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90毫米的九七式迫击炮弹,带着特有的啸声从头顶砸下来,在大洋庙山口村后山基础阵地掀起大片泥雾。
鬼子这次炮击规模明显增加了,不只是迫击炮,九二式步兵炮也加入进来,轰隆隆地响成一片,一层一层地撕咬着基础阵地的每一寸泥土。
远处的天边出现了铁鸟,带着死亡的颤音,缓缓接近过来,一颗航空炸弹松开了保险,砸向基础阵地,掀起一阵热浪,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大洋庙山口村,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零六团被迫退至山脊最后一道防线,俯瞰山脚和山腹两线地区。
夜,无风,山口村后山山脊上,一把刺刀斜插进泥土里,残破的中正式枪身孤零零地立着。
七个人趴在战壕里,衣服上满是火烧的破洞,一脸的疲惫。
“今天第五天了。”二柱子问黄雄,“鬼子怎么这么倔,一直围着我们团打?”
黄雄指了指山下,说,“我们团驻守的大洋庙山口村地理位置重要,纵贯横山前缘,日军如果占领,可以沿山脊直抄后方。”
二柱子有些懵,说:“在江边,鬼子打我们,是因为我们连最弱,柿子拣软的捏;到了这里,鬼子又来打我们,是因为守的地理位置重要。那按你这么说,鬼子打仗,没有一点规律。怎么才能避免被鬼子打?”
黄雄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隔壁的号手梁荣福插话说:“都是命!当兵的,要信命。我一个老乡,他们部署在黄梅宿松边界,什么事也没有,至今一枪没放,天天坐在树荫下睡觉。”
“哪个部队呀?这么好的命。”二柱子的语气充满羡慕。
“也是我们桂军,一三一师。”
“一三一师是我们川军,去年徐州会战,在滕县界河、龙山一带,打得很苦,伤亡四、五千人,我晓得的。咋个成了你们桂军呢?”二柱子问。
“你也晓得伤亡四、五千人。”梁荣福模仿二柱子的四川口音,反问二柱子:“一三一师也是个杂牌军,只有四五千人,伤亡了四、五千人,是不是打光了嘛?”
二柱子点点头。
梁荣福信誓旦旦地说,“你们川军的一三一师人打光了,番号就取消咯,我们桂军重新组建了一三一师。你要不信,你问团座嘛。”
“一、二、三、四、五、六,”机枪手黄阿安抱着机枪,一只手点来点去,最后指着自己说,“七。我们一个团,将近一千五百人,现在只有我们七个人守在阵地上。”梁荣福抱紧机枪,像是自言自语:“我手上这挺机枪,机枪手已经换了五六个了。我本来用的是汉阳造,连长说我枪打得好,叫我临时成了替补,给机枪上子弹,后来又成了机枪手。我还在,我们连长没了,九个连长都没了。”
一行人心情沉重,默不作声。
二柱子年龄小,沉不住气,问王百鸣:“团座,是不是部队打完了,番号就会被取消?”
王百鸣没吱声,在黑暗中呆呆傻坐了很久,猛地一挥手:“撤!”
七个人悄声离开山脊最后一道防线,仅剩那支残破的中正式步枪孤零零地插在泥土里,守卫着黑夜。
黄梅县城,日军指挥部。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长谷川少将一脸黑线,声音充满愤怒:“一个村庄,玉碎了我们帝国六百多位勇士,比我们打进黄梅县城还要多。佐藤君,你太让我失望了!”
佐藤大佐站起来:“司令官,敌人太可恶了,依托优势地形,大量杀伤帝国勇士。我请求飞机、大炮支援,继续加大火力……”
“火力火力,你就知道火力。”一旁坐着的中野少将正为没有拿到最高指挥权忿忿不满,借题发挥,“佐藤君,你要搞清楚,我们的目标不是那座山。”
“是啊,我们把太多的时间耗在路上了。”苍松少将赞同中野少将的说法,敲着桌面上的作战地图:“文月初我们就占领了黄梅,现在快到南风月了,我们还待在这个鬼地方。从黄梅到广济只有四十多里,半天的行军路程……”
屋外,作战值班室。一阵电话铃响,值班中尉拿起电话,听完,挂断:“嗨,我立即报告大佐。”
值班中尉走进会议室,朝众人一鞠躬:“大佐,前沿阵地观察哨报告,一零六团阵地空无一人。”
“纳尼?”佐藤大佐的脸上充满疑虑,看了看长谷川少将,又看了看中野少将,再看了看苍松少将,笔直站立,不敢再出声。
佐藤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他大佐说话的资格,他在等待命令。
“中国军,狡猾狡猾的!”长谷川少将欲言又止。
“埋伏。”中野少将面露鄙夷,“中国军的老套路了。”
“我建议明天换个阵地,攻打一八八师。”苍松少将说。
长谷川看了一眼佐藤,“命令部队,不要轻易出击。休息!明天攻打一八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