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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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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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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与旧》连载

第一十九章 出走

第二天清晨,六点钟不到,建文就醒来了。他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直感到如梦似幻。他居然真的可以走出家门了,今天就要走出去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他并没感到多少激动欢喜,相反倒是那样不安和凝重。他仿佛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出走,或并不真正想出走。他的身体在战抖。他认为自己的心情甚至是痛苦的。

父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气急与沉重的表情。他们都没怎么跟他说话。家内外的气息从来没有这样寂寥冷清。他身体战抖的更厉害了。他下楼去收拾一两件衣服,母亲也恰好在房间里,在五斗柜里翻找一件什么东西。他轻轻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一点大的声响也不敢发出,更不敢瞧母亲一眼。他原以为或许会再次挨顿父母的大骂,或是他们干脆不会理他,但没有这样。母亲在随后给他做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父亲嘱咐他,武汉的冬天天气冷,无论出门和在家里都要穿暖和些,不要把人搞病了。他的心一下子软化了,那种和美家庭带来的安逸满足的温情直冲撞他的心灵;他感到那样幸福,甚至对于真要出门产生了瞬间怀疑的念头。

他准备出门了,提着箱子走出了大门。妈妈从屋里撵了出来,手里擎着一件还悬有衣架的灰格子西服,对儿子关怀备至说道:

“你把这件衣服带上;别在外面穿得破破烂烂的,让人瞧不起!”这件灰格子西服在他的衣服中要算好的,是他这两年每逢相亲总爱穿的一件衣服。妈妈爸爸也都觉得他穿这件衣服最好看。

建文的心被妈妈的这个关切的举动一下子击中。原来妈妈是多么关心他牵挂他呀。她以后将多么为他担忧!他心头酸涩而温暖,眼眶濡热,差点落下泪来。他感到如此歉疚不忍,甚至有种想留在家里的冲动。末了,他在心里给妈妈跪下了,痛陈他的罪责,请她原谅。

他来到了乡街市上,街上空荡荡的,行人不多,一边静静歇着两辆破旧的麻木,也没见有一个认得他的熟人。他心里一阵轻松,赶紧叫了一辆又旧又小的,就上到车上去,叫司机往镇上开。

他认得这个司机,对方就是这街市上的,是个瘦子,人很老实,话也很少,常年都穿一件破旧的灰色西服;他曾坐过几回对方的车子。他这会儿拎着个大包出门去,多少勾起了这个司机的好奇,他无疑也认得建文,于是就问了建文一句:

“你现在是要到哪里去呀?”后者很有把握他这是到哪里去打工。

“到武汉去,”建文想也没想,就回答说。

“唔,”司机很老实地应答了一声,就不再关心这事,一直专心地开他的车。

车子里太安静了,就他一个人,车子一路颠颠簸簸的更让他觉得寂寥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和这司机攀谈几句。

“现在坐车出门的很少吧,”他问,虽然他明知道这句话问得很无聊,甚至等于是废话,但还是忍不住想这么问,就像这么问能得到很大乐趣似的。

“现在还哪有出门的?都是大包小包拎着回家的!”司机一面开着车,一面回答道。

“也不见得,总有一些要出门的……有的还有一些别的事。”

“那也是。不过像你这样真算是勤快的,快过年了还出去挣两个!”

“我不是去挣两个,我是……我是给人帮忙,”他极力澄清道,生怕别人误解了他似的。

“做什么?”司机颇为好奇地问。

“给人看游戏机场子,”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道。他以前给一个亲戚看过几天游戏机场子。

“噢,这时可能生意正好,学生们都快放假了。”

“是的,正是这样的,所以才叫我去。”

“这可是个挣钱的门道!记得以前我们这学校附近有一家,一直生意火爆,学生们下了课的功夫都跑来玩个回合,后来网吧开起来了,生意才谢下来,终于搬走了……”

建文到了镇上,过了早,就在鑫旺超市大门旁边的一个水果摊旁静静等车,这里是去往武汉的客车的途经站点地方。他错过刚才发过去的一趟车,现在只好等下一趟了。摊主是个年轻的模样标致的微胖姑娘,大概已婚,在这儿做水果生意已有四五年,他在这儿买过多回水果,算是老顾客了,她应该认得他。因此,当他拖着箱子走向她的摊前,猛然看到她穿着一件新的大红色羽绒服站在水果摊前忙着给顾客称水果时,他变得那么敏感惊恐,生恐她把自己给认出来。其时她的摊位前过往行人也很多,她的摊位旁也有好几个坐着站着等车的旅客,一派吵吵嚷嚷的情景,但是尽管如此,他差不多还是低着头偷偷地踅进她的水果摊的地界的。他像一个贼一样悄悄地拣了一条空着的矮板凳坐下来(这是摊主为了方便旅客歇脚等车也为了招揽生意而预备下的),就一动不动,也不敢左顾右盼,甚至几乎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摊主发现。他很不安,窘涩,但是很快他就忘了周围的一切。

终于,客车来了,他提起行李箱,坐上了去武汉的客车走了。他今天在这里等车去武汉还是被许多认识他的人发现了。他们主要是麇集在这里等客的曾载过他的麻木司机们,以及住在这附近的一些常住民。当然还有这个卖水果的年轻姑娘。他今天拎着个大箱子出门去,一个人形单影只的,首先引起了这个卖水果的年轻姑娘的注意和怜悯。他乘坐客车刚走,她就在一边兀自喃喃说道:

“这个男孩——也许有三十岁,可能已不适合叫男孩了,估计是个单身吧,总是一个人坐个车出出进进,从没见领个女孩!……真是个可怜的单身狗啊,这快过年了还跑出去,单身的人总积蓄不了钱,也无牵无挂,所以现在还出门。真是可怜!”

一个路过的中等个子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说:

“这都是不结婚害的,谁叫他不结婚呢!”

另一个路过的模样尖刻的青年男子说:

“活该!单身狗!”

卖水果的年轻姑娘同情地说:

“我认得他,他常来我这儿买水果,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怪可怜兮兮的!”

一个载过他的圆脸的麻木司机歪坐在他的麻木驾驶座上嘲笑着恶狠狠地说:

“我也认得他,他常坐我的车子。这种人就该遭到鄙视!”

鑫旺超市里靠近大门口售香烟杂货的柜台上一个美丽的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售货员说:

“我也认得他,对他很有印象,总看见他是一个人来买东西。有一回,他大概是要上门去女方家——因为他穿得西装革履的,人的精神气象也像是那么回事,这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他一下子买了应该有两百多块钱的东西吧,提在手里都提不下:他先把那一大堆东西放在地上弯下腰去捋了好一会儿才提走。我对这事印象太深刻了。而且他当时好像还很腼腆害羞的样子,就像怕人知道他这是去女方家上门一样。怎么,他到如今还没结婚吗?那件事都又过去两年了吧!”

卖水果的年轻姑娘说:

“应该没有吧,我从没看见他身边有女孩过。他来镇上总要经过这里,我每回都能看见他。”

一个等车的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孩关怀地问:

“他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一个比他年长些的青年旅客讪笑说:

“哼,反正不是去相亲!”

一个面目慈善的中老年妇女凑上来同情地说:

“真是可怜,都这么大了,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另一个面目慈善的中老年妇女在一旁叹惋说:

“他还把他爸爸妈妈给害苦了!真是的!”

一个胖胖的水果摊女熟客狠毒地说:

“这种人不会落得好下场的,保准打一辈子光棍!”

另一个矮矮的水果摊女熟客解气地补一句:

“当然不会落得好下场!……”

他发现他其实还在等车,并没有走;他已经等了好久了,甚至等得有些寂寥!这时,一个惊喜的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叫他的名字。他吃了一惊,连忙望向那人,原来是他的一个小学同学!他似乎刚从街心办完某件事过来,现在正打算乘车回去。建文已有多年没遇见他了,但知道对方早已结婚,有两个孩子,日子过得一向还行,他是个木工,可能至今都在干这个。他现在看上去比以前更精神焕发,高高微瘦的个子,面庞白净,衣着体面入时,就像已转行干了更好的事情。但他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快言快语、读书很差劲的大老粗。

“呀,张建文!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里?”对方十分欣喜地说。

“我到武汉去,”建文仍然坐着。

“都这会儿了,还到武汉去干什么?”

他最终没能瞒住他。后者知道了一切,惊讶极了,就劝他回去。

“呀,我的天,”这个同学惊叫道,“你居然是为这个出门!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呢?现在都发展经济,都在想着怎样发财挣钱,你还搞这个有什么用呢?”他其实对建文一直热爱写作的事并不知道,但是建文读书时学习好是出了名的,他因此对他搞这个并不感到特别惊讶。“真是的,我真佩服你,老兄!你这样走出来就不怕你爸爸妈妈担心吗?你都这么大了,都快满三十了吧(你和我同龄的,我记得我比你还大两个月),却还不思结婚,把心思放到别的上面,这叫你爸爸妈妈有多着急呀。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到二十来岁了就一门心思的扑在谈朋友找媳妇上,生怕过了年龄娶不到媳妇,有时因此睡觉都睡不着,因为身边的同龄人也都在一个个在找媳妇么,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娶不到媳妇?你脑子没有哪里坏了吧,怎么还老记着搞这些事情呢?这件事情什么时候都能搞——即使不搞又有多大劲呢,结婚却是只有趁现在正年轻的时候才能做的事,况且你现在都已过了正年轻的结婚的黄金年龄,你居然还不放在心上,还在拖拖拉拉,别到时候真的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再后悔可就迟了呀。走吧,老兄,不,你比我小,应该是兄弟!走吧,兄弟,别蹲在这里了,跟我回去吧,别去武汉了,你爸爸妈妈会多么担心啊,你再怎么说也得为他们着着想是不是?”他说着就弯腰去拉建文,挽着他的臂弯。

建文甚至恼怒起来,使劲挣脱他的手。这个同学吃惊不已。

“我不回去,你别拉我!”建文对后者叫道。“你怎么劝我也不起作用的,我已经听够了你们这些陈词滥调,它只会软化我,使我更加懦弱无力,我已经被它害得够苦的了,我就是为此才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它,因为这些思想的熏染影响,我可能早就走出来了,不至于直到今天才出走。就是今天走出来,我也是费尽艰辛才走出来的;我终于从我自己的魔窟中走了出来,我终于战胜了我自己,你却要让我回去,那不是要我灭亡吗?甚至可以说是堕入到了那种万劫不复的灭亡!这是再怯懦也再可耻也没有的行为了!这办不到!”

“嗨,你这家伙!谁要你去灭亡,什么死呀活的,我瞧你真是给读书读坏了神经!走,跟我回去吧!”

“我没有读坏神经;只是你们都不理解我。我很孤独!”

“是呀,你既然知道自己孤独凄惨,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做这件事情呢,还是趁早丢弃了它,这样多么轻松!”

“我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永远不可能丢弃它,我丢弃了它也就等于丢弃了一切,丢弃了我的整个生命。或者换句话说,我离家出走去写我要写的书这件事仅仅只是‘一件事’吗?不,它已是我信仰(或理想)的一部分,是我的信仰在一个实际行为上的体现,并且这个行为——也就是说写作,我相信,我将毕生保守它,因为保守它就是保守我的信仰。它就是我的信仰的自身工具。”

“总之,你说的这些我全不懂,简直感到很莫名其妙!我只知道,你这一走,是对你爸爸妈妈的巨大伤害,甚至也是对你所有亲人的很大伤害!你的这个离家出走的行为是残酷无情的,甚至也可以说是很不人道的!……”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危言耸听!”

“怎么没有?恐怕实际情况比我在这儿说的还要严重许多倍呢;他们或许每天都要寝食难安,甚至以泪洗面呢!”

“你滚到一边去!再不要说了!”

“你就是不要我说我还是要说,你做了错事难道还不让人说吗?我还要把你搞回去,非得把你搞回去!”这个同学说着就欺身过去要使劲拽他,他厌恶地冲他一摆手道:

“你敢!”

建文差点喊出声来,并扭动了下身体:他把自己惊醒了。他不禁烦躁而愤恼地把周遭打量了一下,一些人还是像刚才一样耐心的等车,拥拥挤挤的。他坐不住了,就站起身来,朝一边略空旷的地方走去,在那里有一个早点摊,几个悠闲无事的老年人正围坐在一起过早,一边热闹起劲的谈着某桩事情。他不知怎的,在一边来回踱了几圈,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那里。他好像很无聊,很想听听某件新鲜事情。他走了过去,很仔细地听起来。原来附近有个村子征地,有一户人家兄弟两人因为分款不匀,大打出手,哥哥失手用一把小矮凳一下子把弟弟打成了严重脑震荡,住在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一个礼拜了都没出来,虽然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以后很可能会半身瘫痪。

“哎,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一个瘦小的穿得脏兮兮的老者慨叹道,“为了多争那点钱财,倒还把命赔进去了,不值啊!”

“这确实不值,确实不值……”一个仪表堂堂的老者回应道。

不知怎的,建文突然十分厌恶了,一点也不想再听。他决定要走了,可却又很冒失地问面前的一个健谈的老者:

“请问您一下,那被打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那老者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突兀的这一问在后者看来多奇怪啊!

“是弟弟。你的耳朵去打苍蝇去了吗?”老者粗鲁地不客气地回答说。

“哦,那到底是哥哥多贪了钱还是弟弟呢?”他居然又问道,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原本可没想这么问。

“是哥哥。”

“那这个哥哥也太不像话了。古话说,‘长兄如父’,他倒好,却做了坏的表率,真是太可恶了。”

“现在这年头,一些人还讲什么‘长兄如父’?钱就是爹,比什么都好;那些讲这些礼节道理的都是傻子!”

“那您知道到底为多少钱才至于成这样的吗?”他又问道。

“为多少?也就是几千块钱吧。”

“不值,那真的太不值了!”

“有什么值不值的!人就是这个贱东西,常常能为几块几十块的蝇头小利争得大打出手,闹出人命,何况这是几千块钱呢!他们没闹死就算好的!”

“那他们是哪个村的?那个被打的弟弟有多大年纪?”

老者又打量了一下他,突然有些惊觉起来。

“你这个年轻人,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倒像个新闻记者,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就是好奇问问,”他态度极谦和地回答说。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新闻记者在这搞新闻调查呢。要是的话我还不告诉你,不是的话我就跟你说说。他就是这镇子附近永光村的,年纪不大,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年轻力壮呢。你现在晓得了吧?”

“知道了,谢谢!”

“谢什么,我又没帮你什么!”

他没待老者说完,就掉头离开了。可是现在,他吃了一惊,他竟空着手把他的行李箱丢在那里好半天也没管,也不知在不在呢!而且,他这样一个年轻人,却岔在那一伙老年人的边上和他们热情攀谈,也多少不像样子。他把自己完全暴露了,现在可能谁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在这儿等车去武汉的年轻人了。他性情向来端庄,甚至有些腼腆,以前可很少有这样随便和人搭讪谈话的习惯,因此他又羞又恼,脸都涨得通红。他立即走了过去。还好,行李箱原地不动在那儿。他又等了一会儿,客车终于到了,他把箱子先放在车子底部的行李舱下,然后上了车,找了个座位,就坐下了。

车上并不拥挤,甚至还有好几个空座位。他坐在车厢靠后的一个双排座位上,就他一个人。少顷,一个坐在他右手边靠窗座位上的脸色孤寂的老年男子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并立刻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太怕遇见熟人了,却不巧偏偏遇见了一个!后者是他的一个小学兼初中同学的爸爸。他们向来相互认识,有时还能照上一面,后者知道他在干什么工作,甚至也知道他还没结婚!他最怕遇见这样的熟人了。这个同学读过大学,一直做保险推销工作;他也是至今未婚,他是家中的独子。同学的爸爸大概五十四五岁年纪,中等壮实身材,脸盘很大,皮肤白净,但微显蜡黄;他神情威严冷峻,着装不差,一点不像个土里土气的农民,一看就知道曾经见过些大世面,阅历丰富。但是,在他的神情间,却明显有一丝隐约可见的常人没有的凄冷之色,使他看上去显得冷漠孤僻,谨慎寡言,不爱与人接触,就像大多数为儿子大龄未婚而忧伤甚至往往觉得低人一头的父母一样。开始,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好久不敢扭过头去,生怕他把自己给发现了;而且,他也看出,对方也巴不得没有任何人来跟他说话。可后来,他考虑到这样躲是躲不过去的,一旦先被他瞧见倒更加尴尬不说,还多少显得有些失礼,所以,他就决定随便和他搭讪几句。但是他心里太清楚了,他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问到他儿子的婚否情况;他可以和他谈点别的,就是不能谈到这。在这一点上,他可是比谁都要精呢。

“伯爷,您这也是到汉口去吧?”建文欠过身去,谦恭地跟他打招呼。

“啊,是你,”同学的爸爸看到他了,很平静地说。“是的,到我彬彬那里去,捎点家里自产的东西给他。”

“他还是在做卖保险的工作吧?”

“是的,还是在做那行。”

“他做得还可以吧?”

“还可以。你也是到汉口?”

“是的。”

“哦。”

同学爸爸就不再做声了,再次威严冷峻地绷着脸,正襟危坐,昂着头,专注地望着正前方。他对了解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有兴趣。建文一点也不奇怪,同学爸爸冷淡的态度,他甚至早就预料到必然会如此。再说,他本人不也是小心谨慎、生怕对方多问闲话的一副语气吗?他很高兴自己已从这件事中解脱出来,可以彻底自在清静下来了。可是不一会儿,他的思想再次回到这件事上来,准确的说是回到这个伯父身上来。对方给他此时的深刻印象已搅得他十分不安,他感到一种对父亲的深深的罪责感。

“这个伯爷多可怜啊!”他不禁在心里叫道。“也是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父亲!他就正像我的爸爸!他这会儿该多担心牵挂我呀!……哦,天呐,我这一走,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的!……”他不禁打起哆嗦来,抑也抑制不住,甚至很长时间里,他都没从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就到了武汉城区。建文透过窗外看到,城市沐浴在上午明丽的阳光下,显得喧嚣闹攘,又清新生机。他感到轻松些了,但也更感到沉重不安,颇为压抑。他也一点没体会到终于走出家门的激动和快乐,这倒让他多少有点诧异。他认为,这或许是还没有正式在武汉安定下来写作的结果。他寄希望于他能早些安定下来,尽快写作,因此在心里念念祈祷着。

“可是,我多么软弱啊!”他马上注意到了这点,批判自己道,“我简直像个胆小的瑟瑟发抖的可怜虫!这太可耻了!如果我老是这样的话,我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去的,就像去年顶不住压力自动放弃那个小说的写作一样。不,这是绝对不行的!我已经走出来了,就决不可再走回去了!我当最警惕的就是这点,无论如何我都得挺住!我当从现在起就努力改变我自己,以此刻为我新生的起点!……”他这样对自己说过之后,心情才平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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