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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2夏秋季，夏天河水涨潮时，隆隆水声和奔腾之势，尽显它的雄壮和豪迈，如刚成年的小伙，充满力量、豪气和远志；平日里我常坐的石头和草岸都被它征用，我只能远远地欣赏它青春的激情盈满山谷。
而秋水则是沉稳厚重的，携着稻香，我常常赤脚淌着河水逆流而行，往三坝方向的峡谷走去，或坐在河中的石头上，趁着月色想一些事、思念一个人，任由清凉濯洗双脚；或黄昏时，一个人漫步在往沙坝沟的路上，静听秋夜里的山体、水田河的呼吸和心跳。这时，我内心特别的满足平静，仿佛整个心身浸泡在一个宽阔的胸膛，触到那一抹粉红在它体内涓涓流淌、跃动，是那么的安稳而幸福。
记不清是2018年8月的那一天，我刚从黎家堡出租屋搬到村委会二楼住。村医冉华军一家三口住在一楼，他们几乎天天都在，我出门也就基本不带一楼大门钥匙。那天我到马家吃晚饭，我们仨和往常一样，饭后总要聊聊一天的所见所闻所做，或者就某一事件或观点争论几个回合，仿佛这样才算圆满我们各自一天的时光似的，聊到晚上十点多钟。
我回到水田村委会时大门锁上了。打冉华军电话，他一家都回泉坝老家了，联系支书，他又到官舟陪在那儿读书的两个孩子和陪读的爱人去了。
怎么办？
找女老师借宿吧，有的女老师怀孕了，有的又是一家人在，再说太晚了可能人家睡了，不好去打扰别人。去群众家吧，经历上个月群众围攻自己的事后，晚上我基本不个人到群众家去，更不要说借宿喽。
我打电话告诉杜豪我的窘境，他让我去他们那儿，他俩睡一张铺，腾一张床我睡。
我便开车过去，快到岩头坝了，还是觉得不妥，停车犹豫了十多分钟，掉头准备回县城。走到黎家堡猪场前面，才突然想到明天一早又得赶回村里来，就决定不去了。杜豪和王乾雄打几次电话催，我还是决定不去他们那儿。
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看着天上的半轮月亮，有些莫名的感伤。对面岩园村檐下的几盏灯，还是那样一眨不眨的，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不觉地哼唱起刀郎唱的《孤独的牧羊人》，哼着哼着，融入刀郎的“一个人在苍茫的大地飘来飘去，一个人在无尽的期待里承受风雨……”的孤独和凄惶中，随他一起等待春风吹红鲜花，阳光融化冰霜、温暖牧场。刀郎沧桑的歌声一遍一遍地戳痛我忧伤的心。
对面一束车灯突然射过来，把我从沉郁的思绪中惊醒，接着一辆皮卡车携着滚滚尘灰从我身边驶过。
我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完了，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脑袋：如果皮卡车里的人认识我就麻烦了，一个女生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在僻静的路上，按村人的思维，他们肯定觉得是怪事，是很好的“新闻”，我心里特别后悔。
我把车开到村委会。在车内坐了半个多小时，睡不着，时间特别难捱，就走到河边石头上静静地坐着。
渐渐地我被夜虫和蛙鸣、水声带入了某种佳境——那一刻，除了愈更寂静的水田河的声音外，白天浮华的嚣声遁远，周遭的繁杂隐退，仿佛此刻的世界才真正属于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我也才真正属于这个洁静的世界。是那么地坦荡安稳而满足，内心和肉体才能真正归于自然。这时的孤独，忧伤，水天中的两轮彼此舔舐的半月，月光生出响亮的鳞片，都适合放进一阕唐诗或宋词。
我又走到对岸去周家堡的公路的石头上坐着，看月光下的水田村——整个村庄仿佛睡在母亲的臂弯，是那么的安静，像水田河的水，在月光的抚慰下静静地淌过夜的长河，仿佛白天所有的不洁都被这半弯月亮洗涤干净。
这一晚我特别享受。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没有杂念没有纷扰地与一条河、一轮月、一个山谷、一个村庄静静的互相依偎、共同消遣时光。
之前，有好多次，夜无眠时，夜半想一个人出去乌江边走走或坐坐，可世俗哪能容许我拥有这种“特权”，如果违背“规则”必将被他们的眼光和唇齿杀死或嚼碎。
好多时候，真羡慕街头横躺的流浪汉，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说和做。
今夜，在这僻静的异乡，我做了一回流浪汉，放纵思想：随意驰骋和飞翔。一生中第一回享受了人生的自由，第一回做回自己！
我在月色中看到村庄俊远的远方，听见水田河奔腾的涛声。
那一瞬，我有了温暖的力量和方向！也就是那一瞬，水田河，给了我爱的经纬。我便又一次写下水田河的诗句（后来，我把写水田河的诗句命名为《水田河，给了我爱的经纬》，在我们的诗歌朗诵会上，作为主要朗诵节目。）：
（1）
子夜，我在你的软语里思忖，那些真理的久经风霜是否在等待一段爱情复活。
左的山，右的峰，扶植你的臂膀，温暖如莲……
把我们的情意放在风中，让荒野开出桃红，时间挂满青果——
仰头，潺潺之泉划开石头。如冷凝的千年之火，跃着丝帛的身姿，闪着珠玉的辉光；怀揣十万箴言，唤醒大地沉睡千年的波涛。
俯首，此岸至彼岸，要滤过多少浮尘，才能打开肺腑，拥怀至深的情感。
水色中安放禅垫，把心皈依波涛之上的寂静，以便更贴近你清澈的流淌。
身披一帘水声，万顷波绿荡涤尘灰，风物乘于箫声的羽，临空清幽。
不说飞鸿度关山，至少收回烟雨，做回素人，把自己谦成慢板，不论沧海，不论桑田
（2）
还有多少清晨和傍晚等我们促膝漫话。
人生的经纬很短也很长，有幸遇见水田河，牵出那么多的情感，连带着泉坡的泉、三坝的水、岩园的漪、水田的波、大泉的浪、马家的涛、算子的潮，就算此生爱不过来，也爱了它们。就像水田河，从源头爱起，爱到曾经和未来。
——我的尘世也荒芜太久，被事态浸染的痛，被阴凉抽皱了烟波。我得借助一泓水的宁静，停靠疲惫，滤过遮眼的泥沙和泡沫。
你的每一线波光都香醇如酒。饮一口，就有叮咚琴声挽我入舞，千缕诗韵甩起长鞭。我们彼此爱着。
——爱一条河不需要太多理由。
临水而立。那么多光和暖扑面而来，那么多清澈、寂净、甘醇驰蹄肩甲之上，和它们一齐流淌，跳跃，歌唱。
以他的澈养我的净，以他的翡翠之波灌注我气脉，直至我们神形同体。
（3）
赤脚涉入水田河，一种呼喊和抚慰扶我跨上轻年的鞍，游鱼在晚霞中为我开幕人间的青涩初妆。
这大野深处，厚重的汁液灌注我的脉血，佛如透过檀香，看透红尘人间事，我心了然。
我在烟雨中等你千年，原来你在灯火阑珊处独修传世秘笈。
关山千万里，带伤的泪思念已瘦，落款的那一脚实在无法迈出我们前世的伏笔。
我只想成为安居你身体里的幽兰，从你鼻息进入，游遍你五脏六腑不羁的桀骜和柔软的肝肠。
世道迷乱，我们的命运都有些不堪，可不能被野风吹乱清净的心志和远方。
沧浪喂养四季的冷暖，一滴一滴，一层一层的濯去俗世积集的尘垢。
我们缱绻，你的通透开窍我身体里的八万里航途，而我身体里的秘密早已贴近你的呼吸。
行舟不免苦海，岸在与不在不关紧要，只要方向不摇摆——清是一种皈依，净是一种境界。
（4）
我们的孤独，不附泡影。
流星华丽，却失了心，伤痕是久远的痛。
峭壁之下，必暗藏洪流。
城外心境，风声为衣，水声为帘。
筝弦上镶一勾淡月，清风中搁一心真诚，双臂挽一涧水。
深夜，饮一樽惆怅和孤独，附一爿月色，听水田河的琵琶婉抒肝肠，寸断在谧静夜色，深邃，渺远。
许我把文字放在水田河，慢慢的淌，磨钝生活的尖锐，柳绿拂去霜痕上的滴血。
许我做回自己的水田河，轻捻我的时光之外——苍茫是我的，清澈是我的，孤独是我的。
在雾蔓笼罩的大地和天空之间，我只能用薄薄的文字守护着一身孤寂的素洁。
人世渺茫，我的行囊空空，唯余一副被你爱瘦的骨架装载灵魂的果核。
一个人，一玄月，一条河，一杯清酒，两重山，独钓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