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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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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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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田河的涛声 ——三个第一书记的驻村实录》连载

第三十八章 涛声多波折(二)

(一)

1至今想起那件事,就还让我恼火。

驻村第9天,4月13日。刚好我受杜豪邀请到他们那儿吃中午饭。中午1时许,我们正准备吃饭时,黎支书打来电话:“镇里通知村里马上去镇里接人。”

“接什么人?”我问。

“接外地回来的两个小孩……”

“谁的小孩,从外地回来?”

黎支书在电话里说一半天,也没解释清楚。

我准备快速地吃点饭才去,没想刚端起碗,他又接连打来两三个电话催:镇里领导催了几次,在发脾气了。我便放下碗筷就开车回村里。

到水田我换乘黎支书的车时,看见后座坐着一个约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人虽然看起有点蓬头垢面,但他脸上一双溜转的眼睛让人第一感觉:他不是个安分勤勉的人,有种刁蛮赖皮的气息。

我又问支书:“到底是去接哪样人?”

他把头往右后摆了一下说:“是他的两个仔仔”。

支书说了这句就又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些含糊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感觉这里面有事,也就没再追问,心想到镇里就自然会明白的。

一路上我竖起耳朵听支书和那人对话:“三个娃儿, 我养不起唉。我说不去,你硬要喊我去,我哪能接回来,接回来哪个养喽?”明显是在埋怨支书。

“镇里会给你想办法的,不要担心。”支书安慰他道。

开始我以为是别人的孩子让他抚养,便岔了一句: “这两个仔仔是哪家的?”

“是我的哇,但是我一个人养不起,我有什么办法?”那人迟疑了好半天才回应我。

听他口气,养不起成了他不接孩子回来名正言顺的理由。我有些生气,但还没有明白事情的原委也就不便发火,也不再插话,只听他们对话。

支书问他:“你家属怎么要跑呢?儿女都那么大了。”

“她赌输了三万块钱,被我打了,就跑了。”那人回答。

……

到镇里后,政府办公室一堆人正在议论此事,我便听明白了事情的原由。

那人叫胡承兵,一家五口人,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之前胡承兵与妻子陈祝霞带着三个孩子在广东肇庆市鼎湖区打工,一家人租住在鼎湖区莲花镇依坑二邓屋村。大女儿胡晓娟13岁,在鼎湖区莲花镇真光中心小学就读至六年级,二女儿胡燕芬9岁,在鼎湖区莲花镇依坑教学点就读至三年级,小儿子胡志豪6岁在上幼儿园。

2017年初胡承兵一人返回贵州老家水田村建房子,妻子陈祝霞在肇庆鼎湖区边打工边带三个孩子。同年的9月老家两开间三楼一底的楼房主体工程基本完工,胡承兵便到肇庆跟妻儿一起过中秋。中秋的天,胡承兵喝醉酒后,因一小事与陈祝霞争吵并将陈祝霞打得遍体鳞伤,而胡承兵第二天就又返回了老家。

陈祝霞在出租屋内养好伤后,于2018年1月给胡承兵发了个信息:“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把三个孩子带大。”后丢下三个孩子独自出走,之后三个孩子再以联系不上她。

胡承兵在2018年2月,去依坑二邓屋出租屋内,给两个女儿撂下200元钱后带着小儿子回了老家,之后就再以没去看过两个女儿。两姐妹联系他,开始他总是哄骗搪塞,生活费也不给,最后就纯粹把两个女儿的手机号屏蔽了,妈妈陈祝霞也一直联系不上。两姐妹整天以泪充饥,度日如年地熬着等待她们的爸妈,可四个月过去了,仍然没能等到爸妈。

当地镇政府知道胡晓娟两姐妹的情况后,买了500多元的生活用品和粮油去出租屋看望她们,替她们支付了半年的房屋租赁费,并给了500元钱。

“我区莲花镇派出所多次与胡承兵夫妇取得联系,但胡承兵和陈祝霞均表示不愿回来,并不愿意履行监护人责任,后又屏蔽肇庆地区手机号码,导致胡晓娟、胡燕芬姐妹监护人缺失。”广东省肇庆市鼎湖区人民政府来函上说。

直到春季上学时,姐妹俩仍然没等到爸妈回去,便彻底失望。一天,妹妹胡燕芬上学后,胡晓娟给妹妹要好的同学的手机发了条信息:“燕芬,你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找我,如果我以后还活着我会来找你的,你长大后一定要找到妈妈,我也要去找妈妈。”就出走了。

胡燕芬的同学看到信息后,报告了班主任,班主任报告学校,学校通知了真光中心小学,真光中心小学报告镇教管中心,镇教管中心又报告镇政府和镇派出所、县教育局,就这样逐级上报至肇庆市政府和市公安局。当地派出所、公安局立即再次联系胡晓娟父母,仍然被胡晓娟父母的手机屏蔽,无法联系。最后是肇庆市公安局启动定位装置,才找到胡晓娟——在一条山间小路上步行,衣兜里放有一张去往北京的汽车票。

胡晓娟被带回到就读的真光中心小学,学校给她安排食宿,专门派班主任老师看护和开导。

同时被父亲和母亲遗弃,对于一个13岁孩子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老师的爱抚和思想工作在这种重击之下显得太过于单薄。再说,在那一刻父母亲都没有接受姐妹俩的任何信号,临时的止痛药哪能止住正淌血的伤口的疼痛呢?

胡晓娟在学校一直沉默不语。有一晚趁老师不备翻墙溜走,算好发现及时,被找了回来。

之后学校派老师轮流昼夜守护,寸步不离。老师、班主任、学校领导、教育局领导、政府领导,既担心她想不开出问题,又担心她逃走后出问题,二十多个昼夜,他们脑子里牵着胡晓娟的那根弦随时都绷得紧紧的,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和工作。鼎湖区政府鉴于此种情况,也为了妥善安置好胡晓娟姐妹,以保证其健康成长。经研究决定,护送胡晓娟两姐妹回贵州原籍。

“压力实在太大了,在那样下去,我们一些人可能精神都会崩溃……”送胡晓娟姐妹回来的莲花镇的副镇长说。

就这样鼎湖区政府派莲花镇分管教育的副镇长、教管中心主任、真光中心小学校长、民政办主任、医院一名医生、派出所副所长、妇联副主席等一行八人开车护送胡晓娟姐妹俩回到贵州省沿河县泉坝镇。

在另一间办公室我见到了胡晓娟两姐妹,我本能地凑过去关切的问:“你是胡晓娟吗?”

“干吗?”她低着的头稍微抬了一下,眼睛斜睨了我一眼,一脸不屑地用普通话反问道。

“没什么,你们一路晕车吗?特别累吧?”

“关你什么事?”她仍然低着头噘着嘴,极不耐烦的怼我。

在场的几个人都抬头对视着会意地浅笑了一下,我也没再多问。对于她心里的伤痛来说,我此刻的关爱太过于苍白,在她看来是多么的虚假。是啊,亲生父母都可以像可有可无的东西一样随意丢弃她们,世界还有谁可以让她们相信和依靠呢?谁能明白,她们被抛弃的百多个阴暗的日日夜夜里,那幼小的心灵一分一秒地捱过怎样的恐惧?又有谁清楚,她独自出走时的那种绝望?又有谁能知道,她们那饥饿羸弱的身躯撑起怎样的呼喊?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但我的心很痛!

后来,在与莲花镇来的人交流时,其副镇长说:“两姐妹因为近段时间与我们接触较多,就愿意跟我们说话,对其他人都是敌视的,特别是胡晓娟。我们开始作她工作说送她们回贵州老家,她死活都不同意,说不愿意回去见她们父亲。出发时,我们都没敢说是送她们回老家,在半路告诉她们后,两个就闹着要下车,不回去……”听了,我心里特别特别难受——欲哭无泪

下午两点三十分时,泉坝镇副书记组织召开会议,参会的有:广东省肇庆市鼎湖区莲花镇分管教育的副镇长和真光中心小学校长泉坝镇民政办主任、事务管理中心主任、教管中心主任、派出所长、综治办副主任、水田村支书、胡承冰和我。

会上莲花镇副镇长对胡晓娟姐妹,从2018年1月以来出现的情况和广东肇庆市相关部门对胡晓娟姐妹出现其情况的处理作了汇报,并与泉坝镇党委政府办理了交接手续后。还从法律、道德等角度劝导胡承兵要好好培养他的两个女儿,她们不仅是家庭的未来,也是国家的未来。之后,泉坝镇各部门负责人一个一个地发言落实两个孩子的生活、就学等事宜:民政,暂时解决500元现金和生活用品,之后每月以临时救助方式解决其一家人的生活;教管中心,已安排好三个孩子在水田完小免费入学,免费用餐;其它几个部门也都为其解决了一些物资。便也劝导胡承兵把孩子接回家去跟他一起生活,才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不管在座的人怎么劝导,胡承兵就是一句话:“妻子走了,我很痛苦,我领她们俩回去了,一个人养不活三个(孩子)。”

也许,是人都会问,你既然养活不了,为什么还要生呢?为什么能养活儿子,而不能养活女儿呢?但是,在座的谁都没有说!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了一句:“胡承兵你还是不要太依赖(政府)了……”我还没说完,副书记马上岔开我的话题,安慰他道:“想开些,现在你一家的生活,三个孩子的上学问题刚才相关部门都已安排妥当,以后有什么困难,政府会出面解决的……”我明白副书记的意思,也就不再说话,但是我却有种强力的迷惘感。

在会议上耗了三个多小时,胡承兵总算同意把胡晓娟姐妹俩接回去了。

散会后,民政办和其它部门解决的物资,六床被子、电饭锅、电磁炉、米、油等和父子四人,塞了黎支书满满一车。临走时,黎支书又把胡承兵从车上喊下来,耳语几句后,返回民政办拿了两袋米和两桶油。

返回水田的路上,我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不想说,是支书问:“侯书记,饿了吧?”我才想起从起床到现在,除了在政府喝了两杯茶外,没吃任何东西,他那么一问,才真感觉饿了。回到水田已快晚上七点,到马家吃晚饭时,由于一天没吃东西,刚吃几口饭就胃痛吃不下了。

之后我多次到胡承兵家看望姐妹俩。孩子开始对她父亲很抵触,特别是大女儿胡晓娟,不愿与胡承兵说话,后来渐渐地好了起来。反倒是胡承兵,我们每次去,他就说大女儿是如何如何的不听话,不原谅他,不和他说话,养她们没意思等一些丧气话。开始我还以为确实是其妻子逃走对他打击大,每次去都开导他,并托村里人和朋友给他找工作。

后来听旁人说:别人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就近的工作,既可以照顾孩子和家庭,报酬也不算低,可他都总找理由推掉,每天就打牌、喝酒……听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和那个旁人继续这个话题!

我每天去马家吃饭都要经过水田坝(水田村的一二组),路边一家开有小卖部,经常都有人打牌赌钱、闲聊、嗑闲话。

那段时间我睡眠很不好,不敢开车,去马家吃饭时,要么就是杜豪或王乾雄开车接送,要么就是自己走路,几乎每次经过都看到胡承兵在那儿打牌。

我历来对打牌的人深恶痛绝,甚至觉得打牌的人是在亵渎人生、亵渎生命,所以我每次经过时,都不想和他们有多的言语。

有一天,我又走路去马家,经过小卖部时,几桌人也正在打麻将、斗地主,有的在嗑闲话,打牌的人中就有胡承兵。我没有和他们搭话就直接走过了,随后就听到有个打牌的人说:“嘿,这第一书记,话都不给我们搭,还想开展工作……”后又听到七嘴八舌的一些不洁的话。我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头,只是觉得心很痛也很冷——为什么必须得我给他们搭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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