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四点钟,建文家的堂屋里有四个年轻人坐在一起愉快地展开着一场谈话。他们是建文建武兄弟,以及两个本房的房兄弟,他们都是元旦放假回的。两个房兄弟也都在武汉工作,其中先来的一个叫建和,是个大个子,面相敦厚,他和建文同龄,两个向来交好,他是个中专生,多年来一直做电脑及相关器材的销售。另外一个叫建康,身材略矮,白面圆脸,眼睛灵活,比建武大一岁,他俩比较能聊到一块,他是个大专生,学的医药,一直做药品销售。建文家是他们但凡放假后就要来玩的去处;这几乎形成了一个惯例。严格说来,建文和他俩其实并没什么话可谈,他们来玩他往往只是作陪而已。他们多数时候是闲聊,很少真正深入交流什么思想。他们对一切严肃的话题都是不太感兴趣的,甚至是回避的。即使万不得已谈到,也只是以戏说和很不认真的态度草草谈几句。他们到来的时候,建文母子三人刚刚闲谈了会儿建文明天去找徐陪玩的事。他们也都为建文感到真心高兴。这两年以来,建文的大龄未婚也常常作为他们要交谈的一个话题被提到。对于他坚守的某些严肃思想或价值观念的批判也是一个有时会被谈到的话题。
今天的这场谈话就是这样一个谈话。但他近两年来越来越讨厌这样的聚谈;他是不由自主被卷进去的。
“我说,你还真有两下子呢,”建康打趣建文说,“一见面就把人家给搞定了。怎么搞的,教教我?”
“这就叫魅力,或者也叫缘分吧,”建和用他一贯亲和的语气插嘴说。
“听说那女孩很漂亮呢,个子也高;这回可真被你给逮着了!”建康说完轻浮的哈哈的笑。
“这是自然的!”建和说,“他等了这么多年,等个又丑又不像样的他愿意吗?再说我们建文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他也是该找个好点的嘛。”
“你现在谈了,搞得我们都有很大危机感呢!”建康笑嘻嘻说,“刚才我来你家,我妈妈就说,建文已经谈到女朋友了,现在就剩下你了,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到你家来呢。”
“你这纯粹是瞎扯,”建和说,“你才多大,刚刚二十七吧,你这是自己给自己造紧张。”
“不是的,真的呢,我不扯谎!不光家里已在催促了,我自己也感到了紧迫,我的许多高中大学同学都结婚了呢,至于初中的退学就更别提了,几乎清一色的全结婚了。我们已经掉队了!我真有危机感!”
“也是的,现在结婚都偏早了,许多90后的人也都结婚了,”建和说。
“怎么样,现在谈朋友了是不是很好?”建康又问建文说,笑得那么开心,“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谁会说三道四了。”
“康康,这话也不能像你这么说,”建和插话说,“只能是说谈闲话的人少了。因为再怎么说,晚婚也不能说成是一件多么有罪的事情。”
“不,和哥,”建康故作正色说,“那你说错了!在我们中国,晚婚和不婚都是一件不孝的事情,这都有伤父母的心,这就是不孝。”
“老兄,这可是新时代!”建和说,“你的观念该改改了!”
“那我要说,我的这个观念是不过时的,”建康说,“哪怕在以后五十年也不过时。我们中国人嘛,历来讲究的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且这也是一个很自然的真理,一个能够囊括一切动物性的真理,谁能说不是这样的呢?我信奉这个真理,甚至将毕生信奉!”
“那你的意思是你以后的子孙都得必须按照你信奉的这个‘真理’来吗?”
“是的,一点不错!我不会让他们出格,这不好,而且甚至也是危险的(晚婚往往会导致单身!);况且就是那时的国家也一样不主张晚婚。晚婚会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你不知道吗?”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这是危言耸听了。”
“比如说人口老年化的问题,犯罪率升高的问题,独身老人养老的问题,等等,这都是不容小觑的大问题呢!日本不是被人口老年化的问题搞得头都大了吗?可是日本经济发达,社会养老体制完备,我们目前的中国和人家可是没法比的。”
“可是全世界也正处在一个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晚婚也不独在我们中国才存在,在欧美许多发达国家,在日本,在韩国,这个问题也一样存在;这甚至是一个世界性的大问题了。”
“不,那你说错了,这在我们中国才是一个真正的大问题。我们中国思想文化里向来没有这个概念,这是不被允许的,是大逆不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百善孝为先’——这才是我们文化的魂!我还是倾向于认为,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需要这么一个文化上的‘规章制度’来约束和统领人,不然岂不天下大乱了?我是认同我们老祖宗的这个文化的。”
“你这简直有点和这个时代唱反调,”建和说,“我不大能认同。目前中国的现实不是这样的。”
“现在是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建文也附和说;“中国的以前的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我反正喜欢,”建康说,“我也不打算晚婚,我打算在这两年内就一定结婚。你们难道不认为,你们的那个全球化时代的说法提得过早了点吗,甚至有些不切实际。孝文化依然还是我们文化的主流,而且它的根扎得那么深广……我可没有你们那么乐观。走老路总是不会出大错的。我觉得在这条老路上走着很好,很舒服……最重要的是它是很安全的。”
“吓,你真是个滑头!”建武说。
“怎么样,你能搞定这个女孩吗?”建康转向建文道,“老兄,不要总那么斯文,现在要开朗大方些才能更赢得女孩的芳心。听说这个女孩很漂亮是不是,把这个娶上得啦!再不能挑啦,不然真成老男人啦!”
“我还不一定有这个信心。”
“我听我妈说那女孩不知多么喜欢你呢,甚至还主动挽着你的手!老兄,这个可一定要珍惜啊,不要把眼光放那么高了。我知道你眼光一向很高。”
“没有的事。哪有主动挽着我的手,一些人喜欢无中生有嘛……”
“这是很正常的,无非就是想表达那个女孩特别喜欢你的意思。听说还一起和你去菜园摘菜呢!这真是少见的好女孩!”
“建文,我跟你说啊,”建和说,“你这回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差不多就行了;难得这回遇上这么一个人才智力各方面都很不错的。”
“不过说真格的,”建康说,“老人们真的是特别为我们的婚事操心,我妈妈现在都频繁过问我的事情了。也应该体谅一下老人,完全只顾自己的感受显然也是不行的。”
“是这样的,”建和说。“当初我和我老婆结婚,一大半原因也考虑到家里父母的感受,不然的话我还想再缓一两年。我当时根本就没做好要结婚的准备。”
“俗话不是说‘早生子,早得福’吗,这话是差不到哪儿去的。”
“这话要放在结婚前我肯定不会认同,因为它太俗了;可是现在我能大体认同……我现在的愿望只想把我儿子培养好。”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可怕,”建文突然正色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这么想,都只是为孩子活着,那我们每个人就都没有自我了;而且是一代一代没有自我。”
“你一谈就谈严肃了!”建康说,“什么有自我没自我的,你这些都是西方的那些概念,我们中国是没有这个概念的。都是普通人,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这也许才是生活的本真状态。”
“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建和说。
“什么有道理!”建康道,“要我说他这是唱的高调,平平淡淡才是真。人生么,不就是吃口饭过日子?就是这么简单。至于说到理想追求什么的,那不是属于一般人的。”
“可是生活是什么,难道就是那衣食住行吗?”建文忍不住插嘴说。
“可不就是这样的!”建康说。“这就是生活的基础嘛!孔子说,‘民以食为天’、‘饮食男女’,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纯粹是瞎扯淡!”建文斥道,“孔子对生活的看法就是这个意思吗?他强调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道’,胜过光有衣食的生,而且这里面还有某个更深层的道理,这才是他对生活看法的要旨。”
“你还挺懂孔子的嘛,”建康戏谑说,“那你跟我们讲讲孔子,讲讲这个‘道’指的是什么,我还真的不懂呢。”
“这个‘道’就是‘道德’或‘人生的某种价值追求’,”建文几乎狂热而盛怒道,显得那么急不择言;“人无道德和愚昧的生活,岂不是与禽兽无异,那这样的生存有什么意义?最重要的,他会导致乱和恶。”
“好啊,真是这么回事,解释得真好!”建康煞有介事地惊叹着,一边挥舞着右手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爱看书爱写作的人,我们真的是自愧不如啊!看来我们以后真的要好好的向你学习啊!”
“嗨,你还别说,”建和说,“建文在这方面的学识还真的不比我们差,虽然我们读过中专或大学。”
“他是作家嘛,你们难道还不知道?”这时,从大门外慢慢踱进来一个矮矮胖胖的青年男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笑笑眯眯的,但却是那种爱说笑爱讥讽打趣人的笑。他进来后,把他们一个个故意好奇的打量了一遭,脸上还带着得意的讽笑,他可能也意识到了,可却又忍不住,终于笑得更欢实了。
他坐下了,接着又说:
“你们和他谈这个,那算你们谈对了,他可以叫你们输得一败涂地。他的文学水平我可是领教过的:我认真看过他写的一个中长篇稿子(还没写完),老实说,确实还不错。我从他死乞白赖的要过来看的。”
“建升,没想你还有这个爱好啊,我之前还从不知道呢。佩服,佩服!”建和说。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建升说。“这算什么,像《金瓶梅》、《三国》、《水浒》、《红楼梦》这些我都看过。我还大略涉猎过《周易》、《庄子》、《孙子兵法》、《鬼谷子》等这些古籍。总之,我和他还是有一谈的,你们不知道,”他说完朝大家得意卖乖地一笑。
“你可真是不简单啊,建升!”建和说,“没想你也是个爱看书的人,真是失敬失敬哪!”
“建升是有点才,我有所了解,”建武凑兴说。“有一年湾里过年舞龙灯,那灯场上的一副对联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许多人还并不知道这事。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上联是,‘龙腾狮跃舞群湾一集’,下联是,‘张灯结彩闹元宵三天’,横批是,‘欢度新春’。怎么样,我记得不错吧,建升哥?”
“记得不错,”他羞赧地扭捏着,竟然脸都红了,“感谢你还记得!”
“你也是个鬼才嘛,”建武说。
“我这只是‘小才’,是雕虫小技,”建升谦虚道,“比起你大哥建文,我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看的书多广泛啊,而且以外国书偏多。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对他有些不满。我们作为一个中国人,首先要搞懂的是我们自己的文化,其次才是外国的,可他却搞得本末倒置了。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看不进那些老外的书,一见它们就头痛。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正相反,或者说是他的死对头,我一见他谈什么外国的西方的东西我就要反对他。我还是觉得我们中国的东西好,我们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无所不包。”
“那你和你弟弟建康是一样的看法嘛,”建和说,“他也认为我们中国文化好;他赞成我们的孝文化。”
“孝文化是我们中国文化的根本么,”建升回应道;“中国自古以来就讲以孝治天下,这是我们每个中国人应该知道的常识。如果他连这一点都不知道,那他就不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
“你说的虽然不错,”建和说,“可是我们的文化也不见得就全是那么好,没有缺陷。最显著的例子就是,我们国家重男轻女的现象尤为严重,这就是我们的文化造成的。”
“那我要说你们看到的只是眼前,”建升说;“况且这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计划生育的结果。如果没有孝文化,我们国家能有这占世界四分之一的十三亿人口吗?如果没有孝文化,我们的国家还有这上下五千年的没断代的文明吗?如果没有孝文化,我们国家能在这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就迅速崛起复兴吗?这都是不可能的!”
“那你怎么看西方的伟人像浩瀚的星辰那样多,而我们中国的伟人却为数寥寥呢?”建文突然驳难说。
“你尽瞎谈,怎么说我们中国的伟人少呢?”建升回敬说,“搞出四大发明的算不算伟人?算出圆周率的那个数学家祖冲之算不算伟人?发明出地震仪的那个张衡算不算伟人,秦皇汉武算不算伟人,唐太宗李世民算不算伟人?杜甫李白算不算伟人?曹雪芹施耐庵算不算伟人?毛泽东算不算伟人?鲁迅呢?蔡元培呢?大数学家华罗庚和陈景润呢?两弹一星的元勋钱学森、邓稼先呢?”
“这些都算,”建文说,“可是毕竟太少了,比起西方来,我们的伟人简直少得可怜。我们自古代至近代的历史差不多都是静止的。可西方的历史却是不断前进的,常新的,他们的文艺复兴运动自十五六世纪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并且还必将在这二十一世纪继续发挥其巨大的历史作用。而至于我们,我们的文化中不仅没有西方文化中的那种追求科学的传统(这就催生了他们自然科学的蓬勃发展;当然在文学艺术方面的发展也是十分璀璨惊人的),也没有他们文化中的哲学和宗教,我们把人的生存和价值只囿于世俗社会中,没有更高的追求,这就导致了我们的无宗教感,——没有一种广义上的宗教感甚至是我们文化的致命伤,它使我们活在狭隘和恐惧之中。如果我们不吸取西方文化中好的东西,我们依然将落后于西方,永远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作为占全球四分之一的十三亿人口的大国,我们将始终不能为人类做出合乎我们地位的贡献,这甚至是件十分羞耻的事情。”
“你怎么一谈就谈到这样大的问题上来,我们不懂!我们不关心全球,我们只关心我们中国。你这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自己都没顾好,却关心起全球来了!”建升说完讥讽一笑。
“你这个问题是谈得有点大了;我们真的还有些不懂,”建康补充说。“我们一向也很少关心这些事情,我们操心自己赚钱吃饭都操心不来。不是有哪个名人说过吗,每个人努力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这个社会最大的贡献;同样的道理,我们中国把我们人民自己的生活过好了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我相信这是个确却的真理!”
“我们中国也并不是没有宗教,像儒家也可以算是一个宗教,”建和说。“我们中国人一直以来都是尊崇儒家的。”
“宗教应该是一种更崇高的东西,”建文说;“我们的儒家思想文化一般来说只是一种政治思想文化和人伦思想文化……”
“你这纯粹是崇洋媚外!”建升起劲地叫道。
“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建康不无神秘地讥笑说,“很激进;用当下时髦的话说,你就是‘愤青’哪。”
“我和愤青是不沾边的;这只是你们强扣在我头上的帽子。”
“算了,扯点别的吧,”建和说。
“你现在就别操心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了,你只操心你自己的婚姻大事吧,这才是最正经的事!”建升既严肃又带劲地说,显然还想以此奚落他。“什么时候去女方家上门啊?那女孩的确还不赖!”
“明天就去,”建康怪乐意地接过话说。
“明天是元旦,好日子!最好明天能把她领过来!”建升说。
“他还没有这个信心,要不你过几招给他?”建和严肃地说。
“他脑筋太死板,而且也太一本正经,”建升说,“我就是教给他他也不会用。……反正追女孩嘛,最重要的就是脸皮要厚,必要时还要死缠烂打,这样才能成功。”
“对这个女孩你这回还满意吧?”建康问。
“还满意,”建文说。
“那就是还有一些不满意了?在哪方面不满意?”建康探究地问,双眼紧紧斜瞅着他。
“满意。”
“我听说她性子好像有点恶呢,是不是?而且也没什么文化。”
“不算太恶,还可以。虽然她没什么文化,但人很灵慧聪明。”
“这还谈什么,这回可被你逮着了!”建康说,“你老兄真是艳福不浅哪!”
“争取今年年底把婚结了,也让我们喝喝你的喜酒!”建升说。“你看,我的孩子都五六岁了,早都会打酱油了,你也是该抓紧了!”
“是的,是该抓紧,”建文回应说。
“湾子里现在也就你和建雄还有那个大我们几岁的海涛三个人还没结婚,”建和说。“我们以下的就是建武、康康、光明这几个读过大学的还没结婚,其他的连二十来岁的都已经结了不少,”
“妈的,”建康说,“现在结婚的也都结的太早了,搞得现在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了!看来我们也得抓紧啦!”
“你现在快满二十七岁了吗?”建和问。
“还差两个月就满了。我比建武大一两岁吧。我现在都要吃二十八岁的饭了。真是可怕啊!”
“也是可以结婚了。我是二十六岁未满结的婚。”
“你还谈什么,现在就只操心怎样赚钱养家;我们的老婆却还不知在哪里呢!”
“你们的总在那儿的;你没看见建文都快三十了还找了个二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孩吗?你那么急干什么?”
“不急能行吗,打了光棍怎么办,那可不是好玩的呢!现在女孩多么少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建升意含训诫地补道。
“是的,我打算这一两年务必要谈到朋友,当然能够结婚最好。你呢,建武?”
“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你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建升从鼻孔里很响亮的笑着恭维道。
“你谈的那个女朋友呢,谈得还可以吧?”建康问建武。
“吹了……我们性格上有些不合……”
“什么,吹了,这么快?才一两个月吧?”
“嗯,一两个月。”
“可我感觉那女孩很温柔啊,一定是贤妻良母的那种!你的要求也不能太高嘛!”
“我没有你的要求高。你要求身高不低于一米六,五官顺眼,大专文凭的,我可没有这么高的条件。”
“可你谈的那个不低于这个要求啊,你都还没要!要是换了我,我想我就满愿意了。”
“要我看,你们这都是有些眼高于顶,”建升插嘴道,“等到你们挑到三十多岁了,事业事业也没有所成,你们什么也不是,你们就知道厉害了。我同事的一个哥哥,他也是大学生,熬到三十五六岁了,最后没办法,就随便找了个发廊里的洗头妹结了婚,谁不把他糟践的成一泡臭狗屎!你们现在还可以挑可以选,你们还没到那份上,等到你们也到那份上,你们就知道痛苦了!”
“你们哪,找朋友的要求真的不能太高,”建和补充说。“像我和我老婆结婚时,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感觉大概能在一起过日子就结了。而且我凭我的经验来说,两个人的感情有时是结婚后培养起来的。”
“都是普通人么,哪有那么多情呀爱的可讲,”建升说。“说白了,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就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老有所依。这才是实质,其他的都是瞎扯淡。”
“你这纯粹是动物论么!”建文不满地指斥他。
“人就是动物么,”建升说,“你以为他是多高级的东西。”
“你这是对于人的亵渎。”
“那也是很实在的亵渎,是当得起的那个亵渎。”
“你和你老婆结婚就是抱着这个想法结的吗?”建武挺好奇地问,一半也想替哥哥避开他们刚刚谈论的问题。
“嗨,不怕你笑话,”建升说,“大半还就是这么想的!我那时都二十四五了,之前相了好几个都没相成,不是人家没瞧上我,就是我没瞧上人家,我终于慌神了,心想再不能这样黄下去了,不然打了光棍怎么办。最后遇见我现在的媳妇了,虽然人长得不好看,身材也粗粗大大的,可是老实善良,脑子也不笨,我想就她得了,我也就是这个命。不过我当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女人虽然不能给我长脸,可是居家过日子绝对是把好手,没话说。这不,你们瞧瞧,我的预测没错吧。我现在甚至过着一种享福的日子,比起一般的人都享福呢。我在家我就是爷,我说了就算,我掌着家,不像那好些人,天天在家像个孙子,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有的还要帮忙做家务,打个小小牌还得伸着双手向老婆要钱,这在我是没有的节目!我在家什么也不干,什么也用不着我来干,一切她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我只管饭熟了吃饭,衣服脏了往那儿一扔,我差不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在家就是这个待遇。我的选择不差!”
“你确实是享福,”建武恭维说,“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俗话说,‘家有丑妻是无价之宝’么!”
“每个人都要知命(或认命),”建升说,“不知命就是苦啊!人和人是有所不同的,有的是龙,有的是虫,命运当然不会一样。能认清这个道理,就是解脱痛苦的开始!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一个是贪,一个是愚,贪会导致人深陷欲望的深渊中,而愚则会使人看不清人生世相。这两点,在我身上一样也没有。我可比谁都精着呢;智就是乐啊。我是‘乐天知命,故不忧’,故不苦。我甚至常常可怜那些堕入尘世万劫深渊中的人;真的,我很可怜他们!”
“你的思想确实有着一股道家思想的味,那你又怎么看人在尘世间的奋斗?”建和挺感兴趣地插进来问,可能想逗逗他。
“这个嘛,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建升说,“要掌握其度,过度则错,过度则苦。人是为什么而活着,是为财富而活着吗,是为名声而活着吗,抑或是为子孙后代而活着吗?我看这些都不是,全是痴人说梦,只有鬼和笨蛋才会相信这些话。我看哪,谁不是为自己而活,谁不是为实实在在的现在而活?现世的物质满足和精神满足,才是每个人切切实实最关心的事情。道家思想的精髓就是逍遥自在,天人合一,说白了就是讲如何愉快的对头的生存。它是实在的,切实的,不像儒家的那一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呀,什么“修身治国平天下”呀,真正的普通老百姓谁管这些事,他们管自己吃饭还管不来呢。所以呀,我还是觉得我和我们道家的思想更亲切。”
“那你的意思是说人的一生的所有奋斗到头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建和严肃地差不多很纳闷地问。
“可以这么说,”建升说,“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就是这么看的。”
“那我看这只能代表你自己的看法,”建和说,“甚至是你的自我安慰。对于那些大实业家、大思想家、大科学家而言,人生的奋斗显然是有意义的,他既实现了人的自我价值,也实实在在的造福了社会。道家的思想其实是有些消极避世的,我不大喜欢它。我是没本事,我要有本事我也会好好干一番,不像现在这样悲观丧气。”
“悲观丧气也是我们中国思想文化的一种通病啊,一种阴柔无力的病!我憎恨它!”建文脱口说道。
“你真是忧国忧民啊!”建和肃然起敬地回应道。
“他呀,我看他是喜欢这样假模假样!“建升说。“自己的心都操不完,还总操这些中南海的心!他如果稍微正儿八经的,对自己的事能多上些心的,他能至于搞到现在还没结婚吗?至于这个,他能不能一定谈成还悬着呢。如果他还是照着他那个七挑八选的性格挑下去,保准又成不了!”
“是的,我的哥!”建康说,“再不能要求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女人是用来过日子的,不是用来当花瓶做摆设的,也不是用来和你高谈阔论、讲人生大道理的。行了,这个一定干上,我们年底等着喝你的喜酒。我们都为你急!”
“这可是说真格的,建文,这个大概可以就结了算了,”建和说。“不然越往后走,可就真的越危险了。我知道,你的性格有些偏理想主义,可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有时我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正像现在流行的,‘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确实是那句话。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我想这句话你应该懂。”
“我现在就降低了择偶的标准,”建康紧接着说,“我现在只要求身高有个一米五六七,五官端正,中高中文凭的就行了。我现在真是这么想的。”
“你尽在这瞎扯!”建武插嘴道,“你不是一直要求身高要起码一米六,漂亮点的,大专文凭的吗?你怎么会突然降了?况且你还即将在武汉买房呢!”
“是的,是真的,我的要求真的降了!”建康俨然说,“买房又怎么样,现在在武汉有房的多的是,我占什么优势,要文凭没好文凭,要相貌没好相貌,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像我们这样的,就是处在最末端的,我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我不痴心妄想!”他说完乖巧的嘻嘻笑着。
“你这是叫有自知之明是吗?”建和笑问道。
“不错,正是的!”建康说。
“我总说过,人不能太高看自己,正所谓抬得越高就摔得越狠!”建升垫补了一句。
“那照这样看,你今年就能领一个回么!”建和说。
“房子还没买,能那么容易吗?”建康说,“我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打算在哪儿买啊?汉口还是武昌?”建和问。
“这事还早着呢,”建康说,“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你可别给我瞎唱出去了,到时没买挺丢人的!”
“有什么可丢人,”建和说,“况且这不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