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房,喜凤和乡亲们都在,黄雄知道要打大仗了,不敢留她,便说,喜凤,你带乡亲们赶紧撤吧。喜凤说,县城都被日本鬼子占了,从哪儿撤呀?黄雄说,从山里弯吧,从西山到老祖寺,再经东山到停前驿,走水码头村,沿鼓角河下,能到卓壁寨。喜凤说,太远了。黄雄说,多带点干粮,三天准能到。喜凤眨眨眼皮,问,哥,这个唐先生会日本话,对你们有没有用处?
会日文?黄雄转头,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唐先生,问,您真的会日文?
我以前在日本留过学。唐先生解释。
唐先生会日文的消息从连部传到师部,师长很高兴,命黄雄立即把唐先生一行送到师部,给乡亲们派了三天的干粮,让喜凤带他们回卓壁寨。喜凤有点不乐意,师长保证“打完仗我让他去找你”,喜凤这才带着乡亲们闷闷不乐地走了。
“好姑娘啊!”望着喜凤远去的背影,师长有意无意说道。
“她是我妹。”黄雄说。
“哎呀,可惜啰。”师长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师部,剩黄雄傻傻地站在外面。
这几天,鬼子一直对前沿阵地进行袭扰、窥探,敌人的飞机嗡嗡地从头上过,不是扔炸弹,而是侦察。
其实国军的布防很简单,沿横山大路一字摆开。一八八师西接广济,东到大河铺;一八八师左翼是一八九师,自大河铺到山口村;一八九师的左翼是川军,自苦竹口摆到渡河桥,再到停前驿。
国军很少有防卫协同,各部自扫门前雪。鬼子打到哪个山头,就由哪个山头的守兵抵抗,其他山头的士兵坐着,看他们打,最多补几发冷枪;鬼子打退了或者鬼子去了其他山头,这个山头的士兵也坐着,看他们打。
山里的天气,很少没风的日子,今天偏就是。
一大块白中带灰、灰中夹白的混沌状物体悬停在山口村的上空,云不是云,雾不是雾,灰不是灰。
战斗在不经意间打响。
黄雄正猫在前沿阵地洞里躲太阳。迷迷糊糊间正想睡,突然听到板寸头喊了一句,鬼子来了!黄雄从洞里出来探头一看,十几个鬼子稀稀落落地散在南面树丛中,已经快到树林边缘了,距阵地两百米左右。阳光照耀下,钢盔在晃动,刺刀泛着瘆人的寒光。
排长正蹲在战壕里和隔壁排的三个士兵赌牌九,他抓了一副好牌,便说,又是袭扰吧?这鬼子,存心不让人闲着!
“来,来,来,开牌!”排长通吃,对面的士兵输光了钱,想赖账,扔下牌九,猫腰就走。排长站起身,急步追上去,揪住那个士兵的衣领,说,怎么能赖账呢?赶紧拿钱,赶紧拿钱!正情绪激动地说着,一颗子弹从他左耳朵窜进去,又带着一串红白相间的大脑物质从右耳朵飞出来。
排长,这个毕业于陆军军官学校第一分校的高材生,在这场战斗中第一个为国捐躯。
黄雄正趴在战壕里观察,看着排长倒下去,立即瞄准泛光的钢盔,放了一枪。子弹带着淡淡的青烟,钻进白光里。
全连的人抄起枪,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响成一片。
远处土坡的顶部,一个小鬼子举着望远镜,他的身旁排列着十几门迫击炮。
一发炮弹滑进弹膛,急速弹出,拖着烟带着刺耳的叫声,在空中呈一个抛物线,落在前面的横山大路上,激起一阵尘埃。
这是试射,鬼子打炮了,快躲!黄雄叫了一声,猫腰钻进洞。
炮弹雨点般落下,大地不停地颤抖,几个士兵上了天。
漫天的尘埃中,有一种声音传来,刚开始很轻很细微,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来自遥远的古代。渐渐的,声音近了,急促而又清晰。
黄雄急忙从洞里出来,端枪、拉栓,子弹上膛,枪口缓缓移动,透过尘埃寻找着目标。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跑过来六七十匹东洋大马,足足一个小队。
二柱子心里有些发怵,急急地叫:班长,班长,鬼子的马兵来了。
这是骑兵。黄雄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
骑兵,这个古老的强大兵种,到二战时已经没落,不再是战场的决定因素。
鬼子骑兵很少在马背上作战,大部分时间是在打步战,主要用于侦查搜索、野战快速突击和追杀溃兵。每个骑兵中队有144人,134匹马、骑兵卡宾枪119支、轻机枪2挺。
此时此刻,几十匹高大的东洋战马正在烈日下的山道上肆意驰骋。骑在马上的鬼子,手持明治四四年式骑兵卡宾枪,胸前外挂两颗手雷,斜挎望远镜,腰挂“四四式”子弹盒,子弹盒边插一把“二六年式左轮手枪”,脚蹬昭五军鞋,绑牛皮护腿,马鞍右侧后方斜挂一柄长身型“三十二年式骑兵军刀”,军刀握把护圈内立着的皮指挂正随战马的疾驶而抖动。
骑兵的后面,跟着一个步兵中队。
黄雄扫了一眼前沿阵地,连长正在面对开阔地的战壕指挥那挺民24重机枪组装,四个士兵吃力地把笨重的机枪架放平、打开,枪身还没有上架……
那个时候的重机枪,比命还金贵,遇到或可能遇到鬼子炮击必须立即拆散躲避,等鬼子炮击结束以后再出来组装,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很明显,鬼子想打国军一个措手不及,趁乱夺取阵地。
马的速度超快,一溜烟的工夫就跑到近前,离前沿阵地大约五百米。
五百米,已经进入汉阳造的有效射击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