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郊郢太守熊迪病逝,二公子熊希一面派人飞报楚考烈王,一面为熊迪发丧。卢莫愁已经挤身上流社会,必须备礼前往太守府吊唁。东方影第一时间来找她,说:“圣女,你带我们歌舞队前往太守府参加吊唁演出吧,这样一定会增进大家跟熊二公子的感情。”
因为卢莫愁听田香香介绍过东方影不解散歌舞队的事情,她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太守府请不请她们,自己岂能当家!所以,卢莫愁说:“这个恐怕不由我说了算,必须问了二公子才能决定。”
东方影:“我们不要太守府给钱,白给他捧场,你带我们进去,他还能不愿意!”
卢莫愁:“你们辛辛苦苦的演出,不要钱不合适吧!别让姐妹们误会我,说我拿她们不当回事,弄的大家心里恨我。”
东方影:“圣女放心,我们歌舞队新增了十名姐妹,大家都没有进过太守府,只要让她们进太守府演出,见识一下大场面,她们倒贴钱都愿意。”
卢莫愁:“东方姐姐,你就那么想进太守府演出吗?”
东方影:“圣女,我们的情况跟你不一样,心里是怎么想的,今天也不瞒你。二公子熊希以后就是太守大人了,怎么说我跟他也曾朝夕相处过,如果我对他恭敬些,他以后也许会关照我们一些。”
卢莫愁点了点头:“你要这样想,也对。那你们就准备好吧,到时候我带你们进去。”
东方影高兴之极:“我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姐妹们非乐疯了不可。”
卢莫愁带着歌舞队前往太守府吊唁,熊希非常高兴,太守府大管家自始至终一直亲自负责接待歌舞队,安排清场地,搭舞台,热情的让人不敢相信,让歌女们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温暖。因为太守府的家丁佣人们出门,向来高人一等,谁正眼看过她们啦,何况是大管家!
东方影不但有超强的组织能力,而且左右逢源,办事滴水不漏,她征求大管家的意见:“大管家,不知您对我们歌舞队的演出有什么安排,说出来我们一切照办?”
当时,民间没有歌舞队,太守府也不敢养歌舞队,否则就是僭越,所以,大管家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演出,便笑道:“东方副队长参加过王宫演出,应该知道些套路吧?”
东方影:“我们在郢都的时候,多次见到过宋玉宋大人,他陪王伴驾几十年,对王宫礼仪事情了如指掌,像这样的丧事在交谈中他倒是说过,除了在祭灵、哭灵、出殡的时候,音乐、唱词、唱调要悲哀外,其他时间要平稳,尤其是在吊唁的宾客上门的时间段,不能喜庆也要热情些,以表示对宾客的感谢。”
大管家:“那就按王宫的套路来吧,一切由东方副队长自己看着办。”
东方影:“行,那就这样先定下来吧,大管家若是另有安排,请及时通知我们,我们一定按要求把太守大人的丧事,办得让合府上下满意。”
大管家:“东方副队长说的对,把太守大人的丧事办好,也是我的心愿。”
东方影参加过王宫的演出,心里有数,安排演出也轻松自如,歌舞队一时是唱歌跳舞,一时是乐器吹打,一时是相声小品,一时是锣鼓喧天,把一场丧事办得有声有色,大家都很满意。丧事结束后,太守府每人赏了她们三个刀币。三个刀币对大部分歌女来说,是她们在茶肆几个月的收入,何况她们吃的好喝的好,看到的都是热情友好的面孔呢!
东方影得意洋洋的对大家说:“怎么样,我没有骗大家吧?太守府一开头,下面那些官宦有钱人家就该跟在后面仿效了。”
有个歌女说:“可是没有圣女,我们根本进不了太守府呀!以后是不是都要圣女带我们进那些官宦有钱人家?”
东方影:“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们是有求于太守府,而那些官宦有钱人家是为了讲排场,有求于我们,这是两码事,你要搞清楚。”
二十天后,楚考烈王的诏令到了:熊希袭登太守之位。卢莫愁再次率领歌舞队进太守府贺喜,演出了一天时间,熊希就赏了每个歌女五个刀币,歌女们乐晕了不提,对卢莫愁来说,算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此前,她在太守熊迪面前完全无法搭讪,现在跟熊希却是半个朋友,而且熊希性格温柔,办事头脑清醒,加上她的特殊身份,以后在郊郢真的是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田香香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卢莫愁结婚后,她也带着田李氏一起,到王家那里去买几亩地,并安家。王襄哥戌边去了,归期难定,卢莫愁便想,自己不能结婚,总不能让田香香也跟着空耗青春吧!于是,她对田香香说:“香香姐,我虽然还没有嫁到王家去,但在王家还能说得上话。我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帮你打点几亩地,你和大姨妈先过去安个家吧。”
田香香将手乱摆:“不不不,妹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才不一个人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呢!”
卢莫愁劝道:“香香姐,你都二十岁了,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大姨妈想想吧!大姨妈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挺为你着急的。”
田香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妹妹,我也不瞒你了,我心里巴心巴肝的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卢莫愁:“这就怪了,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为什么就不可能?莫不是他有妻子,怕不容你?”
田香香说:“妹妹,你想歪了。这个人你认识,他根本没有成家。”
卢莫愁:“我认识?那好,你说出来我看看,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结婚!”
田香香:“他叫艾虎,是个军卒,就是护送我们到郢都去的时候我们认识的。”
卢莫愁拍着自己的脑袋,思索:“艾虎,军卒。哦,我想起来了,他个子高高的,特别帅,年龄和你差不多,是不是?”
田香香连连点头,羞涩地说:“对对,就是他,我当时一看见他,心里就喜欢的不得了。后来他对我说,他也特别喜欢我,为了我,他可以去死。但是他是有军藉的人,不能和我一起生活。”
卢莫愁有些意外:“有军藉的人就不能结婚?”
田香香:“这倒不是。他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哥哥嫂子。嫂子不贤,总想把他赶出去,所以,他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从了军。我要和他结了婚,就得过去跟他哥哥嫂子在一起,可他嫂子连他都容不下,还能容我?再说,我要走了,我妈怎么办?所以,我不会跟他结婚。”
卢莫愁笑道:“这简单呀,你们结了婚,他跟你在郊郢过,生的孩子都姓田,总碍不着他嫂子,大姨妈也不用担心了吧!”
田香香惊得张大了嘴巴:“妹妹,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否则,活着会被五马分尸,死了还要下地狱,再也不能超生的。”
战国时期是奴隶制社会,女人是男人的玩物。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三从四德;男人可以休妻再娶,女人必须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男人到女人家过日子,生的孩子都跟女人姓,这是颠倒雌雄,违反纲常,天诛地灭的事情。所以,听了卢莫愁的话,田香香吓坏了。
卢莫愁可不管这一套,她对田香香说:“你去问问艾虎,他愿不愿意到你家来生活,愿不愿意孩子都跟你姓。他要愿意,我帮你们在郊郢成个家,看谁敢动你们半根毫毛!”
卢莫愁在郊郢顶得上半个太守,她说的话田香香毫不怀疑。为了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田香香便揣着一颗狂跳的心到军营来找艾虎。二十岁的艾虎正处在向往爱情的年龄段,父母早亡,哥嫂不见容,生活在军营里,寂寞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田香香原本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加上生活在卢莫愁的光环下,开朗活泼,形同天使,只要田香香愿意跟自己结婚,莫说生的孩子都跟田香香姓,就是自己跟田香香姓都行,更何况是自己不能给田香香一个温暖的家,而是田香香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家呢!
风俗是人们在生活中慢慢形成的,有些风俗落伍了,成了阻碍人们通向幸福美好生活路上的绊脚石,就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一韪,勇于第一个出来将它搬开。不谙世事的卢莫愁,仅凭着自己的善良和对美好的向往,就想站出来与已经根深蒂固的世态传统观念斗,她能有好结果吗?
郊郢是礼仪之乡,楚文化的发祥地,新生事物发展迅猛,腐朽的东西也就显得特别顽固。孔目,五十多岁,郊郢首富,士绅头目,他听说卢莫愁协助田香香在郊郢买了一座宅子,准备为田香香坐堂招夫,跟艾虎完婚,脑袋一下大了,他急忙串联了一部分士绅,兵分两路,一路由士绅贾仁率领,去太守府请愿,要求太守熊希出来主持正义,阻止这种颠倒雌雄的婚姻,一路由他亲自率领,直奔田香香的新宅,准备大闹一场。
贾仁四十出头,一家作坊的老板,为了附庸风雅而又不让那些士绅们小看自己,他就成了孔目的马屁精。在孔目的授意下,贾仁率领一部分士绅来到太守衙门外,对守门军卒说:“军爷,请通报一下太守大人,就说我等众士绅有事请愿。”
士绅是社会的中流,官府都不敢得罪,一个守门军卒岂敢怠慢!他跑进去一通报,熊希愣住了:郊郢出了什么大事,以致惊动了士绅们集体请愿?他急忙来到大门口,远远的就问:“众位士绅,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你们要集体到这里请愿?”
贾仁说:“禀太守大人,郊郢城里出了一件颠倒雌雄,混淆乾坤的事情,请大人支持我等抑邪扬正,匡扶社会正气。”
熊希:“贾士绅,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告诉本太守啊!”
贾仁:“卢莫愁圣女要为其表姐田香香坐堂招夫,还要让其子女都跟田香香姓。”
熊希哭笑不得:“哎哟贾士绅,这事跟你们有关系吗?她又没让你们的子女跟别人姓,你管别人的闲事干吗呀?”
贾仁跪倒,士绅们跟着齐刷刷地跪倒。贾仁:“天方地圆,四季有序。上下有别,男尊女卑。卢莫愁圣女这样干,是要颠倒雌雄,混淆乾坤,上违天意,下背民情。这岂是闲事,又如何与我等无关!请太守大人严厉制止,免伤风化。”
熊希压根儿就不想管这样的闲事:既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拦路打劫,更不是偷人养汉。卢莫愁连楚考烈王都不怕,她怕自己!令尹黄歇护着她,自己敢把她怎么样?所以,他站在原地没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贾仁:“郊郢德高望重的士绅孔目已经率领部分士绅前往田香香新宅与卢莫愁圣女理论去了,我等恳请大守大人随小民们一起,前往田香香新宅,与我等做个旁证。”
熊希听了一惊:你们要把卢莫愁怎么样了,那才是天大的事情呢!所以,根本不用贾仁说第二句,熊希就赶紧出来,跟他们一起向田香香新宅赶来。
却说卢莫愁协助田香香在郊郢买了一座宅子,准备为田香香和艾虎完婚,她没想过要大张旗鼓,当然也没想过要瞒任何人。就在她请了一些乡亲们为房子刷新时,孔目率领一部分士绅,后面跟着一大群准备看热闹的人,来到新房这里。
孔目大声招呼大家:“大家都住手,他们这婚不能结!”
卢莫愁出来,质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孔目:“圣女,老朽郊郢士绅孔目,率郊郢众士绅前来阻止这个颠倒雌雄混淆乾坤的婚事,请圣女维护社会风气,支持老朽等士绅的正义行为。”
卢莫愁指着一个妇女,风趣地笑道:“孔士绅,颠倒雌雄?谁能把您变成一个女人,谁又能把她变成一个男人呢?”
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
孔目脸色涨得像猪肝:“圣女,请你对老朽放尊重点,士可杀不可辱。”
卢莫愁仍然笑道:“孔士绅,小女子对您是非常尊重的,可你上来就给我们扣了这么大的帽子,硬说我们颠倒雌雄,我问一下谁能把男人变成女人,谁能把女人变成男人,这怎么就是对您不尊重了!”
孔目:“大家听说他们结婚后孩子会跟女人姓,这就是颠倒了雌雄关系。”
卢莫愁:“家庭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的,男人和女人共同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就只能跟男人姓而不能跟女人姓了?”
田香香从屋里出来,站到卢莫愁的身边,她脸上充满着无畏的豪气,为了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她要向男女不平等的腐朽世俗挑战,她要向这个男人压迫女人的社会挑战。她要和卢莫愁一起,去经受生活的风浪,为唤起人们的良知而英勇斗争。田香香说:“孔士绅,我以后的孩子跟谁姓,跟你有关系吗?你到这里吵吵什么?”
孔目一肚子怒火要发泄,他不敢把卢莫愁怎么样,田香香出来正好成了他的出气桶,于是他大怒道:“放肆!无君无父,无长无幼的贱人!”
现场气氛一下僵硬起来,山水屏息,鸦雀无声。人们都静静地盯着卢莫愁,看她如何应对这种前所未有的世俗挑战。
卢莫愁迟疑了一下,见孔目非常嚣张,恶虎般地瞪着自己,双方剑拔弩张,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她便从身上掏出一块金牌向大家展示,威严的命令孔目等士绅:“这是大王赐与本圣女的金牌,见牌如见大王,你们都给我跪下!”
孔目等士绅傻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跪下。
这时,太守熊希在贾仁等一班士绅的簇拥下向前走来,卢莫愁降阶相迎,与熊希礼毕,又一起回到大家的前面。有人赶紧搬出两把椅子让熊希和卢莫愁坐下,那情景让胜负的形势一下明朗起来。卢莫愁说:“孔士绅,你们都起来吧。有话好好说,不要张口就骂人。”
孔目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尴尬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熊希说:“各位,郊郢是天下的礼仪之乡,大家有话好好说,千万别玷污了斯文,有失风雅。”
孔目为了拉拢熊希,让他支持自己,说话就有指向性:“人类社会有始以来就有尊卑上下,如果没有尊卑上下,世界岂不是乱了套呀!”
卢莫愁针锋相对:“人类社会有尊卑上下不假,但不是以男女性别为概念进行区分的。没有男人不行,没有女人同样也不行。”
田香香附和:“对,你们男人能干的事情,我们女人也能干。”
孔目来劲了:“看看,看看,这就是大家看到的尊卑上下,什么人都能打岔,什么人都敢在太守大人的面前放肆!”
卢莫愁看熊希脸上面有不悦之色,便连忙对田香香说:“香香姐,你不要理他们,站在这里不要说话。”又对孔目:“孔士绅,你今天来好像是要跟我争论颠倒雌雄的事情,对吧?不要把什么事都往太守大人身上扯,否则,聪明会被聪明误的。”
孔目:“行,我们今天就扯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刚才你的这位姐姐说了,男人们能做的女人们也能做,那就让女人们到前方去打仗,男人们在家里享福得了。”
卢莫愁微微一笑:“战争都是男人们带来的,平息战争理所当然也就是男人们的事。再说,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打仗?比如你们,现在就站在这里游手好闲嘛!”
孔目理直气壮,甚至很自豪:“打仗的事不是像老朽这样的人干的,像老朽这样的人都是国家的有用之材,不是动刀动枪去跟人拼命的那类人。”
卢莫愁:“孔士绅,嘴巴功夫说明不了问题,但您说的事情我们却能应证一下,您已经说了两个问题,一、男人尊女人卑,二、男人比女人能耐,是不是?孔士绅,小女子不同意你的观点,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小女子问你:您与您母亲,谁尊谁卑?”
孔目手指卢莫愁,气得发晕:“你、你……士可杀不可辱!”
卢莫愁心平气和:“孔士绅,天地为证,小女子绝对没有侮辱您的意思,因为您和您的的母亲分尊卑,没谁笑话您。要拿您跟别人分尊卑,恐怕就是对您的伤害。比如,您与小女子相比,谁尊?谁卑?”
孔目目瞪口呆:“这、这。”
卢莫愁:“您刚才说您是国家的有用之材,不是动刀动枪跟人拼命的那类人。那么小女子请问您,您有什么才能?您自称是士绅,大约能读能背能弹能唱是不是?那么小女子今天愿意跟您比一比,背诗写字唱歌弹琴您随便定,是您才能大还是小女子才能大,立见分晓。”
自认为德高望重的孔目,在卢莫愁咄咄逼人的挑战下无力还击,他往地下一倒,撒起了酒疯:“这婚就是不能结,颠倒了雌雄,混淆了乾坤,此风一开,不得了啊!”
卢莫愁鄙夷地看了一眼在地上撒酒疯的孔目,大声说:“乡亲们,人的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的,男人们拥有的,女人们也应该拥有。不愿意受压迫的女人们就应该勇敢地站起来,向压迫我们的男人挑战,向不平等的世俗观念挑战。以后再有男人欺负我们女人,迫害我们女人,大家就到官府去告。我敢保证,只要女人到官府去告,官府就一定会为大家做主!”卢莫愁说到这儿,扭头问熊希:“太守大人,你说是吗?”
一直坐在那里一言未发的熊希,突然听见卢莫愁问自己,因毫无思想准备,竟顺口回答:“那是那是,官府一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
现场暴发了雷霆般的掌声。