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蜿蜒起伏,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直到灰色的苍茫里。
阴霾的天空下,一棵孤独的银杏树,伫立在峭壁,清晨的山风吹过,撕扯着银杏叶离开了树枝,叶片不甘心地翻动微黄的身躯,黯然飘落在羊肠小道上。
羊肠小道,弯弯曲曲,蜿蜒通向远山。
羊肠小道上,七个疲惫的身影,被阳光拖得老长。
团座走在前面,他习惯性看看两侧陡卓的山崖,又朝前方望望,收住脚步,问身旁的黄雄:“到哪啦?”
“进山里了,刚刚过的是北港村纪家洼,离四祖道场不远。具体的位置,我得问问老乡。”
正说着,迎面走来两个樵夫模样的人,年龄不大,身穿粗布短衫短裤,腰缠布带,斜插一把砍刀,肩扛扁担,扁担尾吊着的藤绳,正随着他们步伐的节奏一摇一晃。
原本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行走的两个人,看到七个军人,低头走得更快。
“哥呐,”黄雄拦住他们,用黄梅话问:“前头是哪个墩下?”
两个人显然没听懂,愣了片刻,前面的那个人低头就走,后面的年轻人正欲跟上,被黄雄拉住:“你们是做么事的?”
年轻人愣愣地看着黄雄。
听不懂黄梅话?黄雄又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似乎听懂了,不情愿地回答:“我们是砍柴的。”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砍柴?黄雄不禁疑惑起来。
黄梅方言中,“砍柴”的发音是“舞柴”,意即“挥舞柴刀”,很明显,这个年轻人不是黄梅人。
不是黄梅人,却一身樵夫装扮行走在黄梅的大山中。黄雄的疑心更重了,逼问道:“你是哪里人?”
“浠、浠、浠水。”年轻人吞吞吐吐间,一把驳壳枪顶在他腰上。
浠水县距黄梅县几十公里,中间还隔着蕲春县。跑几十公里山路来砍柴,这显然不符合常理。黄雄示意二柱子搜身,二柱子从樵夫腰间摸出一把王八盒子。
日谍!几个人上来围住“樵夫”。
前面的那个“樵夫”走得很快,快到转弯山口了,围在外围的梁荣福转身冲他喊道:“站住!检查。”
“呯呯。”回答他的是两声枪响。梁荣福感觉身体被撕裂了好几个口子,倒在地上。
“野仔。”黄阿安骂了一句,抬手一撸扳机,一梭子弹全部打出去,前面的“樵夫”变成了马蜂窝。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樵夫”吓得浑身直哆嗦:“别杀我,我系台湾郎。”
台湾郎?板寸头听到久违的闽南语乡音,近前敲敲“樵夫”的脑袋,用闽南语问:“你系底地郎?”
在大别山听到乡音,“樵夫”也有些诧异,点点头:“我系台湾郎,台湾郎。”
“你叫虾米名?”板寸头接着问。
“大岛茂三郎。”
“大岛茂三郎,大岛茂三郎……”板寸头戏谑地连敲“樵夫”的头,“大岛茂三郎是日本名。”
“吴志光,吴志光。”
“樵夫”醒悟过来。
“嘉义县东石乡人。”
板寸头当兵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台湾人大部分是由晋江人迁移垦荒过去的,为了纪念家乡,他们以故乡的名字命名垦荒地,并带来了家乡的地方神袛九龙三公。台湾好几个县有东石乡,其中就有嘉义县。又问道:“你们拜虾米神呀?”
“九龙三公。”吴志光答完,见板寸头点头,疑惑地问,“你也系台湾郎?”
“我系晋江郎,晋江东石乡。”板寸头问,“你们怎么到大别山来啦?”
“我是被逼的,日本人抓壮丁,组建台湾旅团。”吴志光可怜兮兮地说,“我叔公是大清的秀才,他告诉我,我是中国人。”
板寸头问吴志光,“你们来干虾米呀?”
吴志光说:“日本人派我们打探八十四军军部,准备轰炸。”
轰炸军部?几个人瞪大了眼。
“赶紧去师部。”团座说完,顿觉心里轻松很多。
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人还是七个人,只不过从七个军人变成了六个军人,外加一个俘虏。
尽管有点困,有点累,但有了目标,他们的脚步反倒显得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