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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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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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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田河的涛声 ——三个第一书记的驻村实录》连载

第三十九章 涛声多波折(三)

(一)

2调解纠纷。

1)6月10日,我正在从县城回村的路上(周末时,如果镇里和村里工作不忙,我一般就要回县城换洗衣服和买菜。)还没到官舟就接到黎支书电话:十组和十一组有两起纠纷,村民催得急,希望我快点赶到。

我加大油门赶,一路上支书连连打了六七次电话催。就在思渠镇下庄村的一个急弯处,车速本身就快,恰好支书又来电话。就在我接电话的瞬间,注意力分散,左手打方向时没打到位,眼看着车像脱缰的野马往前直奔。就在六十分之一秒时,“难道就这样结束生命吗?”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唤醒我,瞬时反应过来,一脚刹车踩下,车被钉住。但那一瞬是恍惚的:自己是下了悬崖死了?还是没死?是梦还是现实?踩刹车的脚像是被摄氏度的冰点虐待了似的,抖得老高,过了两秒才想起拉起手刹。我坐在车内紧闭着双眼,努力地压制住咚咚咚跳跃的心脏,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才发现脸上、身上、手心全是汗水。

下车一看,前保险杠右侧被拦在路边的一墩大石头撞凹陷进去,大灯差点报废(后来在修理厂查出大灯总承被损坏),车轮只差三四公分就冲下悬崖了。也许,没有那墩石头,我的生命就就此结果了!我再次被吓出一身冷汗。站在石头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对着石头念叨:“保爷,谢谢你了!”小时候听老一辈传:凡是救过你生命的物体,都应该拜它为“保爷”(相当于干爹)。这时,被我抛到副驾驶位靠车门边的角落的手机又向了,我掏了半天才掏出来,又是支书打来的。“催催催,催命唛。”我对着响铃的手机怼了一句,生气地将手机丢到副驾驶座,硬是没接,便又开着车赶。

赶到村里,车还没停下,支书老远就喊:“侯书记,后头打你几次电话,怎么不接呢?”

“我再接你电话,就没命了。”我没好气的说。

支书满脸错愕。他走近时,看到我车受损,便问:“吁——,出危险了?”

胡主任走过来:“了得唉,是在哪儿着的?”

“是哪两家纠纷啊?”我转答为问。

“周绍林和喻凤英两家。”胡主任答道。

“周绍林?就是上次我们走访时,他老伴生病了那个周绍林?”我问。

“对头,就是他。上回是他老伴,这回又是他本人哇。”支书答道。

从支书口气中听得出,这家人年月不很顺当。

上次走访,对周绍林家印象比较深刻。

那天是我驻村第三天。一大早,我和黎支书来到十组。全村除了十一组更远外,十组也是水田村较边远的组。

天空下着雨,雾大,能见度较低,路面又窄又陡、弯道特别急,一路上黎支书开着他的面包车小心翼翼地向前驶着,前面的路和景象若隐若现,看不清村庄的真实容貌,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

周绍林家在通组公路坎下30米处的一幢三开间的木房。左边一间,没人住,房顶到处都是漏洞,外面下着大雨,屋内也下着小雨;正前面有半截墙是新的,应该是不久前砌的,有一截又是砌好后损坏的,室内满地残砖断瓦。中间是堂屋,周绍林老两口住在房子的右边,中间用木板隔开,里边半间是歇房(卧室),外边半间是灶房(厨房)。

支书介绍:左边那间是周绍林大儿子周本红名下的,村里已将其纳入危房改造。周本红想自己支配改造资金,就故意说村里统筹改造克扣了上面下拨给他这房屋的改造资金,心里有气,就毁坏了正在建的墙体,因此辍工。

周绍林在堂屋外板凳上呆坐着。他身材瘦小,约为佝偻,脸部的皮肤松软得撑不起像样的表情,木讷迟钝,眼睛浑浊,左侧内眼角挂着一串眼屎,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子,帽嵿趴在他的头上,已经立不起帽子的形状了。帽子、衣服和他的脸一样,像是被时光和生活之刃削平了应有的轮廓,陈旧古典,积满历史尘垢,整个状态失去了应有的精神头。

支书大声喊他:“老汉你今天没做哪样啊?”

他两只细小而浑浊的眼睛游离着,好像在看我们,又好像不是,好半天才对着支书说:“你来了?”显然,他没听见支书喊。声音微弱,听起来感觉严重的内气不足。

支书提高嗓门跟他说话,他用手捧着耳背,凑过来问:“你说哪样啊?”

我也学着他用手捧着嘴巴,对着他的耳门喊:“老人家,你好多岁了?”

“我69岁了,耳朵听不到嘎!”这回他倒是听见了。

尽管我们说话的音量分贝不断增高,但他还是答非所问,交流很困难。只好询问在灶房一张破旧的床上躺着的他重病的妻子张桂英,68岁。

室内一股霉馊味。床上衣服、杂物满铺,张桂英躺在杂物中,瘦得只剩骨架,声音微弱得我们只能贴到床沿才能听清,看样子只有一线游丝般的气掉着命,还好的是她耳朵还灵敏。当我问及怎么不去医院治疗时,那两只深陷的眼窝像两口接近干涸的深井,因为一颗石子的介入(我们的问候),那潭浑浊的浅水,泛起无奈而又充满渴望的涟漪。

“我晕车坐不得车,也没人送我去,只有三儿媳送过一些吃的来……”她断断续续的讲。看她说话极度费力,就没忍心多问。

我们从邻居那里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张桂英开始只是重感冒,由于三个儿子相互推诿,没有送去医院治疗,时间拖长了严重了。

大儿子周本红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妻子已故多年,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又有些拈轻怕重好吃懒做,家里很穷,住在另一栋旧房里;二儿子周本奇在官舟街上做生意,并修了栋房子,相对富裕;三儿子周本军在外务工,家庭不富裕,但也不贫困,对父母相对较孝顺,住在自建的砖房里;外嫁的女儿也很少回来看父母,谈不上孝顺。平时除了在家的三儿媳偶尔去看看老两口外,大儿子、二儿子儿媳都从来不过问。俩老人生病,三儿子提出商量如何治疗时,不但得不到老大老二的响应,反而受他们质疑,说他得了俩老人的好处。

我让邻居转告她几个儿子,如果不送其母亲去医院治疗,老人出了问题,我们会请相关部门追究他仨的法律责任。

当时看到张桂英的样子,还以为她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后来奇迹般地康复了。

这还不到两月,周绍林又得了脑中风,三儿媳以为周绍林不行了,通知在外务工的丈夫回来准备后事。周本军回来将病重的父亲送到德江医院治疗,老大老二仍是全然不过问。

“走哇,处理纠纷去。”我喊。

没顾得上吃中午饭,说是中午饭,其实我早饭都没吃,就和黎支书、胡主任、冉劲松(镇驻村干部)赶到周绍林家。

调解是在周绍林家堂屋内,现场除了我们四人,还有周本红、周本奇、周本军妻子杨碧霞,周本军在医院护理周绍林。

他们三个人都还不是我想象中的穷到邋遢、衣冠不整。特别是周本奇,衣着算是讲究了,里面一件酒红色毛衣,外边一件加绒的蓝色夹克,一条笔挺的牛仔裤,一双发亮的黑色皮鞋,虽然谈不上衣冠楚楚,但是他的装着在这间破旧的房屋内还是显得突兀。周本红和杨碧霞,衣着也算整洁。我第一感觉:整个环境和空间与在场的人的装束及其矛盾。

黎支书先把在场的人一个个介绍后,又介绍了纠纷情况:周绍林七天前生病,周本军从外地回来,前天将父亲送往德江县医院诊疗,医院诊断为脑中风。而周本红和周本奇一直不过问,杨碧霞上门与他们商量父亲治疗费用问题时,不但没有得到两个哥哥的支持,反而遭到质疑和挨骂,三个家庭因此事闹得不可开交。杨碧霞昨天找到村两委,要求处理因其公公生病,周本红和周本奇既不出钱治疗,也不去医院护理,而产生的纠纷;她希望通过调解,父亲的治疗费用和护理,三兄弟共同承担。村两委昨天给周本奇和周本红电话,约好今天上午到周绍林家处理该纠纷。

我让周本红和周本奇谈谈不出钱治疗和护理其父亲的理由和想法。

开始谁都不说话,胡波主任说:“不说话,你们这矛盾怎么处理?再不讲我们就走下一家喽。”

见仍然没人说,我就直接点名:“周本奇你说一下想法。”

“老人不公平,偏爱老三,他们自己拿出的治病的钱,非说是老三拿的,老三必须说清楚,否则我不会出钱。”周本奇愤愤地说。

杨碧霞解释:“送去医院时,母亲自己拿出3000元,我们拿了4000元。我也不晓得母亲没给你们讲他们自己拿出3000元。”

“哼哼,谁晓得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哪个晓得你们拿没拿钱出来呢?”周本奇往左侧撇过脸,显得不屑。

“我们没拿钱,赌咒都要得。”杨碧霞被周本奇呛急了眼,“俩老人难道就只生了周本军一个人?你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周本奇也被杨碧霞骂得瞪绿了眼,声音愈来愈大:“周本军是他们生的,那你们就一哈负责下来噻,找我们干哪样?得了好处还卖乖,我们拿钱等你们赚……”

周本红也附和着。

……

双方互不相让,调解现场硝烟越来越浓烈。

“好了,不要吵了。”我吼了一声,然后,转向周本奇:“你家有几个孩子?”

“两个”周本奇一脸诧异地答道。

“那你养孩子幸苦吗?”

周本奇听出了我问话的意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养孩子是幸苦哇,问题是他们不是只养我一个人噻。”

“对啊,他们不是只生养周本军一个人噻,怎么就只有他一个人带父亲去医院呢?”

“我在官舟,不晓得,又没人跟我说。”周本奇撇过脸嘟哝着,狡辩的声音很低。

“这不是你不出钱为父亲治病的理由。你比他们两兄弟家都要宽裕,你父母生病的医疗费全归你出都是在情理中,也应该;按老祖宗的说法:孝父母是各孝各得,怎么能推给别人呢?”

“我有钱是我自己幸苦挣来的,又没得那个帮我,也没得那个给我……”

“周本红你说一下理由”我喊一直在对面站着,双手操在胸前,显得事不关己的样子的周本红。

“我没钱,我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周本红回答的声音虽然有点低,但也能听出他的理直气壮。

“你没钱,有力气噻,怎么不主动去护理父亲呢?”我被他的理直气壮激得有点生气。

……

在和他们的对话中,我了解了他们的想法:周本奇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是通过双手辛苦创造的,父母没有帮过、没支持过,所以父母的事他也不想管;周本红则认为,自己穷、没钱,父母的事都与自己无关。

“好了,你们的想法我都听出来了。”我制止他们的狡辩:“从道德角度讲,你们这不尊不孝是有违道德、败坏社会风气,是不被现实社会容忍,招人唾骂和不耻;打个比方,如果你们的仔仔,在你们老了、生病了也不管你们,不给你们治病,你们会怎么想?你们现在的行为是在教孩子以后也不孝你们,也不赡养你们,作为父母你们伤心不?心寒不?失败不?从法律角度讲,赡养父母既是子女应尽的义务,也是责任,这是《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民法通则》中规定的,如果你们两兄弟不管不顾父母,他们病了,也不给他们治病,就要受到法律追究,等着坐牢吧;再说,你坐牢了,你档案上有犯罪的记录,又要影响你以后几代人;如果你们执意不为父亲治病,我们可以请法律部门根据相关法律来处理,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我用举例子、打比方、摆事实、讲道理等方法说服教育,费了两个多小时的口舌,讲得口干舌燥,总算作通了两兄弟的工作。

三人一致同意我提出的处理方案:明天,周本奇、周本红各带4000元钱到德江医院为父亲治疗,如果治疗费不够,大家再拿出等额资金,待出院后,根据新农合报销金额算账平摊,然后三兄弟再协商赡养事宜。

只是,周本红在最后,不再是事不关己的神态了。他仿佛那一刻才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低下头,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打着哭腔道:“该我出多少我出,我没得办法,只有去借咁!”声音和语气显得及没底气和无赖。

那次三兄弟按我说的方案,治愈了父亲,但是周绍林出院后没多久又旧病复发而逝。

后来又接到杨碧霞电话:周本红、周本奇两家不赡养母亲张桂英,要求村里出面调处。我和村里干部就他们三兄弟不赡养父母的事,就调解过好几次了,看到是周本军两口子的电话,心里就想连手机都甩得老远老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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