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3冬季,阅过四季的水田河更是深沉,如历经世间百态的儒雅之士,豁达中尽显沉稳和庄重,我常竖起衣领临水而立,从它精干力道的步伐中触摸它的思想、沧桑过往和体内澎湃的波涛。
2018年腊月26日,我准备步行到石路丫走访贫困户。
步行从水田村委会到石路丫,我走过一次——大概是10初一个早晨,天气凉爽。我从村委会出发,沿路直上,穿过黎家堡三组到寨顶,往前走百多米翻过黎家堡三组这面小山,再经过一个小山谷,又沿山路一直盘旋而上。这段路没有住户也没有人烟,路毛荒得很,有些路段,被两边的草遮盖,要用手拂开才能走。石路丫是在这座大山的接近山顶处,走到石路丫寨子脚要近一小时。
那天我是到贫困户范应国和范正军家走访,走访完后,又原路返回。
今天,我想多熟悉一下村里的环境。计划从另一条路走——从黎家堡右边四组寨子上穿过,汇合上次的小山谷那条路。这条路是我上次走时看到的。
中午吃了饭,我就又一个人从村委会出发。由于昨前几天下过雨夹雪,雾比较大,路也湿滑。
穿过黎家堡四组后,由于这条路几乎都是放牲口走,很泥泞,又加上雾越来越大,能见度较低,越走越看不到前面的方向,只能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趔趔趄趄地挪。心想走过这段泥泞路就好走了。
越往上走雾越大,能见度只有几米,路也越泥泞,四周是荒地,寨子的鸡犬声也没了,走着走着心里有点发憷。
突然,右脚一滑,整只脚滑入牛脚印坑里,身体朝右侧摔倒在泥泞中,右手打在石头上。稀泥淹过脚踝,右侧鞋子里灌满泥水,衣服、裤子、头发、双手到处是稀泥,肘部也摔痛了。站起身来,揉了一下右手肘,就近乱抓了几把草,擦掉手上的泥巴。心想,幸好没人看见,要不然,这幅囧相肯定会让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喘了口粗气,看看四周,我已经被雾四面合围。
现在怎么办?
往回走?这路况,下坡是肯定滑得无法迈步。看来只能前进,不能后腿了!
呆立了好半天。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着,前面出现两条路,我选择牲口脚印较新的一条走,走了四五分钟后,觉得方向不对,就倒回来,走另一条。走着,听到右边有汽车的声音,“咦,走对了,离公路不远了!”我轻声自语道。嗓子眼含着的紧缩着的心才慢慢地开始放松。
大约十几分钟后,雾渐渐散开,能见度要高些了,路不再是泥泞路了,只是荒得只能看出曾经是路的痕迹。
翻过一个小山堡,往前走约十分钟后,路坎下有个废弃的水窖。我跑过去就地抓几把落叶沾水把羽绒服、裤子、鞋子上的泥巴擦了一遍,然后将已经冻得不知道是脚的右脚伸进水里淌几遍后,挽起右手的衣袖查看肘部疼痛处,才发现摔了一个小口子,血将里面的T恤和毛衣都浸透,轻度黏贴在伤口上。
打了两个寒颤继续上路。边走边掏出衣兜里的手机准备看看时间,结果手机屏幕被摔破——从一点出发,放射出无数条射线,像盛开的菊花。
“呕,这哈坏火喽!”我自嘲了一句。
终于走到公路上了。“哎呀”我吼了一声。体内淤积近两小时的闷气,随着这一声吼,争先恐后的从嘴里挤出来。那一瞬间,像抛下两百斤胆子,身心轻得像一片风吹的落叶,想自在地翻几个跟斗。
定神环顾一下四周,才看清是在石路丫往水田方向的大拐弯处。平时我常开车到这里来观赏和拍摄水田河的雾景。
我习惯性地放眼望去:水田河上弥漫着浓雾,一直朝算子方向延伸,像一条宽阔的路正向远方铺展。近处的水田村庄,几缕雾带飘散其间,房舍边的绿林中稀疏地点缀着黄叶树和红叶树,像一幅写实的山水画。远处的木林平,周家堡,更远处的大泉、马家、算子……像海市辰楼,群山、村庄、房舍、树林,隐映在雾幔中;又像正在演绎仙境的舞台,高头大马、持拂子的长须长者、奔跑者,忽现忽隐……
我呆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拿出衣兜里残破的手机,咔咔咔拍了一气后,又想起,摄下动态的不更好吗?
那一刻,世界仿佛进入某一秘境,我在这秘境中,疲惫逐渐退去色彩,身体的整个宇宙被某种声音照亮——眼前的神来之图腾,不正是未来之意象的勾勒吗?
拍够了,摄够了。身体的寒冷回到意识中,右脚已经冻得麻木到小腿了。
看来石路丫是去不成了,只能打道回府。
我决定加剧活动驱寒,就跟着公路慢跑起来,一直跑到额上冒出毛毛汗,才改为劲步走回村委会。
只是自那以后,每到冬天右脚一冷就麻木。
当晚,我在手机相册里反复翻看白天的雾景,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激动,于是我再一次写下水田河的诗句:
(1)
一座村庄,意望千秋、佛坐内心。他要大地血管里的大海和蔚蓝,还要一条河流弯曲的河床和笔直的水。无非是为了佐证人间美好。
他的年轻,爱情,前世,子孙是否曾淌过素洁的水?旧时光是在这里结茧还是结果实?
——水田村隐身大野,青山为营,绿水为绢,世俗饱满延绵。就像田野里的蛙鸣,唤醒稻花,催眠谷穗。
晨光雾蔓,青山腾于云羽;清风浸染水墨,绿意藏隐满山牛羊 。
富丽驻足我们且不说,至少自然给了他足够的好意。
一定有爱过竹林美酒之人,来此找寻手捧莲花的有缘人,为这方山水增添几缕酸甜苦涩的情调,酌酒,韵诗。
一定有人彻夜未眠,为蒹葭的肥或瘦,为一尾鱼的孤独,填满诗句
(2)
听,多少青鸟、蝌蚪在五线上忙着奔跑,追赶星辰,清脆的乐律漫山漾水。
不管是小桥引来流水,还是流水携牵人家。檐篷安于清波,不管荡与不荡,它都在那里。
水田河的人,他们生活在河里,锄间烟波皓月,话间水云绕语;时光搁在水波上,人间烟火中的淡茶、清酒成了他们安放宿命的星星和月亮。
——从远方来,你再轻的脚步走近,他都会给你一个热烈的拥抱。
你来时,或许正可以身披薄雾,手持拂子站在白云深处;或许随揽百花,怀拥芬芳;或许一场雪正好落在你的脚尖,无人可阻止你的高雅和素洁。
你瞧,河里的那片天地:满天霞云,鹰群雁阵往来奔忙,鱼群虾蟹田畴劳作,水草轻歌曼舞,河床如檐紧拥清水。
它只需轻轻一抖,泥沙和腐朽都被滤净。
在这里,时间没有了数,往事高阁。你会回到爱的起点,用清澈的线条去重新爱万物,甚至每一缕光都是美的指引。
如果与一杯淡酒对坐水月中,便拥有丝绸、墨砚、杨柳、远帆,莲花少年遇见古老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