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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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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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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与旧》连载

第一十四章 分手

今天是元旦,建文要去城里见徐培,这是怎样的一个日子呀!早晨八点钟整,他顺利地出门了:他没有让父母看出一点的异常和不热忱。可是,他刚一走出门去,就突然感到多大的厌恶啊。不仅如此,他也注意到,今天走出门去,这在他身上引起了一种直如如临大难的恐惧和颤栗,使他那么难受。他的心情是如此凝重的。他走上了村路,走出了村子,早晨旷阔的田野和僻静的村路展现在他面前,但他几乎视而不见。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的时候,突然感到有种似乎越来越强的恐惧不安袭扰在心头,甚至连同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开始,他以为他是在担心父母,害怕他们会因这推掉亲事而伤心欲绝,大发雷霆,但很快他发现,除了这点外,他其实还有些在暗暗担心自己,为自己以后在婚事上的前途未卜而担忧!这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羞赧得心里直发起烧来。

“呀!我的天,我还多庸俗啊!”他在心里对自己嚷叫道。“我居然还在为这件事而担心,我真没出息!看来我受传统的影响还多深啊,真是深入骨髓。如果我不能摆脱这种影响,我的一生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和出息;我也没做到为自己所满意的自己。……”他在发现了自己心里还残存有这样的一种顾虑后,心情简直更糟透了。

九点钟,建文到了城里。他和徐培还是在初次见面的天桥米酒馆门口见面了。徐培竟早到了一会儿,在那里站着。他心里更心怯得厉害,他该怎么跟她说出口呀。他一眼就看到,她今天穿了一件新的淡黄色涤纶面的羽绒服,脚上的黑色靴子也是新的。她几乎欢蹦乱跳地来到她面前,还一边朝他欢快地挥手;她的心情看来好极了。他看到她的脸被明丽的衣服衬得红润娇艳,脸色单纯无邪,他当时心念一动,真想伸出手去牵起她的手。他几乎就要这样做了,但他终于没有这样做。他觉得她这时多可爱呀。他想牵她的手并非出自一时的情欲。他们在米酒馆吃过早餐,然后一起逛文化路口的新华书店;建文想给她买几本书,这两天来他一直就这样想。他对她有那么深的歉疚,甚至对她有那么深的爱情,他认为他应该用某种恰如其分的方式表达他的哪怕一丁点的心意。他们在一起行至书店的途中,一直肩并肩走着,但并不挨得很近,建文害怕靠近,他也为此颇感痛苦,可是他有时瞧瞧徐培,她是那样天真无邪,对此浑然不觉,甚至还那么高高兴兴,他的痛苦就更增加数倍了:他感到他正要伤害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啊!他的心就痉挛着疼痛起来。

他们走到了书店门口,徐培又兴奋又胆怯,俨然是头一回逛书店的模样。她在进门之前,甚至胆怯地停了一下步,扭过头朝建文瞧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问:“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我可是第一回逛书店呢!”她的可爱的模样再一次强烈撞击着他的心灵;他觉得他是那样爱她,他甚至愿意献出整个生命的爱她。他朝她柔情一笑,就像一个慈蔼的兄长一样。她似乎很幸福,羞红着脸低下了头。他们走进店里,徐培感到那么陌生,敬畏,她不敢大步走路,说话也悄声细语的,她的虔诚的羞怯的姿态,她的久久不散的布满红晕的脸,都给建文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她瞅瞅这本,看看那本,她感到那么欢喜和不惑,却很少拿起一本翻开来认真看几行,她似乎认为这些书都极神圣,她对之心怀敬畏之情,她不敢随便去碰触它们。她的脸一直红扑扑的,她似乎一直就那么紧张、羞涩了,才至于此;这引得建文禁不住不时拿眼瞅她,那是满怀爱意的、充满留恋的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甚至引起他对自己的反感。可是有两回,徐培无意望见了他正在瞧着自己,羞得什么似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给徐培选了四本书,那是周国平的《安静》、沈从文的《沈从文散文选》、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和《梦里花落知多少》。可是徐培坚持只要两本;她解释说,她怕自己看不进去让他浪费钱。他真是感动极了。

他们从书店出来,就一起去逛后湖公园。

他们到了。建文决定在这里跟她说出一切。他的心开始怦怦狂跳起来,他的腿也莫名地发起抖来。他在下那几步进园台阶时险些踏空栽倒。他吓得燥了一身汗,此后他一直心神不宁,身体发热;他的额头上甚至渗着细细的汗珠。他不再能轻松自若地和她说话了。他的罪恶感越来越强,有时就像快要使他窒息一样。他不时心不在焉了,有时他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有时他把一句很简单的话说得磕磕巴巴起来。但是好在,徐培像是没太注意到这些;她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他们沿着湖边已信步走了好一会儿了,徐培率先找了一条在树荫下的长木椅坐下,建文也跟着一起坐了。建文看到了她那张正含娇羞的脸,她在微微喘气,脸上红扑扑的,她可能走累了。

“你真美!”建文突然脱口说,他感到这句话仿佛不是自己说的,又吃惊又羞窘。但是,他也很清楚,他想以此为题,对她讲出一切;还有,他也一直都想通过对她说出这句或与这句话类似的赞美她的话来,以此表达深藏于内心的歉疚之意。

徐培笑了,更娇羞更甜美地笑了。她似乎已等了这句话太久;她的感动溢于言表。

“你怎么突然嘴变得这么甜,我可有点不适应呢!”她甜蜜笑着望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他只憨厚地笑笑,没有回答。

“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她先问他,但脸羞得绯红。

“十一点多钟吧,”建文回答。

“我昨晚也睡得挺晚。”

“为什么?”建文想也没想就问。

“……不为什么……”她羞涩地回答,但她的表情却把什么秘密都说了。

建文非常不安了;他低下头去。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怎么看你有点怪怪的?”

“没有啊……没有……”

“还说没有呢,我都看出来了。你说谎话可骗不了我。”

建文沉重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到底有什么事?”徐培禁不住心慌地问。

“你记得前两天我跟你提想写作的事吗?……”

“记得呀……”徐培连忙接口说,似乎生怕他会接着说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建文的心疼痛起来。

“我想写作……在婚前写作那本书,你真的不能答应我吗?”他感到就像有谁往他心口猛捅了一刀子,那是强烈的罪恶引起的奇异而剧烈的痛感。

“不能,我不能!”徐培顿时挺激动地说,“我跟你说过,我不能等你那么久,我爸爸妈妈也不会同意!你怎么还跟我提这件事呢?”

“可是我真想在婚前做完这件事,这是我这一两年一直的愿望。”

“可是它比结婚还重要吗?你看你都多大了,马上都三十了呢!我真搞不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建文佯装伤感地喃喃自语说。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干嘛还要提还要问呢?你这不是故意让我不高兴吗?你还是把这个心思先放下来,等以后再说。”

“我真痛苦,我很喜欢你,我也相信我能一直喜欢你,”建文知道应该这么说,他不能伤她的心,“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放弃我的写作。你也许真的不能理解,可它对我却非常重要。”

“我看出来了,你是宁可选择它也不选择我是不是?……你难道就不能结婚后再写它吗?”

“……不能……”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急?为什么一定要在婚前写出它,为什么?”

“我怕结婚后写不出来,没时间写……”

“你是怕我以后会妨害你写是不是?”

“……也不是的,我更怕我自己会被生活磨得没有写作的热情和能力,”他不想完全说出真话,害怕伤害她的自尊心。

“好吧,在你心中,写作远比我更重要,你之前对我说的话全是假的!你去写作吧,我不恳求你!”

她发怒了,但她的委屈和伤心的眼泪却违背她的意志从眼眶中悄没声息地流了出来。

建文不知所措了。他的心疼痛得抽搐起来。他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终于说。“我让你伤心了,也让你失望了,我真该死!……”

“你早知道会这样,你就不应该在那天和我见面,”徐培埋怨道,差不多要哭出声来。

“是的,这就是我很可恶的地方!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自己,我太懦弱了!”

“我心里其实一直就有某种不安,我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有差异,我们最终不会走到一起的,结果这预感还是应验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不再为这事而有疑虑了……”

“不是这样的,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你是这么纯真美丽,我是多么喜欢啊。如果我不写作,我会多么欣喜满足的投向你呀!”

“你别再对我说这些好听的了,我不想听;全是假的!我不相信你!”

“我没说假话,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这时真动了感情,他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觉得你是那么好,那么美,我只恨我有这该死的写作的理想在身!”

“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也是一个很不简单很不平凡的人,我其实打那天起就看出来了。你人心肠很好(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也很有理想,我也很钦佩;你的心在远方,而不在眼前,你也许心真的很崇高,我不懂,甚至也不能理解,但是它也纠缠着你,使你不能轻松……我希望你能早日完成你的这个多年的心愿吧。”

“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能理解我!我真的很感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激和崇敬之情!……”

再多坐一分钟对他俩来说都无疑是最痛苦的煎熬!徐培立刻表示要走了。她双眼中还噙着泪。建文请求她和他再在一起吃顿饭。他太愧疚。但无论建文如何坚持,徐培都不愿意。她甚至连书也不要,她固执的要塞给他。建文却死活不收,她才收下。

他们一起往回走,建文送她到天桥下面的公交站点坐车。他们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徐培那么痛苦,而建文却更多被巨大的心事烦扰着。

他们到站点了,公交车一会儿就来了。徐培上车了,建文都跟着走下了站台。但徐培没有回头,直到坐到车后靠窗的座位上了,她才稍稍朝建文侧过脸来,留恋的但异常迅速的瞟了他一眼。她可能以为他看不见,其实他看得那么清晰,她眼圈红了,正流出一线细细的明亮的泪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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