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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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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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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与旧》连载

第一十七章 兄弟之争——表白信仰

一整个下午,建文都处在惊惧不安中。杨翠云一直坐在堂屋靠墙壁的椅子上怄气;中午她也没有吃饭。之后建文的大堂伯母、英芝和建文的二堂伯母来劝慰她,近邻邬三妈和周大婶也来劝慰她;四点钟,建武赴毕同学的婚宴回来,也一直陪在她身边。建文在楼上一直竖着耳朵聆听下面的动静和谈话内容;他对他们谈什么甚至一句也不愿落下,他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

他最主要的还是在聆听妈妈的每一句话,包括她的每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他都尽量捕捉到。他太害怕他的这一行为已深深伤了妈妈的心。

约三点半钟,建文不再听见楼下噪嚷嚷的谈话声了,来劝慰他母亲的人都走了,楼下一片死寂,他的神经高度紧绷起来。他产生了幻听,似乎清晰听见了妈妈的一声细细的伤心啜泣,他连忙跑下楼去。妈妈端端坐在椅子上,她并没有哭泣。但他不信,问他的妈妈:

“你刚才又哭过了?”

“你管我干什么?!”妈妈转过头来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说。

他再仔细地瞅了一眼妈妈的脸庞:她确实没有哭过。

“妈妈,你不要难过!”他劝慰说。

“你不听话么!你不要管我!……”

晚饭时建文挨了爸爸妈妈狠狠的一通训骂:他们把上午隐忍未发的怒火和未发尽的怒火又都发了出来。他料到一定会有这一通训骂,并且也极甘愿挨这通骂,想以此纾解自己的歉疚和他们的怨恨。他表现得极为乖顺明智,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什么话也不说,以免引起他们更大的怒火和伤痛。

晚饭过后,他独自早早洗了,就又悄悄地上了楼。可是他心情抑郁,烦恼不堪,也依然惊惶不宁。他很快发现了这点,突然那么恼怒起来。

“我是多么不幸啊!又是多么可怜!”他对自己说,“……我活像个矮小羸弱的侏儒!我瞧不起我自己!我的身躯里没有一点男子汉的伟岸气质……我的这个痛苦正是拜家庭所赐,我被家庭折磨得快没有自我了!这是中国的家庭!只有在中国的家庭才是这样的!我要逃离它;不等过年就走!”

建文突然吃了一惊:在年前就出走,这是一个多大胆的想法呀!他之前可从来也不敢想过!这可是公然对家庭的对抗啊!他已经很清楚的看到,以后在家里的每一天都将会是特别难熬的,他犯下的过错那样伤了父母的心;另外,他如果等到开年后离开家里,而那时再有相亲的事,他可能一样难以走开。“我的中庸和懦弱的性格总在驱使我往那条路上走,这是非常可憎的!”他对自己说。他决定挑战一下自己的懦弱;而且他现在的激愤的心情也推动他一定要走出这一步。

他感到自己有憋了一肚子的话需要倾吐出来。

九点半钟,弟弟建武上楼来了。建文正面向房门口坐在床沿上,听到弟弟上楼来的脚步声,他早抬起头来,只见建武像平常一样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但微扬着头,脸色冷峻深沉,没有瞧他一眼。他知道弟弟对他有意见;还有弟弟刚刚在楼下一定听了爸爸妈妈那么多的埋怨他的话,他现在带着这个情绪面对他也是必然的。他对此一点也不介意,不过却意外地感到对他有某种怒气。弟弟一径走过他,到床那边的电脑桌前端直坐下,沉默不发一言。他沉吟了一会儿,转过身问弟弟说:

“爸爸妈妈的情绪缓和些了吧?”

建武没有马上回答他。

“缓和了一点,”弟弟终于说,但看也没看哥哥一眼。

“他们睡了吗?”建文再问。

“还没睡。”弟弟仍然不理不睬的。

“我打算走了,到武汉去。”建文用极其平静而坚决的语气说。

“什么?你要走?”建武问,他的意思是他太不明白他的哥哥在说什么。

“是的,打算后天就走吧。”

“你别净来这些事!”建武怒道,“你为什么要走?!”

“我想写作,想写那本书。”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急?这一波未平就一波又起了!”

“家里现在难以呆下去了,我不得不走!我总得走出去的。”

“你就为什么不能等到过完年?”

“现在离过完年正月十五过后还有将近两个月,我在家里熬不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我也不想再熬了;每一分钟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苦煎!——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只顾你的感受,你考虑过爸爸妈妈的感受吗?”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而是我一直都在考虑!”建文回答说,“我如果没考虑,我可能在把妈妈眼睛动完手术后就走了。我原本是打算在年后出去的,可是目前的情况却不容我等到年后出去:我既受不了接下来的长达一两个月的煎熬,我也更忍受不了为了敷衍父母安排的相亲的差事而继续去欺骗别人——是的,我认为是欺骗,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真正来相亲的动机和热忱。”

“我看你最终会被这个写作所害!”弟弟弃绝而沉痛地说。

“我宁可被这写作所害,我也不愿被家庭所害!”哥哥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认为你的这个想法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吗?”建武用几乎恶毒的口气挖苦说。

“是的,我的这个想法不正常,”建文那么激愤道。“可是我知道,就在现在,在我们的国土上就正有不可计数的青年人像我这样在家庭中受苦难,他们无声无息的在人群中生活,谁也没发现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正遭受的苦难。他们有的选择默默屈服,而有的则对此毫无知觉,习以为常。我每回看到纪录片里非洲角马大迁徙过那条布满鳄鱼之河的壮观情景,就不由得联想到我们中国广大的青年人在婚姻上也正像那成千上万的角马一样:它们成千上万,前仆后继,不顾死活的过河,可是它们此刻多么惊慌失措,恐惧异常啊,它们被死亡威胁的恐惧吓破了胆,一点也没有尊严!它们是为了过河,而我们是为了能够结婚。我还看到这些年来,我身边的那些同学和同龄人们一个一个无不受到它的摧残,在婚姻上苟且凑合。而就在今天,在我的身上,又发生了怎样的苦难啊:我半天来提心吊胆,惶恐不安之至,我的心脏快因恐惧和紧张而爆裂。我的怯懦和近乎丧失自我的表现简直就不符合我这个年龄的青年人应有的表现,我为我这样而感到无比羞愧,无地自容。我感到我把一个青年人的一切都丢了,而这就是这个事情所赐。而我的妈妈呢,她在狂乱的激动之下,竟然要向他的儿子下跪,而所求的就是勉强他让他能够和他刚刚推掉的他认为不适合于他的女孩重修于好!她受了多大的惊吓啊!她不能看到他的儿子打光棍;她感到这是太恐怖的事情!她也是个受害者!我和她一样;我们都是受害者。我已经受够了,我也早不想忍受了。我憎恨它,我要反抗它!”他在说到最后那两句话的时候,不禁愤怒地挥舞起了拳头。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就一定要做这样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吗?”建武尖刻地驳问道,语气中含讥带讽,甚至很有些气愤,他显然太明白哥哥话里所包含的丰富含义了。虽然他一直沉思地望着他,对他的话深有领悟,暗怀赞同。

“我没有这样想。但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我无法做到对和我发生密切关系的事情置之不顾。如果人人都认为世事和自己无关,人人都不去做,那么这些事情就没有人去做。总得有人去做一些事情。”

“那做它到底有什么用有什么价值呢?或者说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建武只想驳倒对方。

“这件事情做成了不就是它的价值和意义吗?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说,这价值和意义也就在这做的行动里。如果人放弃了追求自由和真理的权利,那他作为人的标志又在哪里呢?如果人放弃了精神上的追求,那么他就必然会堕入单一的物质生活的巨大苦难中。”

“我真是搞不懂你……我认为你完全活在一种虚幻的生活境界中。”

“不,相反,我倒认为我活在一种更真实的生活中,这是另一种层面的真实,甚至比你们的更真实。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追求可能都仅限于一己之私,而我的生活追求的境界无疑更大些。我的生活环境驱使我要做一些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呢?”

“跟他们直说:就说要出去写作。”

“嗐,你就不能拐个弯不直说吗!”

“我的意图就是要直说。如果我不直说,我有什么办法能永绝他们对我的担心呢?我又对他们说我到某某厂里去上班,以便谈到朋友,可是他们信吗?然而即便他们相信了,而我在经过了那几个月或更长时间的写作后,我又是否能很快的谈到朋友呢?我如果不能如他们所愿在最近这一两年谈到朋友(最好是在今明两年!),那他们对我的担心就会一直存在;而我自认为我不可能在最近一两年就一定能很幸运的谈到朋友和结婚,我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这一愿望。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去愚蠢的掩瞒和欺骗呢?我就是想要他们知道我的价值追求。我这两年甚至一直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我一直不敢,这样他们就不至于会那样急切的为我操心,也不必在我的人生上那么为我感到害怕,因为他们知道我是有方向的,有自己的主张的,有自己的追求的,他们的儿子并不茫然孤独,也并不软弱可怜。”

“这简直太可怕了……”

“你一定要在这年内走不可吗?”弟弟极其严峻地问,双眼逼视着他。他希望哥哥不要在年内走。

“是的,就在年内走。我也很希望能在年内走。”

“可是马上要过年了呀?!”

“我憎恨过年!过年和家庭是我们中国人价值观的两大重要形式,它总是羁绊我们,束缚我们,使我们身负沉重,不能走远。我如果等到年外走,那我的灵魂就会受损。我想使我更纯洁些……”

这天晚上,他们兄弟两个虽然谈得很晚,但都到更晚才睡着。弟弟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理解哥哥,他总觉得哥哥的这个主动多少含有一些冒险和赌博的成分,他固然像是个狂热的信仰主义者,但也不乏有几分像个机会主义者。但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一样不喜欢,他觉得这都是愚蠢的和不正常的,尤其是后者,更使他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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