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县城南,青石板道上,一双布鞋急匆匆地走,凌乱的脚步穿过幽深的小巷。
小巷的尽头,出现一栋徽派民居院落。阳光照耀下,女儿墙的线条简洁明快。院落木门轻掩,斑驳的墙壁上,刷着刺眼的红色标语“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布鞋推开木门,四合院的角落里,桂花树长得正茂盛;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几张报纸。
布鞋来不及掩上院门,气喘吁吁,高声喊,“哎呀,你快点啦,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来啦,来啦,马上走。”一位穿长衫的学者挑着箩筐从暗黑的里屋出来,临出堂屋门,朝躺在躺椅的人鞠了一躬,边用袖子擦汗边说:“我们先去南门外苗竹林避一避。”
布鞋催促道,“快点,快点,日本人快打过来了,他们几个在马号等得生焦。”
学者挑着担子出了门,前面箩筐里放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旧藤箱,藤箱底下露出各种衣物的边角,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后面箩筐里是一袋米,长衫有些发白,满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两人出了四合院,一前一后沿着青石板道向前走,幽深的小巷渐渐模糊。
黄雄把船藏进芦苇丛中,两个人在张家湖上岸,一前一后走过百花畈,离县城不远了。
大河在这里一分为二,沁水洋洋包裹翠绿的草地,一座三层高、八角翘起的亭楼拔河而立,亭楼顶层被半球形锡顶覆盖,锡顶之上赫然竖着状若铁怪李的宝葫芦。绿草地上,几排校舍静静地分布,青砖碧瓦间晒满被单,蓝天绿草映衬下,被单上的十字红得像血。
风,送来阵阵丁丁作响的响铃声,二柱子循声而望,不禁叫道:“宝葫芦”。
“那是八角亭。”
往前几步,便可看到古色古香的匾额,二柱子一字一顿地念道:黄梅县初级中学。念完,愤愤地对黄雄说,我就是家里穷,只读了两年私塾,要是能到成都读初中,说不定和表姐夫一样,带兵打仗。
“带兵打仗不能光靠读死书,要有谋略。”黄雄指指八角亭,“以前,有人用这个八角亭出了一句上联‘八角亭,亭八角,一角点灯诸角(葛)亮’,震惊四面八方,却久无佳对。文人墨客们绞尽脑汁,终于对出了下联‘五凤楼,楼五凤,四凤同栖旁(庞)凤愁(雏)’。你看,上联谐音提到了诸葛亮,下联也依谐音提到了同时代的庞凤雏。”见二柱子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黄雄解释说:“哦,庞凤雏就是庞统。上联出得巧,下联对得妙,自然工整,提及的都是有谋略的人。”
说着说着,两个人到了小南门。
小南门临时设了个哨卡,横放两排拒马,仅容一人通过,小南门原本就是便门,显得更窄,几个宪兵正在检查进出城的老百姓。
两个人排在老百姓中间,跟着人流往前走。“卓壁寨还有多远?”二柱子问身后的黄雄。
“进了县城出小东门,再走二十里就到了。”黄雄告诉二柱子。
“这么小就当兵啦!帽子都没戴正。”宪兵用枪口挑起二柱子头上宽大的军帽,问,“哪个部队的?”
“六十八军八十八师的。”
“六十八军八十八师不是在小池口吗?正和日本人打着呢,怎么跑这儿来啦?”
“我们连打光了。”
“呦,还真是个逃兵,抓起来!”
两个宪兵揪住二柱子正要带走,黄雄赶紧伸手拦住,“老总,老总,他真的是六十八军八十八师,昨天晚上全连都打光了。”
“你他妈的谁呀?”一个宪兵歪着脖子问黄雄,龇牙咧嘴,“哟,原来是民团的,你他妈的怎么不去前线?在这里造谣惑众,再说,把你当汉奸抓起来。”
黄雄讪讪地说,“我昨天被民团开除了。”
另外一个宪兵靠上来,“新鲜!要打仗了,你就被开除了?不用上前线?他妈的!我也想被开除呢,我看你也是个逃兵,一起带走!”
两个人被推推攘攘关在一个小黑屋里。
莫名其妙当成逃兵被抓,黄雄不甘心,使劲拍木门,“老总,老总,我是被民团开除的。不信,你可以去民团问问。”
宪兵透过门棂一瞪眼,“我管你是不是被开除的,没空去问。我告诉你,穿着这身皮,你他妈的就是个当兵的,再吵,老子毙了你!”
黄雄一脸委屈,“老总,我们真的不是逃兵。”
“逃兵我们见得多了,想跑是吧?拿来。”宪兵伸出手, “一个人三块大洋,两个人五块大洋。”
“你这是拐卖人口!”
宪兵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黄雄:“逃兵值几个钱?甭废话,拿钱放人!”
黄雄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柱子靠过来,悄声说:“你不是有块表吗?拿给他抵钱,我们走人。”
黄雄摇摇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