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多牛逼的人,活着就得吃饭。
伙头兵一声“吃饭”很有号召力,大家伙放下枪,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就着稀饭配馒头。连长、老套筒、年轻人、二柱子四个人围蹲在一起。
独臂伙头兵拿着一个大馒头来到连长面前,想邀功,“连长,这馒头要得吧?上次在段窑粮行卖的面粉,就剩这么多,全部做啦。”
“要得,要得。”连长回应完伙头兵,问年轻人,“你家店铺叫段窑粮行,你姓段?”
年轻人摇摇头,“我们这地方叫段窑街,我姓黄,叫黄雄。”
连长哦了一声,咽下一口馒头,问黄雄,“你看看表,几点啦?”
黄雄从怀里掏出手表,递给连长,“我这块表是坏的。”
连长仔细瞅了瞅,这块手表真的不走,停在十点十分。连长翻看表背,“咦,你这块表是不锈钢军表,送表的人是个当兵的?”
“嗯,是个上尉。”
“带兵的?”
“没,他是南京教导总队的教官。”
“现在在哪?”
“淞沪会战,没再回来。”
淞沪会战,那是九死一生,今天我们也是在劫难逃啊。想到这里,连长不禁有些黯然,问二柱子,“我们还剩多少人?”二柱子吞下一口粥,说“还剩二十二个”,用手指了指黄雄,“连他一起二十三个。”
连长心里升起一阵悲凉,兜兜转转,又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回到徐州会战后了。
拂晓,天还没亮,太阳在地平线下窝着,天边透着一丝微光,夜,已经不那么黑了。
弦月还在孤挂。
江水默默的流,江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烟雾,朦朦胧胧,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敌人的第四次进攻开始了。
舰上的大炮对着江堤一阵猛轰,堤上顿时一片火海。炮声未停,好几艘橡皮艇直扑过来。
浓浓的烟雾中,一个声音在喊,“还有活着的吗?还有活着的吗?赶快赶快,敌人要进攻了。”那是黄雄。
独臂伙头兵捡起一支枪,跟着十几个伤兵聚拢过来,他们绑着绷带,衣衫褴褛。
“就剩这么点人了,”连长无奈的说,“准备战斗。”
阵地被炸得千疮百孔,已经没办法修复,也没有必要修复了。
十几个人沿江堤趴下来,一字摆开,枪口对着江里,进入射击状态。
快艇转眼冲到了跟前,众人连忙放枪。老套筒举起枪,眯上一只眼,对着一艘快艇瞄准,枪口随着快艇移动而移动,砰地射了一枪。
子弹打在芦苇上,芦苇应声而断,子弹却不知道拐去了哪里。
老套筒失望地摇摇头,机械性拉枪栓,上子弹,准备再放一枪。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江里掀起巨大的水柱,接着是几声轰响,几个巨大的水柱同时在江边掀起,水珠溅得很高,雨点般落在堤上。
快艇被炸得没了踪影。
莫名其妙消灭了敌人,众人有些懵逼。老套筒愣愣地坐在半个草包袋上,似乎不相信捡回一条命。
“水雷,”黄雄猜测说,“沿江都布过水雷,估计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无意中被引爆了。”
嗡嗡嗡,远处的天边似乎出现了什么,一只大鸟缓缓的接近过来,逐渐变得清晰。漫天的飞机,如乌鸦一样,遮云闭月飞过来,足足有几十架。
“我的乖乖哎,”老套筒望着天上的铁鸟,叫了一声,“龟儿子是不是有病?拿着飞机炸我们十几个人。格老子今天要交代在这里啰,快点跑。”
众人纷纷往树林跑去。
飞机从云中俯冲下来,机枪在地上打出两条血线,炸弹像鸟粪一样往下掉,地上人仰马翻。
滚滚浓烟中,二柱子看见跑在前面的老套筒身体猛地一愣,抖了几下,然后慢慢倒在地上。“老班长,老班长。”二柱子蹲下,扶起老套筒。
老套筒的胸前有几个窟窿,血汩汩往外冒。他歪着脖子,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银元上带着血丝,塞到二柱子手里,断断续续地说,“把他交给……交给我儿子,叫他娶个媳……。”二柱子含泪点点头,正要说点什么,黄雄从后面跑过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赶快跑啊,在这里等死啊。”
一架飞机怪叫着松开了航空炸弹的保险,炸弹坠落下来,接着是第二颗……
黄雄已经跑到了港边。二柱子跟在黄雄身后,后面是连长。
“叫你表姐改嫁。”二柱子隐隐约约听见连长在喊,他想努力听清,但人已经被气浪抛上了天空,接着又往下落。迷迷糊糊中,他看见黄雄的身影跳进了水里,旋即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