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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此百十步的内江堤斜坡面上，长着一颗皮树。皮树不高，仅比堤坝略高一点，枝枝蔓蔓很多，黑夜里远看，很是盛大，象一朵花。
这一带没有常住民，这棵皮树应该是候鸟的杰作，幸运地躲过了前两年的溃堤，保存了下来。
在树上站了半夜，二柱子感觉有些困，依着树枝打了一个哈欠，还没有合拢嘴，左手拍向自己的后背，轻声骂了一句，“你妈个妈批，这么多的蚊子。”
啪的一声响过，二柱子感觉手黏黏糊糊的，手指中间正夹着一只蚊子，无力地伸着长腿，肚子在手指压力的作用下已经破了，血顺着指缝流向手掌。二柱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个龟儿子，老子在抗日，你却吃老子的血，你个死汉奸。”
“有没得啥子情况？”
“表姐夫”，二柱子侧过身，从树上跳下来，“湖北的蚊子太大咯。你看，这么大的蚊子，象野鸭子一样，可以炖汤喝。”
“叫连长。”连长似乎对蚊子已经司空见惯，没有接二柱子的话茬，又问了句“有没得啥子情况？”
“我在这望了半晌，啥子情况都没有。”二柱子把手在军服上擦了擦，“小鬼子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这里，不敢来咯？”
“想得美呦，你以为鬼子是你儿子，听你的哟。”
“我又没娶媳妇，哪来的儿子哟。”
“你不糊涂哦，晓得自个没媳妇。如果我们往这一站，鬼子就跑咯，那还打什么国仗抗什么日？”
“鬼子真会来？”
“嗯。听说前段时间广西来了好几个师，布防在黄梅县城一带。如果鬼子不来，上头干啥子要添兵？”许是怕二柱子有压力，连长又补了一句：“如果鬼子不从我们这边过，就没得我们啥子事情。”
“你打过鬼子，你跟我说说，鬼子什么样嘛。我出来打国仗的时候，村里人都叫我小心一点，说鬼子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吃人肉喝人血呢。”
“那是妖怪。鬼子嘛，横眼睛竖鼻子，长得和我们差不多，只是矮一点。”连长比划着二柱子的耳朵，“大概到你这里。”
“那不就和小孩子一样高嘛，怕什么？我一个人可以打两三个。”
“你那是打架，这是打仗。我跟你说，鬼子火力猛，真打起来，我们占不到便宜。要不然，几百万国军咋个从上海退到了湖北？”
“哎哟，你都说一百遍了，听得耳朵起茧咯。”二柱子仰躺在草地上，张嘴打了一个大哈欠，“你不就欺负我是个新兵蛋子嘛。你当兵一年，也就和鬼子打过三仗，一仗一枪没放，还有一仗是临阵脱逃，总共就放了十几颗子弹，吹起牛来就没边了。我不和你说了，我站了半夜的岗，困咯。”
“莫睏。”连长的脸色倏地变了样，回过头，冲着睡觉的士兵们扯起嗓门喊：“莫躺，快起来蹲着，鬼子打炮啦。”话音未落，尖长的破空声由远及近，掩盖了连长的声音，接着哐当一声响，一颗炮弹在江边炸裂，江堤猛地一震，码在工事顶层的半个草包袋滑了下来。
炮声震醒了横七竖八躺在草地上的士兵，有几个明显受了伤，弓身在地上打滚。连长急速奔过来，大声喊，“六班留下，其他的快撤，快撤，撤到树林掩体里面去。”
老套筒在草鞋上敲掉烟火，将烟枪插进腰间，揉了揉被炮弹震痛的屁股，带两个人趴在圆形工事里。另外两个士兵则蹲守在对面的圆形工事，剩下的三个分散守着战壕。
六班仅有的八杆枪就这样散开着，算是布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