口。我们走出去了,刚下到大街上,那服务员撵了出来,气喘吁吁的,站在大门口朝我们喊,手里一边拿着一张白色的小纸片微笑着朝我们挥舞着:‘喂,先生,你们的东西!’我们回去了,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名片,是建武的名片。我们接过名片,道了谢,就这样认识了。

“当天晚上八点刚过,建武约着我又一起去江汉路逛那家店。建武对她有意思了,或者干脆说被她迷住了,他想约她一起吃饭。我们一进店,那个服务员一眼就看见我们了,然后就冲我们腼腆的笑,朝我们走来。她这时正好没招呼别的客人。她问我们又来买衣服的,我们就说是的,说我也想买一件合适的夹克。我们就随便聊了起来(她其实很爽朗),知道她是荆州的,大专文凭,学的就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两年多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先在这店里卖衣服,一个月有三四千。因为下午名片的事,她也礼貌的问了建武两句。建武自打进店来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人家也似乎早发现了我们来买衣服的意图,搞得人家也很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早看出这女孩还没男朋友,甚至在下午就揣测到了。我们买了衣服,建文就以为他挑到喜欢的衣服为名壮着胆子请她吃夜宵。她答应了。建武和她就这么交往起来了,并一直交往得很好。在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大伙在一起就吃过两回饭,至于他私下约她,那可能更是不在少数。反正我很知道,建武对她感觉很好,很喜欢她,而她也很喜欢建武,谁都认为他们是极好的一对。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跟他分了,也并不为什么别的原因,可能就像你所说的吧,多少有些顾虑着你,顾虑着家庭。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刚才还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什么时候分的,还能不能挽回?”建文立刻问。

“就前几天吧。”

“前几天?是不是在知道我相亲成功之后?”

“那我不知道,你得问建武自己。”

“是在你相亲之前的头几天分的。……这事和你真没多大关系,是我自己还不够特别喜欢她……”

“真是瞎搞!有这个机缘就谈嘛,干什么推了它!家里单一个总比单两个要强啊!……”

“可建武说了,他还年轻,他还不用这么急,现在最关紧的就是你,你都没结,他先结了,你以后岂不更难?他想再等你一两年。”

“这有什么好等的,谁先谈谁就先结,等什么?”建文气愤地嚷道。

“他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吗?……不过他也说了,他确实还不是十分喜欢那个女孩,觉得她太柔弱。”

“那刚才你说在长途客运站遇见李莎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还和你说过话吗?”

“当时我准备上车,她也准备上她们的车,我们两台车是挨着的,我们就这样碰见了。我们都很惊喜;她还是望着我笑。我们聊了两句,我就扯到建武来。我说他今天也放假,你知道吗,她忽然就脸色阴沉了,冷淡的说不知道。我就说他这家伙,也不知道给发个信息,她立时就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才回我话说,要没什么事,她就上车了,说着她就上车了。我当时还以为,可能是两个人闹别扭了吧,没想刚才一问,才知道竟是已经吹了!唉,我真是为这件事感到可惜!”

“你能从中为他们说合一下吗?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我看李莎还是喜欢建武的;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

“我说合起什么作用,建武自己果断放弃的!他说现在不能在你前面结婚。”

“那他可以先谈着嘛,谈个一年后再结婚也可以呀,也用不着这么快就推掉啊!”

“他没有这个心情。”

建文沉痛地叹息了一声,一言不发。

“大哥,你不要怪我多说一句:现在你都三十了,是该结婚了,你如果结了,二哥和建武也好谈朋友结婚,他也马上快二十六七了。”建文痛苦地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该走了。他跟他们告了辞,离开了。

“你跟那个女孩真的没有可能?”两兄弟送走客人,刚回房间坐下,弟弟就郑重地问哥哥道。他是下午三点钟回的,一直还没有得空跟建文单独相处谈到过这个话题。建武是个神情严肃机智的青年,他身材修长,仪态端庄,穿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三四年销售工作让他的气质有种销售职场青年独有的精干之气。他坐在建文的床上,端直面对着哥哥建文,后者坐在书桌前的靠背椅上。

建文吃了一惊:他还什么都没告诉建武呢,他怎么就猜到了!“可能是从我的脸色中看出来的,”他想。

“没有可能……”建文神情愧窘,嗫嚅着说。他一直还处在多么自责和愧疚的痛苦感情中,但这样单刀直入的发问又让他马上产生了某种抵抗的心理。

“那你明天怎么还要去找那个女孩,这还有那个必要吗?”建武不高兴地诘问,就像一点也不赞成哥哥这样做。

建文窘住了,良久答不上话来。末了才说:

“我应该当面去说;不然显得太草率了,这样更对不起那个女孩。”

“说到底你就是放不下你的写作 ,是不是?并不是嫌她性格有多恶。”

“……也不完全是那样……我还确实嫌她性子恶……”

“要我说你这是急于求成!”弟弟愤怒地抢道,“写作为什么不能等到婚后?结了婚她就一定会阻碍你的写作吗?”

“我不是为了急于求成。我只是不想放缓我本应该的脚步,我只是怕损伤了我生活的热情,损伤了热情就损伤了灵魂。”

“我没有像你那样想那么多,我只想把我自己的生活过好,有能力的话把整个家庭的生活搞好。你不要总想着成名或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其实这些东西都虚泛得很,几十年或上百年之后,谁会记得你呢?搞好自己眼下的生活才是最紧要的。”

“我没有想着为了成名才坚持去做这件事情;我是实实在在的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才去做这件事情。我只想在艺术上有所建树,并且我也总觉得,我们既受益于前人,我们也有义务将我们所感到的某些美好的事物和思想也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代。”

“如果五十年后地球爆炸了,人类整个灭亡了,连宇宙也都毁灭了,你还会这样坚守你的追求吗?你还会认为这些是有意义的吗?”建武很认真很严肃地问,就像这是每个人必然要面对的再实在再重大不过的事情。

建文惊得呆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他可从没想到过这样一个奇特的问题,或往这一类的问题去想,在他心中,这类问题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他又害怕又苦恼,甚至突然十分沮丧。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嘟囔着说:

“如果五十年后这世界整个毁灭,那人的任何有益的或高尚的为人类谋福祉、为自身谋高尚声名的追求确实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个人应该注重目下现世的生活。”

他耷拉着脑袋,连声音也是低沉无力的。建武接着问:

“五十年后和一千年后又有什么差别呢?总有一天,人类的整个文明,包括整个宇宙也都将毁灭,什么也不会留下,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不,那不一样。哪怕就是只有一百年,我们的努力追求也是值得的,是有价值的。不过……五十年确实太短,使人沮丧和绝望,使人不得不考虑自己……”

建武很无奈地望着哥哥,甚至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

建文却陷入了沉思,甚至沉思的很深。末了,他极其沉着冷静地说:

“可能那样也不行!如果人丧失了崇高,那么人还能留什么供奉给灵魂?绝望是痛苦的深渊,是杀死心灵的最大凶手。我们应该有所信;无信仰是我们最大的不幸。”

建武尽量宽怀地听完这句话,但却不置一词:抑或是不乏钦佩,抑或是很不理解。

“我等你到现在,”建文郑重地对弟弟说,“就是想跟你说:你不要顾虑到我,你有女朋友你就谈,不要等我。我也不知道我哪天能结婚。如果那个还可以挽回,你就一定挽回。”

“我还等你一年,”弟弟出奇平静地说,“你要还不结婚,那我就不再等你了。那个女孩有些软弱,我还不是特别喜欢,和你没有太大关系……”

这个夜晚建文久久难眠。如果之前他对周围亲人的劝婚是那么抵触的话,今天得知弟弟原来谈了个女朋友好好的却无故分手了这事,却让他那样冷静下来。这是他这许多天来的难得的一次冷静。下午建武回答许亮确实和女朋友分手了流露出的那个黯然眼神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它表明建武是那样喜欢她。“我无疑是影响到他了,”他对自己说。“……如果是这样,我有多大的罪?……看来我是得尽快完婚;这甚至是由不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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