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向晚,树叶沙沙低语,鸟儿在枝头歌唱。晕黄的夕阳挂在山边,耀出一片绚丽晚霞。
史河静静地流,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河面上,河水立刻有了生命,明晃晃地跳跃,荡漾成长长的一片鲜红。落日的余光中,几个青年男女在史河上泛舟,笑声一片,在山谷里回荡。
史河只有一个码头,码头边上有五、六家店铺,卖山货的、开餐馆的、住宿的,形成一个小集市。集市的东头,树着一杆高高的茶旗,茶旗底下,是占基两间的茶馆,茶馆门口,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六安瓜片已到货。
茶馆里人不多,黄雄走进茶馆,挑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手里拿着的那本线装商务印书馆《唐诗三百首》放在茶桌上,静静地等待。
片刻,一位穿长衫戴眼镜的先生走过,看到茶桌上的线装《唐诗三百首》:“小伙子,你喜欢唐诗呀?”
黄雄点点头,“喜欢一点。”
“那我考考你。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下两句是什么?”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先生笑笑,问道:“年轻人,知不知道这首诗也可以改成词啊?”
“哦?”黄雄很有兴趣,“请先生指教。”
“听好了。”先生朗声念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先生高明!把诗改成词,很有意思。”
“文字游戏而已。”先生笑笑,问道“几点啦?”
黄雄答道:“十点十分。”
“这么早就十点十分了?我看你的表不准。”
黄雄笑笑,“是不准,现在还早呢。听说这家店有新到的六安瓜片,先生要不要尝尝?”
“好。我们去后面雅座尝尝新茶。”
雅间,一灯如豆。茶桌上,放着黄雄那本《唐诗三百首》,两个人迎面坐着品茶。
黄雄从怀里摸出手表,递给先生。先生接过,拿在手中细看。
许久,先生把手表放在《唐诗三百首》上,眼睛有点湿润。
“他为什么不跑?”黄雄问。
先生说,他是我的学生。去年,我完成任务从北平返回上海,路过南京时,被特务逮捕。特务应该是顺着这层关系开始怀疑他的,但是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不敢抓他,只能派他去松沪前线,让他战死沙场。这样,长官就不用承担责任。如果他跑了,就等于证实了特务的怀疑。他选择主动牺牲,保全了我们这条线,十几个人……先生说着说着,沉默了。
黄雄问道:“是不是仙乐门舞厅那次?”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先生的意料,他盯着黄雄看了一眼,没有回答黄雄的问题,反问道:“那天晚上和他在舞厅吧台喝酒的是你?”
黄雄点点头,说,我在金陵晚报上登了一个月的寻人启事,一直没人跟我联系。后来收到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我就回家去了。
先生说,我被捕入狱后,这条线全部断了……最近被营救出狱,现在是以《新华日报》记者的身份到金家寨来。你的情况,他以前和我说过,你协助他完成了很多次任务,是个合格的地下情报人员。你现在在一八九师一零六团?
“一零六团已经改编为七团了。”黄雄说,接着汇报了这一年的情况,从黄梅县民团到一八九师,再到七团。
先生说,现在虽然是第二次国共合作,但国民党内部派系非常复杂……你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国民党员,就是个下级军官,这个身份很好,不怕特务查,有利于在五战区继续隐藏。先生喝了一口茶,轻轻把茶杯放下,接着说,上松沪前线之前,他通过死信箱告诉我,他想让你接替他,把手表、暗语都交给你了。组织上经过调查研究,决定尊重他的遗愿,从今以后,你就是他,就是“麻雀”。
黄雄郑重地点点头。
“你就是一枚闲棋,要尽量隐蔽。当然,你可以协助新四军,但要注意安全,地下工作是残酷的,国民党特务像疯狗一样。”先生说完递给黄雄一张纸条,“必要的时候,我会用紧急方式联络你。你看一下,马上烧掉。”
黄雄认真地看完纸条,在灯上点着后放进茶海。纸条冒着烟,窜出火苗,火苗越来越旺,吞噬了纸条。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盯着茶海中燃烧的纸条,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很快,纸条燃成灰烬。先生将杯中的茶水倒进茶海,灰烬碎成无数个碎片。
许久,黄雄问道:“如果我有急事找你,怎么办?”
“在山神庙邮局的墙上,贴《唐诗三百首》招贴画。接头时间还是定在傍晚,地点还是这个茶馆,联络暗语用刚才烧的那个。”先生顿了顿,说:“五战区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战斗,接头暗语对得上,就是你的上级。你最多等三天,如果三天没人和你联系,你马上撤。”
“好。”黄雄点点头。
从茶馆出来,夜已经黑了,天上星星点点。临走,先生说:“这个手表没坏,你把发条反转三下,再顺转上紧,秒针就可以走了。如果以后需要确认身份,你把发条反转三下,再把时间定在十点十分。”
秋天,是大别山最美丽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绿意成熟了,或金黄或红彤,五彩斑斓,释放着一种生命独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